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魔咒或肿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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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弟以一首四季禅诗,似乎就破解了他们家大头四十年的魔咒,我辛辛苦苦研究了一大堆家庭破事,依然解不开我们家父亲四十年的魔咒。其实我做人没什么底线,对家族也没什么奢望,一介草民之流,不可能荣华富贵,谈不上丰功伟绩,一年四季,祖孙三代,春夏秋冬,生老病死,一切顺其自然,就OK了。我压根没想到,我把父亲搞回来,最后竟把母亲搞没了,父亲的平安回归,最直接出现在我们面前一个后果,就是母亲的不幸西归。这让我百思不解,也许父亲在青海呆的时间太长,浑身充满劳改晦气,满载无数死人阴气,一下子难以全部释放,最后总会化作丝丝缕缕,不知道散发到什么地方去,就像空气中的污染,乱七八糟什么成分都有,只觉得空气很坏,但搞不清坏在什么地方。当然,我这样说,可能有迷信之嫌,没有什么充分的科学依据,不能说父亲就是一个害人精,一个谋杀犯,不过,父亲活着回来一年,好端端的母亲就迅速死去,这活生生死去的严酷现实,不得不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后背冷飕飕,需要重新打量一下父亲的来龙去脉。我注意到,从一开始,他们的破镜重圆,就不可能有圆满的迹象,两个分开三十年的家伙,时空颠倒回去,同居小小一屋,打个嗝都闻到酸味,放个屁都沾到臭气,挤来挤去,睡到一张床上去,半夜醒来,看到一个十分陌生的躯体,看着一个不可理喻的睡姿,都可能惨不忍睹的,会吓死人的。我不知道,在父亲63岁,母亲59岁的时候,两人还有没有可能性生活,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缺少科学调查的技术手段支持,从杨振宁82岁娶28岁老婆、武则天72岁与年轻力壮的两兄弟鬼混去看,人类的潜力还是无穷的,有一定高度的,从那天开完会后,他们圆房的第二天上午,我去看他们,准备表示一下祝贺的时候,他们迟迟开门,开门后两人神色都有点慌乱的表情看,我估计可能有戏。当时他们一个好像还在床上,具体姿势我记不清了,一个拖着鞋提着裤子出来开门,床上被子乱作一团,我没敢多看一眼,赶紧告辞出来,现在我已记不清当时谁在床上,谁来开门,当时我心里冒出来的唯一念头,就是他们不可能一夜相安无事,总归该搞一搞的,哪怕旧梦重温一下,最理想当然是温故而知新。我确实也不知道,男人到63岁,女人到59岁,性生活的质量可能会达到一个什么水平,水平高了,高潮叠起,阳关三叠,是好事坏事;水平不高,古道西风,小桥流水,是好事坏事;或者根本没有水平,屡试不中,屡试不爽,枯藤老树,断肠人在天涯,是好事坏事,一切都无法去评估。也有这样的可能,男人行,女人不行,或者男人不行,女人行,一切皆有可能,只有我无从知晓的可能。这个最能显示父母亲关系的指标或指数,我完全得不到数据,留下一大片空白,不能不说是我们家庭史上的一个遗憾。

  我只能从父母亲性行为之外的行为去考察,他们的关系处于一个什么状态,但又遇到一个难题,我们家,从我懂事起,在三十年漫长的前母亲时代,在一年短暂的后父母亲时代,从来没有出现过吵架的声音,当然我和弟弟与老婆们的吵架不在此列,我们可以搞得鸡飞狗跳人欢马叫,也可以搞得暴风骤雨山呼海啸。我们家或者说他们家从来都很安静,安静得一只老鼠路过,都能听到它悠闲的脚步声,或者苍蝇蚊子的嗡嗡,都会掀起巨大的风暴,所以,在这么一个没有声音可以分辨的家中,我基本上无从判断我的新婚父母,他们心里在搞什么鬼。没有吵架声也罢,甚至没有说话声,那些天我三天两头去考察,发现母亲脸上没有喜悦之情,父亲脸上也没有喜悦之情,母亲脸上没有痛苦表现,父亲脸上也没有痛苦表现,两人都没有笑容,也都没有哭相,两人一副平常相,平常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最要命的是,母亲和我没有什么话,父亲和我没有什么话,他们两个人之间,也好像没有什么话,至少我在场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说话的现象,我好像走进了一个无声世界,一个聋哑空间,让我的考察难以为继。我不懂相声低级的幽默,不懂小品忽悠的搞笑,不懂央视那些著名主持人的如簧巧舌,说一些翻手云覆手雨的新闻,去哗众取宠,去耍猴一样逗两位面无表情的老人,他们好像完全成为一对木偶,手脚在屋里机械移动,或者干脆一动不动。而且,他们床上的被子,乱作一团的现象,业已杜绝,每次偶然看见,都叠得像一块大石板,显然是父亲的青海遗风,没有母亲从前床上的散乱而随意,处处散发的女人气息,明显暴露一种被男人侵犯过的硬朗风格了。最可疑的是枕头的摆法,大床的外侧,一个枕头被捆绑在床架上,占据一半位置,旁边空空如也,母亲的枕头总是被放置在叠好的被子上,这种格局不免让人想入非非。第一,父亲的枕头是固定的,母亲的枕头是机动的,她可以在父亲的里侧,也可以在床的另外一头,到底会在什么地方,白天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第二,父亲制造这么一个床上御座,完全也是我见过的青海风格,可能长期晚上看书,或者长期失眠,所以需要将枕头固定,从而高枕无忧,或者干脆靠着睡,父亲的床上习惯一如既往保持了,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床上习惯,该怎么去解决呢。第三,我发现父亲斜靠枕头的睡法,居然和我十分相似,他不可能教我,我不可能学他,难道基因真的无处不在,连枕头这么细微的因素都不肯放过,都要原形毕露,哪我以后活着真要小心了,枕头事小,牢狱之灾,就搞大了。

  那个青海玩法的烧煤取暖工程,在外屋占据很大空间,显示劳改农场的顽强存在,江南小屋里一年到头都飘扬着大西北的煤烟味了。蜂窝煤炉上制造的饮食结构,也有颠覆性的革命,父亲喜欢去农贸市场游览,又善于和菜农菜贩讨价还价,父亲在青海学会的精打细算死抠日子的本事,现在完全可以淋漓尽致,父亲很容易就取得采购权,掌控半天回来以后的掌勺权,家中的日常菜谱,也基本由母亲的杭州菜系,改为父亲的、大西北的、青海农场的、劳改犯菜系了。都说一个人的一生,有一半在床上度过,由此可以推断,一个人的生活,说到底就是两种,一种是床上生活,一种是床下生活,如果一个人的床上生活和床下生活,同时都发生改变的话,哪一个人的身体会不会发生某些改变呢,这就是我现在思考的问题,假如我的思路没有问题,哪母亲的死就有问题了。大约半年以后,母亲就觉得身上有某些变异了,需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好,自己都有数,久病成郎中,果然检查出来是胃癌,据说还是从子宫里转移过来的,需要立即手术,否则没有多少日子了。一个好端端的人,忽然宣布死刑,这可不是当反革命一样简单的事,说反革命就反革命,对一个一辈子苟且偷生的女人来说,有一天早上醒来,太阳还是蛮不错的,忽然听到宣告,日子已经到头,马上要去断头台,送你去另一个世界了,哪真是晴天霹雳,天打五雷轰的事情了。母亲倒不是怕死,也不是怕开刀,母亲怕的是开膛破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