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回来,便遇上了“轰轰烈烈”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随着国家总理周恩来的去世,中国大地上正在开展的由毛主席他老人家领导的最后一场政治运动——反击右倾翻案风已到了图穷见匕的最后时刻。因周推荐而重新启用的那位“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在党的“喉舌”上已经被批了将近一年,现在就连小学堂的儿童和乡间老农都知道他是谁了。这场关系到中国变不变“颜色”和文化大革命能不能“继续进行”的运动已经成了全国最重要的事情,上面要求各基层组织务必要组织好群众对“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的批判,要天天批,批倒批臭,让他永远不得翻案。非常奇怪的是,尽管喇叭里天天都炮声隆隆,但一向政治热情颇高、一扇就动的中国百姓此次却表现的极其冷漠,这场运动也许是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以来所发动的数十次运动中人民群众参与热情最差的一次。
尽管上面有要求,可农村的“反击右倾翻案风”却不能像城市那样天天搞,而且一般还不能放在白天的上班时间搞。国家变不变“颜色”固然重要,但和吃不吃上饭相比毕竟还是——当然,这话只能在肚子里说。工人不上班,国家照发工资,农民不种地可就要饿肚子了。这一点不仅农民知道,农村干部也懂,十几年前的那场大饥荒许多人还记忆犹新。
晚上的政治学习和批判会照例又是那些幽默天才的表演场所,尽管乌石一队的黑色幽默大师陈祖金已经逝去,会上好出风头的知青也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沉默了,但会场的气氛在其他一些喜欢玩笑的社员的努力下仍然生动活泼。大家最喜欢做的事是撺弄着老队长陈重江发言,因为他常常能创造出一些自己还浑然不知的笑料。
这天晚上老队长又发言了,他说:“现在国内国外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但是阶级敌人还是不甘心失败,要捣乱,还有——我们党内,走资派还在走,投降派还是有,这些死不改悔的走资派要把我们贫下中农带回到万恶的旧社会,让我们穷人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能答应吗?”他自问自答:“当然坚决不能答应!我自己就不答应!解放前我家里穷的叮当响,一条牛都没有,好不容易盼到解放翻身了,自己也买了一条耕牛,后来合作化交给生产队了——多好的一条牛啊,壮的不得了,可是五八年刮共产风那阵子,八一子爸爸火神硬说是病牛,叫杀了,什么病牛?是他鬼儿子想吃牛肉了!当时他当队长,算他狠,整整一条牛腿都给他扛回家了,而我,牛的主人只分到了两个牛蹄子,这个火神自私的不得了,是个典型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如果现在还在,真应该拉出来好好批判一下子。”
底下有人笑着喊:“火神不在了,就揪他儿子八一子!”一个好闹的年轻人便去按刚刚睡醒的八一子的脑袋——“他妈的,你找死啊!”八一子自然奋起反击,两个人楸在了一起,会场上顿时笑成了一片。有人笑着告诉队长,今天是批判“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不是“火神”。他这才喝道:“都不要闹了,现在继续开会——对了,我刚才说到那了?”——下面人告诉他正在批判“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破坏农业革命。——“对,” 老队长拍了一下脑袋,顺嘴说道:“那个走资派以前还说过:宁要资本主义的苗,不要社会主义的草,能听他的鬼话?当然不能!我们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靠着门的一个中年汉子打断他的话:“这可是你队长说的,我们明天下地只锄苗,坚决不锄草。” 会场上又笑起来。
老队长急了,对大家说:“不许听他胡说,明天谁要敢动一根苗,我扣他的工分。”
“是你自己刚才说要草不要苗,怎么反过来怪我胡说?”这一位仍然不依不饶。
“老队长的意思是锄资本主义的苗,但社会主义的苗要留下。”坐在队长旁边的梦才打圆场道。
那个中年汉子矛头转向梦才:“小兄弟,那你给我说说清,地里长什么样子的是资本主义的苗,什么样子的是社会主义的苗?”
“这个…也就是一种比喻,具体要到地里…我也弄不清楚,嘿嘿……” 梦才自己也笑了,赶紧坐下。
这时队长恢复了领导的威严,郑重宣布:“玩笑归玩笑,明天到地里干活要认真,不要乱来。”
但他的威严并没有镇住他的百姓,会场仍然在欢笑打闹中,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一直保持到会议结束,当大家打着哈欠从会场步出的时候已是晚十点了。外面群星璀璨,空气清新,小马提议他们绕道从河堤上回宿舍,同行的人默许,刚走几步,忽然老队长追上来道:“我差点忘了,大队通知,明天有一个新知青分到我们生产队,你们明天去一个人到县里接一下。”
小鲁让梦才去接,梦才道:“你是组长,现在又没有什么事,应该你自己去。”
小鲁摇头:“还是你去的好,这事就拜托你了。”
大队方面原来准备让梦才替代小鲁担任知青小组长,但被小伙子坚决拒绝了。虽然小鲁保住了组长的位置,但春节回来后他一直消沉的很,组里的事特别是一些出头露面的事情,他往往都推给梦才去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