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六角义治少年的时候,无论是刀剑弓术,还是诗词和歌,都能够轻松的应对。“文武双全”的称呼,wWw.绝非近江武士的恭维――浅井长政尚且不知,织田信长可是全然做不到这一点的。
然而这些本事,对于统领数十万石的大名家嗣子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本事。
日夜锻炼,勤练武艺,最多不过能抵挡十个壮年的武士罢了,远远比不上通晓兵法的战将。研习文道,通读诗书,也未必能够体会到治政与权术的精妙所在。
如果同时具备了军政两方面的天赋,倘若运气不太差的话,就足以光耀门楣,名震列国,但仍不能算是进入了天下人的行列。
对于志在天下的英豪而言,首先是眼光,其次是心性,最后才是才能。
譬如织田信长,自幼就是厌恶学习的顽劣子弟,对于南蛮文化的学习,亦只是叶公好龙,浅尝辄止。至于行军与谋略,更远不如武田信玄,或是毛利元就这样的传统武士。
暴戾和果决的个性,亦有独特的魅力,但对于主角而言并不适宜。
眼界,才是决定大名可以走到什么哪一步的因素。
若只能看到百里的距离,那么穷其一生,不过是一地的豪强。
而心怀千里的人,才可能做到战国枭雄的位置。
至于天下,更是只有寥寥几人才能做到的境界。
然则此时日本的所谓“天下”对于一衣带水的明朝而言不过是弹丸之地罢了。
明朝相对于世界同样只是一隅。
……
策马走在浅井长政身侧,?秀突然就产生了许多莫名的想法。
日本的具足不是整块金属铸成的铠甲,而是由许多铁片缝合而来。雨夜行军,不断有水渍渗进来,里层的衣服也湿了大半,紧紧贴在后背上,又是阴冷又是黏稠。
以平手?秀的本意,自然最好是宅在佐和山城,不仅不用辛苦,而且安全系数高很多。然而婉拒的话语尚未出口,浅井长政却是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出城来。
明明是你们家的事情,却一定要把我拉出来??秀下意识地攥了攥具足的领口,不由心生抱怨,只有想起此战中出谋划策的军师居然是自己,才好受了一点。
侧首一看,浅井长政这位贵公子,却是眼神直向着前方,全不顾及雨水不住地顺着领口流下去。
如果更仔细一点的话,甚至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激动,紧张以及……狂热。
于是?秀轻叹了一声,将腹中酝酿的几句挤兑咽了回去。数代武士的子孙,对家名的狂热是毋庸置疑的。即使是?秀自己,被平手政秀养育十年之后,恐怕心态也未必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通透啊。
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察觉到四周的兵士开始渐渐聚集起来。
“殿下!”有武士跪于马前,“我军先势已至敏满寺!”
长政闻言,勒住胯下战马,伸手擦了擦眼前的雨水。
wWw. 雨夜袭击,纵然是少主的身份,也是没有小姓随侍的。
敏满寺离佐和山城甚近,然而一路泥泞难行,大部分的军势在三四个时辰之后才抵达寺外。
现在的时间,四更已过,五更未到,大概是凌晨两点钟的样子,虽然尚在计划之内,却也已不算充裕。于是,除了感慨“豪族联军”的作战能力之差以外,?秀不由得暗自惊讶于远藤直经的丰富经验。若非他坚持在天黑之前出兵,恐怕战机已经被耽误过去。
长政伫立马上,沉默了片刻。
“将喜右卫门叫过来!”
离开了远藤直经,就没有办法发号施令么??秀若有所思,显然浅井长政的军略经验并不出色,但若能够自知的话,那么这个缺陷就不再是缺陷了。
侍卫应声而去。
少顷,一袭黑甲的远藤直经徒步走到长政马前。
“少殿。”未及长政问询,远藤主动答道,“各备队皆已就绪,然而奔袭已久,臣下以为,当先休整片刻。”
?秀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不由侧首望向长政,后者面色不变,未加思索,即应允了远藤所言。
在泥地行了三个时辰,这些连半职业都算不上的军人皆是疲惫不堪。于是令声传开,如蒙大赦,纷纷四散开去。
饶是如此,周围的旗本亲兵仍不曾有一丝懈怠,长政与?秀下马,自有人接过马缰,迁到一边去。
远藤走近,突然目示?秀,面有歉意,显然是有话要单独与长政说。?秀意会,悄然退后两步,拱手正欲出言回避,未曾出口,那边长政先发话了。
“喜右卫门但言无妨,难道还担心?秀殿是敌非友?”浅井少主此前一直是深谋远虑智珠在怀,眼下骤然换了个少年坦荡的态势,却是变化自若,毫无娇柔做作之感。
“是。”远藤看了看长政,随即应道,倒也面无难色。
?秀自嘲地笑笑,只好又向前迈了两步。
“少殿。”远藤犹豫了许久,措辞道,“法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虽是佯攻,但若过于怠慢,只怕敌方不会轻易上当。”
长政闻言皱眉,沉思片刻,方才领会过来,“依你之意……莫非是寺内并无动静?”
远藤答道:“石见守领我军先势抵达寺外不足半里,亮起旗号,然寺内六角军旌旗未乱,也并未法螺声传来,只有少股人马,在寺外巡荡。”
长政神色不动,又问道:“那石见守究竟如何应对的?”
“我军精而不众,难经消耗,是以石见守一触即退。”
“一触即退?那三云定持只当是左近的盗贼借用本家名号,又如何会求援?”长政道,“你所说的虚则实之,是责怪石见守不肯倾力进攻?”
“在下不敢。”远藤躬身道,“本家旗本不过数百,的确不宜在此消耗。只是……若下令豪族攻打敏满寺,只怕众人皆不肯尽力。”
不肯尽力?长政起初不解,少顷才理清关节。此战浅井军并非真的攻打敏满寺,负责佯攻的军势,断然是难以拿到功勋的,而伏击对方援军,才是赚取敌方首级的大好时机,众豪族自然不肯舍易取难了。
“难道无人主动请战吗?”?秀突然轻声自语了一声。
“主动请战?”长政稍一错愕,随即笑了笑。
不过是些小国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界?
这句话藏在长政胸口没有说出来。
此处请战,虽然是得不偿失,但长远看来,不仅可以示好长政,而且也能在豪族中树立一定的威信,只要不是在此战中倾家荡产,过上几年,今日的损失就能够补偿回来。
当所有人都觉得你在吃亏的时候,那么你就等于是在占便宜;当所有人都觉得你在占便宜时,其实你已经吃了大亏。
这些国人中真的没有一个有那样的魄力吗?恐怕未必。根据后世的模糊印象,那叫做宫部继润的武士,就是个善于周旋趋利的家伙。
?秀心之所至,却也不便出言。
远藤直经却忍不住了,再这么耗下去,必然会延误战机。
“少殿!”声音异常严肃,“眼下,也只有鼓动与本家最为相善的几家豪族,许以重利了!”
“也只有如此了……”长政摇摇头,显是不甚满意,但也无可奈何。
此时的武士参与合战,最大的收益并非来自主君的赏赐,而是在战场上抢劫财物,甚至贩卖战俘,那些编制之外的国人尤甚。浅井家无论如何许诺,都比不上这现成的银钱惹人歆羡。
长政与直经二人正要定计下来,却听闻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何事喧哗!”
井口皆三郎抽出太刀,立在长政面前七八步的地方。
回应他的是一个中年的男声。
“在下宫部继润,求见备前大人!”
浅井、远藤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惊诧不已。
?秀却是情不自禁吐出“果然”两个字来。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