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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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老庄有一段时间没有斗人了,这让大家多多少少有点寂寞。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这三样斗争当中,最让人兴奋的是与人斗。只是与天斗,与地斗,不与人斗,乐子就少一大块。还有,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时不时地找一个人斗一斗,也不符合讲阶级斗争的原则。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不抓阶级斗争,就谈不上灵。灵是什么,灵在这里指的是见效,有效果。比如一个人生病了,给他抓一副汤药吃。吃了药病见好,就说明药灵,开药方子的先生也灵。相反,就是不灵。单个儿的人生病了,抓药。很多人都生病了,都打不起精神怎么办呢?抓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药方”。

  杜建春原计划批斗赵自良,已经没意思了。赵自良不会坦白自己的罪行,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有什么斗头儿呢。要掐,就掐活猫;要打,就打活狗;要耍,就耍活猴。弄一只死蛤蟆来,还不够臭大家的呢。赵自良现在就是一只死蛤蟆。黄鹤图鸡奸银种的事没有暴露出来。要是暴露出来的话,当然是批斗的好材料。可以设想,黄鹤图的事若是被揭露出来,全庄的贫下中农不知有多兴奋呢。这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干部们不知多么如获至宝呢。大家斗黄鹤图斗得高兴起来,说不定会扒下黄鹤图的裤子,给黄鹤图的鸡巴来一个大亮相呢!金种没有揭发黄鹤图,大家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批斗机会,就欢乐不起来。

  那么就斗私批修吧。斗私批修不局限于地富反坏右分子,人人都有责任进行斗私批修。所谓斗私批修,要拆开来说。斗私,就是斗自己的私心,就是灵魂深处暴发革命,说白了就是斗自己。批修呢,就是批判修正主义。斗私和批修之间有什么联系呢,私心大了容易变修,要防止变修,必须狠斗私心。也就是说,斗私必须批修,批修必先斗私。修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谁都说不大明白。但他们大致上知道,修就是不好,就是坏。一家做饭时往面条锅里下了干红薯叶子,这家孩子不爱吃,家长朝孩子说:“我看你快修了。”两口子行房事,刚睡下行了一次,睡到半夜,男的又要行,女的便说:“你变修了!”他们对修的意义理解得很广泛,已经普及到日常家庭生活当中。

  杜老庄的好多人都斗私批修过。别人斗过私了,你不斗,难道你一点私心都没有,你就那么干净?就算你的私心没有表现在行动上,你敢说你没有想法?没有私心一闪念?为了发动群众人人起来都斗私批修,干部们就得先斗私批修。杜建春斗过了,杜建明斗过了,大小干部都斗过了,社员群众谁敢不斗!谁不斗说明谁有问题,更应该斗私批修。庄里有一个复员退伍军人斗得最好,他把自己如何利用在部队学来的本事,偷生产队的粮食的事都说了出来。他斗私斗得很详细,炫技似的把自己的战术说得好生了得。因他斗私斗得狠,斗得彻底,成了全大队斗私批修的先进典型。他不仅在杜老庄生产队斗,在全大队的群众大会上也斗过,着实“风光”了一阵子。

  这次队里安排的斗私批修的人是杜鹏海。杜鹏海都六十多岁了,是老牌的贫农社员,他有什么可斗的!杜老庄稍微上点岁数的人谁不知道,杜鹏海是杜老庄贫农协会最早的成员之一,闹革命斗地主积极得很。举个例子,给赵自良的爹戴牲口的笼嘴子,让自良的娘牵着自良的爹游街,就是杜鹏海的主意。再举个例子,挖地主家的浮财时,庄里的人都知道杜建勋的爹藏有不少银元,可挖来挖去,就是挖不出来。后来还是由杜鹏海带路,到杜建勋家的老坟地里才把成坛子白花花的银元挖了出来。这样的例子还很多。从这些例子来看,在翻身求解放的道路上,杜鹏海无疑是杜老庄的一个功臣。现在把功臣拉出来斗私批修,不是又要来一场什么革命吧?如果把杜鹏海老贫农和功臣的身份放在一边,还有一条不能不考虑,这就是杜鹏海是杜建春的爹,亲爹。杜建春是杜老庄生产队的政治队长,是一把手。那么杜鹏海就是一把手的爹。如果拿皇家作比,杜建春是杜老庄的皇帝,杜鹏海也算是个太上皇吧。斗私怎么斗到“太上皇”头上去了!他妈妈的,这就有些好玩了。一听到消息,社员们都在互相传递。他们没有奔走相告,奔走显得太兴奋了,相告还是要相告一下。这不是批斗地主分子,但比批判地主分子有意思。这次也不让那个复员军人斗私批修。什么先进典型,那家伙就是脸皮厚,就是不要脸,大家不愿意听他贩卖老一套,就差往他脸上吐唾沫了。

  傍晚,杜鹏海挎着粪筐,到饲养室旁边的大粪窑那里去交粪。在夏秋两季生产队里打场期间,队里都是安排杜鹏海去看场院。场光地净之后,场院不用看了,杜鹏海也不必跟男劳力们一块儿干活,他每天转来转去拾点粪,交到队里换着工分。这天负责收粪的是杜建岭。他掂着一杆秤,在粪窑子旁边候着。谁来交粪,他用秤钩子钩起粪筐约一约,报出毛重多少,去掉多少皮,净重多少,让记工员折合成工分,记在记分本上。杜鹏海是长辈,杜建岭给杜鹏海约粪时叫着大叔打了招呼,还夸大叔今天拾的粪又不少。杜鹏海谦虚似的,说他拾得不算多。约完了粪,杜鹏海提起粪筐,要把粪倒进大粪窑子里去。不管谁来交粪,都是自己把粪往粪窑子里倒。粪窑子有沤粪用的粪水,把拾来的人粪马粪猪粪牛粪倒进粪水里沤一沤,发一发酵,生粪才能变成熟粪,上到地里才能更好地发挥效能。这天杜建岭阻止了杜鹏海往粪窑子倒粪,让杜鹏海把粪倒在粪窑子岸边的地上检查一下。杜鹏海一听,脸色马上很不好,说:“不用检查了,都是好粪。”杜建岭笑着说:“好菜不怕尝,还是检查一下好一些。”杜鹏海拾的粪有多半筐,他没有把粪倒在地上,却骂了杜建岭一句:“我日你小娘儿,你还不相信我吗!”他们这里长辈骂晚辈是普遍现象,张口就来,当晚辈的都不是很当真。杜建岭说:“看大叔说的,我当然相信你了,检查你拾的好粪,正好可以给大家树立一个榜样。”说话间,又来了几个准备交粪的社员,等着杜建岭给他们约。杜鹏海问:“你是挨个都检查呀,还是只检查我一个人的?”杜建岭说:“看情况,我是抽查,抽着谁算谁。”杜建岭已经看出来了,杜鹏海的粪筐里一定有假,不然的话,他不会这样怕检查。有好几次了,因杜鹏海年纪大了,往粪窑子里倒粪时倒不远,倒不进水里去,只能贴着粪窑子的边往下倒,杜建岭就发现了杜鹏海交的粪里掺了假。碍着杜建春的面子,他没有把杜鹏海造的假指出来。这次收粪前,他悄悄与生产队长杜建明商量过了,不能再放过杜鹏海这老家伙了,一定要把杜鹏海造的假粪检查出来,抓住他造假的事实,看他有什么话说。杜鹏海说:“要抽查,你就抽查别人吧。”杜建岭强硬起来,说:“那不行,今天抽查的就是你!”他掂起杜鹏海的粪筐,把筐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一倒就露馅儿了,除了表面有一泡大粪和几个半半拉拉的驴粪蛋儿,下面全是一些土和黄胶泥。黄胶泥做成一坨一坨,是大粪的形状,外面裹着一层黄土。这样的“大粪”颇有分量,是很压秤的,当然可以多换工分。可这样的“大粪”里面却连一点粪都没有,不管怎样沤,都改变不了其黄胶泥的性质。把黄胶泥上到地里,对庄稼的生长不但起不到任何促进作用,说不定还会起不好的作用。杜建岭问杜鹏海:“这是什么?”杜鹏海还嘴硬,说:“什么?大粪。连大粪你都不认识了。”杜建岭说:“亏你说得出来,你拉的大粪就是这样的吗!大家都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拿过一张铁锨,对其中一坨“大粪”进行解剖。他一把“大粪”切开,黄胶泥的本质就暴露出来。其他准备交粪的人都围过来伸着头看,有的人还用鼻子嗅了嗅。他们认出杜鹏海交的粪绝大部分都是用黄胶泥做成的,但没有人敢说实话。杜鹏海是老贫农,他的大儿子杜建春又是杜老庄的政治队长,谁敢得罪他!有人今天不交粪了,挎起自己的粪筐,偷偷溜走了。还有人远远地看见这边好像出了事,害怕拍到笸箩米动弹,自己造的假粪也保不住,就绕了弯儿,回家去了。杜鹏海仍不服气,叫着杜建岭的小名说:“你这孩子,这不是要办我的丢人嘛!”杜建岭说:“你还知道丢人?知道丢人就不应该这样做!如果杜老庄的社员都像这样,拿着假粪充真粪,队里的地还种不种了!毛主席教导我们,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要实事求是。作为一个老贫农,你这样坑害集体,怎能对得起毛主席!”杜建岭对记分员说:“你去把杜建明找来,看看这事儿怎样处理。”

  杜建明正在饲养室里观察动静,记分员一去他就来了。杜建明问杜建岭:“怎么回事?”杜建岭说:“你问杜鹏海。”杜建明拿出当队长的权威,说:“我就问你,对老贫农你要尊敬!”杜建岭说:“他吃人饭,不拉人屎,我没法儿敬他!”这话有些难听,跟骂人差不多了,杜鹏海再次叫了杜建岭的小名,说:“你嘴里放干净点儿,小心我抽你的嘴!”杜建岭说:“你敢,我看你敢动我一指头试试!”杜建明让杜建岭少说两句,把剖开的黄胶泥用脚踩了踩,说:“大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往粪里掺黄胶泥,你让我给社员们怎么解释!”杜鹏海说:“没法解释,就不解释。蒸馍有时还蒸花卷子呢,谁拾粪不带点泥!”杜建明说:“蒸花卷子有黑面有白面,好歹都是面。你这里面大部分都是黄胶泥,称不上花卷子。这样吧,我也不跟你抬杠了,叫杜建春来评价一下,如果他说你交上来的都是粪,一点泥巴都没有,给你记一百分,我都没意见。”他让记分员去找杜建春。杜建明又说了一个意见:“要不把社员们都叫来,在这里开一个现场会也行。你拾的都是好粪嘛,你一心为公嘛,正好办一个展览,让大家排着队参观一下,好让大家向你学习。”

  杜鹏海见杜建明派人去找杜建春,杜建明又说要开会,杜鹏海才不那么硬了,说:“今天拾粪算我白拾,我不要工分了,不就结了。”说着,拎起自己的空粪筐,就要走。杜建明说:“大叔,你别急着走,事情还没弄清呢,等杜建春来了,把事情弄清楚再说。”杜鹏海大概知道杜建春来了也不会向着他,不会有好果子给他吃,说:“他来了能怎么着,不管到哪儿,我都是他爹,我也不会叫他个爹。”杜鹏海梗着脖子,还是走了。

  说来队里的社员早就对杜鹏海有意见。每年夏天打麦,秋天打豆子、谷子、芝麻等,队里都是派杜鹏海去看场院,说杜鹏海是老贫农,最大公无私。那一两个月时间,杜鹏海除了回家吃饭和解手,日日夜夜都在看场院的小屋里守着。文章就出在杜鹏海回家吃饭和解手上,他每次回家,都要往家里捎点粮食,打小麦时捎小麦,打芝麻时捎芝麻。他的汗褂子上缝有两个口袋,脚上穿着两只鞋,所捎的粮食并不多,一个地方不过装一小把,别人不容易看出来。就是看出来,他也不怕。他整天在粮食堆里滚来滚去,口袋里,鞋壳篓里,难免会溅进一些粮食,谁都不敢说他是故意装的。不怕他每次装的粮食不多,就怕次数多。一天回家五六趟,十天就是五六十趟。所谓一天攒下一颗豆,十年能盖个瓦门楼,就是这样日积月累攒下来的。杜鹏海有两个儿子,他没有跟儿子住在一起,老两口单独起灶,另住另过。杜鹏海在饭场吃饭,人们注意到他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别人家都舍不得拿黄豆生豆芽儿吃,他们家隔一段时间就生一次豆芽儿,一生就是半盆子。把芝麻炒熟了,在案板上擀成芝麻盐,用馍蘸着吃是很香的。一人吃芝麻盐,别人闻见了,禁不住流口水。杜鹏海不管别人流不流口水,他把芝麻盐盛在一只黑釉子的小碗里,隔三差五用馍蘸芝麻盐吃。杜鹏海家还圈养了两只旱鸭子,鸭子下了蛋,他们就放进盛了咸草木灰的坛子里,腌成咸鸭蛋吃。杜鹏海吃咸鸭蛋吃得很细致,很文气,他把咸鸭蛋一头腌空的地方磕开一个小口,把筷子伸进去,一点一点剜着吃。咬一口馍,剜一点咸鸭蛋放进嘴里。有一个谜语:一个小罐没有盖儿,里面装着两样菜儿,一样黄来一样白;一样流红油,一样像豆腐。谜底就是咸鸭蛋。杜鹏海每次在饭场里吃咸鸭蛋,别的人都眼气得不得了,眼珠子瞪得差不多像鸭蛋那么大。他们都认为,杜鹏海没少捞摸队里的粮食,不然的话,他们家的生活不会这么好。社员的意见难免反映到干部那里,有些干部也对杜鹏海有意见。有意见归有意见,因为杜鹏海的大儿子当着队里的第一把手,又没有人抓到杜鹏海的什么证据,别的干部都不好说什么。但是,疮怕越长越大,意见怕越积越多,疮大了要动刀,意见积到一定时候也会暴发。杜建岭抓住了杜鹏海造假粪的证据,意见的暴发就有了突破口。这件事从表面看,是对杜鹏海有意见,是针对杜鹏海的,实际上是针对杜建春的。表面看是物质利益之争,实际上是权力之争。而任何权力都与物质利益相联系,归根结底,争权力还是争利益。

  当晚,杜老庄生产队革命生产领导小组在会计室召开会议,政治队长、生产队长、妇女队长、会计、民兵连长等,都参加了,讨论对杜鹏海的处理问题。会议由杜建春主持。办过三件事之后,杜建春说:“大家都说说吧,看对杜鹏海怎样进行处理。”大家注意到了,杜建春提到杜鹏海时没说“俺爹”,而是说成杜鹏海,这表明杜建春的态度是严肃的,带有公事公办的意思。但是,没人发言。有人抽烟,有人卷烟。不抽烟不卷烟的,看着桌子上的那盏煤油灯。是那种高脚大肚子的煤油灯,上面罩着玻璃罩。玻璃罩上附着一层煤油烟子。杜建春说:“干吗都抱着葫芦不开瓢?我是大队党支部委员,又是咱队的政治队长,我先表个态吧。虽说杜鹏海是俺爹,但他犯了错误,我绝不会包庇他。不管同志们说出什么样的处理意见,我看都可以研究,我对谁都不会打击报复。打击报复是党的纪律所不允许的。还是没人发言。”杜建春说:“要说这个事情,我是有责任的。我的责任是家庭学习组织得不够,没把家庭成员变成全家红。”这时杜建岭才说话了,他说:“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不能把别人的责任都揽在你身上,你又没让杜鹏海造假粪。”杜建岭并不是为杜建春开脱,他是担心杜建春一把责任揽起来,事情就到头了,就没杜鹏海什么事了。好多事情都是这样,一把手一承担责任,什么事都一风吹了。你能把一把手怎么样?总不能处理一把手吧!有人附合杜建岭,说是应该分清责任。他们这样说,等于否定了杜建春的说法。因为杜建春的爹造了假粪,他们才敢于否定杜建春的说法。有经验的明眼人看出来了,别看杜老庄生产队不算大,领导班子成员不算多,连最基层的政权单位都算不上,但领导班子成员还是有派别的,派别之间也是有斗争的。他们分派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同的政治主张,主要是以门头划派。谁跟谁门头近,是一个爷或一个老太爷派生的,他们自然就是一派。他们常说一?没有四指近,指的就是血亲关系。按说领导班子统统姓杜,连一个外姓人都没有,往上数七八辈,还是一个老祖宗。但老祖宗派生的孩子多了,血缘上难免有远有近,有亲有疏,派别之争就挡不住。比如杜建春是妇女队长杜梅的堂叔,杜梅当然也要与杜建春站在一派,向着杜建春说话。而杜建岭和杜建明呢,是一个曾祖父的堂兄弟,他们要抱成把子,跟杜建春斗一斗。从目前情况来看,杜老庄的干部主要分成两派,以杜建春为代表的是一派;以杜建明为代表的是另一派。也有人哪一派都不想参加,想保持中立。会计杜建国保持中立保持得好一些。从门头上讲,他与杜建明门头近一些,但他不参加杜建明的派别。他心里只认宋玉真,跟宋玉真算是一派。他当着他的会计,时不时和宋玉真来上一腿,日子就很不错。杜建国保持中立的办法是开会时不说话,别人说话时,他笑笑就过去了。

  杜梅问杜建岭:“怎么想起来检查杜鹏海的粪筐呢?”这话背后有话,有一点向杜建岭发难的意思,意思是说:别人的粪筐你不检查,为啥单单检查杜鹏海的粪筐呢!杜建岭的回答是一个反问:“怎么,难道杜鹏海的粪筐不能检查吗?”杜梅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杜建岭打断杜梅的话,问:“你到底是啥意思?谁规定的杜鹏海的粪筐不能检查?”杜梅说:“你让人把话说完嘛,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杜建岭也想说一段毛主席的教导,毛主席的教导是最有力的武器。但在造假粪的问题上,杜建岭不知道毛主席说过什么。他说:“你说嘛,你嘴头子好嘛,谁不让你说!”杜梅说:“这跟嘴头子好坏没关系。你让我说我就说了,我偏不说!”杜建岭说:“你不说拉倒!”

  杜建春把话接过去,对杜建岭说:“你把检查粪的过程跟大家说说吧。”杜建岭说:“有啥可说的,反正那不是粪,那是黄胶泥。黄胶泥沉,粪没有那么沉。粪是臭的,黄胶泥一点都不臭。记分员看见了,杜建明看见了,你也看见了,都可以证明。”又停了一会儿,杜建明开口了,杜建明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我的意见,粪还是要收的。不能因为有人造了假粪,队里就不收社员交的粪了。我们处理这件事,不是针对哪一个人,不是跟哪一个人过不去。关键是通过这件事教育广大社员群众,让大家都知道,造假粪是不对的,是损害集体利益的,也不符合毛主席的教导。今后只能交真粪,不许造假粪。要达到教育群众的目的,我看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让杜鹏海在社员大会斗私批修。”杜建岭马上表态:“我同意。”杜建明说:“不要急着表态话,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认为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意义,就是对提高我们干部的威信有好处。因为犯错误的是我们干部的家里人,如果不进行处理,社员就有话说,说我们是马列主义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那么好,我们对造假粪的事公开进行处理,让杜鹏海进行一下自我批评。这样群众就会说,干部对家里人一点都不护短,这样的干部我们信得过。”杜建明说完了,杜建春先不表态,让大家都说说吧,同意不同意让杜鹏海在社员大会上斗私批修。杜梅说:“这样处理不大合适吧。杜鹏海是杜老庄的老革命,又这么大岁数了,这样处理是不是太重了。再说他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对他提出警告就行了。他要是再犯这样的错误,让他斗私批修也不晚。”杜建春一个一个点名,让每个干部都说出自己的意见,发扬民主不留死角。有人说同意,有人说不同意。点到杜建国的名字,杜建国嗯了一声,好像刚才走神了,没听见大家说的是什么。杜建春问杜建国是什么意见。杜建国说:“我没意见,大家说的我都同意。”杜建明问:“大家说什么了?”杜建国说:“说什么都是讲民主,民主讲完了,现在该集中了,嘿嘿。”杜建国到底没说出他是什么意见。

  第一把手都是最后讲话,一锤定音。杜建春说:“今天的会议开得很好,很成功,是一个团结的会议,民主的会议。我赞成大多数同志的意见,要让杜鹏海在全体社员大会上斗私批修。另外我建议,还要对杜鹏海进行处罚,今天不给他记工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