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暗下去,城中各家都在门口摆好了一个簸箕,或多或少盛了一些生粮,几辆官车由南至北挨家挨户的把那些粮食收上来,又征铁具,除农务用品外,家中只能余一把菜刀,其他铁器都需上缴,收来的铁器均运至城东几家铁铺回炉炼成武器、盔甲;全城备战气氛颇浓。
张艾又探明主持兖州备战者,乃当日被石堪射杀的南阳王府幕僚陈阳之弟陈茂;陈茂陈阳二人被称为兖州二陈,善营造,又有文笔,其诗朴实近民,常被民间编为小调传唱,在兖州及周边地区有很高的人望,二人虽政治看法略有不同,但都属于睿智之士,兄陈阳敏于察微见著,弟陈茂擅于纵观大局,只不过陈茂平日行径浪放,陈阳更得石恢倚重。哪里知道陈阳千年不豪迈,只试了一次就把命搭进去了。张温张艾几人碰头一合计,这陈茂应当是极恨石堪才对,若如此,这个人未尝不能作为一个突破口。
入夜后,兖州虽然四门紧闭,却也未实施夜禁,张温几人又分头寻着暗处走,想打听多一些消息,怎知只闻得一些男女浪语、东家哭西家笑的民闲,只得都回到水庸神祠,挤在一起睡了。半夜有巡吏例查,张温回话说是陛下登基时蒙赦的犯人,由北方流落而来,几人脸上虽都抹脏抹黑,但还看得出是黥过脸的,那巡吏也不多疑,反看他们身板硬朗提议他们明日去募兵馆看看,或可从军。张温等装作意动,谢送了那巡吏。
第二天,张艾出城将昨日所见禀告石闵,石闵揣摩不透陈茂心中所思,又想着自己这一队人全部脸上黥字,整个一犯人队伍,就这么去见陈茂或石恢也不妥当,正在考虑时,部下忽然报说有马蹄声近,音辨至少两百骑。石闵着众人立刻上马,又拆开一面赵国大旗套在矛身上,众人一旦整装列马,虽区区不到五十骑,却立刻有股彪悍杀气喷涌而出。
带兵前来的正是陈茂,其分布在兖州周围的桩探昨日已经发现石闵这队人,赶回城密报陈茂后,陈茂见天色已沉也不敢贸然出击,今日天刚放亮,他立刻带了两百五十精骑奔来,心道勿论来者是谁,两百余对三数十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等他真正看到眼前这数十人马的时候,先前想法一扫而空,这几十人个个膀大腰圆,看人时眼神冰冷而杀气凌然,分明都是久历沙场的悍卒,尤为可怖的是他们脸上都刻着一个奇怪符号。陈茂却不知道,这群人根本就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但街头斗殴却早让他们积累了丰厚经验,若是来个数千人的混战,或许他们会形同散沙,但一两百人的打斗,却还真的不怕。陈茂尤其注意执旗的那位,那人若不是拿着大旗也不如何显眼,但若仔细看他,却越看越觉得怪异,他的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然而一双眼睛好像不是人长的,也不见其如何,只被他扫了一眼,便让人透体冰凉,中 文首发先前那股杀人拿人的豪情竟被那人一眼冲刷得一干二净。
陈茂出城前已下令,不论来的是何方兵马,一并拿下再说,此时却忽然勒住马头,举起鞭子示意全队停住,在他估计的射程之外远远喊道:“对面是何方人马?来我兖州何事?”
石闵将套着旗子的双刃矛丢给一名兵士,双手空空策马上前,直到离陈茂三丈外才直腰抱拳道:“小子魏王孙石棘奴,拜见南阳王。”他其实从陈茂的举止气度已知其并非石恢,却故意这么说。
陈茂忙摇头道:“茂乃南阳王府中幕僚,石将军来兖州有何公务?”
石闵装作一呆,而后道:“恕棘奴鲁莽,原来当面的是人称兖州二陈的陈茂先生。”
陈茂一听兖州二陈几字,脸上抹过一层黑云。石闵要的就是这效果,紧接着道:“棘奴奉丞相命,特来告知,篡造太后血书的逆臣石堪,日前被郭将军所获,眼下已经秘密押递襄国。”
陈茂闻言一震,数息之后才恢复平静,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已获石堪?”
石闵道:“正是,石堪罪大恶极,一路上还不忘构陷南阳王,丞相特遣棘奴来,主要是想听听南阳王的说法。”
陈茂双眉一竖道:“听听我王的说法?我王有何可说,天下皆知石堪被我王拒之城下,其妄图扑城,险被我守城士卒射杀,茂之兄阳,便是没于此役。”
石闵点头道:“话虽如此,但那石堪又有另一番言语,丞相知南阳王忠勇,所以只派棘奴及区区数十人等,来请南阳王前往襄国,一可面彻其非,二可亲观此贼临刑。”
陈茂左眉跳了跳,回道:“兹事体大,茂需请我王定夺。石将军可随茂进城亲禀。”
石闵道:“自当如此,烦请先生引路。”
两人见面虽寥寥数语,却已是耗费了石闵极大的心神,他的阅历与心计本来比不上陈茂,亏得有陈阳那个死鬼相帮,陈茂唯一的弱点便是兄仇,因此才让石闵有发挥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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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闵在南阳王府前厅内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而后厅中石恢正在对陈茂大发雷霆。
“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知道本王去襄国后定受制于人,你还让本王去。”石恢指着陈茂的鼻子怒道,之前陈茂已经给他分析若去襄国或会受制于石虎。
陈茂道:“我王请息怒,茂之心可鉴日月;一旦赵国内乱,兖州处战略要冲,必成四战之地,近日茂虽着力备战,然而以我方实力,无论对上了谁,都只能凭城苦守,而且一旦粮尽之时,便成了刀砧上肉。先不说大局胜负,最早遭殃的必定是兖州。茂仔细观察魏王之孙石棘奴及其属从,个个精猛,五十人足抵兖州兵一百人,何况这还不过是一些获过罪的军犯拼凑起来的杂号部队,显然并非丞相手里真正的实力。”陈茂一顿后,见石恢脸色渐渐转白,又道:“石虎南北征战多年,骁勇有谋。另一边,河东王石生也是个人才,兖州无论对上谁都没有胜算,如此我王不如奔襄国,表面虽制于人,实则存我兖州实力,又可坐观虎斗。若河东王胜,我王表明乃石虎胁征襄国,且抵后受其禁锢非我之罪。若丞相胜,可观形势而为之,石堪能奔出襄国,我王自然也可以。再者,如今的陛下还是王之兄弟,只要我们不捻那虎须,丞相也很难寻得由头罪于我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