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险：危,在高而惧也。――《说文》
（1）
石闵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至少今天不需担心做不做真正男人的问题，石鉴说他没有体验过做“真男人”的好处就妄加判断，真如韩非子说的“无参验而必之者――愚！”可他宁可担此愚评，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比面对蒲雄那样的高手还难以应付。
刚才石鉴听得石闵的说法，深觉此举可行，便持石闵的印信去调动铁铺人马，要保住这营士兵不被徐覆征用，他就必须和铁铺的兵士们呆在一处，而石闵则在此盯住那些鲜卑人。同一时间，石闵已吩咐手下以自己的名义通知徐覆，说在华登楼发现一彪鲜卑奸细，不愁其不来，一切仿佛都准备就绪，就等徐覆带他的亲兵来和这些细作火拼。
石闵心道在此死等也不是办法，看见厢房后为一片广阔的无人花园，便无声无息从房间的后窗溜出去，顺阴影处潜到叶光厢房后面附近。
他非常警惕，任何一点响声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譬如刚刚听到轻微的水声，他立刻伏身，探头仔细搜索之下，便见到暗角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对着墙解手。石闵明白这人是其中一个暗桩，便乘他背对自己的时机，轻轻从另一侧的暗处潜过，他知道周围肯定不只一处暗桩，自然不敢直接潜至叶光所在厢房，寻了一棵接近的树爬了上去。
这棵老树距厢房足有四五丈，却有一支旁丫斜斜切到厢房近处，石闵暗道真是天助我也，于是小意沿那支仅有上臂粗的旁枝爬过去，临到末梢微微一压，借着弹力将自己带到厢房外的雨梁上，立刻将身体缩成一团，隐在阴影处。树枝晃动的声音即刻引起注意，在六七丈外各个暗处掠出来四五人，都用眼光极其小心的四处搜索，其中一人压着声音问：“老四，你那里是否有人经过？”先前石闵经过的墙角暗处有人也低声回话说：“没有，是风声，别太紧张了。”那几人犹不放心，看了又看，又有一个人指着石闵爬过的树说道：“此处还是安排一人为好，老六，你上去。”立刻有一个人爬上那树，将自己隐在树叶中，任石闵用足眼力去看也没能分辨出他究竟躲在树上何处。石闵不由一阵后怕，这些人不是武艺高强便是善于藏匿，自己能够进到此处纯是运气好的关系。他立时不敢再去看那棵树，且不说高手，就是常人走在路上，有时都会下意识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而武技到达石闵这个层面的高手，其感觉更是敏锐无比，石闵尽量将自己的呼吸放得若有若无，融入身旁的石刻木雕。
石闵偶然会进入某种奇妙状态，每当那个状态来临时，他的目力、耳力及身体的感觉便会无来由的提升数倍，这种情况发端于某次在邺城后巷中苦侯时无聊伸手出去的一刻，他原不过是想测测风力，却奇异的感觉到风从指缝中穿过时的每一个细小变化，他让自己的手指摆出各种姿势，那风也似有灵气一般，和着他的手指舞动，当风在他手里变成一个游戏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不需用眼睛去看就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能数得清离他七八丈远处人们的呼吸。可惜他还无法完全掌握进入那种极静后仿佛心神分离的状态，他隐隐觉得那便是武学中的道。
而现在，这种似有似无的道又幸运降临在他身上，华登楼的吵闹仿佛再也无法影响到他，他卧在雨梁后，心神却像是进入那间厢房，虽然无法听得里面众人的呼吸，但言谈却是声声入耳。
“霸儿，你如何看待刚才进来的两个少年。”这是叶光的声音。
一个稚音说：“那个年纪大些的少年显然是石鉴的侍从，石鉴无异于其他二世祖，我观其与父亲交谈之时，神态倨傲，待听得父亲愿意折价卖马后才显得稍近人情。不知霸儿说得可对。”
“嗯，恪，你也说说。”叶光的声音冷淡许多，石闵有点怀疑这个叫叶恪的少年是否真是他的儿子。
“是，父亲大人。儿见那石鉴入门以后，眼光曾在儿等的手腕及脖颈处看了看，对其他叔叔也是如此；其在与父亲交谈之时，脚抵在这里；孩儿以为他只需一蹬脚，就可以向后滚出厢房，而另外的那个少年立即可以抢在其身前营救，可见他虽然嘴上相谈甚欢，实则对我们产生了怀疑；另一位长得高大的少年，双目敏锐，进退有据，他所站的位置，横跨一步就可以挡在石鉴身前，迈进一步则能够威胁弟弟。恪儿料定，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高手，其武技甚至不在各位叔叔之下。”这显然是叶恪的声音。而外面的石闵却听出一身冷汗，这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吗？前日见到姚襄，已觉得他聪明不亚于自己，而眼前这个孩子，甚至还比自己更精细了些。
“哦，难得你倒看得仔细。”叶光的声音显得有些讶异，又说：“不错，那个少年其实也大你不多，却已是襄国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他是石虎的从孙名石闵。”
叶恪的声音略提高一线：“他便是石棘奴？”
“然！你们还需多多努力，哼，天命源归！我慕容一家的后代又怎么能差过他石家。”叶光冷冷说道。
屋外的石闵闻言心中狂震！他们真是慕容家的，可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慕容家主慕容?伪委于晋，受封平州牧、辽公；其部队与赵国的部队时有摩擦，几乎是敌国相待。听叶光的口气，他应该是慕容家的亲系，现在他居然带了两个小孩混到敌国里，不论目的是什么，其胆略确实足以令石闵赞服，不过想到慕容?乃是直视十万敌兵为犬羊蚁聚的超凡人物（注1），不由心下释然，此等人物岂能生下鼠辈。
石闵勉力将情绪平复下去，此地虽是大赵国都，但自己却处于这伙鲜卑人的包围之中，只要这些人中有一个箭术达到吴彪水准的射手，自己要脱身就很困难了，所以由不得有丝毫疏忽。他正思索间，忽然听到有人极轻的敲了敲厢门，而后那人便进入房中，房里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显得有些诡异，石闵先是怀疑进房者乃华登楼的女妓，而后又想起房中还有两个孩子，既然带孩子来此处，当是准备与人面晤后可以立刻撤离，莫非他们要见的人就隐匿在这华登楼中？愈想愈觉得有理，烟花之地本来就是情报海消息潮。未几，那进屋的人终于开口说话，却几乎将石闵从雨梁之后震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