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城中,木制的屋根早已化为灰烬,三层高的天守阁轰然倒塌,摔作几片。泥土和木架搭成的墙垣也塌陷了大半,仅在浅浅的石垣前,还依稀可见此城的原状。方圆数十丈内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都以燃起熊熊烈焰,浓烟滚滚,在苍白的大地上如同狰狞的恶龙,盘桓而上。
信长骑马立于城前,面如寒霜,手扶刀柄,良久无言。身边的佐久间大学与织田信光对视一眼,皆是摇头苦笑。森可成、前田利家等一众亲卫侍立于后,更是敛立恭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率十倍之众攻打全无战意的守军,结果本是理所当然。然而信行不等信长号令便领军出阵,却是激起一片乱局。许多信长这边的军势也稀里糊涂地卷入战阵当中。城防一触即溃,信行冲杀一番之后,又引兵四处纵火,随即扬长而去,视一里之外的兄长如无物。
“信行殿下,未免也过于跋扈了吧……”?秀苦笑地看着身边的成政。法螺一响,那八十名未经训练的农兵就自乱阵脚,至今都未能全员集结。“根本没有作战就少了六个人,看来我还真的不是领兵作战的料……”
“主公现在想必也是困扰不已吧。”成政紧紧盯着远处的信长,不知有没有听见?秀的话。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谁都难免愤怒吧……”
“愤怒?依我看主公是苦恼更多吧。”
“苦恼?”
“是啊……”成政转身斜倚在树上,嘴边一贯优雅的微笑也透出几许愤懑,“依你之见,主公如何处理此事为宜呢?”
“当然应该斥责那位末森城的殿下不尊号令肆意妄为……”?秀顺口答道。
“如此一来,某些无稽的流言想来就会愈发猖獗了吧。”成政貌似不经意地扫过信行军离去的方向。
“这个……的确!”?秀突然反应过来,骤然一惊,“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信行殿下爱护幼弟才会做出此等无状之举,不仅不过反而有功,而主公授意信次殿下杀害秀孝公子的‘罪名’恐怕就真的坐实了……然而如果连这等行为都不加以惩戒的话,就等若是默许甚至是鼓励对方的举动,不管怎么样主公攻陷清州城聚集的威望都会大为削弱……真是毒辣的策划!”
“的确,即使是主公这样的人,应付起来也会很伤脑筋吧……”
“不过……如果有人能够讨取洲贺才藏呢?”?秀突然灵机一动,“信次殿下已经出逃,洲贺才藏自然就是首恶,只要拿出他的首级,那么最大的功劳就只能记在主公的这里,然后再斥责信行殿下擅自出动无功而返的话,那边的人也只能无话可说吧。”
“的确,然而……”成政目光一闪,随又归于沉寂,“信行殿下抢先进入城内又志得意满而归,想必不会让这些战利品落入他人手中……”
“这倒是。”?秀低头轻叹,“信行殿下一向温文尔雅循规蹈矩,这次居然会做出如此偏激的事来,不知是谁在暗中献计……”
“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自诩为尾张第一智者的佐渡守大人吧。”成政嘴边闪过一丝不屑,“据说这位大人在醉酒的时候把自己比作北条远江守(时政)那样的人物呢。”
“噢?佐渡守大人不是一向谨小慎微么?原来也有如此伟大的抱负啊……”
“哈哈,甚左无需话中藏锋,佐渡守远远没有想篡夺尾张之权的气量,他所想的不过是能和另一个人比肩而已。或者是完全是出自嫉妒才会鼓动末森城的那位殿下做出非常的举动……”
“另一个人?”
“不错。”成政抬眼凝视?秀,“早在先主尚在之时,无论是俸禄还是排位,林佐渡早已是本家笔头。然而别人说起本家的话……”
“如何?”
“都会说中务丞(平手政秀)才是辅佐主君的第一重臣,而不会想到林佐渡。骏河的今川治部将中务丞与先主并列为心腹之患,美浓的山城守则以为中务丞于龙崇长老(太原雪斋)是东海道仅有的两大贤臣,连京都的权中纳言(山科言继)亦对中务丞的和歌赞赏不已,也难免佐渡守会嫉妒了……”
“这样啊……?秀只能勤勉发奋,希望不要有损先父之名……”?秀突然有些理解史实中武田胜赖的举动,有个太过于伟大的父亲,对为人子者而言往往并非幸事。
“大人!”突然有人跑到?秀面前下拜报告,这是个叫竹次郎的足轻,二十五六岁年纪,是深田城附近的庄头的儿子,“小平太已经回来了,还讨取了敌将的首级,请大人过目!”言语中仿佛也因为同僚的功绩而颇为自喜。
“小平太?”?秀下意识地问了句,他并不记得带出来的武士有这个人,然而小平太乃是极为普通的名字,既不清楚倒也是正常。
“哦,请恕小人无礼,小平太还有个名字叫做一忠!”
?秀点点头,一忠这个名字倒是有些印象,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材并不魁梧但据说长枪耍得不错。“就说我已经知道了,赏金回到深田城就会发下去!”对于所谓的“敌将”,他并没有太关注,几个装备简陋的农兵,顶多也就干掉一两个武士罢了。
“这个……是!”竹次郎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仍毫不迟疑地转身执行命令。
“稍等!”一旁的成政突然开口道,“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不妨去同去看看,若真是讨取了守山城内的武士,于主公那里也是有用的……”
“这就是洲贺才藏的首级?”信长貌似不经意地翻开竹次郎捧着的盒子。竹次郎虽然不是武士但却也经历过数次战阵,自然不会被一颗头颅吓到。但信长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却是突然战栗了一下。
“臣下已仔细检查过尸身和衣着,确认是洲贺才藏无疑!”
“嗯……不错。”盒中血肉模糊,信长也没有多看。“甚左讨死敌酋是为此战首功,吩咐下去依例赏赐!”
“是。”自有奉行上前接话,心下却是叫苦。信长赏罚一向随心所欲,这次不知道又是依的哪一次的“例”?
“全赖主公英明神武,部卒拼死作战,?秀不敢居功……”?秀下拜道,这样的场
面话无论何时都是不嫌多的……
“好了!”毕竟是失去了嫡亲的弟弟,信长的心情仍是相当糟糕的。“天色已晚,诸位也可疑撤回了!”
“是!”一阵答话之后,众臣纷纷告退。
信长上马欲行之时,却见远处有一骑飞奔而来。
“大殿!”来者翻身下马,正是信行的家臣角田新五,“主公差我禀报大殿,今日所擒杀的洲贺才藏只是替身,元凶尚在逃窜之中,请大殿恩准……”
“不必了!”信长挥了挥马鞭,“我已令甚左讨取了此人,就不用堪十郎费心了!”说罢不等角田反应过来,驾马而去。
“甚左?”角田微一愣神,脸色立即变得惨白无比。
?秀于成政对视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