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表舅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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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上旬,酷夏来了。

    南方的盛暑来得早,去得迟。苦夏赤日炎炎,天空时而乌云密布,阵雨倾盆;时而又雨过天晴,骄阳似火;自然界倒是喜遇此种季候,成片成林的植物显现出一派茁茁壮壮、蒸蒸蒸日上的景象。香菲丽榭榧叶团团,槐树焕发新姿;灌木花丛散发出可人的芬香;正是多花的月份,花坛里的花芽和苞叶,红的愈红绿的愈绿;花苞吐出更加娇艳的花瓣,这里一簇,那里一簇。外周的林地呢,更是树秀林丰,薰风一吹,荡起层层碧波。黄昏推立夫出去散步,我这才发现,大道两旁的林带香泽甜郁,晚蓟到处绽放,两层植物中带,不仅植了茉莉花和金银花,而且植了龙眼树和荔枝树,眼看果实就要在枝头上成熟,这边鲜红那边橙黄,簇簇整齐地出现在黛青色的叶障里,赛似一匹抽不完的绚丽织锦。

    在这样的大夏天,一个上午,香菲丽榭有两位尊贵的客人造访。他们是市群众艺术馆和市残联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一位姓聂,一位姓姚。我和立夫在藏书室接待了他们。我给客人沏了茶,得到准许旁听他们的谈话,于是靠着窗边,在立夫身畔坐下。

    他们商谈的是立夫下一次的雕塑作品展,展览定在金秋十月。还有几个月,时间还算充裕。立夫早前已有一部份作品送达艺术馆,工作室里也已完成几件。我对立夫的工作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我给姚先生添茶的时候,他对立夫说,上次的个人作品展很成功,所有收入已悉数转入市残联基金会。

    “谢谢。”立夫带着一缕微笑说,说时特意瞟了我一眼。

    “残联基金会?”我奇愕地问。

    “怎么!您不知道吗?”姚先生问,对我的无知深感吃惊。

    接着,他向我阐述了他们工作的性质。然后又说,立夫的个人作品展均为慈善之举,所有门票收入以及拍卖所得全部捐献给基金会。艺术馆的同志对他们的工作也非常支持,七年来,他们联合举办了三次立夫的个人作品展,共为基金会筹得一百二十万的资金,所有款项均已落实到位。

    立夫从未跟我提及这些事,因而这些话撞击着我的心灵——我心灵之湖涌出一股激流,腾起千万朵浪花,它们滚过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在我体内涌来涌去——随之,一种幸福之情在我胸中油然生成,使我几乎不能自抑——这是多么神圣美好的境界啊!我听见立夫温和的声音向客人解释:“这事我没跟丛娜谈过……”我看见客人不断地对我点头,微笑过后大有茅塞顿开之样。我自我解围地说了一些连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的话,但肯定是友好的话。剩余的时间,他们谈了谈作品的选题、展出期间的宣传以及策划拍卖的相关事宜。在这些心灵高贵的人面前,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优秀气势,使我变得腼腆、怯生起来。立夫把我的手攥在他的手里,给我打气。

    访客离去后,他仍旧攥住我的手,而此时我已经跪到他的脚边。我直仰着脖子,目光一心一意落在他颊上。他坐在一壁书橱前,温存的目光撒向我。他心如平湖秋月,然而他的心胸深涵无涯;他的眼眸如一泓清泉,然而又有着不能言表的海洋一般博大的力量!——这是他最动人的人格品质,是真正的男人的风范!——他是我精神的指向,是我愿意追求一生的崇高境界。高尚只有在需要高尚的地方才有魅力,我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的甜,那是一种回味不定的甜,我幸福地感受了好一会儿,心灵跳跃着一点小小的火苗。

    “啊,立夫!”我揽紧他的双手。“让我为你做一件事吧!我想为你做一件事——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来。

    “小傻瓜,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件事了。”

    “还不够!——我要为立夫做无数件事。哦,立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从我的欢颜中看出了我的幸福。我能与一颗高尚的心灵相爱,得到一位我可以以他为荣的人生伴侣,我的幸福焕发着深刻的含义,它的内涵与外延均为之升华!他身子俯前,把我的脸捧起来。他的眼睛能看透我的心坎,他感动得把我搂入他的胸怀。

    “原谅我!”他把脸颊贴到我耳旁,用深爱的声调说。“我若是知道,这件事令你如此幸福,我会早早地告诉你。”

    “立夫,我爱你!——越来越爱了,怎么办呢?”

    是啊,这样一个真血性真性情的人,我自然要以毕生的热忱来爱他,我将永无止息地爱他!“好好爱立夫吧!以后你就会明白,你的丈夫值得你为他付出所有的爱。”我一直记得韩森大夫的这两句话。我不由得发出许多联想,我相信他的性格深处具有更多的美德,是我还未领略到的。这个扩大了的联想,为我开辟了洞察他心灵的又一途径。我从他怀里挣出头来。

    “立夫,你还做了别的我不知道的事,是吗?”

    我得到的回答,是笑盈盈的一瞥。他笑而不语,神情如水般恬静。我从来不曾像这次这样体会过他性格的力量,我以双唇吻他的手指,一个接一个,向他表示我百倍的尊敬,心儿甜欣欣的。这时小红敲门求进,通报我们又有三位远客到访。

    三位什么远客呢?我们的客人,一般都会预先通告来访时间。客人不期而至,难免令人感觉意外;我们猜了一猜,实在猜不出是谁来了。与其在藏书室里瞎猜,不如出去看看更省事。于是我们出到大厅。来客是沈淑秋娘家的表舅一家,他们远道而来,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到来。亮爽的大厅里,已有十来个人在那里与他们寒暄,凑巧那天是周六,全家人都在。

    三位远亲坐于大厅中部的长沙发上,东瞅瞅西瞧瞧。汤长贵头发短而又短,宽大的额头,晒得黑黑的,实际上可以说他全身的皮肤都是黧黑的,似洗过的煤那样发亮,只有牙齿硬朗雪白。他的妻子个头不高不矮,正是南方妇女的那种个子;身材不胖不瘦,紫黑里透红的脸庞,带着皱纹,上身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衣服。论年纪,我想他俩相差无几。汤翠琴正襟危坐,她年约十八,模样儿长得山清水秀,脸盘像樱桃花一样粉红,白中透粉,粉中透红;生着一对水盈澈亮黑白均匀的眸子,长发束在脑后,前额飘着毛茸茸的短发。一言而蔽之,这一家三口均若泥土做成的,周身揉合着田间地头的泥土气息。

    在茶几的旁边,搁着一堆他们携来的东西。一条并不算新的布袋子,看不出是什么颜色,里头全是红薯、芋头、土豆,装了有大半袋。另外有一个褪了色的竹编菜篮子,里边居然窝着一只四、五斤重的大公鸡!天太热,汤长贵卷着青布裤脚,手执草帽扇风,一对轱辘轱辘的眼睛,四下观望。翠琴带着拘谨的神情,坐在位子里,两手平摊在膝盖上。表舅妈则严肃地看着她携来的鸡,不时以手摸摸公鸡的头顶。

    立夫以艺术家的眼光,惊喜地凝视翠琴。他一见到她就想为她画像,她不涂脂抹粉,呈现出女性肌肤的自然美,特别是她身上那种纯朴的乡土气息,镇住了他的视线。我请翠琴给立夫当模特,汤长贵马上应允下来,充分显示出其一家之长的身份。大凡女子都乐意给艺术家当模特,翠琴满面羞赧地跟我们到工作室。立夫请我回厅陪长辈们,尤其不要让表舅和表舅妈以为我们怠慢了他们,我想他有卢松、大宝和小红伴其左右,便领命回厅。

    我行至厨房门口,打算进去倒一杯凉白开,却听见秦影在里处怨声说道:

    “说来就来,事先也不打声招呼,一点礼貌也不懂。”

    “庄稼人嘛,不讲究这一套。”陆炳坤的声音说道。“你小声点儿,别让淑秋听到不高兴。”

    “我不能让每个人都高兴,我没那本事。”

    我感觉他们就要出来,我不想与他俩狭路相逢,遂转身入厅。果然,他们尾追而出。陆炳坤手握一杯苹果酒,秦影横眸大厅。我已在沙发坐好,他俩也找了位置坐下。其前,许翀、许淮、耿丽华已围坐于斯,陆鑫、陆胜、叶雯与他们对坐。陈妈同樊婶忙着处理那一堆礼物,沈淑秋一旁指导。

    “以后人来了就行了,”许孝廉对汤长贵说道。“不用带这么多东西,留着你们自己吃。”

    汤长贵一扬脑袋,咧了咧嘴,很有一点无所谓的样儿。

    “都是自家地里产的,顺手拎来,又不用费什么钱。”他说道。“走亲串戚的,哪能空着手闯来?不符合礼数。”

    “家里一切都好吗?”沈淑秋问。

    表舅两口子互相斜睇了一眼。

    “怎么说呢?唉——今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灾兼人祸啊!”汤长贵摇头叹气,粗糙的大手往大腿上一拍,显出他所譬喻的那种悲惨样子来。他对我们说,年初,为了给翠琴她哥娶媳妇,盖了两层楼房,欠下五万块钱;清明节过后,撞上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下了四天四夜,农作物全部绝收——他着重说,那可是他用优良的方法耕种的田地,庄稼长势良好;最麻烦的是,前一阵子,翠琴的奶奶在院子里摔了一跤,盆骨粉碎性骨折,看病治疗又欠下两万多,如今家里是欠债累累,就差揭不开锅了。许孝廉夫妇默默地听着,大略听明白了亲戚此行的来由。

    “现在不是有一个农村合作医疗吗——你们为什么不参加呢?”许翀问道。

    “我们村里没有一个人参加的。”汤长贵说道。“大家都说参加那个没有用,到底怎么个没有用法,我也不清楚。”

    “怎么会没有用呢?”许孝廉说道。“这是国家的一项惠民政策,不要听他们乱说。”

    “就是啊。”沈淑秋赞成丈夫说道。“一年二十块钱,你们都不交,不要为了节省芝麻,而损失了西瓜。”

    “翠琴她哥去年到广东打工,干了三个月,在当地要买一个什么养老保险,他也是退了保才回来的。退保的队伍排成长龙,他排了半天才轮到他。”汤长贵说道。他旁征博引,如同他们已经仔细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似的。

    许翀额头一皱,说道:

    “养老保险必须连续缴纳十五年,才能领到基本养老金。东干三个月,西干三个月,当然没有用了。”

    “什么叫打零工?”陆炳坤说道。“打零工谁不是东干一阵,西干一阵的?除了公务员,现在有什么工作是四平八稳的?别说是家民兄弟,就是城市里的薪水阶层,也不能保证连续十五年不失业,这条规定根本就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

    他慢条斯理地说,若果他是人大代表,就提出建议:缴纳养老保险必须立法,就如同纳税一样,依法执行。就业者强制缴纳,失业者则免;到了退休的年龄,累计他缴纳的数额,计算他应得的养老金,这样才能体现出国家的公平。

    “行了,”秦影说道。“没人征求你的意见。”

    但是樊婶认为他讲得有道有理,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参与进来。她直奔主题说,她的妹夫系一家集体企业的职工,今年四十八岁。厂子十年前就开始停产,一直半死不活地吊着。几百号职工自谋出路。单位应该为职工缴纳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全部推到职工个人身上。现如今,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缴纳的金额一年比一年惊人,职工们在外打工的工资都不高,一年辛辛苦苦的收入,简直刚够交上这两项“福利”的费用的。她说这一席话,语气很平淡,只是后面“福利”二字特别加重份量,仿佛这两项福利不像福利,倒像是给职工们增加的负担。

    “你讲的这些情况,都属实吗?”许孝廉问道。

    “我敢用性命担保。”这位妇女梗直地说道。“这种厂子,其实不是应该改制的吗?——不知为什么,全国的企业都改制了,我们这个地方还没改。”

    “企业改制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有很多实际困难。”许孝廉说道。“每个地方的情况都不一样。”

    “总之,我们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这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速度。”陆炳坤说道。“改革我们是不会走在前面的,我们一般跟在后面,不跟丢已经偷笑了。”

    汤长贵不明白他说什么,但他就好像自己已经明白了那样,认起真来说:“那是的,怕就怕跟丢了,前面的人找不着我们。”

    “你叫他别跟着他瞎扯了。”秦影对许孝廉说道。

    “什么时候讲实话也叫瞎扯?”她丈夫问。“假话通常比真话好听,可是我又不会说。”

    “我看我是菜买得太多,饭煮得太多,你吃得太饱了!”

    她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信口开河,也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胡诌八扯。恰逢其时,陈妈过来问她,椰子鸡汤炖到这个火候够不够?她不得已立起身,与陈妈步向厨房。

    “你真的要管一管你的老婆才行,”汤长贵对陆炳坤进言。“在我们乡下,哪个女人敢这样跟自己的老公说话?”

    “我真想搬到你们村去住。”陆炳坤回答。“在我们这里,刚好相反——女人说话,男人只有执行,没有讨论的。”

    “那像什么话?”

    话音甫落,一声雄亮的鸡啼鸣叫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是客人携来的公鸡。陈妈方才将它捉入厨房,尚未操刀动俎。那是一只动作矫健、腾跃有力的公鸡,金黄色的翼羽和金红色的尾羽,使其显得格外雄姿英发、潇洒翩翩。它十分敬业,扯着嗓门啼叫了十几遍,也没见停,相当像那么回事。

    “公鸡不是早上啼鸣的吗?”许淮问。

    “这一只,却是中午啼鸣的。”陆胜笑道。

    “它要叫到什么时候?”许孝廉同妻子商量。“——要不现在就宰罗?”

    “也好。”沈淑秋说道。不过今天炖了鸡汤,只好搁冰箱里了;遂吩咐樊婶协助陈妈,赶紧动刀处理。几年没杀过活鸡,她二人好像意见不一致,厨房里传出鸡飞人嚷的声音。过了好长一会儿,秦影由厨房出来,脸色沉得像茄子。她坐回原先的位子,拿眼睛横汤长贵夫妇,看他俩有何反映。他俩没甚反映,正在小心地从一只褐黄色的包里取出一塑料袋子东西。

    “这是自家做的甜糕,”汤长贵把塑料袋子捧到茶几上,不尴不尬地说。“带来给你们尝个新鲜。”

    “你看你们,”许孝廉说道。“大老远来一趟,还捎这带那的,这么麻烦干什么?”

    “就是。”沈淑秋说道。

    “我来尝一个。”陆炳坤带头说道。“这种东西,在超市里是买不到的。”

    “那是的!”汤长贵爽快地承认道。

    好几个人都尝了尝。我本不喜欢吃甜食,但表舅妈的眼光倾向我,出于礼貌,我尝了一个,果然有农家风味。秦影和温梦娥并未食之,不知她们因为什么?陆胜尝了一个又一个,陆炳坤则连声大赞。表舅妈见有人吃得津津有味,便介绍起此款甜糕的制法来:将糯米、红糖、外加一种野生香叶、和水搀揉,用揉好的糯米粉团包上芝麻糖馅,压成圆圆扁扁的形状,垫上芭蕉叶,码放入蒸笼,蒸熟即可。听过了食品工艺流程,大家的食欲又增加了一层,七手八脚很快就把甜糕吃个精光。

    吃完甜糕,许孝廉、陆炳坤和汤长贵兴味十足地聊起来。表舅的知识虽然仅限于庄稼与牲畜,但他识点字断点文,是一位很能适趣破闷的人,聊到地里的蕃薯芋头,以及棚栏里的猪鸡鸭鹅,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描述的丰富。说到好笑处,仨人便爆发出一阵高声大笑,几乎达到了观看马戏的那番效果。不管好笑不好笑,秦影一次也没笑过。她与表舅一家非亲非眷,不沾亲带故的,她的神情十分冷漠而疏远。

    这阵儿,许翀、许淮、陆鑫、陆胜,兄弟四个谈起了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耿丽华和叶雯一旁听着。小可可在厅中蹒跚学步。他两只白白的嫩藕似的小手,攀住沙发边沿,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移。汤长贵带着一脸奇罕的表情,留意观察小宝宝。每隔一两分钟,他就望一望小孩儿。

    “表舅身体很好啊!”陆炳坤靠在沙发背上,问道:“平日经常锻炼身体吧?”

    “锻炼身体?”他掉过脖子上的脑袋来说。“我们粗人不锻炼那个。城里人比乡下人金贵,就是太怕死,每天早上瞎折腾。”

    “嘁!”秦影在座位上动了一下久坐的身子,嘴角翘起一线诮意。“锻炼身体叫做怕死,”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自语。“照此推理,那些不锻炼身体的,都是不怕死的?”

    她坐在沙发的最末处,她坐这个位置似乎有她的道理,只有我和温梦娥勉勉强强听得到她极为低的讥语。温梦娥罕言寡语,懒得交话,她卷起沉重的眼皮,向秦影转去一道长而懒散的目光,强打精神笑了一次,无情无趣地笑了一次。

    “健康和疾病,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许孝廉说道。“——锻炼身体很重要啊!”

    汤长贵眼光又落在小可可身上。

    “真是奇怪,”他对许孝廉说道。“这孩子,怎么没一处长得像爹妈的呢?”

    “是吗?”许孝廉问道。

    “呵呵——就像白菜和萝卜的区别一样分明。”

    “怎么可能呢?”陆炳坤说道。“仔细看看总有一两处相像的。”

    耿丽华蜂蜇般战栗一下。她嘴角适才还挂着一丝笑纹,转瞬之间,笑意化了,消失贻尽。她找了个藉口,抱起小儿慌忙上楼去。过了十来分钟,可可才由小红抱下楼,那时厅里已转了话题。

    “星期一是10号吗?”陆胜问许淮。

    “不是。”许淮说。

    “最好不是。”陆鑫接过去说。“10号我们要换一个新的头儿,他待部下态度强硬,据传硬过金刚石。”

    “10号我要开一天的会。”陆胜喟叹。“真是麻烦,现在我们的会越开越远。今回又不是在单位开,到八十八公里之外一个风景区开,晚上有一台文艺晚会,搞不好要在那儿过夜。我睡惯了自己的床,别的床我可睡不着。”

    “到时候回来补睡就行了。”秦影说道。

    “真是没事找事做。”陆炳坤说道。

    “八十八公里?”汤长贵问道。“那不是差不多到了我们那个村?”

    “你们在西边,我们去南边,方向不同。”陆胜说道。“西边的风景区我们全都去遍了,今年之内不会再去。”

    “我听错了,我以为西天你们全都去过了。”陆鑫笑道。“我说你就别埋怨了,你们只是在本地转转,我听讲,有些单位的会议,开到了南京、大连、威海、旅顺,险些没开到黑龙江去。”

    “我希望我们单位的会议,不要开到黑龙江去——尤其是冬天,我实在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去。”

    “我记得,你们的会议,最远一次是会开到北郊?”

    “可不,开到北郊的碧桂湖旅游度假村。可以携带家眷,有妻子的带妻子,有儿子的带儿子,什么也没有的可以带亲属。下次再是这样,我就带可可去——可可,你跟不跟小叔一块去?”

    可可跟着他咿呀学语:“去——”

    几个人乐了好一阵。不过,除了一位——许翀默起神,眉梢蹙成一个大疙瘩。我发现他的模样在几分钟里完全变了样,落差很大——嘴角下垂,唇边露出深深的纹路,异样的眼底呈现出一种情绪反应——似有什么事儿闷在心底不提——从他那一脸灰霾来看,他的心情很郁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