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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二十年间,河镇的人口翻了七倍,镇上也起码多出了七条街,每一条街的名字我都说不出来。二十年前,我走在河镇的街上,就算是地上的一块断瓦我都知道是哪家房子上掉下来的,我让五岁的周传龙往地上拉堆屎,我熟悉的狗子们就会从各个巷子里钻出来,跟我摇头摆尾。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它们绝对不敢把周传龙的臭屎吃掉。

  周传龙每晚拉我去喝酒的时候,必定要穿过几条我不熟悉的街,住在街两边的人我更加不熟悉。我多次要求周传龙带我走我熟悉的路,他告诫我:妈个逼,少?嗦。

  很明显,世道反了。的确反了,以前周传龙是对整个河镇说这句话,现在他只能对我一个人说。我同情他,因为二十年前,我对他说这句话说的太多了。

  我注意观察过住在陌生街道上的陌生人,他们身材矮小,是典型的南方人。他们的房子都帖着白色的瓷砖,这与我记忆中灰色的河镇是不和谐的。他们门前无比干净,也无比空旷,只有轿车、货车、摩托车或者自行车停在那里,不种花也不种草。如今是雨季,我看不见人们坐在屋檐下,享受上天赐予的雨滴协奏曲,更看不见他们来回磋磨双手,消磨时间。这些新居民在河镇养成的习惯是,每天早晨匆忙登上他们的交通工具,面无表情,看一看远处矿上烟囱的黑烟,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我父亲多次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些人总来不去庙里上香,香火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周传龙每次都拉我去一家川菜馆,他说川菜好吃,我告诉他,全国人民都跟你想的一样。每次,他都会先要六瓶啤酒,然后再要一斤白酒,最后再要四两黄酒。

  他笑眯眯地说: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咱们先喝啤酒润润喉,然后喝点白酒吐真言,最后来点黄酒一觉到天亮。

  我问他:你的兄弟们怎么不来陪你喝酒?

  他沮丧的说:那帮孙子的老婆个个都和我后妈长的一样!他们现在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这真他妈的作孽!

  我提醒他:我妈也变得跟张珍一样了。

  周传龙拍了拍胸口:我肯定这事与我无关!

  我把白酒掺进啤酒,再把黄酒也倒进去:这么喝很过瘾,酸甜苦辣一起来。

  喝完酒后,周传龙像一个空酒瓶般在河镇的街上游荡,显得身单力薄,他的身体掩埋在一群被风吹得无处逃避的塑料袋中。现在只有塑料袋围着他转了,他已经不再是河镇盐矿的矿长了,他的兄弟们早已远离他而去。昔日,笼罩在他身上的光芒此时只剩路灯下一片暗淡的影子,陪伴他的只有张珍的鬼魂以及从外乡归来的我。

  周传龙说:我不想再在河镇待下去了。

  我问他:你想去哪?

  周传龙说:我想出去,然后再回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可你再回来找谁呢?

  他拿起酒杯一干而尽:我要知道找谁,早就离开河镇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