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十四,上元节初始,各家饭桌上都添置元宵一点,馅料各异,食用时煮、煎、蒸、炸皆可,我们大饱口福。民谚有“吃了汤圆大一岁,齐家和谐又满”,祖父、奶娘、鲁管家仿佛看着我们食就已饱腹,咧着嘴笑个不停。我禀了祖父,再央来兮去渔村接柱子祖孙过府度节。
祈府大厅里祖孙二人,穿着新棉袄,显然周正详细地收拾过一番。柱子手中提着盏大灯,满脸新奇四处张望;丫鬟领了秦大爷坐下饮茶,老人却又马上站了起来,只肯站在几旁,两手不停抹整衣裳,局促不安。
柱子见到我时立刻跑过来笑道:“,你家好大好漂亮啊!我还只当集市里卖的年画上才有呢”
看着他神情愉悦,露出的一口亮丽的白牙,我也笑道:“以后你也住在府里,可以慢慢看”
“你这孩子,同你说了多少遍要知礼数,见着也不磕头问安,像什么样子”秦大爷忙凑过来,拉了柱子要一块跪下。
我赶紧阻止两人柔声道:“来者是客,年前巧合遇也是缘,昱轩诚心视柱子为朋友,大爷为尊长,老人家再三如此教我如何自处?”扶他坐下后,忙岔开话题“柱子手中的灯煞是好看哪”
柱子像是幡然转醒,将灯递过来:“这是我和爷爷做给的”
灯以竹纸扎成精巧细致,尤其灯中置一以糯汁烧成的透亮圆瓶,瓶中放养四条小鱼,在烛光的映衬下,尤为生动有趣。柱子兴致勃勃地讲解演示,后指着白纸罩道:“我和爷爷不会画那些儿字儿,孔秀才又回了老家,找不着人帮忙,所以只上了桐油,不是顶好看”
“柱子的鱼儿生动,那些静物比不上万一”开心地谢过两人,就让鲁管家安排他们住下,好生招待,明日再领秦大爷到集市逛逛。
将灯挂在房中架上,忽觉有了些明月倚伴的味道。俗言十四不眠儿,待字闺中的少都忙着编“宛结”,以便在明晚灯会上觅得如意郎。永乐民风较为开化,平民子务耕织忙生计,外出作业以为常;秉礼之家斤斤自好,也可诗才论交不越矩援。为雨雪准备了新衣,正唤她试穿,子墨突然神秘兮兮地来找我。两人围灯坐下后,见小妮子从怀中掏出大把红绳,其意不言而喻。我打趣道:“小子墨心萌动,不过你娃也太早恋了吧”
她脸涨得通红争辩道“哪有,人家专门给昱轩你拿的,竟然不领情”
我哭笑不得,儿家脸皮真薄,心想你好歹也是小树,我最多叫秧苗,拿给我当肥料还差不多。“就说我们家子墨贴心,知道小姑姑身边的雨雪适龄婚嫁,我正琢磨着这事呢”自然地接过红绳,正儿八经对她说道。然后借口叫了雨雪进房,教我们编“宛结”,子墨学得认真,我则在一旁笑。
我一向笨手笨脚,观摩了半晌连最基本的圈都没打成,所以百无聊赖地放干扰波:“我说这宛结都一个样,你丢到人家公子脚边,捡起来也找不到主啊?”
雨雪扑哧一笑“小还真想得简单,宛结打法不拘一格五八门,吊穗上还可再系他物,这子的身份怎么都能给透漏出来,意中人跑不掉的。”
我趁势赶紧凑过去:“那雨雪呢,有没有意中人,还有你喜欢哪一型的?”
雨雪羞红了脖子,别开脸道:“小竟说些没影的事”然后故意和子墨专心交流打宛结,不再理我。我从抽屉里翻出母亲做的“皮卡丘、多啦A梦、兔、大嘴猴----”一堆小玩偶自娱自乐,前世的房间、背包、手机都挂着这些东西。
大概有所小成,子墨才顾得上看我,眼光扫过那些宝贝,像发现了新大陆,连声称赞有趣。
“这些都是少奶奶生前缝的,小想法稀奇古怪,少奶奶却能不离十地做出来,你还没听那些名字绕口别扭的很”雨雪尽责地解说,还不忘编排一下我,也不想想某人当时还不是大赞有趣,讨了一个去。
“这两个小人好有趣,是不是一对啊?”子墨举着Pucca和Garu问道。不待我答,又细瞧了一遍后,将Pucca移到我脸旁自语道:“耶,这个很像昱轩啊”。更绝倒的是,最后她拿Garu在我面前摇晃,贼贼阴笑地来了句:“原来昱轩早就藏了个心上人,还敢取笑别人”
小妮子热心地帮我把Pucca加了吊绳尾穗,然后献宝似地递到我面前:“好了,可以送给你的意中人了”我无语地瘫在上。
桌上有很多编好的宛结,大概都作了教学道具,雨雪手中正轻抚着一个团锦结,子墨在自己的祥云结上加了颗猫眼石,就小心地揣回怀里。待子墨满意地打道回寝后,我拿出新衣给雨雪,小丫头却推说贵重,怎么也不肯穿。
我拉了她的手到边坐下“雨雪虽然只跟了我半年,冷暖悲喜关怀得无微不至,昱轩心里一直拿你当看待。有言元宵十四犹自忙,家家儿结宛肠。含情暗思心中语:何时得似双鸳鸯。远不论嫁娶,雨雪样年华,昱轩也希望你能光彩照人地乐一遭,才不负良辰景”
雨雪紧紧地抱着我啜泣道:“雨雪早孤,深谙世情如纸薄,小淳朴善良,视奴婢如亲人,处处宽待,雨雪这辈子都跟着你,哪儿都不去。”
帮雨雪轻轻拭干眼泪,兴冲冲散开新衣展示:粉红紧身袍袍袖短襦,下陪翠绿锦缎散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绕成玫瑰结束带。雨雪姿容清丽,换上华衣,火光映照之下,如新月生晕,仪静体闲、柔情绰态。
正月十五,感觉府里婢都分外明丽,仆从干起活来也精力充沛,果然是情人节快乐,古来如此。
晚膳时,祖父就贴心地让鲁管家放了多数下人的假,直言自己年长喜静,让我们尽兴地出去玩。我也地把Pucca宛结带上,谁让人都有“猎”心理呢,说不准瞧到好的就先预定下来。
出行几人中,子文一身湖小立领长袍,以银纹腰带对束,下垂至袍底俊朗飘逸;子墨穿了时下京都流行的高腰喇叭裙,水仙散宽摆拖地,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流簪,带出些许小人的妩媚;雨雪挽了简约莲荷髻,腮边两缕发丝凭添几分人的风情,略施粉黛的娇容与襦裙相得益彰。小人我只多柱子相随可以撑撑场面,其它没有可比,忽略不记。
酉时出门,大街已灯火阑珊一派热闹。据传高宗尤爱灯,在位时灯市规模宏大,燃灯五万盏样繁多,还筑巨型的灯楼,高一百多尺,广达二十间,金光璀璨,极为壮观。成千上万的宫在灯火下踏歌,百家戏开锣通宵达旦。京尹还派专人巡视,根据每家商铺门前悬挂的灯数量,补贴相应的蜡烛、灯油以及银两,市场上的叫卖的小贩,都能获派红包。时转世移,盛况不复,百姓却情致不减。每逢元宵前几日,各地的客商和能工巧匠齐集京城,观赏者也是络绎不绝。乾康举城皆市,灯生意红火,样式新颖、镶珠嵌宝的应有尽有。乡绅于通衢大道通宵张灯,供人观赏猜灯谜,猜中者多可获赠奖品,以增添情趣。繁华街段,聚贵族富豪,甚至临时租用街楼,供全家人观灯。
我们几人走街蹿巷,各式杂耍、迎紫姑、踩高跷、舞狮、舞龙,目不暇接。灯会上所展灯,形形,多出自民间艺人巧手,摊铺叫卖沸沸扬扬。已婚都会刻意在灯下游走,希望借吉“添丁”;少多结伴而行,灯照面芙蓉,人比娇。一路上子文脚边落了三次宛结,小侄却如老僧入定目不斜视,子墨雨雪也未见动作。我这个长辈倒是急了,努力睁圆了眼淘宝,尽在帅哥靓身上转悠。突然前方围了一群人,时有嬉笑传出,我本不爱赶热闹,正巧一抹倩影略身而过,一缕清从袖口中滑出,撩拨着的绮思。淡淡的绯灯映照子婉约背影,她穿了一袭藕襦衫,仅用一根银丝带轻轻挽住飘逸长发,折纤腰以微步。我望着她,似觉步留迷蒙烟霞,在五彩尘世里恍如谪仙……
追着佳人踪迹,钻入人群,看似一堆少爷在戏耍一布衣少,围观者甚。布衣少拼命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某纨绔男子手执篮道:“你今日可长脸了,上元佳节,小爷我特意邀了这么人,为你梳妆打扮。保不准被哪个达贵人看上,就不用抛头露面杀猪卖肉了”说完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同行一伙皆陪笑附和。布衣少纹丝不动,只又将头垂低了几分。
素纨绔男接着道:“这里是本少爷刚买的心腊梅、磬口梅、小梅、还有——狗爪梅,这就为你簪”说完递出草篮,几人各取了一支,折下一截,横四竖五地插了少满头。发上小银钗被拉扯落地,发髻凌乱,少依旧默不作声,想伏下身去拾钗。却见一华衣少以脚掩之,躬身对布衣少尖声怪气道:“你这头今日修了大福,如此体面”再故作轻嗅,以手扇鼻嫌恶道:“咦,还是遮不了猪腥味”同伙又是一阵大笑。
某人怒发冲冠正要挺身而出,忽闻黄莺出谷:“不知恶口闻不悦,嗔心受惊怖,嗔恶形丑么”说话的正是方才谪仙,只见她从人群中娉婷走出,年约十五六岁,目光直锁欺人少。眸含水清波流盼,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容晶莹皓腕似玉,一颦一态都动人心魂。众人都看得有些痴了,恶最先回过神斥道:“丫头片子,谁让你多管闲事”然后指着布衣少:“这个贱人不识抬举,我和哥哥当然要给她点教训,不然我胡家的面子往哪搁”又上前打量仙人一番:“看你小小年纪,竟满口和尚理,难不成想到庙里做姑子去”说完就兀自大笑起来。
仙人莞尔一笑:“佛家讲觉、正、净,行善积德,方有望修成正果,若继续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怕是和尚也不度你。”围观百姓中有人发笑,也开始议论纷纷。
恶恼羞成怒大喝:“我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扭头对众家丁施令:“还不上去给我撕烂她的嘴”
仆从们望了望仙人,有片刻迟疑,在恶的吼叫下终于一拥而上。人看起来弱质纤纤,却还手脚灵敏,四处躲藏,但终抵不过众多大汉。
我心急忙拉了柱子:“走,我们去帮忙”刚走了两步,便见一家丁被踢飞,重重摔在地上。原是一剑客打扮的青年出手相助,侠士身手凌厉潇洒,半会儿就清理了现场。这时一少年悠闲走出来,扫过纷纷倒地哀嚎的家丁道:“已经解决了,走吧”
我一眼就认出是去“秀可餐”那日遇到两次的少年,他身穿宝石红圆领长袍,外罩浅紫毛氅,依旧贵气倨傲。
最先的纨绔男站了出来,对着少年叫骂“你小子吃了豹子胆,打了本少爷的人还想走”
已转身的少年脚步一滞,只换了声:“绍伟”,便见方才动手的侠士手腕一转,剑套已向纨绔男胸口飞去,但闻一声闷响,人已退出数步,嘴角溢血。侠士冷冷地说了句:“我家主人小惩大诫,你好自为之”纨绔男满脸不愤,也只能留了狠话被同伙搀扶,带着家仆狼狈而走。
人已帮布衣少拭面挽髻,柔声安抚后轻摇玉步来到侠士跟前,屈身作福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侠士有些无措,连连拱手:“小人只是公子随从,奉命行事,担不得谢礼”
人自若一笑:“偏劳公子出手,慕瑶谢该谢之人分属应当,就此告辞,请!”说完飘然而去。
我心中赞叹,本以为是场英雄人的邂逅曲,谁知正牌公子被晾在一边,此人不但,而且的有个,难得佳人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