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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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柔

  ――看似和顺,温弱:士不偏不党,柔而坚。――《吕氏春秋*士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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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闵还未睡熟,便听得家仆惊呼,起身查看时王氏已香魂飘散,那套早被赵国汉民遗忘的华美汉服,原是王氏与闵父石瞻(冉瞻)私下穿的嫁服,此时衣虽若新,着它之人却已逝去。石闵跪在母亲遗体之前,听着身后家仆恸哭,竟似傻了一般,久久以后,他发现自己的眼眶中竟然滴不下一珠眼泪,只是十根手指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自己拳头之中,握出了一手鲜血,而后,他自去厨房取来剔骨小刀,缓缓在自己的一边脸上刻了个“悍”字,鲜血滴落在王氏那套汉服上,染出几朵猩红,更添艳丽。石闵即刻让人购买棺木,搭白灯于前后门侧。

  胡俗人死火葬,石勒时对汉人政策尚可,闵虽为中山王从孙,坚持下本也可按汉俗土葬,但他却遣人直接在家中前庭搭台,亲手举火葬母,待石虎闻讯不顾一切赶来时,王氏音容已尽在火烬中。

  石虎呆呆看着火烬上的最后一股青烟,全无前夜的威风气势,竟流出丧妇之悲。石闵强压怒火,行人孙礼。石虎将属从尽数赶出前庭,仅剩下石闵一人,详细问明王氏死因,石闵只说是突发急病,虎不疑有他,只悲痛不已。此后数日以酒灌腹,在百官回迁襄国的路上,远远就可以听到石虎车上传来的呼噜声。

  圣驾回都之时,整个邺城都调动了起来,一大批商贾都跟在百官的车架后面回迁襄国,石闵也卸了城门侯一职,带着他的近百名汉人部下,缓缓走在中山王旗下的队列之中。虽只是数日,他却像从一个少年忽然过度到青年模样,他面色阴沉一路不语,连王泰也自觉与他保持距离;而脸上那一个悍字,则几乎破坏了他原来俊美的面容,显出一股离奇的邪异魅力。

  若从汉俗,石闵至少也要守孝一年,但他并非从俗之人,回到国都后第四天,他已带人开始在襄国各处物色店铺。

  当时赵国边境只有小规模的摩擦,人民生活还算安定,民间与各国商贸往来频繁,西方各国商队因此络绎前来。朝廷又允许羯人与汉人通婚,汉女貌美肤嫩之名本已声闻天下,甚至有一些金毛蓝眼据说在极西之地的商人慕名而来,或贩卖人口或讨个汉女回去当个小老婆。如果只是胡商往来,也还不至于如何,石勒偏又大开西门,欢迎西方各别部大量内迁,十年时间,赵国境内触目尽是高鼻深目蓄须的胡人,胡汉国民的比例从二八爬升到三七甚至四六之间,连街头的孩子也越来越不像汉人。

  然而这些外部变化都还未令石闵如何上心,他虽机巧,毕竟只是个少年,况且因为地位的限制,他的眼光也看不到多远。母亲死后石闵自觉了然一身,胆气却反而粗壮起来,抓着石虎在邺城时的口令,放出风声招募汉人壮者。汉人原本通诗书者方能得朝廷录用,谋求个不怎么被欺负的角色,其余的不是去种田就是当苦力,能被军队看中的极少;招募告示贴出后,石闵的兵卒四处吹嘘,说道他如何神勇,箭射平北将军、一戟废了射声校尉等等事迹,使得那些有几招武技又不甘平庸的汉人听后,纷纷振臂要求加入,仅一天功夫就募到了一百多名壮汉,其中不乏武技不凡之辈。

  石闵眼下的难题是自己有官无职,他想来想去,决定干回老本行;于是买下几间店面,开起了铁铺,一应资金自然是从石鉴处出取。铁铺在城南,原先的城东铁铺之名便不能再用,石闵干脆在一面白布上用汉字写了一个“闵”字,让人高高挂在店前,又因为他脸上刻了个“悍”字,时人称为悍闵铁铺。铺里有七八十名熟练工和一百多名新手,新手们一开始对打铁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几天后就觉得自己弄出一件既与众不同,又远比市面上可以买到的武器坚实、锋利的利刃,实在也是不错之事,便再无怨言。要原料、要钱石闵有;要技术要力气他们有,以三日造一把好刀的速度,生意竟是极好,不及半月居然有西方的胡商前来定货了。不过石闵却知道,自己这个铁铺养活一两百人已是极限,真要招募到五百人,自己是撑不住多久的,当务之急还是谋个差事,好让朝廷帮自己养兵;况且好兵不是单打独斗厉害就成,他铺里这些人现在放到街头和人打架或许能让人闻风丧胆,真要拉到战场上去就是些磨刀石而已,他急需一个军营和有经验的将佐。而这样的目的以他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实现,只得求助于石鉴,石鉴思虑许久,说自己眼下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小意留心机会,好在大家都还年轻,耐心等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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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廷尉续咸正在中书令徐光府上饮酒,虽然为了节约粮食赵皇石勒下令禁止酿酒,但身为大臣还是有人专门千里迢迢从南方运送美酒过来。续咸一边喝一边摇头晃脑说:“晋人真是懂得享受,这样的美酒也就他们酿得出来。”

  中常侍严震坐在他对面,闻言说:“晋之败就在于奢侈无度。”

  续咸已有些微醺,他举杯向徐光说:“徐大人,这杯酒敬你,也敬我们的陛下。”

  徐光头上立刻冒出冷汗,大声说:“廷尉大人醉了,快来人扶他下去歇息。”他心下暗恼,这老头确实是喝多了,怎么能把自己和陛下说在一处,还位列在前。

  当初石勒准备修建邺城皇宫的时候,廷尉续咸死命阻拦,把石勒气得够呛,放出话说不宰了这老家伙他的宫殿就建不了,并把续咸下监收押,差点把老头整死。

  徐光得知后立刻觐见,说了一堆好话,不外乎什么陛下天资聪敏心胸宽广,可比上古明君等等,最后才点了点题目,说听不进忠言的君主,只是那些误国的昏君,下属们说得对就听,说得不对也可容纳容纳,最好不要因为臣子说点实话就给定罪。

  石勒感到有点丢脸,立刻说:“朕作为一个皇帝,其实没有什么自由。哎,朕也知道老续咸说的话是忠言,只不过普通百姓家里有点余钱了都要给自己买个别宅,朕是万乘之尊,天下的财富都是朕的,到现在却连修修房子都要看臣子的脸色。”徐光还要说什么,石勒却又说:“好了好了,朕就让人暂停修建,成吾直臣之气也。”徐光见皇帝卖自己的面子,高兴得直呼明君。那里知道石勒搞了一招暗度陈仓,前面刚放了续咸,后面就乘一次发大水的机会,砍了数万根大树木推到水里,大木顺水飘来;石勒假装大喜说:“大家看到了,这次大水可不是天灾,而是天意要朕修建邺宫。”百官相视傻笑,再也没人出来说什么。

  老续咸明着的目的虽然没有达到,私下直臣的名声却是建立起来了,因此他对徐光的敬仰一如滔滔江水,逮到机会就要表达谢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