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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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富女

  夜已深沉,陈山儿家中厅前,陈山儿及顾青生两男尤自吃酒。那女孩儿已经进过餐饭,一个人被陈家娘子引进边房中,陈家娘子抱过来被子,安排客人休歇。

  见那女孩儿当日劳顿,脚上起疱,好心的陈家娘子出去取了草药,烧好热水,让那女孩儿用来泡脚。山中草药众多,药性繁杂,当中不少用于疗伤却是对路。

  这里两个女人在边房中闲聊,等一切收拾妥当,陈家娘子将浸过草药的残水端出倒掉时,陈山儿顾青生两人酒已吃好。这里陈山儿吩咐自家娘子过来收拾桌上残羹,自家又拿上那钢叉便要出门:现下逢着夜黑,连月都无,对陈山儿这般有经验的猎户来说,却是上好的打猎时机。

  等陈山儿走后,陈家娘子将碗筷收拾进了后面厨房,然后便是一个人清洗起来。顾青生独自在厅中休歇,坐不多久,有些无聊赖,走出门,看看院子,在那门檐前立着思想心事。

  夜黑如墨,院中也是模糊。只是边房中还有烛光,想来是那女孩儿在那里尚未躺下休息。犹豫一下,顾青生放下过去打声招呼的念头。

  他这里是刚放下念头,却听那边房中传来那女孩儿的声音:“是顾大哥?”

  轻轻咳嗽一声,顾青生道:“是我!”歇一歇,问道:“姑娘还没有休歇?是孤身在外睡不习惯?”

  房中那女孩儿道:“刚刚用草药泡了脚,还没睡下。”

  “那好,等会你早点休歇!不用多想,我明日一早便送你回巢州,到时你便能见着你的家人,不复受苦!”顾青生道。

  转过来身,想要回到厅中,却那女孩子说道:“顾。。。。。。顾大哥!你进来一下!”

  穿在身上缝补时说出话来,将来该会被人误会当贼。此俗不知由来,却流传甚广,不独皖地,便是两湘也是相似。顾青生听了,好生犹豫,却还是依言到了边房门前,停了停,顾青生道:“我要进了!”

  “顾大哥!进来罢!门不用掩了!”那女孩儿道。

  推开门,屋里空荡,入眼却是桌凳,上面烛台,烛影轻摇,烛光下看得见那桌后面边是睡床,那女孩儿端坐在床前,用被子掩了双脚。

  见到顾青生进来,那女孩儿道:“顾。。。。。。顾大哥!你且上前,坐在这里!”顾青生依言坐到桌边,侧对了那女孩儿。一时不敢向她面上看去。

  那女孩儿取过来桌上笸箩,里面是陈家娘子用的女红针线,对顾青生道:“顾大哥!你的袖口划破了,我这里替你缝补!”

  顾青生听了,向自家袖上看看,原来早先救那女孩儿时被贼人刺过一枪,虽人无事,袖底却被挑破,划出一道长口子。那女孩儿细心,向前发现,现下要来替顾青生缝补。

  犹豫一下,顾青生道:“好罢!多劳你了!”室中不便将衣脱下,只好将手放到桌上,由那女孩儿动手。

  那女孩儿取过针,穿过线,顾青生侧眼见她行事,却是女红也是娴熟的。那女孩儿将顾青生袖口拿到灯前,犹豫一下,从床下垫的褥子上拔过来一根草,递给顾青生,道:“顾大哥!你且衔上罢!”

  乡间规矩,衣服缝补时该是要脱下来才行事。若是穿在身上动手时,则受缝补的人会在未来该是当贼。故此遇到不得不穿在身上缝补时,则那受缝补的人需在口中衔上一跟稻草,以示被缝补的人不会说出声来,如此这般就算做贼也不会发生声响被人察觉。也有传言若是(作者按:金庸《连城诀》中戚芳替狄云缝补衣裳时,也曾有此例,戚芳让狄云“不要说话”,否则“将来会被人误认为贼”,后来果然狄云这个“空心菜”被人冤枉偷东西入狱,才有他无边无尽的痛苦发生。)

  顾青生将那稻草衔在口中,朝那女孩儿看去。那女孩儿烛光下羞涩的低下来头,只管安静地替顾青生缝补。

  袖口被刺破一个洞,又兼划裂长口,原是难补。那女孩儿却是巧手,将针线穿过,细心地缝补,好像绣花一般。

  没过多久,顾青生看见那所补处针线密密,走得齐整,赞道:“好针线!”

  那女孩儿听了,羞红了脸,停下手中活,道:“顾大哥!快别说话!要被人误会成了小偷!”

  顾青生听了,道:“不怕!现下却是在山边,要做贼也该是做个山贼,呵呵!劫富济贫,大碗吃酒才好!”停了一下,又道:“恩!该再找个美人当押寨夫人才行!”

  听顾青生说到“找个美人当押寨夫人”,那女孩儿一怔,没来由心下一慌,随即是针刺了手,“哎吆!”那女孩儿轻叫道,蹙了蹙眉头。

  “怎了?”顾青生大惊,抓过来那女孩儿的手察看起来。

  “无事!只是被刺了一下!”那女孩儿将手从顾青生手中抽回,羞涩地背转过身子。

  察觉自家方才出格,顾青生也一时尴尬起来,微侧过头,背了那女孩儿,道:“好了!我不发话了!”说完将那稻草放入口中。

  没多久,那女孩儿缓过来心神,转过身来,向顾青生飞快地看过一眼,见他真得将那稻草含在口中,不再说话,放下心来,低下头继续替顾青生缝补起来。

  那里顾青生偷偷看向那女孩儿,见她专心替自己缝补衣裳,心下里却一动,只觉得她好像一个人来,是像自家母亲,平日里母亲给自己缝补调皮弄坏的衣裳时也就是这样。

  没多久那女孩儿将顾青生衣袖缝补好了,手工非凡,针线紧密得很,从外面看,若非仔细看去,还是如新衣一般。

  “好了!顾大哥!现下可以说话了!”那女孩儿道。

  “好了?”顾青生吐开口中含的稻草,开口道:“还真好看,和没破时一般!”

  那女孩儿听了夸奖,只管低下头去。烛光下,顾青生见着她娇羞并坐,如同夜来海棠,又好像是个新嫁娘,一时心下微动。

  “顾。。。。。。顾大哥!衣已缝好了,你该是出去,我这里要准备安歇了!”那女孩儿轻声软道。

  “好的!多谢了!我这就出去,你好生休歇!”顾青生从做梦中醒来,面上有些发红,窘然道,说完出了那边房,将门掩上。

  当晚在陈山儿家中,想是日间过于出力劳顿,一宿酣睡,直到天明。

  起身时,出来院子,众人已经起床。陈家娘子已经备好晨餐,那陈山儿一宿打猎,此时刚回家中,并不睡眠,只在院中洒扫。见到顾青生起来,道:“顾兄弟!昨晚睡好?”

  “多谢大哥!昨夜里睡得甚香!”顾青生道。

  “顾大哥!早安!”身后一声轻柔问候传来。

  转过头来,却见檐边一个婷婷女孩儿向着自家。却是昨日那女孩儿。一夕过去,那女孩儿少了困顿,此时梳洗过,比起昨日来,好似雨后娇蕊,让顾青生眼前突然光明起来。

  “是你!你也早起了?”顾青生道。“昨晚里睡得可安稳?”

  那女孩儿听了,回道:“床上温软,昨晚里可是睡得再安稳不过!”

  向那女孩儿足下看过一眼,顾青生关心问道:“你的脚有否消痛?”

  “却是好多了,不再觉痛,现下已然可以行走。陈大哥家里草药灵验得紧!”那女孩儿道。

  正话语间,那里陈家娘子已然备好净面用水,顾青生见众人都洗过脸,当下不再说话,匆匆抹过脸。

  以下陈家娘子摆好晨食,乡间山村之中,也无好的菜品,不过粥饭,外加上咸的竹笋。许是因为主人殷勤的缘故,顾青生同那女孩儿两人吃得也觉香甜。

  草草饭后,这里陈家娘子收拾厨房,那陈山儿问顾青生道:“顾兄弟!今日清水镇上逢集,我要过去将昨晚猎的野兔卖了,你还是和我一道过去,也好从家里路过?”

  顾青生向身边那女孩儿看过一眼,道:“还是不了!我们不到清水,半路上逢着马车就去巢州了!昨日整日,这位姑娘都未返家,想来家里该是难宁,我还是早早送她回家为妙!清水那里,我还是改日再回了!”

  身边那女孩儿听了,感激道:“多谢顾大哥!为了我事,累你路过家门难回,我这里心下难安!”

  顾青生道:“不需多言了!还是早点送你返家,不让你家人担忧才是为上!”

  停过一停,转对陈山儿道:“昨晚多亏了大哥!叨扰大哥一家,实在是难安,却不知怎生报答?”

  那陈山儿听了,道:“何需如此!自家兄弟,能同顾兄弟你结识,算是大哥我的荣幸了,报答之事,提也休提!”

  顾青生知道山中人心宽厚,喟然一声不再矫情。

  临出门时,那女孩儿从头上取下银钗要送与陈家娘子,陈家娘子却如何肯要?只同自家丈夫两人不住推辞。

  没奈何,顾青生取过来昨天夺到的单刀,他是文生,向不动武,拿来也是不用,不似陈山儿经年打猎,有了它,倒说不定有用些。当下顾青生将那刀送与陈山儿,陈山儿也知顾青生本分读书,对此倒不推辞。

  这里顾青生和那女孩儿跟着那陈山儿往清水镇上而去。半道上遇到马车,顾青生招呼了让那女孩儿坐上,自家坐到车夫身侧,作别陈山儿逶迤而去。

  清水之于巢城,约莫有七十里来,马车飞驰,也该有两三时辰才到。马车驰过半晌,看看离巢城不远,再通过两山夹道便道。这道大多上坡,那车夫爱惜马力,询过顾青生,当下于道边略微歇息。

  顾青生下了马车,在车厢边稍稍走动,到了窗前,对内问道:“一路疲惫,你要否出来略透透气?”

  车中那女孩儿矜持不语,良久传来轻轻回话:“沿道人多,我这里就不下了!”

  顾青生听了,心下微微闷怔。昨日里事急从权,那女孩儿方才会抛露头脸,还同自家沿路偕行,只这会快到城中,她又重是闺阁小姐,正该深闭绣房,不见多人。想一想,过不一会,马车就到巢城,到时这女孩儿便会返回家门,自家该就会不再能见了罢!

  心下渐渐萧然,顾青生道:“如此也罢!你权在车上歇息。”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轻声:“顾。。。。。。顾大哥!”

  顾青生转过头来,那窗帘被手挑开一线,内中声音温柔道:“顾大哥!这两日来,要多谢你了!再不久该就回到城中,也不知以后能不能见?”

  顾青生听了,一时不能回答。

  那女孩儿又迟疑道:“顾大哥!你救过我,我这里也该相告。我。。。。。。家住卧牛山上,家道殷厚,家父是个商人。”

  卧牛山上,风景近人,住在那里的非富即贵,那女孩儿说家中经商,却应了非富即贵中的富字,但顾青生知道她是太守家人,那里又怎会能有商人?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假,顾青生却不恼怒。他不是浑人,知道骗自己的并非都是对自家有了坏心。那女孩儿说自家经商,许是不想让他知道她是太守家人,这样才不致让他觉得两人身份天远罢。

  那女孩儿停了一停,迟疑道:“顾大哥!我。。。。。。我名叫兰儿!你。。。。。。要记得不会忘了罢?”越说越轻,到最后声音恍若蚊虫。

  “不会忘了!”顾青生道,口中念道:“兰儿,兰儿!你姓乌?是乌太守的女儿?乌兰儿,真好名字!”

  “呀!”车中传来惊唤,“顾大哥!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青生道。

  车中那女孩儿窘然地道:“我是乌太守的女儿,却骗你说是富商家人,你。。。。。。不会怪我罢?”

  “不会!”顾青生应道,“你告诉我名字,我该感激才对!”口中又念道:“乌兰儿!乌兰儿!”

  车中又传来轻虚若无的声音:“是乌。。。。。。若兰!兰儿是我亲近的人这样唤我!”说过却是羞涩再无声。

  “恩!以后我就叫你兰儿罢!如果以后能再见到的话!”顾青生道。

  车中人听了,一时幽暗起来,涩声道:“顾大哥!等会一别,不知还能否再见了!我这里祝你。。。。。。祝你早日找到称心红颜!”停了一停,声音更为枯涩,问道:“顾大哥!我为你缝补的衣衫,你会留下不?”

  顾青生听了,楞了一楞,回道:“那衣裳,你缝补得好,和没破一样,我会穿在身上的!”

  车里人听了,不再说话。

  歇息过后,马车又再拉动,此回上坡,显然慢些。顾青生和那乌若兰两个人在车上都是满怀心思,就这样一言不发向城里过去。

  车箱里,那乌若兰想的是:“好生羞人,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我只告诉她名,未曾道过姓,他自家知道,不能算是我说出口的!哎!但愿他有心,记得我的名字,还能记得我这个人。只是。。。。。。只是就要进城,该是以后都不能见到他了!”

  顾青生坐在车头,眼看巢城渐渐接近,心下里却想:“又该进城了,好不容易出了两天,却总还是要回来的!在这里,不会又是要碰到她罢?那个她,这回该是出去玩了,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忘了就忘了罢!这样最好,我也就不要再枉自牵挂!咳!说好了不再想她,偏偏还要想起来她!”

  渐渐城门在望,顾青生见了,方才将心思收回,想到身后面那个女孩儿:“乌若兰,真好名字!名如其人,她可不就是像是幽兰,淡淡暗香,暗芳暗沉!也罢!等会进了城,将她送回她府上,也算是我尽完力了!”又想:“富女!亏她想得出!明明是个官府小姐,却要说是富商家碧玉,却真好笑!只是这个女孩儿却是。。。。。。却是。。。。。。有几分可爱!”

  没多久,马车到了城门前,却见城门外堵了长长车马。却是好生奇怪。

  “这位公子,不妨在这车上,容小人前面打探一下!”那车夫道。

  “也好!”顾青生道。

  车夫下了马车,往人群前面过去,没多时回来,道:“好教公子知道,原来城门里有兵卒把守,出来的人,但凡车马,都会检查,故此进出得慢了!”

  顾青生听了,心下疑惑:“却好生奇怪!巢州城门,向来不需兵卒把守,却为何今日这般?”略想了想,随即恍然:“该是乌太守丢了宝贝女儿,不甘心,所以派兵卒搜查,不教贼人将自家女儿带出!”

  当下顾青生也不着急,静等前面通行。

  没多时,临到顾青生进城。那些兵卒原本只查出城的车马,不管进城的。顾青生经过时,朝那兵卒招了招手:“这么位兵大哥!车里便是乌太守之女,还烦各位相送她回府!”

  听了顾青生言语,众兵卒大喜,当下围将过来,一个管带上前隔着帘布问清正是要找的人,于是将手一招,众兵卒簇拥着便要来送这为乌小姐回府。

  当中那管带行过顾青生身边,还不忘问过顾青生何人,邀其一同前往太守府中,到时该有商银。

  顾青生听了,摇摇头,回道:“这位军爷,还是速送乌小姐回府罢!”说完,下了马车,往边上退去几步。

  那车将行,顾青生只见那车帘微动,一只手似是要将它挑起,却终于还是缓缓放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