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本来不想回家的,可是母亲打电话告诉他,舅舅再过几天就要结婚了,希望他能赶回去参加婚礼。见学校已经停课,呆在这里也没事做,苏寒便去火车站买了返乡的车票,准备赶在舅舅结婚前回到老家。
他本以为拿着学生证可以买到半价票,谁知邵文煜却告诉他,私立大学的学生证是买不到半价票的,他们班上有个同学前几天回家就没买到,车站的售票员解释说,即便在这边买到了半价票,到车上也会有查票的让他补票,即便车上查票的不让他补,下火车出站检票时也会让他补。所以为了方便,还是买张全价票得了,省得麻烦。
苏寒一听,心想国家铁路系统原来有这么多的监控措施,可谓“车网恢恢,疏而不漏”,以前听人说坐火车逃票,看来都是瞎扯的。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邵文煜说的话,大家都是大学生,都没有工作,为啥待遇就不一样呢?邵文煜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末了颇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哥们儿,认命吧,这就是现实,谁让咱上的是私立大学呢?”
赶到火车站的售票窗口买票时,苏寒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学生证掏了出来,递给售票员说买一张学生票,售票员翻开他的学生证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给出了张半价票。苏寒接过票,有些庆幸,不过马上又开始担心起来,如果真像邵文煜说的那样,到时岂不是很尴尬。
苏寒从寝室走的时候,老大和茅盾执意把他送上火车,老大还专门从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让他在火车上吃。苏寒很感动,但还是没让他俩送,他说自己见不得分别的场面,大家都是男人,到时候再泪洒车站就丢人了。老大和茅盾却说,“你别误会啊,我们送你是因为可以顺便溜出去,要不然就没有借口请假了、、、、、”苏寒看了他们一眼,模仿周星驰的口吻说了一句,“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你们也不用那么坦白呀,人都是有自尊的。”茅盾接着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大声的说:“不会吧,这都能看得出来,那该尊称一声大哥了、、、、、、”大家一阵狂笑。
苏寒没想到他们第一次分别的场面竟然如此特别,可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心里很失落,对这帮人的留恋竟然盖过了回家的兴奋,他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不说一句话。
火车上人不少,过道里还有人站着,大包小包堆满了货架,连座位下面也全塞满了。火车刚开一会儿,对面坐着的一男一女就开始聊天,从他们的交谈中,苏寒听出来他俩都是刚去北京上学的学生。两个人滔滔不绝地从对北京的印象聊到国家大事,从学习状态聊到日常生活,好像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苏寒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耳朵里全是他们的声音。
他觉得有些厌烦,刚准备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时,对面的那个男孩问了他一句,“同学,你也是在北京上学吧?”苏寒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
“哦,我们俩都是。”男孩指了指身边的女孩,女孩看着苏寒点点头,笑了一下,苏寒也礼貌性地对着她笑了笑。
“你是哪个学校的?”男孩看上去很兴奋,继续发问。
“哦、、、、、、我上的学校、、、、很一般、、、、、”苏寒动了动身子,小声地说了一句,自从上这所学校以后,他对这句话相当敏感,
“哦、、、、、”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不再问了,回头和女孩又聊了起来。
苏寒把头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火车一路颠簸,根本难以入睡,还好苏寒的座位是靠着窗户的,还能勉强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半夜时候,苏寒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喊了一句“查票了,都醒醒”,他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见对面走出来三个列车员,他们边验票边喊,“查票了,都别睡了!”
“烦不烦呀,非得这个时侯查、、、、、”对面的男孩埋怨了一句,他有意无意地瞟了苏寒一眼,苏寒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不会真像邵文煜说的那样吧,补票事小,要是让旁边的人看见学生证就麻烦了,特别是对面的那两位,他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快查到苏寒这一排时,对面的男孩和女孩早就把学生证掏了出来,把火车票夹在里面。过道对面有人问他俩是哪个大学的,男孩大大方方地把两人的学生证递了过去,看过的人开始对他俩赞不绝口。听到赞美声,女孩有些不好意思,而男孩则颇有些骄傲,很不屑地对他们说,“这没什么、、、、、、”
苏寒偷偷看了一眼他俩的学生证,两个都是名牌大学,难怪会引来这么多的羡慕和表扬。他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浑身开始不自在,似乎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看,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质问,好像在说“你是哪个大学的?”
终于查到这一排了,列车员看过对面两个人的火车票和学生证,递还给他俩时还不忘嘱咐一句“收好啊”。然后,其中有一人把脸扭向苏寒,说了一句:“请出示一下您的火车票”,苏寒把票递给他,他看了一眼说:“是学生票啊,麻烦出示一下您的学生证”,苏寒假装急忙找学生证的样子,其实他早就把学生证放在裤子口袋里了,他边找边站起来,好不容易从裤兜里把学生证掏了出来,一只手整个捏着递给查票的人。
那个人打开学生证看了看,苏寒觉得这几秒钟过的特别慢,他不敢去看任何一个人,把头昂的高高的,装出一副很自信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已翻腾起来。那个人又抬头看看苏寒,把学生证递还给他,同样说了一句“收好啊”。苏寒赶紧接过学生证迅速装进口袋里,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漫长的火车旅途,苏寒没有再和人说过一句话,最多是感觉有些困的时候站起来去火车接口处抽一根烟。
下了火车换汽车回到家时,已经上午10点多了,母亲看见苏寒时甚是差异,连连责怪他怎么不提前通知他们一声,苏寒说:“头一天说了怕你们担心,尤其是你,指不定又会一晚上睡不好觉,所以干脆不说。”听到这话,母亲有些激动,连忙说看来儿子还真是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父亲也很高兴,不过还是以往冷冷的表情,他问苏寒:“没有再抽烟吧,我去的那天晚上就看见你上铺的那小子抽烟挺勤的,回来以后还担心你又抽上烟了。”苏寒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接着说:“你们寝室那个戴眼镜的小孩挺爱学习的,我看他一直拿着本书在看,多向人家学习。”苏寒知道他说的是邵文煜,点了点头。
舅舅知道苏寒是专门提前赶回来参加他的婚礼后很是开心,在婚礼上不停地向来宾们介绍苏寒,他颇有些自豪地说:“这是我外甥,在北京上大学,学校还没放假,他是专门赶回来的、、、、、、”苏寒也很开心,不过他最苦恼的就是有亲朋好友不断地问他在那个大学读书,幸好有母亲在一旁帮着圆场,她一边笑着招呼客人一边说:“我们苏寒高考时没考好,我准备让他复读一年,他死活不干,后来就去北京上了一所很普通的大学、、、、、、”,这样的回答让那些发问的人不再追问了,因为当地人心里很清楚,只要是在北京上大学,即便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苏寒因为这件事情郁闷了很长时间,他私下问母亲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实情,是不是怕面子上过不去,母亲告诉他:“我们有什么面子过不去的,主要是怕给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压力,只要你这四年好好学,考出来了不也是一样吗,到时候别人再问我们就好实话实说了。”苏寒觉得母亲说的也有道理,便又一次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四年后拿个国家承认的本科证回来。
在家呆的时间一长,苏寒也觉得有些无聊了,除了过年走亲戚就是在家呆着陪客,他开始想念大学生活,想念寝室里那一帮难兄难弟,尽管在学校有时也会很无聊,但终归是无拘无束的日子,除了看书就是吃饭喝酒睡觉,和回家的这段时间相比,要充实许多。
本来他可以和初中的同学一起去老师家拜拜年的,也可以去高中几个要好的同学家走动走动的,但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些想法,即便高中同学打电话来喊他一起参加同学聚会他也没去,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间,还没到可以真正放开一切的时候,高考落榜对他的打击着实很大,他到现在还没办法原谅自己。不过,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自己把这一切看得太重的,其实生活原本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但是一想到未来四年必须要经历的挑战,他还是把这些压力重新又背负了起来。他相信庄子的那句“哀莫大于心死”,他还没有心死,只是把自己暂时“雪藏”起来,知耻者才能后勇。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月就在苏寒对自己的检讨中平平淡淡的过去,上学的日子临近了。坐火车返校的前一天,母亲带着他去外公家做客,这是从初中以来的惯例,但凡苏寒放完假期要回学校的头一天,母亲都要让苏寒去外公家吃顿午饭,为的聆听外公的教诲。苏寒听母亲讲过,外公年轻时很优秀,考上了四川的一个电力大学,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去念书,他早就成了教授之类的人物了,何至于现在只能从小学老师的岗位上退下来。
不出苏寒所料,吃过午饭,外公泡上一杯茶,又开始了他的教导“工作”。不过,这次外公说得不多,只是送给苏寒了八个字“自尊、自立、自强、自爱”,让他牢记并去揣摩这几个词的意思。末了,外公解释说:“这几个词的意思你大概明白,但是我为什么把它们摆在一起按这样的先后顺序组合,你就不一定能全明白了。一个人首先要学会自尊,有自尊的人才能自立,自立之后才能自强,自强过后就需要你自爱了,不自爱一切努力和成绩都是白费的、、、、、、”苏寒点点头,他觉得外公的话很有道理,至少能够让他清楚现在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学会自尊。
坐上北去的火车,苏寒又开始惦记家中的亲人了,他觉得人就是这样,一辈子都在不停地往前赶路,不停地把一切陌生事物慢慢变得不再陌生,然后再去认识陌生事物,直到有一天这个世界把他落下,变成一个陌生人。
再次回到北京时,苏寒感觉整个人都很兴奋,尽管是凌晨两点多,但他毫无睡意。走在北京西站的广场上,不断有人举着牌子拉他去住旅店,都被他拒绝了。空旷的广场上灯火通明,寒气笼罩下的街头孕育着黎明到来前的焦灼,街灯的光亮被黑暗紧紧压迫着,孤独地等待着与光明交汇的那一刻、、、、、、和半年前刚到这里时的拘束感不同,苏寒对这个神秘而又古老的陌生城市开始产生兴趣,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把隔在当中的困惑和迷茫彻底打破,奋不顾身地投入到她的怀抱。
走到长安街上,苏寒决定沿着这条道路徒步走回学校,尽管他知道从这里坐车到学校也要两个多小时,但一想到可以独自享受这座城市美丽的夜景,他便忘记了劳累与恐惧,下定决心走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往四周张望,白天繁华拥挤的街道在此刻沉寂,喧嚣忙碌的高楼大厦也能一览无余,尽管马路上汽车不断,但发出的声音却也没有了白天时的烦躁,就像一个个欢快的音符,为这略显单调的黑夜奏响一首流畅的曲调。走着走着,苏寒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要融入这飘动的空气中,五官开始不听使唤,耳朵聆听着身旁的每一丝声响,眼睛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鼻子呼吸着冰凉清爽的空气,嘴巴大声地歌唱,大脑则飞到了九霄云外、、、、、
从西站走到学校,苏寒用了将近9个小时,这9个小时他从陌生走到熟悉,从安静走到喧闹,从黑暗走到光明、、、、、、、有人或许要用一生的时间,而他只用了9个小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