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的木之间,两个黑影正在小心翼翼地穿行。
“老七,你走这边。”其中一个黑影嘴唇动了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嘱咐,“小心些,那剑客很强——十三玉面有九个就是折在他手上!”
“明白。老五,你也自己当心些。”说话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面容阴郁,一双横眉直飞入鬓,说话间已一个滚地闪在一边,轻轻地窜上屋檐,伏下身子。
阿五向他打个手势,看了看方向,也蹑手蹑脚地向一间灭了灯的黑屋摸去。
苏青裾早已睡下,纤歌待他吃了药,也已经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虽然没受什么致命伤,但身上毕竟还是中了五剑三刀,一动,浑身就撕心裂肺的疼。
虽然已近二更,他也安安静静地躺在上,然而因为种种原因,疲惫的身体仍然挣扎着无法入睡。容颜俊到过分的少年双手抱头仰于枕上,木然地盯着顶。
四年了啊……四年了,他终究还是守着诺言,如约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是出自于本心,还是无法选择的宿命?
少年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喜山崩海啸汹涌而来,居然就在一瞬间便将许多他以为已经强自压制住的往事重新翻起,比如守护与背叛,又比如订约和分离。
负伤的身体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精神上的剧烈震动,少年怔然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渐渐睡去。然而,这样的睡眠并不深沉,甚至在梦里,依然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雾浮起,将往昔的情景再度浮凸到他眼前。
……大片粉紫的粲然绽放,蔚蒸云霞。天空是清澄透明的湛蓝,催桃风如同云气新鲜清甜。半空里剑气纵横衣影纷乱,搅乱了缓缓飘坠的蕊。
一切,都得如梦似幻。
“哼,这样不公平啊……摧剑法你练了十几年,我才练了三天啊!”
记忆深处,有谁赌气的声音响起,清脆童稚,却因为太过久远,模糊的有些诡异。
言殊、那是言殊么?是言殊……是她么?
沉入梦境的少年合上的双眼开始跳动,额角沁出冷汗,仿佛在极力挣脱着什么,却无法逃离。
屋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而房内的少年却依然无知无觉。
阿七将一袋毒虫倒尽,又看了一眼屋内的情景。
“还睡?”
“睡吧,再睡,你就永远无法醒来了。”
阿七将掀开的屋瓦丢到一边,冷笑一声,开始向窗子攀爬。
被戳破的窗纱中,缕缕青烟无声无息地透入。
他将火油淋遍整幢屋子,拔出匕首咬在牙间,伏在窗前听着屋内的动静。
真正动手的时刻,就快到了。
*“喂,你要让着我啊……怎么可以那么用力!”
记忆深处小孩的声音不断传来,带着清脆和童稚。苏青裾明知自己入了“魇”,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沉浸在睡梦中,他苦笑了一下。
原来、还是在想念着她啊……这想念太过深浓,即使瞒得了别人,自己的心却是怎么样也瞒不过的。
“青裾!”
忽然,一声厉喝破空而来。
言殊?不,这不是言殊……不是那个十五岁的宁言殊。苏青裾笑容里的苦涩更加浓重。
现在,她也该十九了吧?只是声音却没多大变化,不过略略尖细了些,依然是那种奇怪的、时而冷漠时而顽皮的腔调。
不对!这就是言殊的声音!
——是十九岁的,长大了的言殊的声音!
少年悚然一惊,凝神细听。果然,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青裾,快逃!——快逃啊!”
一声声厉呼泣血般直接炸响在脑海中,字字句句都带着滴滴下坠的、血一般的泪水。
“言殊!”
少年低呼出声,猛地翻身坐起。二更已过,整个延泽山庄黑影幢幢,一片沉寂。
他怔了一下。果然是入了“魇”么?
少年摇头,蹙起的疏眉渐渐平缓,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
然而,他的动作却猛地一滞。
不对,是有声音。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确实有什么细碎的声音在连绵不绝地响起,窸窸窣窣近乎不祥。
苏青裾的惊怔只持续了一刹,本来要拿茶杯的手迅速探了出去抓剑在手,少年矮下身伏在桌侧,侧耳细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房顶!
甫一断出,少年立刻探手入怀,取出一枚纯白的辟毒丹压在舌下,剑眉一轩纵身而起,拔剑平平向上削去。
果然,剑刃触到房顶如入腐土,苏青裾低喝一声,手中请缨剑青光横扫,黑暗中顿时响起下雨般的沙沙声。
少年看了一眼黑暗中轮廓模糊的房顶正下地,待向下方看得一眼,动作立时凝滞住:房屋低处,缕缕青烟缓缓升起,变化万端如腰肢柔软、甩着青水袖的绝舞伎。
苏青裾凌空一跃,蹲伏在房梁上,看见房上被掀开的屋瓦,温柔蕴藉宛若风的双眸中晶光一掠而过。的浓黑墨汁一般从破洞中倾泻下来,借着打进屋来的一线冷冽月光可以清晰地看见,房顶上无数多足的毒虫正从破洞中簌簌而下,无数双脚摩擦着木料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向地面源源不断地爬去。苏青裾看了一眼,一剑将一边装饰的雕梁削去半边堵入破洞,将爬到自己栖身的木梁上的毒虫扫下去,唇角泛起一丝温和然而无奈的笑意。
这一波杀着,又是她派来的么?
青烟缓缓升腾,少年拧了眉,屏住呼吸,正待破窗而出,听的背后风响,少年抚剑回身、眼神蓦地便是雪亮!
“叮!”
一声金铁交击,交手的两人都被震得退开一步。淡淡的黑暗中,面容阴郁的青年男子俯下身子,手里的短匕泛着死尸一般的灰白。
“阁下是?”
苏青裾戒备地反手握剑横于身前,沉声道:“阁下与我有何冤仇,何必甫一交手既出杀着?”
“嘿……”阿七短促地阴笑一声,“我是个杀手,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侠士——苏公子,有人要你的命,咱也是没办法。”
话虽说着,阴枭的男子手下却是丝毫不停,转瞬之间又过了五招。
细窄的房梁上,两道冷光乍合又分。
“不错嘛,苍明第一剑客,果然不同凡响。”阿七回手按住肩上血如泉涌的伤口,冷笑,“可惜,我可不是会管什么比武规则的正人君子。”黑衣的杀手咬了咬牙,忽然大笑,“看看你身后吧,苏公子!”
“怎么?”顾不上身上的伤口又有好几处裂开,苏青裾霍然回头,只见无数五彩斑斓的毒虫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地下的毒物转瞬间便退了个干净,全都发疯一般向他爬来!
“呵呵,没想到吧苏公子,那轻言根本不是什么迷,而是驱虫的药引!方才你我错身的时候,我在你衣领里撒了附墙粉——看吧,不到一刻钟,这些毒虫定会将你啃咬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少年一摸衣领,果然触手冷涩,那什么附墙粉竟已牢牢粘附其上。身着白中医的俊少年看向阴枭的黑衣杀手,严重动。他跃到最近的一根木梁上,横剑一扫,将黏在背上意图附骥的几丝蛛网斩断。
“你、跑、不、了——”
阿七阴冷地勾起唇角,掂了掂匕首,一声冷哨,竟是毫不犹豫地如附骨之蛆追杀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