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坑边的芦苇结了穗,芦穗是麻灰色。一阵风吹过,女人刘海一样的芦穗摇来摆去,闪烁的是锡样的光泽。有女人拿着前端绑了木钩子的竹竿,把芦苇钩到岸边,用剪刀把芦穗剪下来,放进竹篮子里。芦穗不是麦穗谷穗,穗里没有粮食,可芦穗也是好东西。芦穗可以勒制草鞋,天寒地冻时可以放进鞋壳里暖脚。芦穗里面有温暖,它的温暖比棉花的温暖度还要高。从这个意义上说,采取芦穗就是采取温暖。采芦穗须趁早,趁芦花未开的时候采。若时机掌握不好,待芦穗膨胀开来,风一吹,白色的芦花漫天飘扬,再采就晚了。霜下来了,有时重一些,有时轻一些。人们早上下地,在路边的地皮上看到的不再是露水,而是白霜。毛绒绒的霜花在草茎上结了一层,使草茎变得有些臃肿。杨树的叶子开始变黄,有风无风都在往地上落。老太太拿着耙子,来到树下,把杨树叶子搂到一起,放进荆条筐里,拿回家晒干了烧锅。柿树的叶子是红的,乍一看如开了满树的红花。杜鹏飞和杜建岭家各有几棵柿子树。杜鹏飞家的柿子树在庄西的坑边,杜建岭家的柿子树在庄南的坑边。经过大跃进和大炼钢铁,他们的柿子树竟然保住了,真的很不容易。他们把柿子摘下来了,挖上地坑,把柿子码在地坑里用柴草的烟火烘,烘上两三次,柿子就变得红滴溜的,一喝就是一口蜜。水坑里的水草矮下去,坑里的水变清。有水浅的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底。有小孩子在水草丛中看到一只大大的捧蛤,再看却是一条鲫鱼板子。小孩子甩掉鞋,绾起裤腿,下进水里去了,用塘泥垒起一道堰,阻住了鲫鱼的去路。他看到的是一条鲫鱼板子,摸时却摸到了三条鲫鱼板子。鲫鱼板子又大又肥,鱼鳞不再是银白色,成了金黄色。这意外的收获,可把小孩子高兴坏了。
各家都分到了不少红薯。一部分红薯被削成了红薯片子,晒干了,收在?子里。一部分红薯新鲜着,放进了红薯窖里。红薯窖都挖在家门口的地底下,竖着挖一个井样的圆筒子,挖至丈把深,再横着挖两个大大的洞室,红薯就放在洞室里。洞室里保湿,保温,外面下大雪,窖下面却温暖如春。窖里的红薯随吃随取,一直吃到来年开春,都是原汁原味。各色杂粮分到的不是很多,比如豆子、玉米等,大部分都作为公粮交到公社的粮站去了。粮站不收红薯片子,更不收红薯,只收比较好的、容易保存的粮食。各家分到的庄稼秆子倒是不少,高粱秆、玉米秆、芝麻秆、谷子秆等等,应有尽有。他们把庄稼秆垛起来了,垛成了一个个柴火垛。下面垛粗柴火,用粗柴火打基础;上面垛细柴火,用细柴火打顶,颇具规模的样子。这年没遇到大的水灾和大的旱灾,收成还算不错。到各家各户看看,墙上挂着玉米穗子,挂着辣椒串子,还挂着大片的烟叶,黄一串,红一串,是金色和火红的图景。
歌声响起来了,吃过晚饭,队里的基干民兵们集合在队部门前学唱革命歌曲。有男基干民兵,也有女基干民兵。民兵们排成两排,男民兵站后排,女民兵站前排。他们都是村里的年轻人,男民兵风华正茂,女民兵英姿飒爽。男民兵学习的榜样是董存瑞、黄继光、雷锋、蔡永祥、欧阳海;女民兵学习的榜样是江姐、刘胡兰、赵一曼、向秀丽,还有李铁梅。当时准备打仗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战争即在眼前。民兵队伍被重新挑选,重新组织,组成了战备团、战备营、战备连、战备排和战备班。杜老庄的基干民兵组成了一个战备连。在全公社的统一安排下,杜老庄的民兵连脱产四天时间,集中练习了队列、刺杀、投弹、瞄准等科目,最后还真枪实弹地打了靶。这使民兵们增强了组织性,纪律性,还增加了责任感和荣誉感。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他们觉得自己离解放军也不远了。他们对学唱革命歌曲的活动都很重视。男民兵系上了脖子里的扣子,有的还戴了军帽。女民兵都是未出嫁的闺女,她们对集体活动和唱歌更感兴趣。她们都梳了头,洗了脸,穿上自己认为最好的衣服,对自己的形象都很在意。她们知道后面站的是男民兵,几乎感到了男民兵的呼吸。她们的腰杆都挺得直直的,跟男民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教唱歌的是一位复员退伍军人,是民兵战备连的副连长。副连长的嗓子很好,天生有着浑厚的音质。他教的是在部队当兵时学的歌《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身上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蜜嫂拉蜜嫂,拉嫂蜜刀来,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歌声飞到北京去,毛主席听了心欢喜,夸咱们歌儿唱得好,夸咱们枪法数第一。蜜嫂拉蜜嫂,拉嫂蜜刀来,夸咱们枪法数第一。一二三四!副连长教一句,民兵们学一句,他们唱得都很带劲,称得上铿锵有力。他们知道,庄里的人好多人都想学唱歌,说不定不少人躲在墙角的暗影里朝唱歌的队伍张望着,羡慕得不得了。但人不是鸟,不是哪只鸟想唱歌就能唱。人学唱歌须有资格,除了年轻,更主要的是,家庭成分要好,政治上可靠。他们都有些骄傲,有些自豪。为了把自豪传达出去,让全庄的人都知道,他们把嗓门调到最高。月亮从东边升起来,很快跃过屋脊,挂上了树梢。月亮一出来就很大,很圆,很亮,恐怕比最大的镜子都大。他们面朝东,正好对着月亮。他们想对着月亮把自己的身影照一照,没照到身影,月光把他们的脸变成一张张小月亮。把歌唱完一段,那些闺女们都要笑上一阵。不知他们为何发笑,她们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果点了一个姑娘的名字,向她提问,问她笑什么,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会引出别的闺女一串新的笑声。闺女们都处在莫名其妙的年龄,需要笑,她们就笑了。通过笑,至少可以让人知道,她们是快乐的。
副连长还教了一支毛主席语录歌: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在人民中间,哎――生根开花!这支歌子的曲调比较舒缓,比较婉转,有些抒情的味道,把姑娘们唱得几乎含了眼泪。这支歌子的歌词有种子,有土地,有根,有花,离他们很近,似乎看得见,摸得着,她们也比较喜欢。她们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把这个歌儿学会,日后在别的地方也可以唱。
夜晚是那样宁静,空气是那样透明,对歌声的传播效果很好。杜老庄的人都听到了男女合唱的歌声,他们都喜欢听。他们不喜欢听老鸹叫,认为老鸹的叫声不吉利。他们不喜欢听杀猪时猪的叫声,猪的叫声太刺耳。人们的歌唱当然好听,历来都好听。往上数,人老多少辈,有哪一辈的青年男女能凑到一起,在月亮地里唱歌呢,恐怕从来没有过。只有在新社会,只有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年轻人才如此自由,如此快活。他们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金种银种不能参加唱歌,所有地富反坏右家的子女都不能参加唱歌。下午,金种家又分到了一些红薯,金种正在地里削红薯片子。在一块长木板上嵌上锋利的刀片,刀片往上张开一点,在木板上推动红薯滑行到刀口里,一片片薄薄的红薯片子就削出来了。削红薯片子是一项技术活,削时手指要跷起来,全靠手掌用力,用力要均匀,动作须协调。有那手笨的人,红薯片子没削成,却把手指头肚子削成了片子,弄得鲜血淋漓。女人家比较适合削红薯片子,她们手巧,协调性好。金种家没有女人,只有金种上阵削红薯片子。银种的手劲还小,削不动。叔叔的手指短得像老豆虫,粗得像豆虫老,指望他削红薯片子也不行。叔叔这一点有自知之明,又不忘在两个孩子面前装大爷,从不拿红薯往削子上放。你说金种削红薯片子的技术是逼出来的也行,他的技术的确很高。一块碓头样的红薯,到了他手下,嚓嚓嚓就没有了,纷纷变成了薄片。由于他削得速度快,刀口下面的红薯片子不是落下来的,是蹿出来的,飞出来的。红薯片子恰像展开的翅膀的一翼,驾着空气,噌噌噌飞出好远。金种这样的技术,连一些妇女都承认,金种的手比有的女人的手还好使呢!
银种提着一只竹篮子,把金种削出的湿红薯片子放进竹篮子里,运到另一块地里摊开晾晒。这块地的红薯已经出完了,分完了,很快就要犁起来,耙起来,耩麦子。为了不耽误犁地种麦,谁家都不许在这块地里晒红薯片子,否则后果自负。可以晾晒红薯片子的那块地里已经耩上了麦子,只是麦子的芽还没有发出来。这样麦地一片开阔,最适宜晾晒红薯片子。月光是白的,红薯片子也是白的,月光和红薯片子交相映辉,那块地里白花花的。金种偶尔往那边的地里望一眼,几乎产生了错觉,差点以为月光是阳光,阳光只照到那块地里,那块地里就亮;云彩遮住了这块地,这块地就暗。这块地离那块地有一段距离,需要来回跑,红薯片子晾得慢一些。银种把一篮子红薯片子晾完,折回来时,金种削出的红薯片子已攒下一堆。金种不能太催银种,银种不禁催,不催还好,一催银种就会晕头转向,手忙脚乱,红薯片子就摆不均匀。一片红薯片子占一片地方,全面得风得光,才干得快。如果红薯片子成了堆,或叠压起来,就干得慢。一遇阴天下雨,红薯片子就会发霉。夜还长,又是月亮地,银种干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叔叔的劳动场所不在地里,在庄子里。金种每次削红薯片子,叔叔都会到地里帮着干。红薯片子一家人都要吃,叔叔不关心红薯片子说不过去,可叔叔在收工之后,再到地里干活像是不大情愿,他总是磨磨蹭蹭,在某个地方歇够了才晃晃悠悠来到地里。这天叔叔来到金种削红薯片子的地方,金种已经快把一堆红薯削完了。金种没有埋怨叔叔来得晚,叔叔说快削完了,他说是的,快削完了。他的口气是平和的。从大姐家回来之后,金种时不时地就想起那个口口声声把他叫哥的小慧,脑子里浮现出小慧天真的笑脸。他得承认,他对小慧印象深刻,小慧已装进他心里去了。因心里装了一个小慧,他对叔叔的敌视态度缓和了不少。他设想过,倘若他真的把小慧娶过来当老婆,这个家就主要成了他和小慧的家,整个家就是以他为核心,叔叔和银种只能团结在他周围,成了辅助性的力量。要成为核心,就得任劳任怨,吃核心的苦,干核心的活。要想让别人团结在他周围,他就得拿出笑脸来,先对别人表示出友好和团结的诚意。叔叔跟金种打过招呼后,到那块地里帮银种摆放红薯片子去了。这样银种只需把红薯片子运过去,撒在地上,由叔叔摆放就行了,使晾晒红薯片子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金种听见叔叔跟杜建岭说话,杜建岭说,他前天到镇上赶集,看见了叔叔以前的老婆。叔叔以前是结过婚的,听庄里的人说,叔叔的老婆长得很不错,比杜建勋的老婆宋玉真还要好看许多。只是叔叔结婚不几天,叔叔的老婆就走掉了。只听见杜建岭说话,听不清叔叔哼哼的是什么。在地里晾红薯片子的人家还有不少,除了杜建岭家,还有杜建明家,杜建良家等等。白色的面积越扩越大,差不多连成了片,把块麦地都覆盖住了。金种也有不踏实的地方,他从大姐家回来都一个多月了,不知大姐跟小慧的父母说得怎么样,小慧的父母是不是同意把小慧嫁给他。有心趁哪天放工后再到大姐家去一趟,把事情弄出个确实来,又觉得太急了也不好,显得太存不住气。高粱地里长出了一棵瓜秧,结了一个瓜。瓜该是你的,会在那里一直等你。某日你拐进高粱地里撒泡尿,就把已经成熟的瓜得到了。瓜不该是你的呢,也许你在高粱地里钻半天都看不见。再说了。小慧毕竟是一个有毛病的闺女,他的态度如果太积极,等于自己把自己放得太低,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金种看好了一个日子,十月二十一,是李西楼逢庙会的日子。现在虽然没有庙了,庙会也不叫庙会,改成了骡马物资交流大会,但人们赶会的习惯还保留着,会还是很热闹的。金种估计,大姐那天也许会去赶会,他到会上找大姐就是了。只要见着大姐,不用他问,大姐就会跟他说到小慧的事。这个日期金种已在心页子上写了好多遍了,每天早上醒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十月二十一,算算离十月二十一还有几天。过去一天,他就画掉一天,离那一天越来越接近。小孩子盼过年,恐怕都比不上金种盼十月二十一热切。金种仿佛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几乎可以和人生哲理联系起来,那就是:人活着得有盼头,人活在盼头之中。前面有盼头,人活着才有意思。人要是一点盼头都没有,深水前面还是深水,长夜后头还是长夜,那就没劲了,没啥活头了。金种近来的盼头是十月二十一和小慧,有盼头的日子真不错!
连着两天,天晴得都很好。第二天中午收工后,金种拐到那块地里把他家的红薯片子看了看。第三天中午,负责任的金种又把红薯片子看了一遍。第一次看时,红薯片子刚刚由湿着的时候的发黄变成发白,边沿部分微微翘起来。第二次看时,红薯片子已全部改变形状,变得瓦棱起来。阳光照在红薯片子上,每一片红薯片子都像一面小镜子,反光照得金种睁不开眼。金种蹲下身子,捡起红薯片子掰开看看,红薯片子已变轻,变薄,快干透了。金种同时发现,红薯片子下面的麦芽子已冒出来。新冒出的麦芽子是鹅黄色,一根根像纳鞋底的针一样细。这样的麦芽子该是很嫩,很柔弱,然而金种看见,新生的麦芽子像是有着钢针样的锋芒和穿透力,它们不仅穿破了土层,有的还把红薯片子顶了起来。这样很好,红薯片子下面也过风,会干得更快。金种通过麦子发芽儿,得出一个新的思想:事物新生的过程本身很有力量,别的东西压制不住它。
半夜里,金种听见有人在门前的路上走过,起来到门外一看,天阴了,空气中似乎已经有了水汽。刚才从门前走过的人一定是到地里拾红薯片子,他们家的红薯片子也得拾回来。不然的话,等天下了雨,再拾就晚了,快要晒干的红薯片子就会被淋湿。红薯片子一旦被雨淋湿,收回屋里就会发黏,长毛,变质,再吃就是苦的。金种回屋对叔叔和银种说:“起来,快起来,天要下雨了,咱们去把红薯片子拾回来!”银种没睡醒,他伸手捏银种的鼻子,把银种捏醒了。他没有喊叔叔。把黄鹤图叫叔叔,他心理上有障碍,喊不出口。喊了银种,等于把叔叔也喊醒了。他们三人摸黑来到地里,听见地里已来了不少人, ,像雷雨前的蚂蚁搬家一样。满地的红薯片子已经被拾走了不少,地上花花搭搭,未拾走红薯片子的地方微微发白,拾走了红薯片子的地方一片黑。金种他们来到他们家晾晒红薯片子的地方,一看,地皮也是黑的。他们连一片红薯片子都没拾,地上应该是白的呀!金种蹲下来,就近往地上瞅了瞅,还用手往地上摸,地上剩下的都是土和麦芽,哪里还有红薯片子!叔叔问金种,是不是记错了地方。天地都是黑乎乎的,看不见任何参照物,记错地方不是没可能。金种转着身子判断了一下,说没错儿,就是这儿。既然地方没记错,不用说,红薯片子是被先下手的人偷走了。一大堆红薯,一个一个削,完了又一片一片摆着晒,他们付出了辛劳。红薯片子是他们应分到的口粮,有了这些口粮,也许够他们吃到明年秋天,接住新下来的红薯。这些红薯片子被人偷走呢,口粮就会留下一些缺口,日子就紧巴了。他们都觉得有些可惜,也有些心疼。可他们都傻站着,一点挽回损失的办法都没有。倘若被偷了红薯片子的是贫下中农家,那可不得了,人家当即就会破口大骂,从地里骂到庄里,在庄子里转着圈儿地骂,骂九九八十一句不重样。偷了他们家的红薯片子呢,红薯片子不会骂,他们也不会骂,只能吃哑巴亏。就算他们会骂,作为地主家的人,他们哪里敢骂呢,哪里有在庄子里骂人的资格呢!他们下地拿着空筐,回庄时还是拿着空筐,无话可说,松啦松啦地回家去了。
金种记不清,他们家的东西被不知名的人偷过多少回了。他们家养过一只羊,一只水羊。银种天天把羊牵到地里让羊吃草。羊吃得很肥,一直没有走羔儿。叔叔打算,到年底把羊卖掉,给全家人每人添一件新衣服,再买一块熟羊肉。结果羊没能喂到年底,当年秋后就被人偷走了。他们家曾喂过六只小炕鸡,成活了三只。三只鸡当中,有两只母鸡,一只是公鸡。公鸡长大会打鸣,母鸡长大会下蛋。等母鸡开始下蛋,他们家就有鸡蛋吃了。做汤面条时,往锅里甩上一个鸡蛋,面条的味道就会大不一样。然而,公鸡还没学会打鸣,母鸡也没有下蛋,就被人家一只只偷走了。鸡有两条腿,要到户外找食吃。鸡只要一出去,就给偷鸡的人提供了机会,这没办法。那么不长腿的东西呢,就没人偷了吗?不,他们家一些没长腿的东西也时不时地被人偷走一些,比如小麦、豆子。再比如剩馍,或一把豆角、一棵葱等,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被人偷走。反正偷了他们家的东西,他们家的人也不骂,不声张,平和得很,干吗不偷呢!举一个例子。有一年,他们家分得几斤芝麻。芝麻可是好东西,每粒芝麻里都有一兜儿油。芝麻生着就能吃,一嚼就是满口香。叔叔怕芝麻被人偷走,装进一只布口袋里,放在床上,当成了枕头。叔叔天天把芝麻枕在头底下,总可以把芝麻保住了吧?他娘的,还是没保住。叔叔睡觉前把芝麻一摸,枕头没了,芝麻也没了。他们家只有一样东西没人偷,他们家的人没人偷。小偷们大概看透了,别的东西都有价值,只有他们家的人最没价值,连一个有价值的男人都没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