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北客(1)


本站公告

    第十章――北客

  《诗经》里的“颂”,《楚辞》里的“九歌”,原是祭神时歌舞的唱词,后逐渐由娱神演变为娱人的歌舞,这是戏的萌芽。这个时候中原流行的“戏”与后代大有不同,虽然也着力通过人物表演小故事,但主线是以竞技为主的歌、舞、奏曲乃至武等形式杂烩的节目,后人称之为百戏。樱桃是个舞优,她以舞进场,舞目曰“柔”,尽展少女身姿之妙,婉若无骨,在六孔埙和四孔羌笛的承托下,时而如飞天嫦娥,时而如乱商妲己,极尽舞蹈之华美。

  石虎整个人呆在正厅门口,场中的这个女人,秋水为魂玉做骨,美得让人震惊,然而真正令石虎失神的却非樱桃的美貌舞姿,而是那抹极像石闵母亲王氏的姿色神采。

  北厅中的支屈邪一直在观察石虎的神色,见他魂飞天外,知道得计;又望去对面石棘奴处,却见他低头不语,虽周围万人欢畅而独自荒凉,顿时心中泛起一丝异样,不由得转头去看樱桃,恰好樱桃如怨如诉的眼光也向他看来,他胸中忽如被梁犊的大斧砍中,急退两步,挨着门口的立柱,遮口吐出一抹深红。不过,仅仅一刻以后,那原来吐血的嘴角,却被一丝冷笑取代。

  石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府的,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樱桃为何哭了。樱桃哭了吗?他确定樱桃哭了,她虽离得远远,更靠近正厅的部分,但却知道她哭了,她仿佛用舞姿告诉所有懂得她心思的男人,她哭了。人的悲伤有时不需眼泪来表达,一曲泣舞,叙尽了一位优僮在这个动乱时代中的忧伤。不过,樱桃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或者看到了他却没有认出来,他在她眼中、心中都不能引起任何波动,等同于虚无。石闵尚未完全成熟的心智并不能理解感情的付出不是等值的交换,却可以体会到周围亲人朋友表现的无情作派,那些被出卖、被抛弃、被无视的如刀剔骨般疼痛,他静静的体味着。

  在同样的月色下,另一个辗转难眠的男人是支屈邪。石虎离开后,当天晚上就遣人来接走了樱桃。樱桃走得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碎,仿佛是那一曲舞蹈已使她归于尘土,成为一位六感不侵的仙人,她只对支屈邪说了一句话:“当你老去的时候,希望你还记得一位叫樱桃的女子。”支屈邪不是仙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早已喜欢上了那个女子,也许他曾告诉石闵他和继母发生了什么,但那不过是他们的习俗,只要那不是自己的亲娘,父亲的女人儿子自然可以接收,他并不知道自己曾对谁有过那种感觉,直至看着她窈窕身影离去后,他才若有所失;他猛烈的咳嗽起来,瘦削的脸颊晕出一阵奇特的红色,仿佛是最昂贵的胭脂在他脸上恰到好处的调出一抹嫣红,望去竟令人产生凄美的感觉。然而,樱桃对他的影响却是有限的,他的失态癫狂却是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让朝官恨得牙根发痒却偏偏无可奈何的中山王,他对着狼牙月狂笑:石虎啊石虎,你即便是天空那最浓最厚的乌云,我却是那可以劈开乌云的一缕闪电。

  石邃将满腔妒火发泄在伺寝的女人身上,他一边挥柯猛刺一边愤怒的想:“如此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不是我先看到的。”他刚刚在中山王府看到樱桃,看到那双清澈得让人颤抖的眼睛,看到那对弯如弓背的眉毛,看到那鲜红丰满的嘴唇,那掩在薄薄绸衣下高高耸起的胸脯,他竟然当着他父王的面挺起胯下雄风。慌忙告退回府后,他连御数女虽泄去身火,胸膛处却又冒出另外一股邪火,他愤愤然一掌拍在身下的粉臀上,获得五指鲜红,那个已经被虐晕过去的女人又在剧烈痛感中迎来另一次凌辱。

  石虎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像她!还是真的是她?他不明白,自己的眼光明明是直望出去的,却像是抛出两颗石子在空中划过的弧线,每次接近她青春的脸便自堕落下去。想来是因为他心中本就不敢太过仔细去分辨,她与那个她有什么不同。石虎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温柔地看着一个女子,即便是那个真正的她还在世的时候,他也不曾这么温柔的看她。

  他很肥,是的,肥的让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表情,但现在那些长在他脸上的横肉却在微微颤动着。他的心很硬,说像千年坚冰还不如说原本就是一块不容熔化的铁,但是这块铁先后熔化了两次,这两位让他熔化的女人,就是源自玛兹达的圣火(注1)。

  在这间房子里,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看着自己喜爱女子的男人,不是什么皇侄,不是什么中山王。许久之后,他走过去,轻轻解开樱桃的裙扣。

  ******

  石闵呆呆的站在树下,一片落叶飘下,切开他凝视的目光以后才将他的魂儿拉了回来,在绝不可能的时间及地点的交汇处,他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他望着依在亭栏处的樱桃,心中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到脸上,就发现了那支搂住樱桃的手。

  “哈哈,樱桃,你看,那是我的好孙儿。”石虎抬手招呼石闵走过去。

  石闵的眼前忽然出现了那只一直蹲在邺城宅院后面的小石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头石狮子把家搬到石闵心里。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端端正正伏倒在石虎身前,大声说:“棘奴见过爷爷。”继而转向樱桃,一样行礼拜见,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憋着气磕了一下头,然后站起身子退到一旁。

  樱桃此时才认出这个少年就是赠自己玉饰的那个人,由此却想到那玉佩正是被支屈邪拿去典当的事物,她心中一疼,又念及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不由得脚下一软。石闵也是下意识的反应,伸手就去扶她,手尖才碰到樱桃的腰肢,突如遭震龙袭击,竟无力扶住,幸好石虎见机拉住樱桃的袖子,才不使她跌倒。

  石虎心下以为樱桃乃因新妇之痛才一时失态,又喜又恼,轻声责骂石闵道:“棘奴,你不要再遵照汉人的虚礼了,既无需每每跪拜,也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如果有人要伤害樱桃,你就要像保护爷爷一样的保护她。知道么!”

  石闵已近失言,勉强挤出一个“是”字。

  “你昨天做得很好,爷爷很满意,去,你让梁犊……”石虎停了一下问道:“梁犊昨日是否受伤了?”

  石闵调整好呼吸,小意回答道:“是。”

  石虎对着樱桃一笑,说:“那让石鉴带你去,做个真正的男人吧。”

  石闵一皱眉,不明所指。石虎挥手让他退下,他只能躬身告退,行过石桥之时,看到桥下游鱼嬉戏,忽然心中情绪迸发,在石桥上留下了个约一粒米深的脚印,那桥被震得略加摇晃,几个隐在暗处的警卫闻声而出,均对他投以疑惑的眼神。石闵眼睛跳了跳,短戟射出,钉住一只无辜路过的肥大老鼠,口中喊道:“这下你跑不了哩。”事后他深深埋怨自己,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谨言慎行,这才是自己生存的唯一途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