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婶找到杜建春,一句话没说,坐在地上还是哭。杜建春说:“哭啥哭,死不了他!吊三天三夜,也死不了他!”赵大婶不敢哭了,说:“那我喊他,他咋不吭气呢?”杜建春说:“不吭气是他装死,说明他还是不老实,我看他吊得时间还不够!”杜建春的老婆小声对杜建春说:“我看你还是让大婶去看看自良吧,万一有个好歹,传出去不好听。”杜建春采纳了老婆的意见,对赵大婶说:“你去找杜建兴,就说我说的,让他把门打开。你给自良喂点水可以,但不能把他放下来,不能松他的绑。他想跟无产阶级专政耍锛镢,我要让他知道知道,是他的锛镢厉害,还是无产阶级专政厉害。不专出他尿儿来,他就不知道谁是马克思!”
杜建兴把队部的门打开了,对赵大婶说:“我只给你一个钟头的时间,过了一个钟头,我还要把门锁上。”说罢就走了。绳子吊的是自良背剪着的双手,把自良两只胳膊向上揪着,吊得很高。自良的双脚没有悬空,前面的脚趾头还点着一点地。做什么事情都有分寸,这种吊法大概就是吊人的分寸。如果把人的双脚吊得悬空,时间长了,就会把人的胳膊吊断。让脚沾一点地呢,人的胳膊就不至于断。这种吊法的效果还在于,被吊的人不能自我放松,若是双脚想多沾一点地,胳膊就疼得承受不住。不用人提醒他,他自己就把脚尖点起来了。自良的腰向下弯着,头向下垂着。自良的脖子软塌塌的,像罢园的瓜秧。而自良的头正像瓜秧上未摘去的瓜,显得甚是沉重,欲坠的样子。赵大婶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手放在自良的鼻子上,试试自良还有气没有。谢天谢地,自良没有死,自良还有气。她扒扒自良的眼皮,自良摇头,不让她扒。她不扒了,自良把眼皮抬了一下。自良的眼珠子是红的,眼角布满血丝。赵大婶问:“自良,你喝水吗?喝我给你端去。”自良把头点了点。赵大婶小跑着回家,端来了一瓦碗凉水。她把瓦碗送到自良嘴边,喂自良一口一口喝下去。赵大婶想找一块东西,垫到自良脚底下,让自良歇一歇。她满屋子瞅了瞅,地上光光的,一块垫脚的东西都没有。这时屋里来了几个孩子,男孩子女孩子都有。他们对吊着的自良上下看,目光有些恐惧,有些好奇。一个男孩子有所发现似地把自良的裤裆一指:“看,他尿裤子了!”其他孩子转到自良后面一看,果见自良的裤裆和裤腿是湿的。有的女孩子开始撇嘴,说大人尿裤子,不害臊!赵大婶对一个男孩子说:“你去帮我找一块砖头。”男孩子说:“我才不去呢,赵自良是坏蛋!”赵大婶说:“赵自良不是坏蛋,是好人。”男孩子说:“我不信,他要是好人,干部为啥把他吊起来!”赵大婶对自良说:“你等等,我去给你盛碗面条。”
赵大婶把面条端来了,举着碗,往自良嘴里喂。赵大婶还拿了筷子,把稠面条向自良嘴时扒。自良闭着眼,嘴倒张得不小,赵大婶喂他一口面条,他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因自良的头被吊得往下垂着,他每吃一口面条都很费劲,须把脸往一边侧,才能把面条咽下去。人生了气,容易跟饭打别。只要一开口吃饭,问题就不大了。这种情况跟喝酒的人有些相似,人把酒喝高了,不是胡闹,就是睡觉。等睡够了起来喝水,吃饭,酒劲就过去了,人也清醒了。赵大婶以为自良也清醒了,问自良:“你还记得你昨天做了什么事吗?”自良摇摇头。赵大婶说:“看来你昨天真是迷了,闯下那么大的祸都不知道。你拿着锛镢要锛队长,一直把队长追到这屋里,把全庄的人都惊动了。不然的话,人家怎么会把你吊起来呢。到这会儿,人家已经把你吊了对头儿一天一夜。”赵大婶的话像是唤醒了自良的记忆,自良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话。赵大婶说:“自良,你可都改了吧,等队长来了,你赶紧向队长赔罪,说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说的话你记下了吗?”自良点点头。
杜建兴过来了,对赵大婶说:“到时间了,我要锁门!”赵大婶说:“他大哥,你把吊自良的绳子松一点吧,这样吊时间长了,自良就成一个废人了。”杜建兴说:“什么他大哥,我是民兵连长,我手下有一连基干民兵。”赵大婶把杜建兴叫杜连长,还是求杜建兴把绳子松一点,让自良的脚能踩到地。杜建兴说:“那不行,我们松一松,阶级敌人就攻一攻。在阶级斗争的问题上,没有任何放松的余地。”赵大婶说:“阶级斗争我知道,自良挨吊也不亏。自良已经悔过了,你跟队长说说,把自良放下来吧!”杜建兴说:“你这个地主分子,刚才你说把绳子松一点,现在又要求把赵自良放下来,我看你是痴心妄想!走,走,出去,出去!”杜建兴把队部的门重新锁上了。
赵大婶再去找杜建春,说自良已经认罪了,后悔得不能过。杜建春问:“他是怎么说的?”赵大婶说:“他说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贫下中农,对不起队长。他向队长赔罪。”杜建春又问:“这是他自己说的,还是你替他说的?”赵大婶说:“我说一句,他都点了头。”杜建春说:“我就知道是你替他说的。不怕他的嘴硬,绳子拉紧了也不软,再吊他一夜再说。”
这天夜里,自良没有再挨吊。吃过晚饭,赵大婶让自民带着新媳妇杨纪英和香烟去央求杜建春,杜建春才答应把自良从梁头上放下来。自民先给杜建春敬了一支烟,又掏出一整盒烟放在杜建春面前的桌子上,说谢谢队长为他的婚事操心,又说替自良向队长请罪。杜建春看着杨纪英说:“你们的结合很不容易,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杨纪英说:“我不会说话。听自民说,队长都是为我们好,我也不知道说啥好。”不知是整盒的香烟了作用,还是新媳妇出面起了作用,反正队长同意了放自良回家。杜建春对自民说:“你跟自良说,让他准备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做检查,准备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
刚从梁头上放下来,自良已不会站立,他如同踩了棉花堆,身子晃了两晃,就摔倒在地。自民喊来黄鹤图帮忙,他和黄鹤图一人架着自良的一只膀子,才把自良扶回家。自民本来去找金种帮忙,金种没在家,就找了黄鹤图。自民问黄鹤图,金种到哪里去了。黄鹤图说:“金种被河西河东用红薯塞了屁股门子,有气出不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自民问:“金种气性很大,自尊心很强,他不会自杀吧?”黄鹤图说:“说不来。他越是要脸,人家越是把他的脸蒙住,把他的屁股露出来。”自良的小床从西间屋搬到东间屋,跟赵大婶住一间屋。自民和黄鹤图把自良扶到小床上躺下,自良很快就睡着了。
赵大婶家原来只有一盏煤油灯,灶屋用罢,端到堂屋。灶屋需要照明,再端到灶屋。自民与杨纪英结婚前,自民又做了一盏煤油灯。自民认为,既然成了家,他和老婆的房间里应该有一盏灯。灯代表着光明,屋里需要光明时,他可以随时把光明点起来。灯火也代表着一个家庭,有灯火相伴,这个家才算成立。其实行夫妻之事不一定拿灯照着,仅凭感觉,就把方位找准了。造孩子也不用点灯,造出的孩子眼睛照样明明亮亮的。那边,赵大婶把灯吹灭了。这边,自民也把灯吹灭了。自民与杨纪英睡到了一头,睡到了一个被窝。昨晚,闹洞房散得很晚,把杨纪英折腾得筋疲力尽。加上自良在队部里吊着,自民的心情也不好。他们睡觉都没有脱衣服,杨纪英抽泣了一会儿,自民叹了一会儿气,天就亮了。这天晚上,没有人再来闹洞房,自良也没有事了,新婚的人大约可以亲热了。自民把一只胳膊从杨纪英脖子下面伸过去,把杨纪英搂住了。自民的胳膊是烫的,脸是烫的,全身似乎都是烫的。自民已经脱光了膀子,但裤衩还没有脱。裤衩宽松,好脱,时机一旦成熟,裤衩一拽就下来了。杨纪英没有拒绝自民搂她,她把头拱到自民怀里,小声问:“自民,自民,是你吗?”自民也小声答:“是我。不是我是谁!”西间屋与东间屋是相通的,虽然两间屋都夹了箔篱子,箔篱子门口都遮了布帘,但隔音的效果很有限,他们只能小声说话,动作也尽量放轻。杨纪英说:“自民,我有点害怕。”说了害怕,她身上哆嗦了一下。自民说:“别怕,有我呢,你怕什么!”说着,把杨纪英搂得更紧些,还把杨纪英的后背摸了摸。杨纪英除了穿着裤衩,上身还穿着一件紧身的无袖裹胸,裹胸的扣子在身子一侧的腋下,扣子扣得紧绷绷的。杨纪英问:“咱哥睡着了吗?咱这样说话他听不见吧?”自民说:“睡着了,肯定睡着了。在梁头上吊了那么长时间,他能不困吗!不要管他,不要想他的事。”杨纪英又问:“咱哥没疯吧?他睡醒了还会不会闹?”自民说:“你看你,我说不让你提他,你老提他干什么,净耽误咱俩的事儿。”
自良闹得这样厉害,几乎出了人命,杨纪英没有想到。这都是因她而起,她要是嫁给自良,自良就不会闹了。她对自良不是很理解,认为自良的风格不够高。俗话说,要得好,大让小。你自良是大的,自民是小的,你当然应该让着自民。若自良不闹事,大家平安无事,日子还能过。自良这一闹等于把脸皮撕破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在一个屋里出入?怎么在一个锅里耍勺子?这让杨纪英对前景有些担忧。自民不让她想这些事情,她怎么能放得下来!
自民摸到杨纪英裹胸的扣子,想把扣子解开。杨纪英把胳膊夹住了,不让自民解。自民说,他想摸摸奶。杨纪英的意思是别摸了,搂搂就行了。自民认为,光搂搂不解决问题,他还要摸。没解开杨纪英的裹胸,他就隔着裹胸摸。胸前勒得有些平,不显高山,也不显洼地,自民摸得不大满足,他说:“隔着一层布,啥都摸不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杨纪英说:“本来就没啥可摸的。”自民说:“我不信。”他的手摸到了裹胸的下沿,手指头贴着杨纪英的胸口使劲往上拱。杨纪英只得做出了让步,说:“我就知道你,让你摸,行了吧。”她把扣子解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说:“咱先说好,今天只许摸上边。”自民不说话。杨纪英说:“你不说话是不是,那上边也不让摸了。”说着要把解开的扣子重新扣上。自民阻住她的手,说好好,答应你。杨纪英这才把裹胸的扣子解开了,把两个奶子解放出来。杨纪英的奶子弹性很好,裹胸一解开,两个奶子腾地跳将出来。自民喜得哎呀哎呀的,摸了这个摸那个。摸了那个,像是怕这个跑掉,又回手摸这个。他干脆把两只手都派上了,一只手捂住一个,看你们往哪里跑。他对着杨纪英的耳朵说:“刚才我摸着你的胸脯平不塌的,还以为你的奶很小呢,原来这么大个儿,太好了,太棒了!”杨纪英说:“小点儿声,别让咱哥听见。这下你满意了吧!”自民说:“你天天勒这么紧,奶不疼吗?”杨纪英说:“不疼。”自民说:“以后别勒了,别勒坏了,你不疼我还心疼呢!”杨纪英说:“那不行,胸前鼓着两大块东西,多恶心哪!”自民说:“那有什么恶心的,我看着好看。”杨纪英说:“你看着好看,说明你有资产阶级思想。”自民说:“管它什么思想呢,反正你已经结婚了。”杨纪英说:“结婚了也得谦虚谨慎,严格要求自己。”
自民把奶子摸了一会儿,腾出一只手往下面走。杨纪英一下把自民的手扒开了,问:“你刚才怎么说的?”自民哼哼叽叽,说:“我说什么了,咱俩不是已经结婚了嘛!”杨纪英说:“结婚怎么了,结了婚也不能急,心急喝不下热稀饭。”自民说:“你又不是热稀饭。”杨纪英说:“我就是热稀饭。”“你哪儿热?”“我哪儿都热。”“热我也喝,我不怕烫!”说着抬起一条腿,往杨纪英腿上压。他还没脱掉杨纪英的裤衩,还没摸到门道,就急着上杨纪英的身。那时有一个词很流行,叫狠斗私字一闪念。自民也有一闪念,他在一闪念中想到了妹妹自华。也许杨纪功这会儿正把自华压在身子底下,早把自华摆平了。按照对等交换的精神,他也得把杨纪英摆平,把杨纪英由闺女变成媳妇。不然的话,他就对不起自华。然而,杨纪英不允许他上身,说:“你不要脸是不是,再不要脸我喊了,让你哥听见!”自民知道杨纪英不会喊,他说:“我试试,看你能不能禁得动我,试试你的劲儿大不大。”硬把自己的腿压到杨纪英的腿上去了。腿连着屁股,自民把自己的屁股也调动起来,准备全盘压在杨纪英身上。他刚压了一半,窗外有一道电光刷地照进来,照到了床上。自民赶紧从杨纪英身上下来,拉被子蒙住他和杨纪英的头。他们只防备着被自良听见,忘了防备窗外有人蹲墙根子听房。窗棂子上本来糊了白纸,闹洞房时已被人撕得七零八落,手电筒的光柱穿过窗棂子的缝隙,一下子就捅了进来,并直接捅在了鼓起的被子上。亏得他们还没闹成事,要是正在闹着,这一下就暴露在灯光底下了。在被窝里,杨纪英拧住自民胳膊上的一块肉,狠狠拧了一下,以示惩罚。杨纪英拧得再疼,自民都不嫌疼。相反,他感到亲切,一种疼痛的亲切。停了一会儿,自民露出一点头,见电灯光还亮着,斥责道:“谁?照啥照?想照,回家照你爹你娘去!”外面的脚步一阵躁动,还有人捂着嘴哧哧地笑。听声音,在窗外听房的孩子不少,好像还有女孩子的笑声。手电筒熄灭了,自民仍不敢动。他知道,听房的孩子并没有走,等一会儿,手电筒还会亮起来。果然,手电筒又亮了。同时,窗外有人放了一个响屁。一听响屁,自民就猜到了,放屁的孩子是山豹。整个杜老庄,要论放屁的本事,山豹恐怕要数第一。别的人须肚子里有屁才能放出来。而山豹呢,他的屁称得上随要随到,随时都可以放出一个。山豹不把放屁说成放屁,说成开枪。几句话说不好了,他说:“我向你开枪!”说着,屁股一调,冲着人家一撅,响屁就放出一个。自民猜出了听房的人有山豹,但他不敢把山豹指出来。他知道山豹身边有一帮孩子,那些孩子都是贫下中农的孩子,个个都不好惹。
自良睡醒后没有再闹事,他找出一段竹竿,拿出自己做木匠活儿时用的锯子,把竹竿放在长条凳上,用脚踩住,拿锯子锯竹竿。他埋着头,锯得很专心。竹竿的表面有一层玻璃质一样的东西,很难锯,手劲一点掌握不好,就会滑锯。可锯竹竿对自良来说不算什么,他把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掐在竹竿上,右手执着锯子,贴着指甲掐着的地方下锯,来回几下,锯齿子就吃进竹竿里去了。自良像把换亲的事忘掉了,又捡起了自己的手艺,恢复了一个工匠的平静心态。赵大婶看在眼里,长出了一口气,差点掉下泪来。
把竹竿锯断后,自良做了一个竹筒,他把竹筒打磨得很光滑。竹筒的一头开着口子,另一头由竹节隔子封闭着。自良用锥子在隔子的封闭处钻了一个小孔。而后,自良从灶屋取来一根竹筷子,在筷子的细头部分缠破布条子,再用棉线把破布条子勒紧。确信布条子不会滑脱,自良就把缠了布条子的筷子进是竹筒子里去了,筷子可以在竹筒子里上下抽动。赵大婶看出来了,自良做的是一个水姥娘,水姥娘可以吸水,也可以滋水。水姥娘像什么呢,很像医生打针用的注射器。只是注射器的前端安有针头,水姥娘不安针头,前端只打一个小孔就完了。
只见自良往水姥娘里吸满了水,把滋水的目标对准杨纪英。他先滋的是杨纪英的脸。杨纪英把脸捂上了,他就滋杨纪英的胸。杨纪英转过身去,他把水头滋向杨纪英的屁股。水姥娘滋出的水相当有力量,往高处滋,可滋两三丈高,可以滋到桐树的树梢。往水塘里平着滋,能滋得更远,可以把对岸停在红蓼花花穗上的紫蜻蜓击落。杨纪英被滋到脸时感到震惊,滋到胸时感到羞辱,滋到屁股时像被人扒掉了裤子,活活被侵犯,她跑到西间屋,趴在床上哭了。自良乐了。他乐得不是很大,没有乐出声,就那么嘴一咧一咧的,上眼皮和下眼皮靠近,嘴角向耳朵靠近,快意明显地写在脸上。年龄不大的自良还有了抬头纹,由于快乐,他的抬头纹像是在波动,如涟漪一般从脑门子波动到脑把子那里。自良不像金种和自民那样留东洋头,他从来都是剃光头。他的无发的发型使他比较早的溶入了庄稼人的队伍。也许就是这样农民的发型,成了杨纪英看不上他的原因之一。答案有了,水姥娘是自良精心设计的,冲着杨纪英滋水,亦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不能娶杨纪英做老婆,不能正大光明跟杨纪英玩,那么好吧,他换一种方式跟杨纪英玩。水姥娘代表他的生殖器,水姥娘里边的水代表他的精子,那么大,那么多,够杨纪英受的。哈哈,我的天,我的地,我的老公鸡,我的老母鸡,真他娘的好玩,太好玩了!
自民不许自良欺负杨纪英,作为杨纪英的丈夫,他必须保护好自己的老婆。他冲上前去,一把从自良手里夺过水姥娘,将缠了布条的筷子从竹筒子里抽出来。把竹筒跺劈了,跺扁了。他把缠了布条的筷子折成两截,甩手扔进粪窑子里。自良乐不成了,他霎时变得非常恼怒,恼得脸都黑了,好像自民不仅夺走了他的老婆,还弄坏了他的生殖器一样。
自良现在不上工了,不背毛主席语录袋了。上工的铃声响起来,在他听来非常遥远,听到了跟没听到差不多。赵大婶提醒他铃声响了,该上工了。他看着赵大婶,像是回忆了一下,对赵大婶笑了笑。他没有下地,只在坑边站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开始做第二支水姥娘。这支水姥娘做好后,他没有马上使用,把水姥娘藏了起来。这天半夜,他才悄悄起来。他来到灶屋,把水姥娘放进水缸里吸满了水,再回到堂屋,撩开西间屋的布帘子,突然把水往自民和杨纪英睡觉的床上滋去。
在自民的百般努力下,这晚自民终于把好事做成了,好事正在运行当中。如果拿水姥娘作比,自民的生殖器是水姥娘,杨纪英的生殖器也是水姥娘,目前两个水姥娘合二为一。自民觉得自己的水姥娘饱满得很,刚活动几下,似乎就有东西要从顶端的小孔里滋出来。应该说好事到了关键时刻,马上就要推向高潮。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受到了干扰,也受到了打击。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雄性动物,最不愿意在此等忘我的时刻受到干扰,这种干扰简直如同抢槽,如同争夺交配权。一旦受到干扰,他们恼恨的程度可想而知。自民骂了自良:“赵自良,你个狗日的要干什么,你是不是找死!”自良不答话,继续往床上滋水。别看屋里没点灯,自良滋得还真准,把水滋到自民的嘴里去了。滋完了一筒子水,犹不过瘾,他又到灶屋的水缸里去吸水。
自民蹬上裤子,撵到灶屋,从后面揽腰把自良抱住了。他抱住自良,就夺自良手中的水姥娘。这回自良不让了,两手把水姥娘攥得紧紧的。一个发狠的人,力气是超常的。自民奋力一夺,把水姥娘从自良手中夺了过来。这次他没有把水姥娘扔在地上,用已吸了半筒子水的水姥娘在自良头上地敲了一下。自良转过身来夺他的水姥娘。灶屋里很黑,自良的双手乱舞一气。院子里的地上倒是有月光,月光还很白,如落了一层薄雪。但月光照不到灶屋里,外面越是有月光,屋里显得越黑。自良不但没夺到水姥娘,自民杀下身子用腿一扫,把自良扫倒了。这种功法是上了书的,名字叫扫堂腿。自民在黑夜里练过扫堂腿,不承想还真的用上了。他听见自良倒在案板上了,头磕得咕咚一声。自良没有哭,也没有骂人。他像是失去了哭的能力,也失去了骂人的能力。他只在喉咙眼里哼哼唧唧,似哭非哭,似骂非骂,仿佛压抑得很。打个比方不好听,狗有时受了委屈,就是这样的哼哼法。然而自良暴发了,他摸到了一摞瓦碗,在地上摔碎了。他端起和面用的瓦盆,在地上摔碎了。赵大婶听到响声赶到灶屋,听见自良正往起揭锅,接下来就该摔锅了。赵大婶说:“自良,自良,不敢哪,摔了锅咱就没法做饭了。”自良哪里还管什么做饭不做饭,他揭起铁锅,来到月亮地里,把铁锅高高举起,砰地在地上摔碎了。月光照在碎锅片子上,反映出一些暗光,如水,如泪。做完这些,自良就躺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觉去了。
自良疯了,肯定是疯了。疯子天不怕,地不怕,破坏性是很大的,必须对疯子采取限制性措施。有人给赵大婶出主意,把自良送到精神病医院里去,让医生给自良治一治。赵大婶也想给自良治病,哪有钱呢!赵大婶和自民去找杜建春、杜建兴请示,请示的结果,是用铁链子把自良拴起来。一根水车链子,一头扣到自良的脚脖子上,一头用铁丝固定在一台废弃的水车上。水车是用生铁铸成的,一台水车有一二百斤重,如扎根地底的一棵树,自良拖不动它。自民原以为,他和杜建兴往自良脚脖子上砸铁环时,自良会反抗,会挣扎,不会轻易就范。没想到自良老实得很,顺从得很,让他坐下,他就坐下;让他伸脚,他就伸脚。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铁环,好像往他脚上扣铁环跟他没什么关系。也许自良被吊怕了,怕把他再吊在梁头上,就不敢挣扎。也许自良的精神和肉体已经分裂,肉体不照顾精神,精神也不答理肉体。自良被放置在灶屋的磨道墙角。赵大婶往磨道的地上铺了些麦草,把自良的被子抱过去,让自良睡在磨道里,跟水车睡在一起。铁链子很短,自良的活动范围很小,还不到磨道的一半。自良拉拉腿,有一只脚拉不动,铁链子一响,他知道脚被拴住了。至此,自良再也玩不成水姥娘,只能躺在磨道里睡觉。饭做好了,赵大婶盛上碗,端给自良吃。给他吃,他就吃;不给他吃,他就不吃。吃完了一碗饭,给他盛,他还吃;不给他盛,他也不再要。在吃的方面,自良的自觉性还不如一头猪。不少人家养的猪是用铁链子拴在猪圈里,一听见主人家刷锅,猪就知道吃食的时间到了,一会儿吃不到嘴里,就急得噢噢叫。到了吃饭时间,自良好像一点儿都不急。赵大婶在磨道里放了一个尿罐子,把尿罐子指给自良,让自良解手时就解在尿罐子里,大手小手都解在尿罐子里。自良不,大手小手都解在身子下面的麦草里。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把好好的字都弄脏了。
自华到娘家回门,见大哥变成这样,叫着大哥,大哥,哭得非常痛心。然而大哥好像不认识她了,就那么趴在地上,两只胳膊支地,直眼张嘴看着她,对她的哭一点反应都没有。感情需要交流,通过双方进行交流,感情才能保持,才能加深。如果只是单方面释放感情,得不到应有的回应,感情就形不成交流。自华想跟大哥交流一下感情,不见大哥理她,就算了。
为了避免杨纪英再看见自良,为了把儿媳妇保住,赵大婶跟自民商量,把锅灶搬到堂屋的东间屋去了,以后做饭在东间屋里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