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毛狗磨洋工,屙屎尿尿三点钟地忙活了十来天,先是在离黄米坡不远的山头,找了一个还算大些的洞口,找了些干柴干树枝儿堆了,在里面烟烧火燎地熏了好几天。进去瞎大致一看,估计是当年村里人挖地道的一个口。我们就把洞里洞外瞎胡收拾了一番,又在洞口加了一道栅栏。粗略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其间,为生产队割草是必不可少的功课。趁着找柴禾熏洞的空儿,我们顺手牵羊,偷偷弄了些土豆,就势埋土里烤着吃;有时则弄几拢毛豆烧着吃,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如果有点廉价的散白酒,用土豆、毛豆就着喝,那该是多么神仙般地生活呵。
毛狗就是这样和我臭味相投、穿一条裤子的朋友。能和这样的朋友一起打发充满苦难又记忆深刻的时光,做人也是一种享受。至少证明一点,我上辈子干的事基本上老天爷还是认可的。
内心快慰的日子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已是秋收时节。一天晌午,我俩偷了其它生产队地里的几个“灯笼红”吃了,又分吃了我妈给我带的3个干饼子。
没事干,就溜达到坡下的地头。这几天,队里大部分的社员被安排到齐牙围割茭子。干了半天,都有些累了,正坐在地头上说闲话。见我俩来了,有人说喊:“黄米坡那边动弹不赖吧?没人看着。”我说:“毬?你去试试?!就我们两人,连个其他说话的人都没。”
众人说笑了一会,就见远远又来了一拔人。“是二队的。人家今年粮食比咱们要强啊。”“为啥呀?”“人家分得地好,加上人心齐嘛。”“人家内部人不闹腾们。”
听着议论,可能触发了我的旧伤,而且越看越觉得二队的人连走路都牛比哄哄的。我一推毛狗,故意高声对着来人喊:“收成好不好光嘴皮说了不算,有本事的下场子练一练呀?”
果然,就见来人群中一个挺结实的小伙子应声了:“来就来,谁怕谁?有种的摔两下试试?”
一看有热闹了,两拔人分成两面站好,说:“咱先说好,摔跤是摔跤,不能带情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那说的,咱除旧村没有背后下拌子的人。要有,咱都成毬什么人咧?!”
就听二队有人对刚才搭话的小伙说:“丑喜,你先上。”丑喜就出来,深吸了口气,准备好架势,对我们这边喊:“三队的,谁上?”毛狗蹭就蹿上去了,两人试探了一会,你来我往的动作起来。正到好处,丑喜趁毛狗不注意,轻轻一勾,毛狗就倒了。
二队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叫好声。我正准备上场,就见我们这边已冲出一人,几个妇女就加油:“文在,摔倒狗的!”文在他妈还端了碗水给儿子递过去,让文海喝了。
文在这孩子身体壮实,一上场就准备好二队的丑喜个教训。
丑喜一则刚开始和毛狗闹腾得够戗,动作不免有些不利落。文在左右手轮番上阵,丑喜就发毛了,找机会想冲上前去和文大抱成团,靠耐力取胜。不想文在是故意露出破绽,见机一把反抓,一个侧背,“扑”的一声,结果丑喜被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一阵连连叫好声,自然是我们三队的要高一些。文在他妈高兴得直跳,嘴里鸣里哇啦地瞎叫。
文在乘势追击,时而别,时而勾,时而推,一路连下两人。二队的人就有些挂不住了,这时一个壮汉分开众人,稳稳地立在当地。二队人就喊:“贾二毛!贾二毛!叫三队发毛!”被唤作二毛的汉子,朝文在一招手:“咱们再来一把?”文在自然不甘示弱,两人交手片刻,文在渐渐就露怯了,加上气力不支,文在轻易不和二毛接触,围了二毛绕着跑。众人见状,叫好声,起哄声,一浪超过一浪。到最后,却只剩下二队的嘘嘘声了。二毛有些着急,文在跑着也乱了。二毛抓住机会,猛得用脚一绊,摔了文在个“仰八叉”。
文在妈赶忙跑进场子,去扶儿子。边跑边喊着问:“狗狗,们娃有事吗?”文在却不领他妈的这份情,蹭愣爬起来,跑了。
我们这边除了几个娘门,其它几个水平都不行,看来只有我出马了。
摔跤讲究眼要毒,手要快,动作要沉稳。我在场外看到二毛下盘稳当,动作强劲,知道是个硬茬儿。我俩先作了一个初次交手的动作,便你来我往彼此试探了一番。我就有意取他上盘,二毛却不上当,总是用腿来应付。我看对手不上当,索性将计就计,趁二毛不注意,一个健步,迅速冲到他的胯下,死死抱紧了二毛的右腿不放,并不时运用着冲、推、别的动作。无奈这二毛摔跤水平确实不赖,加上下盘扎实,我俩僵持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就见贾二毛轻轻用脚一勾,我歪歪批跄跄,便倒地了。
二队人群里传来震天价的掌声、叫好声和口哨声。
我一想:这下是完了。我们三队输定了。急得文在他妈都蹦跳着要上场。
就在这时,我们队中有人稳稳地叫了句:“老嫂子,别心急上火嘛。让我来!”
我一看,原来是富员。这富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上来,拉了我一把,对二毛笑着道:“二毛兄弟,咱俩玩一把?”
二毛正要往回走,转身对富员说:“老叔,您就不和我这毛娃娃摔了吧?”
富员答道:“不见得。二毛你也不要因为我年龄大就让着我。按规矩来们。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
富员身体是不赖,挺壮实的。但我们还没见过他摔过跤,再说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和年轻小伙子玩,我们都有点似信非信的样子。
富员和二毛一交手,我就看出富员确实有两把刷子。他不紧不慢地和二毛周旋起来。二毛欺他年纪大,一拉一提,一推一拽,动作利索又凶猛。富员却还是一幅不紧不慢的样子,只是偶尔乘势一别,但二毛又牢牢立住了。如此反复,富员在不断别、勾,二毛每次都化险为夷。
到了最后,只见二人在腾挪跳跃之际,招招杀气,一个几番别背,几番化解;一个几番抱腿,几番失利。正当贾二毛大喝一声,扑向富员时,就见富员趁机借势,轻轻向后一跃,随着单脚一挑,二毛扑地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震天价的叫好声,传遍了整个除旧村的角角落落。
在场的人看得呆了。到了紧要处,都忘了喝彩。毛狗看得嘴张了合不拢。我对富员的敬佩,刹时间涌上心头,那真是如长江之水,绵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了。
在我们农村,摔跤是田间地头最常见的游戏,是解乏度困的一种方式。忻城人,在摔跤的过程中,体味着生活的苦辣酸甜,品尝着成败得失的人生哲理。事隔两年后,忻城被誉为全国的“摔跤之乡”。之后的三十年里,这项运动由忻城走向全国,继而走出了国门。忻城的历史因摔跤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摔跤事件的过后的一个中午,村民们正在地里干活。我正扛着喷雾器给庄稼上药。正有些累了,想钻出地头喘口气,抽颗小兰花烟。
忽听有人喊:“快看,天要阴了。怕是要下了。”话音还未尽,就见一抹黑云飞也似的漫过来,天空顿时涂了黑幕。我就连忙往地头蹿,不时探出头,找临时避雨的地方。
刚跑出几步,伴着几声忽雷巨响,一道刺目的亮光划破天空,拳头大的雨点就从空砸下来。一时间,由于雨来得急,加上大多数人都没带雨具,到处都是吱哇黑切的叫唤声。
我在雨地里跌跌撞撞跑,背上的农药也颠了个球乎马差,远远见地头的白杨树下站了人,就边摆手边喊:“有危险,走呀!”
一行几人扭扭歪歪地跑进附近的砖瓦窑,才彼此看清楚对方。这个说:“这老天爷,真不够意思,也不通知一声!”那个说:“还是脱下来拧拧水吧。”就听见了有的妇女说话了:“谁真个不要脸哩?圪不要脱光了哇!”一堆人就笑。
约摸一顿饭的功夫,外面就亮了,我们也意识到砖窑里有些憋活了。这时,又听见外面有人吱哇黑切的叫唤:“快看,天上!”
窑里避雨的人就都往外冲。明朗朗的太阳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抬头看,只见天上居然套了三个环!
从地上看,每个环的轮廓清晰可见!
“这怕是灾年哩!”
“可不是呢,俗话说:天上三环套,地下人头泡嘛!”我一听,这回是富员的声音。
就见富员正在阳婆底下用手挡了,眯眼望着。我冲富员说:“富员叔,我们念书少,圪不要咋唬人呀。”富员答道:“不咋唬,不咋唬。这‘天上三环套,地下人头泡’是古训么,你不信回去问问你波的?”
听了富员的话,地里的人象炸了锅似的,议论开来。联系起最近听说的,县里的娃娃们都不念书了,说要搞大串联,分成了好几派,整日价打呀杀呀的,好像已经有几个人被打死了。
人们就说,这天下是不是不太平了,美国人的原子弹真的要打进来了。据说这原子弹十分地厉害,美国人指哪就能打到哪。我们就悄悄说,希望这原子弹一颗能打到韩六狗的炕上,谁让他家天天能吃上糕馍馍肉菜菜呢。
整个下午,人们都隐隐沉浸在不祥和恐惧的氛围中,完全没了往日你说我笑的场面。
过了几天,又传闻有坏人抓小孩活活喂雕的。说邻村某某家娃娃在院子里圪蹴了拉屎的功夫就不见了。好多天,在偏僻的田里发现了小孩的尸体,只剩下了干骨头。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这个传闻还没踏实,又听到有人专门“割蛋切奶”的。不知什么人,来无影去无踪,见男人就割下蛋包子,女人就切下奶,说是能为人们消灾免难的。
一时间,整个除旧村人心惶惶。按理说,你们外面闹个天翻地覆,除旧村照常过自己该过的日子,老婆娃娃热炕头,一袋烟,一口粮,老百姓就满足了。
这难道是我们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天爷么?
我妈每天天还没黑,就不让我随便乱跑。
村里发生了这些事,韩六狗就坐不住了。加上治保主任一职,三虎闹腾着不想干了;六狗就动员我接着干,我妈摁住硬上不教我继续干:“原先咋免们娃来?到这时候了,想起们娃了?这啥情况呀,三更半夜地你得出去巡逻,还要做村里的工作。不干,不干,打死咱也不干了。”弄得六狗也没办法,挺扫兴的。
我妈一见我晚上想出去,就劝说:“们娃哩,听话!你要黑天半夜的出去,让人家把蛋割了圪咋办?”
我说:“割我的蛋?我的亲波哟,能割下你儿子蛋的人还在他妈的肚里头呢!我还不知道想割谁的蛋蛋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