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都没说什么。她们知道我姥爷有事,既然不想让她们知道,这事就是背人的,她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二更天以后,来庆和我舅拿上镢头、铁锨、簸箕,我姥爷跟在后面,爷仨就到庄家的坟地里去了。这时,正好有北风刮起来,坟里的松树就被吹得呜呜作响。我舅吓得浑身发抖,来庆也双腿酥软不敢向前。我姥爷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来,说:“不中用的东西,快喝上几口壮壮胆!”来庆和我舅赶紧接过酒瓶一人喝了几口,片刻后,果然胆子大了起来。
坟上的土很好挖,但是盖在坟上的案石却不好挪,来庆和我舅用尽了气力好不容易挪开一块,一股少见的霉气突然扑面而来,俩个人就被打了跟头,好一阵的呕吐。最后把整座坟打开了,两个人也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但是我姥爷却充满了激情,他跪下去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亲自把腐烂的两具棺材打开,提起灯笼就跳进去了。他把我老姥爷和我老姥娘的尸骨残骸分别扫进了两个簸箕里,又把两件衣服盖上,这才让来庆把簸箕接了,把他从坟里拉上来。谁知上来后他也开始呕吐了,那声音如同狗在倒食。
镇静了好一会儿,爷仨才把空坟填上,然后汗也顾不上擦,就奔马家崖去了。
但在极度的紧张中把刘家的新坟打开了,却怎么也打不开那两具崭新的柏木棺材。我姥爷极是焦急,他本打算把刘南斋父母的遗骨弄出来扔掉的,这样一来不是得让他们四人合葬了嘛。双龙岭上突然有了一声狼叫,而亮着的灯笼也忽然灭了。我舅吓得妈呀一声就钻进了我姥爷的怀里,来庆则抱住了我姥爷的大腿。我姥爷说:“怕什么,有什么怕的!”其实自己心里也在打怵。
很快,从马家崖村里传来了鸡鸣,我姥爷知道不能再等了,合葬就合葬吧,于是就把簸箕里的散碎尸骨倒进了棺材旁边的缝隙里。
当爷仨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的时候,我姥爷突然想,如果再生几个儿子就好了,两位老人都迁到风水宝地里去了,庄家的未来必是一片光明啊,只一个福儿怎么行呢。但是再要儿子怎么要呢,是让庄于氏生呢?还是让大马娘生呢?抑或是再娶个十八九的黄花闺女生呢?这怕都不行啊,就后悔了当初我姥娘死了时他没有续娶。
回到家里时,天色也将放亮了。我大姥娘正坐在堂屋里等他们,桌前的小锅里已做好了热气腾腾的合苞蛋。
来庆和我舅吃上两碗合苞蛋并没有睡觉,他们按照我姥爷的吩咐又去了庄家坟地,当村里人出来干活的时候,看见我舅和来庆正往爷爷奶奶的坟上添土。
大家都很好奇,问,又不是清明,怎么添上土了?
来庆说:“俺叔病了,神婆子说跟俺爷爷奶奶有关,说他们嫌屋旧了,叫给添上点新土。”
众人就信了。
但是,我姥爷的病却真的加重了,一连三日汤米不进,只一味地昏睡。大马去把纪先生请了来,诊了脉开了药,我姥爷却牙关紧闭不能下服,一家人也就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时候,我姥爷的朋友固相春恰好来看我姥爷,就说:“他这个病说不定是中了邪毛鬼秽,给他吃药倒不如找个神婆子给看看。”大马娘说那就找姜家坪上赵神婆吧,她治邪毛鬼秽可是有一套呢。
于是大马就带一顶轿子到姜家坪把赵神婆请来了。
赵神婆脸似银盆,发白如雪,说话的节奏如放连珠炮。天是正午的时候,干活的人正在枣树底下吃饭。小轿子直接抬进院子,她在我大姥娘的搀扶下走出来,县太爷般目空一切地从短工们身边走过,进了堂屋。大马娘和靠儿紧忙为其搬椅子倒茶,一口一个神仙叫着。她总算让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说,你们坐吧,我这个仙不是那爱麻烦人的仙,你们麻烦多了我还过意不去呢。
喝了茶吃了点心,神婆子才开始给我姥爷看病。
摸手腕,掐虎口,在拇指的根部仔细瞅。这是神婆子看病的一贯手法。看完了,她的神情显现着莫大的幽深和高古,致使立在旁边的人全都屏住了气息,生怕有什么惊动而使她恼怒。
几只苍蝇的嗡嗡声很清楚地传进了人们的耳朵。
枣树底下,干活的短工们已经吃完了饭,悄悄把碗放下去河边了。
天已不是很热,狗在窝里趴着打盹,不再似七月时那般伸着舌头喘息了。
几只鸡精神十足,它们四处奔跑着觅食。有谁寻到一只因衰老无力而落地的蝉了,便以极快的速度叼起来就跑。但是它的同伴还是发现了,纷纷急追直赶。于是众鸡就杂乱地扭在了一起,扑楞楞弄得尘土飞扬。
闲姐儿就在这时进院了,两瓣腚垂一扭一扭的,老鹰一样一扬手吓散了挣食的鸡,就大喊:“来庆,来庆,你死哪去了!”
靠儿赶紧从堂屋里出来,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喧哗,然后悄声说:“屋里正看病呢,你别喊。”扭头看见枣树下一桌子碗筷还没拾掇,就赶紧去拾掇了。
闲姐儿不敢再喊,却嘻皮笑脸地到堂屋里去了。却是刚一进去,就让我大姥娘把她赶出来了。“怎么哪里也少不了你呢,出去呆着去!”我大姥娘低声说。
闲姐儿退到院子里,心里极不满意。
赵神婆拢了拢白发终于开口了,“庄先生的身上附着两个鬼呀,一男一女,都是七八十的样子。那手干枯枯的,掐了他的两条脉不放松,看样子仇口不小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