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本站公告

    赵大婶发现瓦罐里的鸡蛋没有了,问是谁拿的。自民承认是他拿的。赵大婶说:“我还以为让长虫吞吃了呢!你拿鸡蛋干啥去了?”自民说:“我去找杜建春大哥说说话。”娘问:“说啥话?”自民已预备好了一套瞎话,说:“我问问队长还有没有出民工修铁路的机会,要是有机会,请他想着我点儿。我在家里待够了。”娘说:“问也是瞎问,有机会也轮不到你。以后拿家里的东西事先打个招声。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要是一百口子乱当家,家里的东西你拿我也拿,日子就没法过了。”自民没有再吭声。但他心里并不服气,心说:你把四个鸡蛋一天数三遍,把鸡蛋看得比金蛋子还金贵,我要事先跟你打了招声,还拿得成吗!

  又轮到自民到瓜地里看瓜时,他没有吃瓜,西瓜甜瓜都没顾上吃,而是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在夜色的掩护下,抱着西瓜奔杨家桥去了。自民对金种反感归反感,金种给他出的主意还是使他受到很大启发,紧迫感也增加不少。那天晚上他就打定了主意,要去杨家桥找杨纪英,跟杨纪英见见面,说说话。成败在此一举,他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他不会承认是采纳了金种的主意。金种算什么东西,他怎么会听金种的!要承认,他只能承认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金种不说,他也会想得出来。是金种多嘴,把他的主意给点破了。金种这小子心眼子太多,以后还得对他多加小心。

  对面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骑车人嘴上大概叼着烟,一点红火从空中向自民飘过来。自民顿时有些紧张。骑自行车的人一般都是公社的干部,他怕干部看见他一个人抱着西瓜,下车盘问他。他经不起盘问,一盘问麻烦就大了。他赶紧侧向长着深庄稼的路边,装作撒尿,用身子把西瓜遮挡住。还好,骑自行车的人没有下车,从他背后哗哗啦啦骑了过去。

  杜老庄离杨家桥不算远,只有七八里路,自民一会儿就走到了。来到杨家桥村头,自民又紧张起来。他以前没走进过杨家桥,不知道杨纪英的家在哪里,在村东还是在村西,在村南还是在村北,一切都是未知数。农村的庄子乍一看都差不多,无非是树、房子、村街,还有水坑等。一旦走进去,你会发现,庄子与庄子的格局是有区别的,各有各的变化,各有各的道理。你要是不熟悉这个庄子的路径,有可能如同陷进迷魂阵里,左走右走都走不出来。自民没敢贸然进村,站在村口等。直到村里走出一个人来,他才迎上去跟人家搭话,问这个庄子是不是杨家桥。那人说是杨家桥,问他找谁。他没说找杨纪英,说是找杨纪功。那人似乎有些警惕,问:“你是杨纪功家的亲戚吗?”自民说:“是的,杨纪功是我妹夫。”那人说:“不对吧,杨纪功还没有结婚,他怎么是你的妹夫?你是哪庄的?”自民说:“我是杜老庄的,杨纪功跟我妹妹刚定住亲。”那人说:“噢,是这样,我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那人给自民指了路,才让自民进村去了。

  自民进了村,又到亮着灯的人家打听了两次,才把杨纪英家的屋子找到了。他没有马上进屋,心里怦怦怦跳得厉害。他这次不光是紧张,还有一些激动。他就要见到杨纪英了,杨纪英长得什么样呢?他跟杨纪英说什么呢?他把哥哥自良那茬口完全抛到脑后去了,仿佛一开始就是给他换亲,他今天相亲来了。他得平静一下再登门,免得紧张和激动得话说不囫囵。他的手不知不觉在西瓜上摸着,西瓜表面很光滑,肯定是熟透了,不是黑籽儿红瓤,就是黑籽黄瓤。亏得他抱来一个西瓜,要是无西瓜可抱,他的两手真不知往哪里放。他弯下腰,把西瓜放在了地上。他要腾出手来,把自己整理一下。他理了理头发,检查一遍扣子是否扣好,并把裤子的裤缝与屁股沟对正,才重新把西瓜抱在手上。杨纪功家还没有关门,门口的地上透出一些光亮。自民站在门口问:“杨纪功在家吗?”杨纪功闻声出来了,说:“在家,我就是。你是谁?”自民笑了一下说:“噢,你就是妹夫呀!我是杜老庄的,我叫赵自民,我哥叫赵自良,我妹妹叫赵自华。”杨纪功说:“知道知道,你就是自民呀,快进屋,快进屋!”他喊了娘又喊了纪英,说自民来了。杨纪功听见自民喊他妹夫,心里受用得很,比喝了一罐子蜂蜜还甜。他还没有和赵自华结婚,自民这么一喊,仿佛他和赵自华已经结婚了,并有了孩子。赵自民就是小孩儿他舅。这真是一种深度的甜蜜,深度的幸福。杨纪功都不知怎么和自民表示亲热才好了,自民抱着的西瓜他都忘了接过来。杨大娘说:“哟,是自民来了,还拿来这么大一个西瓜!”又对纪功说:“还不赶快把西瓜接过来,看把自民累得一头的汗。”杨纪功把西瓜接过去了。自民把头上的汗擦了一下,说:“没事儿。队里分了两个西瓜,俺娘让我给大娘拿来一个。”杨大娘说:“你看你看,这么远,还让你跑了一趟。队里分了西瓜,你们自家吃就是了。”自民说:“俺娘说了,自家吃了不当啥,有了亲戚,就得想着亲戚点儿。一人甜,甜一个。大家甜,甜一片。毛主席说过,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杨大娘说:“是的,是的,自民真会说话。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赶快坐吧!”

  这时杨纪英从里间屋出来了。来人要是赵自良,按规矩她就要回避,可以躲在屋里不出来。是自民来了,她就不用回避。她说:“自民来了!”自民说:“来了。”自民已经坐下,见杨纪英出来,他又站了起来,说:“这就是那个妹妹吧!”他叫了杨纪功妹夫,却没有把杨纪英叫嫂子,这都是他事先想好的。杨纪英说:“是我。”杨纪英听见了自民把哥哥叫妹夫,想到自民有可能会把她叫嫂子。她还没有过门,不愿意自民叫她嫂子。听自民叫她妹妹,她心里跳了一下,听出自民是一个说话讲究分寸的人,也是一个有心的人。她见自民长得五官分明,眉宇之间充满灵气,一点都不闷。她难免把自民与自良对比了一下,心里纳闷他们弟兄俩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自民把杨纪英也看见了,稍稍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杨纪英长得这样人才,这样好看。老天爷有眼,计划初步实现了,他看见杨纪英了。他高兴,他感动,他的眼睛都快要湿了。

  杨大娘像是看出了什么,对杨纪英说:“还不快去给自民烧茶喝!”又对自民说:“你只管坐吧!”自民说:“不喝茶了,我坐一会儿就走,晚上还要给队里看……看庄稼。”他差点说出了看瓜,亏得他脑子转弯儿快,把西瓜绕了过去。自民仍没有坐,要是杨纪英去烧茶,他就要过去阻挡她。杨大娘说:“就吃西瓜吧。纪功,你把自民拿来的西瓜切开。”自民赶紧阻止说:“千万不要切西瓜,我在家里刚吃过。大娘,你要是把你侄子当外人,我以后就不敢来了。”杨大娘说:“你看这孩子说的,大娘喜欢听你说话,你可不能不来。好好,坐下吧,咱说会儿话。”自民这才坐下了。杨纪功和杨纪英也没有走开。自民对杨纪功说:“我妹妹自华可是个好人,特别懂事,特别善良。我们从小没了爹,我妹妹吃了不少苦,你一定要对她好。”说着,自民的声音低沉下来,还用手背抹眼,好像流了眼泪。杨纪功表态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的。我这个人不会对自己好,就会对别人好。”杨大娘问自民:“你哥呢,你娘咋不叫你哥来呢?”自民说:“俺娘嫌俺哥不会说话,有好话到他嘴里也说不好。”杨大娘说:“你们弟兄俩,你哥的嘴要是能赶上你一半也好呀!”自民笑笑,假装有点不好意思。自民说:“我听俺娘说,俺哥原来也挺喜欢说话的。五六岁时病了一场,发了几天高烧,病好后就不喜欢说话了。”杨大娘吃惊不小,说:“是吗,你哥生过大病呀,这事儿媒人可没说过。该不是你哥的脑子留下了什么病根儿吧!”说着看了纪英一眼,见纪英也在看她。自民像是吃不准哥哥的脑子留下了什么毛病没有,他说:“不会吧,我哥人挺好的,庄里的人都夸我哥老实。”

  杨纪英转身到里间屋去了,喊:“娘,娘。”意思让娘也到里间屋去。娘已经把闺女的心思猜到了,遂到了里间屋。好的,妙的,自民看出来了,他的话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此行的目的基本达到了。他也想到了扒媒两个字。所谓扒媒,就是瞒着牵线的媒人,到女方家说男方的坏话,或到男方家说女方的坏话,把媒扒散。他这样做,无疑等于扒哥哥的媒。他在心里对哥哥道声对不起,说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地主家的孩子呢,谁让我们只有一个妹妹呢!杨纪功无话找话,问自民生产队里的一些事。自民觉得自己该走了。便说:“时候不早了,我走吧。”说着站起来,跟杨大娘打招呼说:“大娘,我走了。改天再来看您。”杨大娘说:“自民你等等,我还要跟你说句话。”自民好像猜到了杨大娘要跟他说什么,心里跳得厉害。杨大娘从里间屋出来了,杨纪英没有出来。杨纪英开始回避。杨大娘说:“自民哪,有句话我不该说,既然你哥的脑子不太好使,你娘咋不把你往前头推呢,咋不给你换亲呢?”自民虽然猜到了大娘要跟他说这些话,他的眼睛和嘴巴还是大张了一下,表示出乎意料。他说:“我的大娘哎,这话我可不敢说,我可说不出口。”杨大娘说:“你说不出口,我跟媒人去说。这事儿媒人做得不对,你哥身体不好,媒人不该对俺这头儿瞒着。”自民赶紧说:“大娘,是我不对,可能是我把话说多了。今天就把话说到这儿吧,权当我啥都没说。好了,我走了。你们谁都别出来,我知道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