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赠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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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醒来,已不见了公孙醉的身影,丘北楼茫然四顾,想到这几日的境遇,不由得大是感慨,忽听得一人长声叹息,丘北楼心中一动:“秦神医!”

  他走到外面,只见秦妙手背负着双手,在对面的一排草房前来回踱步,不时仰头凝望天空,跟着便是叹一口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夹带着几分悲伤烦恼。

  丘北楼记起公孙醉所说的话,寻思:“他昨日急着要帝女花蜜酒做药引,以解孙小翠服下的毒药,不知后来怎样了,何以他会如此垂头丧气?莫不是……”他暗呼不妙,却听得秦妙手忽然放声大哭,声音好是伤心。丘北楼走上前安慰道:“世事都由天注定,不是人力能违,孙前辈她……”

  秦妙手听得他这么说,哭得更是伤心,双手捶胸,道:“上天注定?难道我跟她……呜呜,小翠,小翠!”丘北楼眼见于此,心下更是肯定孙小翠已经毒发身亡,劝解道:“人死不能复生,秦先生,还请节哀。”

  秦妙手止住哭声,往脸上的鼻涕泪水抹了一把,瞪大眼睛瞧着丘北楼,道:“你这人疯疯癫癫、莫名其妙,人死了当然不能复生,不消你来说,我为甚么要节哀?啊哈,我知道了,你以为小翠已经中毒死了,是不是?”丘北楼一怔,道:“这……”秦妙手怒道:“甚么这这那那的?哼,你敢小觑了我,说我解不了小翠配制的毒药,那就是我不如小翠了,对不对?”

  丘北楼料不到自己的一番慰藉,反倒被对方曲解,心想:“此人脾气怪的要命,甚至有些不可理喻。”当下问道:“你刚才为甚么唉声叹气,嗷嗷大哭起来?”秦妙手道:“你真是蠢得厉害,大哭自然是因为伤心难过,就好比吃饭是因着肚子饿了,这个道理世人都明白,偏偏你不通事理。”丘北楼道:“那你为甚么伤心难过?”

  秦妙手耷拉着脑袋,道:“小翠这次调制出的毒药,好生厉害,她服了之后,一直昏迷了七天七夜,只是,唉,最终还是被我解了她的毒,这可真是……真是糟糕透顶,我怎能不伤心难过?”

  丘北楼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心想:“你解去了孙小翠的毒,又怎地糟糕透顶了?”忍不住好笑,道:“她的毒已经解了?恭喜啊恭喜!”秦妙手斜瞪着他,道:“恭喜个屁,此事糟糕之极,糟糕之极。”边说边连连摇头,神色一片黯然。丘北楼愈听愈奇,问道:“有何糟糕?”

  秦妙手白了他一眼,道:“你看似聪明伶俐,脑筋却不大好使,这中间的道理再是浅显不过,非要我来点透。第一,小翠服的毒药,是她花了大半年光景才调配好的,而我仅用了七天就将它化解,这一场较量,是谁胜出了?”丘北楼道:“自然是秦先生你了。”秦妙手道:“照啊,自五年前小翠以身试毒起,我已经连赢了九场,你想想看,小翠的脸上怎能挂得住?她现在正自生气,恨我不肯让她一次,连话也不跟我说了。”丘北楼笑道:“这可让不得,否则她就要被毒死了。”

  秦妙手道:“犯不着你提醒,我会不知道吗?第二,她服下的毒药,药性一次比一次厉害,头一回我只花了两天便救醒了她,这一回却花了七天的时间,还是图了个侥幸。唉,长此以往,终有一日我也束手无策,那时只怕小翠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岂不是糟糕之极?”

  丘北楼点头道:“原来如此,的确是糟糕之极。不过这也好办,秦先生,你不妨主动向孙前辈认输,她挽回了颜面,自然就不会再生你的气,说不定……”

  他话还没说完,秦妙手已连连摇头,怒道:“放屁,为甚么要我认输?她面子是挣回来了,我岂不是要颜面扫地?旁余的事可以相让,这事却万万不可!”丘北楼笑道:“既然你喜欢孙前辈,吃些亏也算不了甚么。”秦妙手胀红了脸,说道:“谁说……谁说我喜欢她了,你不要含血喷人!”

  丘北楼暗自笑道:“公孙醉说得不错,他脸皮薄得很,明明是喜欢人家,却抵死不肯承认。”

  忽听得身后一个女人气呼呼说道:“臭小子,你胡言乱语甚么,谁稀罕他喜欢了?”秦妙手听到这人的声音,身子一震,面色更是通红,转而眉开眼笑,说道:“小翠,你来啦。”

  丘北楼转过头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老妪,虽是满脸皱纹,但身姿婉约,依稀可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胚子,心想:“她就是孙小翠!”

  秦妙手兴冲冲的走过去,道:“小翠,你不生我气……”他刚走到跟前,孙小翠也不打话,出手便是一掌,拍的一声,打了他一个清脆耳光,跟着才道:“你刚才背着我说甚么来着?”秦妙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颊,说道:“我……我……”孙小翠指着丘北楼,问秦妙手道:“这小子是谁?”秦妙手道:“他……他……”孙小翠不等他说多余的话,怒道:“我知道了,他是你的私生子,对不对?”秦妙手急忙辩道:“不是……”孙小翠怒道:“不是?这小子鼻子、嘴巴、眼睛跟你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骗得了谁?”

  秦妙手大感委屈,道:“这也叫一模一样?差得远了!”孙小翠道:“就算不像你,难道不许他像跟你私通的那个女人?哼,管不了这么多,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丘北楼几乎要捧腹大笑,心想:“世上竟有这等蛮横无理的女子,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东西,她也能说得煞有其事,分明是醋意作怪。”陡听得她说‘宁可杀错、也不放过’,暗呼不好:“这疯婆子仅凭自己的猜测臆断,便要对我痛下杀手!”

  只见孙小翠身形一闪,纵前两丈,左手挥动,一道墨绿色烟雾自衣袖冒出,他这一挥之中,注入了上乘内力,既迅且准,直朝丘北楼面门逼了过来。

  秦妙手清楚绿烟的厉害,急道:“不要!快闪开!”这‘不要’两字,是对孙小翠说的,‘快闪开’却似冲着丘北楼喊的话,他话音未落,身子已如弹簧般窜出,人在空中,反手扯下外衣,追着烟雾连连舞动。

  丘北楼闻到一股恶臭,眼前不禁为之一黑,几欲就此摔倒,大骇之下,急忙掩住口鼻,向后跃出,幸好他经脉已重新接好,内息流转,劲力自是和受伤前相差无几,这倒退一跃,退到了丈余开外,跟着又是一纵,再退出一丈远。此时秦妙手正好追了过来,将手中的衣物四向挥舞,驱散掉余下的烟雾。丘北楼长吐一口气,暗道:“好险!这疯婆子的毒烟当真霸道,差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只听得孙小翠怒道:“你这么维护这小子,还说他不是你的私生子?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是谁?她在哪里?”衣袖一摆,目光中流露出杀机。

  秦妙手苦着一张脸,说道:“小翠,你冤枉我了。他是老醉鬼的朋友,手上经脉断了,找我治伤来了,你瞧!”撂起丘北楼的衣袖,指着手臂上的细长疤痕,道:“这是我替他续脉时剖开的口子,你总该相信了罢?”

  孙小翠将信将疑,侧头问丘北楼道:“你真是找他治伤来的?”丘北楼道:“假不了,童叟无欺。”

  秦妙手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道:“小翠,我头顶中间光秃秃地,没一根头发,他要真是我私生子,这一点也该像我,可是你瞧,他头发茂密得很,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这是大有道理的。”

  孙小翠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我真是糊涂,竟然一早没想到,这都要怪你,你刚才就说个清楚,不就没事了。”秦妙手陪着笑道:“是,是,都是我的错。”

  丘北楼心想:“女人要是不讲理,当真比洪荒猛兽还难缠。”当下假装诧异,说道:“你一定是秦先生的老婆,对不对?”孙小翠大怒道:“放屁,谁是他老婆,别臭美!”秦妙手神色忸怩,红着脸说道:“是……是啊,不是老……老婆。”他说到‘老婆’两个字时,声音颤抖,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

  丘北楼笑道:“不是老婆,那定是老情人了,错不了!”孙小翠更是大怒,粗声道:“甚么老情人,你嘴巴放干净些,再要胡说八道,小心我割了你的烂舌头。”秦妙手脸上更红,道:“不是老情人。”丘北楼咋舌道:“这可就奇了,你既不是秦先生老婆,又不是他的老情人,怎地管得这么宽?他就算有个把老相好,好到有几个私生子,那也不足为奇,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孙小翠仿佛被人点破了心事,忽然现出害羞之色,嘴上却兀自强辩道:“谁说我生气了?他有没有老相好、私生子,碍我甚么事?”说到这里时,朝秦妙手横了一眼,重重哼了一声。秦妙手忙道:“没有,没有!”

  丘北楼瞧在眼里,忍不哈哈大笑,心想:“这两人一般脾气,都是脸皮子薄,喜欢对方却不敢直说出口,单害相思之苦。”孙小翠怒道:“你笑甚么?”丘北楼道:“没甚么,只是想起去年中秋节吃的一只鸭子,都煮的烂熟了,嘴巴却还硬的出奇,哈哈,好笑,当真是好笑。”

  孙小翠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含意,双眉竖起,正待发作,秦妙手在一旁道:“小翠,你来看我,这可好极了。孙小翠把头一撇,沉声道:“少说风言风语,谁来看你了?”秦妙手道:“那你今个儿……”孙小翠道:“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明儿咱们便开始第十次较量,看看到底是你的医术高明,还是我使毒的本领高明。”秦妙手大感失望,道:“原来……,唉,还要比下去么?”孙小翠道:“自然要比,我就不信赢不了你,这次我决意去大漠一趟,只要找到了‘火龙喋血草’,哼,你还有法子解它的毒性么?”

  秦妙手听得她说‘火龙喋血草’,登时脸色倏变,说道:“你……你是说漠西的火龙喋血草?”孙小翠面有得色,道:“不错,你也有听说过?那好得很,看来是真有其物了。”秦妙手沉吟道:“我在药王孙思邈撰写的《杂医论》中,曾见到有关这种毒草的记载,似乎是这么描述:‘枝干蜿蜒,形状如龙,色泽近赤,酷似吐血,故名火龙喋血草,又名夺命草,其性喜阳,长于漠西人迹罕至处,极为少见’,末了又在尾端注道:‘剧毒,误食者无药可解,切记切记!’且不论世上是否真有此草,就算是有,也必定难以找寻,小翠,你这又是何苦呢?”

  孙小翠淡淡说道:“只要有这种毒草的存在,花个十年八年,总能找得着。”秦妙手急道:“都说了是无药可解,真要被你找着了,难道你也用它来炼制毒药,然后自服剧毒?”孙小翠道:“是啊,咱们以前不都是这样较量的么?这一次当然也是照着老规矩。”秦妙手道:“要是我解不了你的毒呢?”孙小翠道:“这还用问,自然就是你输了。”

  秦妙手苦着脸说道:“你连命都没有了,赢了又怎样?”孙小翠道:“你管不着,总之我心意已决,明天便出发,你就等着认栽罢!”说完转身便离去,只剩秦妙手呆呆站立不动。

  丘北楼心想:“疯婆子,果真是疯婆子!”见秦妙手神情凄凉,大是不忍,说道:“秦先生,你没听出来么,只要你认一次输,她就不跟你较量了。”秦妙手转过头来,大声道:“我又没输,为甚么要认输?”丘北楼道:“那你有法子解火龙喋血草的毒么?”秦妙手想了想,傲然道:“孙思邈说无药可解,未必便真的解不了。”丘北楼又问道:“万一解不了呢?”秦妙手一愣,喃喃道:“万一解不了,该怎么办?小翠她……”忽然抬起头来,气冲冲道:“解不了便解不了,顶多陪着她一块死!”

  丘北楼心下叹道:“这两人如此倔强,说不得,只好激上一激了。”当下说道:“原来你早已经打定了主意,陪着她一块死,没办法了,我本来想到一条一箭双雕的妙计,既可以教她不去大漠,又可以让你娶如花……咳,如花似玉的小翠回家,只可惜现在派不上用场了。”

  秦妙手睁大了眼睛,突然抓住丘北楼的双臂,急切问道:“你……你说得可是真的?”丘北楼只觉双手似被铁钳夹住,痛彻入骨,咬牙说道:“自然……是真的,你先……放手!”秦妙手这才醒悟,忙松开了十指,道:“快说,快说!”

  丘北楼伸了伸双臂,悠悠道:“你都已经决定了,我这条计策嘛,不说也罢。”秦妙手道:“我临时变卦,那也是常有的事。快说,快说!”丘北楼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直说了。”秦妙手喜上眉梢,吹耳倾听,却见丘北楼又摇了摇头,皱眉道:“还是不妥,你刚才说了不喜欢孙小翠,但我这条计策实施之后,必定要迫得你娶了她,如此一来,岂不是令你大受委屈?”秦妙手红着脸道:“不妨,大丈夫受点委屈,又何足道哉!”丘北楼笑道:“还是不好,你分明是不喜欢她,唉,不说也罢!”

  秦妙手道:“谁说我不喜……,丘兄弟,别卖关子了,你想急死我不成。”丘北楼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是为着秦先生你着想,你想想看,以后要你成天对着一个不喜欢的黄脸婆,这种日子,哈,当真是生不如死,难怪你刚才说‘顶多陪着她一块死’,高见,高见!”秦妙手急得乱跳,道:“我胡说八道,当是放屁。”

  丘北楼兀自摇头,一个劲地推说‘不行’。秦妙手突然低下头去,口中念念有词,额上青筋暴出,过了好半响,才低声说道:“其实……我是……喜欢……她的。”这句话断断续续,又压得极低的声音,几不可闻,丘北楼只当没听见,举目眺望远处的景色,佯作陶醉其中。

  秦妙手突然大声道:“我喜欢小翠!”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吓得丘北楼一大跳,侧目过来,只见他似乎喝了一百斤烈酒一般,但凡有皮肤露出的地方,无不红到了极致,显是大为羞赧。

  丘北楼哈哈笑道:“你的卦变得可真快,既然如此,那我便说给你听了。”凑过头去,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秦妙手抚掌大笑道:“妙计!妙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