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屈邪对了信物，彼此确认了一下身份后，终于扶着腿坐下来。不知犯了什么病，仅仅几天功夫他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咳嗽，一咳嗽就见血。他先掏出一条锦巾，捂在嘴边先是咳了几声才说：“大赵太子府幕僚，中庶子支屈邪见过世子。”
“世子！”石闵心中一颤，那叶光果然便是慕容?，他先前已有此怀疑，但那慕容?是何人？八年前赵国与慕容鲜卑爆发过一场战争，起因是石勒要结交慕容?，但被其拒绝，这还罢了，慕容?居然把大赵的使者捆到晋都建康，石勒自然吞不下这口气，遂交好鲜卑宇文部，并诱使宇文部与慕容部发生战争，其时慕容?便是主将，一战之下杀得宇文乞得归落荒而逃，慕容?挥军直入其城，尽获其国资及畜产百万头，民众数万人而归，雄姿一时无二，连石勒提起这个人都要叹息，称其猛将。现在此人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赵都，这是何道理？
石闵即便再聪明也想不明白，正因此他一直不敢确定此人便是慕容?，就算慕容?真的不要命了，也没有理由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赴死吧。另一个想不通的是，为何支屈邪会和慕容?搅在一处，这两个人之间本不该有什么瓜葛，石闵微感头疼，只能暂时放弃去想，专心听屋内的对话。
“屈邪转告世子及诸公，太子及严大人的意思是此番辽公与我利害交关，行事如能成功，必大利于双方百年之计；万一事败，东宫也必保世子等平安归去。”支屈邪喘息道。
慕容?淡然道：“?已晓得其中利害，中庶子无需多言，只是早前石虎的儿子石鉴无意中闯入此处，恐已生疑，今晚的行动总需再斟酌斟酌。”
“石鉴？此子颇有些小聪明，不过于大事无碍。若是石闵，倒有三分可虑。”支屈邪又咳了几声，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厢房外有人大声道：“中庶子，有要紧事相告。”支屈邪心知此时若非特别要紧之事，太子府从属不可能来打扰他的，虽觉恼怒，却也只能匆匆施礼暂时避席。
“父亲，那石棘奴便说勇猛，也不至让他如此，儿看他们对一个半大少年尚如此忌惮，可见其衰败迹象。我等与之合谋，实未可言幸。”这是慕容霸的声音。
“孩儿所言有理，然而正是因为其衰弱，才需扶其顺利上位，如果将来由饕餮混沌之流的石虎得了中原，慕容一族又要死伤多少精锐，你爷爷现虽称臣于晋，然我乃豹质羊姿而晋人积弱难返，南面天下迟早北属，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便是确保慕容一族才是气吞天下的最后那条狼。为父仰观天象（史记慕容?善天文）、梦问白泽（注2），我慕容一族隐含瑞象，必定应在你身上；只是这赵国上空新发一明一暗双凶星，将来定是儿之大患，汉人说得好，玉不琢不成器，为父带你来襄国，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这里有什么利害人物。”慕容?徐徐说道，他却不知这一番话不但雕琢了慕容霸（即是慕容垂，其时未改名）这位未来后燕的成武皇帝，也启迪了雨梁上石闵，使其思维的高度提升到一个新层次上，让他第一次考虑问题的时候，不再限于一局，而是放眼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甚至远至十年、百年后的长谋远略上去。
石闵忽然回想起在邺城时，他曾为了比照，分别抢过数个羯人小孩及数个汉人小孩手中的玩物糖果，羯人小孩几乎不反抗，而汉人小孩却基本会扑上来，或求或打。不怪石闵想不通，为何羯人小孩长大后会勇猛如斯？而汉人那些小时候很倔强的小孩，长大后却普遍变得懦弱。是时代的缘故？还是国家的缘故？甚至是种族的缘故？最后一个疑问在母亲说出那句“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以后，已好像被否决了，不过为什么整个北方汉人的人口占了超过一半，比诸胡加起来都要多，却没有一个汉人的国家？许多往日想不通的问题，此时却如偷偷漏出了一根小尾巴，这种心神的突破猛然间让他觉得全身焦躁。又是一个想法掠过心头――慕容家有此君，天下难料！他几乎便要长啸一声。
支屈邪正思绪万千，他本来便不赞成这个计划，假手慕容鲜卑除去石虎，听起来是不错，但是无论成功与否，太子都很难撇清关系，更有可虑者：今日可以杀单于元辅，明日或者就可以杀兄弟、杀君父。支屈邪不希望太子会给石勒这样的印象，外面还有诸多藩王盯着太子之位，皇家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上策必求稳妥；他认为若真要在一两年内除去石虎，动手的人只能是石勒，这一点他和徐光程遐等人看得一样精确。可是中常侍严震那个老家伙偏说得太子意动，理由无非有二，其一：慕容鲜卑是外来力量，而且又深深忌惮石虎，他们有充足刺杀石虎的理由。其二石虎虽现下在圣前失宠，但只要一旦爆发战争，无论兵锋所指，虎均可立掌兵权，如今若仍是一年前的形势倒也罢了，偏是眼下石虎君心失宠、朝堂失势，一旦他掌握兵权而逆心爆发，窥视襄国――反：则连陛下都性命堪忧；不反：太子或许可保无事，但太子一党的官员也可能会被清算殆尽。所以严震不认可支屈邪徐徐图之的谋划。支屈邪虽甚得太子信任，左右不过是个幕僚门吏，他也待至出发前才知道慕容家来的竟然是慕容?，慕容?被誉为当代慕容一族第一高手，显见此番慕容家乃尽遣精锐而来。支屈邪武技不高，却也知道慕容家做足了功夫，如果事情不出意外，今晚杀虎的可能性可达八成，可偏偏事情就出了意外。太子府从来报，中山王府平日虽有兵卫守护，不过今日太子党已临时掌握了巡城的要害部队，连卫尉都瞒住了，今晚行事之时，就算中山王府闹翻了天，也可保证慕容?等有充足的时间完成谋划并从容退避，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可就在几刻钟前，一队彪悍的甲士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将中山王府护卫了个水泄不漏，太子党立刻运动起来，查知各营并没有兵马调动的情况，这队人马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更让人头疼的是，他们是如何预知今晚就是太子与慕容?联手准备进行杀虎计划的时候？莫非是出了内鬼？可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也不过那么四五人，连徐覆那个大嘴巴都小心的瞒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