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接下来应该是这样子:
一边是慷慨激昂的陈词,大有为浅井氏殉义于此的气势,一边则是动容不已,几欲泪泣,方才勉强应允了部下请缨。
即使明知对方所言没有一句不是鬼话,也要不失仪态的应承下去。
然而所见颇出意料,长政丝毫没有假意推托的意思,只是欠身示礼,然后郑重地嘱托道:
“那就拜托宫部殿了。”
?秀讪讪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幸好没有人看得到。
交代完结之后,长政便意欲挥师北向。
“殿下!”宫部继润突然下拜,“臣下冒昧,不知此战中我们可否使用织田氏的家纹?”提问的对象是长政,但决定权显然在另一个人那里。
乱世无法统,擅用了别家的名号也不算是罪过,但是面对将来的盟友,却不得不谨慎一些。
远藤和浅井的眼神也集中到?秀身上。
“六角家那边,应该是无法料到本家还有余力出兵的。”远藤直经想了想,回应道,“若是亮出织田的旗帜,三云定持请援的想法才会更加坚定。”
长政意动,却是看了看?秀:“时间紧急,如何能取得织田家的旗帜?”
“在下前来的时候,的确携带了两面绣着本家家纹的军旗。”?秀拱手答道,对这种事情信长向来不会看重,家臣自然也是上行下效。
“这两面旗帜的作用,绝不只是混淆而已。”长政若有所思。
“如备前殿下所言,我军可以暂时不亮旗号。”?秀答道。
“不亮旗号?”浅井长政故意发问。
“不错,保持神秘的姿态,让三云定持殿下反复探询才得知我军来自尾张的事情,然后……”夜袭的提议被采纳,?秀似乎突然对军学有了信心与兴趣。
长政眼前一亮。
远藤直经却是皱了皱眉:“?秀殿如此高见,或许适合织田家的军势,然而本家并没有这样的指挥力来实行这个计划。”
指挥力??秀抬了抬头,天上满是乌云,不见月光,雨水之中,油灯和火把难以点燃,连说音都会被雨声掩盖……
侧首望去,长政脸上神色尴尬。
“黄口小儿胡言乱语,请远藤殿下见谅了。”?秀连忙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虽然是带着后世的记忆,但毕竟已然在此生活了十数年,不免对远藤直经的直言驳斥有些反感,而浅井长政则是缕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不知作何感想。
许多身经百战的将军,虽然不缺乏文化和民政上的知识,但却在人情世故上极为幼稚――并非不知道侍君如伴虎的道理,而是生性宁折不弯,比如佐佐成政就是如此。
不过另一个方面,浅井长政能够长期将此人引以为心腹,直至姊川合战战死,也的确能说明这位主君的过人之处。
紧接着,?秀随着长政与远藤一行数十骑,向预先设伏的地点奔去。
灵仙山的海拔大概在四百米左右,山岭上树木稀少,若是在晴天,并非理想的伏击战场,但雨夜之中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提前到达的玄番亮已经选好了埋伏的位置。
长政大致听完部属,点了点头:“诸位还有什么见解?”
少主敲定的主意,家臣又如何会再有异议?
而?秀身为外人,不识地形,对于具体的战术自然没有任何发言的**。
本是形式化的询问,却不想真的有人回答。
“殿下!”一直侍立在长政的井口皆三郎不顾身下的泥泞,半跪于地,“臣下请为此战的先势。”
长政低头望去,眉头一皱,不置可否。?秀上次出使而来的时候就听说过,井口皆三郎是长政的表弟,故而一直带在身边,不曾出战。
“臣下自元服以来,尚未领过一番枪的称号。”井口恳求道。
长政见状,不再犹豫,应承下来。
?秀凝视远藤良久,始终不见他脸上闪现忧色。
既然这个人都没什么意见,那么想来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不知不觉中,?秀已经把此人当成了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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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尾山城。
虽然自视过人,但毕竟是第一次担当万人以上规模合战的总大将,六角义治捏着从蜡丸中取出的信纸,一时不免踟蹰。
宫部继润抛下的数十具尸体,再加之六角军抬回的一面织田军旗,终于令三云定持做出了对方所希望的判断。
“去把各备队的侍大将请过来!”六角义治斟酌了许久,竭力想措辞出一句风雅而又深奥的句子,始终无果,于是话语中突然带了莫名其妙的愤怒。
侍者吓了中 文首发一跳,却不知哪里服侍不周,连忙领命而去。
第一个进来的是浅井长政的前任岳父平井定武,见信大惊。
接下来的进藤更多的则是疑惑。
不断有家臣走进来,人数达到两位数时,讨论的声音逐渐响了起来。
最基本的观点自然停止进攻,先稳住后路,而激进一些的人则认为只需分兵支援,主力继续北进。
接下来就有人猜测织田军的规模,三云定持率军过千,又占据敏满寺这样的要塞,敌方最少也需要三千人才能攻城。
最后几个真正的重臣也开始发话,即便只是模棱两可的附和之语。
有些人注意到,始终沉默不语的,仅有首席家老后藤贤丰一人而已,但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六角义治。
心态早已静下来的六角义治则是慢悠悠地品着茶水,享受着自以为是的智商上的优越感。室町名门佐佐木氏子弟,要学那书卷风流的气度,自是得心应手。
“诸位!”六角义治挥了挥折扇,席下的喧闹逐渐静了。
“本家今日拜访浅井氏,是为整肃江北秩序,而不是一己之私。织田尾张若是有何高见,亦当从善如流,见贤思齐,岂可擅动刀兵?”话音落地,六角义治环视四周,似乎是对自己的言论颇为满意。
“主公仁义无双,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席下自然不缺阿谀之言。
六角义治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那位信长殿下若是一意孤行,逆势而动,恐怕不会是本家的对手。诸位可曾听说过他少年时的雅号?真正需要注意的,是美浓和伊势的态度。”
平井定武皱了皱眉:“主公,织田尾张此人,继位未满十年即统一尾张,两面受敌而不落下风,可见才智远在其父之上,万不可轻忽。”与其他夹在六角浅井两家之间的豪族不同,平井定武是个恪守武道的忠义之士,因此六角义贤才会放心地让他与浅井家结为姻亲。
六角义治顿时不悦,抬了抬头。
织田信长的事情,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这一群腐朽的老人,整日只知道叫着“当年您的父祖如何如何”罢了。
纵然心怀不忿,脸上却装出笑容,向前欠了欠身。
“多谢平井殿提醒。”
平井定武点点头,颇觉欣慰。
年轻的少主又懂得什么东西呢?支持六角家的,还是自己这样从定赖公时代就出仕的老臣。他如是想。
这种带着不敬甚至是僭越的想法并非有意为之,而是人之常情。
“主公,织田氏来势汹汹,我军应当立即派出援军才是。”另一个老臣进藤贤盛的话,证明他完全把六角义治刚才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六角义治怒意更盛,一言不发。他以为这样能够让下属体会到自己的威严。
几个老臣却当是默许,自顾自地讨论开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后藤贤丰望了望义治的表情,突然出列。
“主公。”后藤拜道,“臣以为此时决不可急于出兵。”
讨论的声音突然停了下去。
后藤与几个老臣对视一眼,接着说道:“正如主公所言,尾张与近江并不毗邻,若是织田一家的势力,断然不可能一夜间在近江聚集起四五千的军势,而让本家一无所知。”
六角义治有些惊喜,示意他继续。
“以距离推算时间,三云定持殿下求援的时间大约是四更时分,当时又是天降大雨,是以根本看不出敌军的旗号,想来那面织田家的旗帜,应当是对方故意留下的。”
“难道是浅井家的分兵?”六角义治问道。
“浅井氏的确尚有分兵的能力,但是却无法凑到足够的兵力,令三云殿下陷入难以支撑,只能求援的局面。”
“那……”
“臣下以为,是北势或者伊贺的豪族受到浅井家的邀请出兵,又惧怕本家报复,于是_38605.html假借了织田氏的旗号。”
六角义治点了点头,“北势与织田家曾多次交战过,备有对方的旗帜也不足为奇。”
“果真如此的话,敏满寺的安危则不必担心。臣下以为,应当在明晨探清敌情之后,再决定是否派遣援军。另外,有鉴于此事,请主公授予担当先势的(蒲生)定秀殿下相机行事之权。”
“相机行事?”六角义治皱了皱眉。
“是。定秀殿下长于军伍,若是由他指挥全军,即使织田家果真与浅井氏联合,本家亦能安然无恙地退回观音寺城。”
言外之意,就是我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六角义治的好心情减了一大半,侧首向平井、进藤望去。
“是臣下方才疏忽了,敌方有备而来,的确不宜夜间行军。”进藤贤盛似乎已被说服。
“臣附议。”平井也下拜道。
六角义治又望向其他的家臣,所见之处,有大半出言支持后藤贤丰。
一呼百应的,居然不是主君,而是一个家臣吗?义治心中波澜复起,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后藤殿所言极是,然而……倘若敏满寺真的失守,那本家就会陷入被前后夹击的状况,而三云殿下也会遭遇不测。”
“主公……”后藤想要答话,却被义治挥手打断,“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危险,也不应该将本家的命运置于其中,更何况还关系到三云殿下。难道后藤殿还在计较与三云家的矛盾吗?”
后藤贤丰无话可说。
“主公,臣下以为,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派出援军。”一个与三云定持交好的家臣趁机进言。
后藤贤丰叹了一声,只能退而求其次:“支援的任务,就请交给属下吧。”
六角义治道:“后藤殿下乃是本家的石柱,岂能轻易离去?”
“那平井殿亦可……”
“这等小事,就不劳烦后藤殿了。”
“……是。”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