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上下先是一静而后便有人大声鼓噪,王泰叫得尤其大声:“大家看啊!射声校尉要食言了,刚才比武前说什么来着!绝不用箭射城门侯,现在他在干什么,兄弟们,要是眼见店东让这个说话不如狗屎的家伙伤了,你们还有脸活着吗?”他喊话的时候,原先站在步阶边的十几个兵卒早在吴彪拉开弓弦时便冲向石闵。
吴彪却仍没有动,他忽然有点欣赏这个小子。不简单啊!小小的年纪,心机如此之深,计算如此之准,假以时日必定是大赵的栋梁之材,可惜他是中山王的人。然而这种想法并没有维持多久,几乎同时他便在期待着看到石闵眼中害怕的神色。
时间如天官漏中之沙,如果说一粒沙从壶口跌下至壶底之时为一眨眼,石闵毫不怀疑在如此近的距离内,那支箭离弦至胸口的时间绝对比沙跌更短,他眼中唯一剩下的是一点镞芒,而此时他的兵卒们虽然尽力狂奔,却离他还有十丈距离。
终于吴彪眼中的神色浮出一丝恨意,石闵知道那支夺命的箭下一刻就要离弦,而自己甚至连隐在身后的戟都不敢拔出来,他明白现在不做动作,或者可以在关键时刻以毫厘之差避开要害,一旦分心取戟,则死在其所。石闵、吴彪四眼之间只有那支箭,本来再无它物,却不知从那里飞过一件东西,那事物恰好切断了吴彪石闵对视的眼神。
此时!石闵心中一动。
此刻!吴彪也同时心中一动。
弦响!
铛!
许久,余音未歇。
箭跌在石闵跟前,而他手里的墨戟还在不停颤动,如非戟身也是铁铸,劲箭定能折戟穿胸。
离他们二十步处,石鉴满头大汗,正在喘气,刚刚他情急之下用马鞭抛向吴彪的方向,却准头奇差,马鞭从二人之间飞过,他不知道恰是因为这阴差阳错的一抛反而救了石闵的命,还在后怕自己鲁莽差些就送石闵去见阎王。
吴彪却瞪眼看着石闵手里的武器,脸上罩了一层黑色,至此他已经完全没有把眼前这个少年当成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来看待,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敌人,他想。
石鉴催马上前,跑到石闵身旁问道:“棘奴,你可安好?”
石闵擦了擦鼻尖的汗珠,大声喊道:“棘奴侥幸,谢射声校尉手下留情。”
徐覆见到石鉴,已知道今晚不是收拾石闵的最好时机,又看到吴彪耷拉的右手,不由得狠声道:“真是可喜,中山王府下又出了一员虎将。”
徐覆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低哼!这个声音是如此耳熟,仿佛千种杀戮万颗人头都被浓缩在这个人这一声低哼中。平北将军身后的士卒哗啦啦跪下一半,将领们更是滚鞍下马恭行军礼,个别坐在没有配备马镫(注1)战马上的佐将几乎慌得屁股落地直接摔个仰八叉。
大赵帝国的军魂,满手血腥的中山王石虎骑着一匹黑色高马,犹如从地狱里出来的阴神般冷冷扫了一眼平北将军徐覆。
徐覆被这一眼看得寒气直冒,强忍下马的冲动,只弯着腰行了个军礼。口中道:“见过中山王,圣京皇宫已经修缮完毕,平北将军徐覆奉命来邺迎陛下及百官返都。”
石虎却微侧马首,转向吴彪冷若冰霜地说道:“拿下!送廷尉判处(注2)”随他而来的军士已如狼似虎地扑向吴彪,将其从地上擒起,过程中不忘下下阴手,顷刻间吴彪头有数包、面带红润被五花大绑。
“且慢!”徐覆忙下马拦住,“请问吴彪所犯何罪!”
石鉴下马站在石闵声旁,闻言低声说:“平北将军算个鸟,太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石虎俯视徐覆,不假思索地说:“若非你方才口呼圣命,本王连你也拿下了,休要多言。明日本王面君,仍要参你个犯夜禁之罪。”
徐覆立刻傻掉:既然有奉圣命一说,又何来犯夜禁之罪?犯禁一说可大可小,轻可夺官一阶重则扫地出门连官都做不了,自己有老爹罩着或可幸免,吴彪的爷爷早不知埋在哪个角落里了,他的下场可想而知。徐覆还要再说什么,石虎已经给他看了一个马屁股。士卒们也立刻连拉带扯的把吴彪架走了。
石鉴却不离开,他喜滋滋地拍了拍石闵的肩部说:“大哥那条狗说过长街当晚要射杀我的最大嫌疑人是吴彪这厮,我就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一定会给我找回来,没想到上任第一天你就做到了,我很开心。哈哈!”
石闵笑着点头,他原先还不想和太子的人正面冲突,但自从昨晚听到石虎的话后,已大致把握形势: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无关民族无关正义,自己要面临的首先就是自保。他立刻在考虑要如何才能买通廷尉下面的狱卒,先把吴彪的牙齿给撬了再说。
叔侄两人恢复少年模样,石鉴搂着石闵肩膀说:“棘奴,来!带我看看你辖下的风光。”
石闵裂嘴一笑,他指着远处的角楼说:“从那里到这里,再到那里都是我的地盘,还算大吧!”
王泰等人见他们叔侄亲近,便不过来,却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石闵,心中均想:自古英雄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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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双马镫据考为鲜卑在同一时期的发明,其时刚刚开始装备赵国的部队,非临战的马匹大多还没有配备。无镫时骑兵需要用双腿夹住马身,疾奔的时候还要一手抓住马鬃;可以说马镫的发明对提升骑兵的战斗力有一个质的飞跃。
注2:廷尉:掌管刑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