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池月,渐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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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永五年,慕胥道昭帝宴请百官及毗邻友国南宣九月初九于洛阳赏菊,登高重阳。

    面上意愿深刻两国感情,望双方相携共同治世,陈年恩怨,皆冰释前嫌。实下意图则,不知。

    枫叶正红,菊花正香,洛阳城内笙歌阵阵,今载正逢花节与重阳相合,皇族百姓无不结伴相游,赏着华研胜色。

    是夜,家家户户皆灯火通明。街上商贩无论大小皆在摊上挂一红面灯笼,今次加之菊花一掐。河岸边锦簇尽开,繁花遍地,清月生馨。长灯如火龙弯延连绵满城,越过宫墙,金碧灼华无奇耀眼。

    皇室贵族登高台赏菊抒怀,礼节过后转至碧瑶殿内,道昭帝设大宴,款请群臣。

    戍时二刻,宴尚未开,群臣陆续在殿前等待入内,空闲时便与同好者聚一堆天南地北的聊起来。

    而此时离染也才登上白玉阶,便见着了个熟悉的人。高檐广庭下,避开耀眼的暖光梁陵与同僚几句寒暄着。

    “离王!”梁陵远远见了,忙脱开人群欣喜地迎过来。不知是否今夜下苍穹太清冷,离染觉得他整个人苍白了许多。

    可抬眼看,还是那个笑的一贯谦和的梁陵。

    他今夜身披着很厚的长袍,衣襟紧实地盖着颈部,其余便被散下的发深深掩住。眼下虽是深秋,却免不了让人觉得他穿的有些过分的多了。

    温和的眼底,还有着那么一点点不自然。

    “丞相这几日都在洛阳?”

    “是皇上……皇上召我来商议南宣进犯的事,因为临近重阳所以我就没回去……黦儿,黦儿她没出什么事吧?”

    “嗯,我来洛阳前已经安排下了人照顾她。”

    “有劳了……”

    梁陵说得甚为心不在焉,偶尔转头借着夜阑下斑驳月光望着远处的朱金大门,一点也不逊于赏菊游街的平民百姓,越来越多前来赴宴的大臣们聚在一起,谈论也渐渐大了起来,一同等待着殿内宴起。平日里萧肃的皇宫今夜显得分外热闹。

    “这是秦都尉托我转来的东西,丞相收好。”离染拿出那封无字的信笺递过,转身便打算走了。

    他还是不习惯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啊,离王……”似乎是感到自己太失礼,梁陵赶忙想叫住离染,脚步还未迈下高阶,那声音便同他动作一般戛然而止。梁陵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身旁络绎不绝的人如潮水般向那点涌去,作态的寒暄声不绝于耳,一阵高过一阵,却是唯独没有找到那个声音。

    梁陵不进亦不敢退。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敢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直视那双眼睛,也不能像周围那些一味奉承的官臣们说着违心的话。

    他看着那个人害怕了。莫名感到害怕。

    此时被群趁拥着那人一颔首,抱拳朗声而道。“众位抬爱,韩某人心领了。若是前来叙旧方可待到行宴之时,某当绝不推辞,只是此时陛下还未到,加之今日又有远道宾客……所以,失礼了。”

    拨开人群,那狐媚带笑的双眼不着痕迹的扫过,再好整以暇地收敛起锋芒,从容伪善。其中那让人迷惑的温柔,不过是清晰的阴冷。不过是在谁面前都掩得恰到好处的野心。

    终是那端先撤回了目光,带着自信满满的神色,身影在月下愈渐浓黑,化作一团模糊的冷色。

    月色下,一个局外人暇浅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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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三刻,宴开。

    因之前高台赏菊时已寒暄过场,此时道昭帝坐于正位上,正与诸臣对饮,谈笑开怀之余暗暗观着相隔几桌,本应与丞相御使并作于前的韩秋汜身上。

    尚称得上轻的年纪,与偶尔掩面下露出的肃然神情丝毫不搭。他如今虽已是锦袍加身,席坐于金碧宫殿内,拥群臣,掌万兵地俯瞰一方天下,但面对一个与他同等强大甚至有过之而不及的南宣国君的心腹,他必然是觉重石堵于心上。

    就在这边附和风月时,那端的墨即鸳举起酒杯敬同桌的韩秋汜,然后微扬袖与面前。

    一饮而尽后,墨即鸳笑吟吟地止住了正在倒的酒壶,眼神微醉,却清澈无比。“韩大人最近很忙啊,既要应付这里还要顾及我们南宣……”

    “哪里,这是我该做的,只望陛下还满意就好。”看他拿起酒壶轻佻把玩着,韩秋汜一边耐心地应和,一边品着掺进青梅幽香的佳酿。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殿上歌舞升平。

    舞伎拖着轻盈曼妙的步调忽地聚拢在一起,殷长的红绸妖娆出牡丹姿色,随即又如雾弥云散般划开在高殿之上,四散开。酒案边的大臣早有不甘寂寞的,见了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来,便也借着酒性,揽娇入怀。

    酒意正浓,坐在主位上的道昭一脸地面无表情,目光紧紧视着那谈笑高欢的墨即鸳。这时迟迟上来敬酒的司马锦辰微抬起头,低低唤了声皇上,双手一拱,杯中的酒液泛着淡淡赤红。

    馨似梅芳,神似梅韵。

    玉座上皇帝会意一笑。随即他舒展锦袍,举起案上玉盅,明是朝向那边。

    “今日小节能请到南宣王族——墨阳王来此,我慕胥上下实是倍感荣幸。”

    “……近日来边藩虽偶有不犯,伤了和气,但毕竟这治世天下乃需你我两国携手壁连之业,故还愿借此良宵佳景,消了彼此芥蒂才是……不知墨阳王可给我慕胥这面子?”

    话音才落,群臣竟无一人再敢出声。正左拥右抱的也只得尴尬地陪笑起来,气氛相当之僵硬。殿内灯火通明,满座寂然。除了仍欢乐而奏的丝笙琴瑟。

    那端正言谈至兴的墨即鸳拖着悠然的目光缓缓扫过百官,最终落在神色微僵的道昭身上。

    “陛下您言重了……我族本无心故此,何来干戈载戢呢?”

    手中酒杯遥遥一敬,长袖遮过,墨即鸳仰头饮尽杯中酒液,用不轻不重的语气回着,他不动声色地观着四周,微扬凤目有意无意地静落在对面甚远的地方。

    三两根手指轻抵下颚,墨即鸳从容而轻佻地笑。缓声接道。“何况治世安和本就是我族最初所望,也是对臣民的立信之本。如此我王又怎会自己打自己嘴巴?想必是陛下误听了罢?”

    话说得咄咄逼人,墨即鸳却偏偏佯装一副恭顺的样子耐心等着道昭回话。间余,他斜斜靠在酒案边,飘忽注目于殿中的舞伎身上,修长的手指伴着曲乐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节拍,那态度让人感觉就好像国事严峻还不如眼下几番风月值得注意。

    正位上道昭似乎分为恼怒。几次紧握着椅子想要起身回驳,却被旁边的御使暗暗止住。

    见他不回话,已然气得脸色微青后,墨迹鸳才打起圆场来。

    “陛下,我王不傻,怎会无故做出这等伤和气的事?您放心,较于我族闲来与贵国相争,眼下戎虏反乱猖獗才是威胁到我族真正之危悍,这点我王清楚得很。”

    “鸟尽弓藏这等事,我王还是明白的。所以陛下大可放心。”

    “既使……”道昭强颜弩色地放平语气,深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却依然紧紧攥着。他正色道。“既然墨阳王都如此说,朕即已放心……还望南宣当真永诺此言。”

    “当然。”墨即鸳应的相当干脆。

    这时见殿上两方气势压场,根本没人敢轻易地插话,一直守在旁边的魏御使走出来停在殿中央,立时集聚了百官瞩目。他双手共持着一杯酒,先是面向宴上唯一异族的墨即鸳浅敬了下。

    “既然方才墨阳王如此说了,也不辜此次设宴慕和的衷愿。至此,今夜尚半,愿诸位先且放下家国大事,同享一刻良宵。圣上命,凡今夜觥筹吟赋,慨谈肆酒,皆以尽兴为主,不言律束。”

    语毕,宴复又起。殿外临月重阳,秋庭,琅轩红乱,野云葳蕤。鳞光下古池轻寒,迭浮生暗。桑榆晚,朝暮近尽。

    夜半,宴正欢时,鲜少有人注意于这月华朦迷之中,早已暗伺满杀机。玉酒金著落,笙竹之间,一人黯然离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