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色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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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约好了子文子墨一齐到太傅府,给师傅拜年。出门口时,见致远已向祖父辞行,我赶忙跑过去:“致远你干嘛现在就走?”

  祖父立刻给了个眼神,我机灵的马上改口:“九叔叔与祖君数年未见,应当多些时间共叙师生之情,哪有席不瑕暖就要离开的!”致远今日换了身白的羊羔皮袄,以豹皮镶边,腰围玉绦,发以毛皮革带束系,身上佩戴着双鱼戏水骨雕小坠,俊到冒泡。初见时出尘脱俗,现在又是一番雍容华贵,我在心中连连感叹:“水啊,水”

  致远微微一哂:“已在府上叨扰一晚,见老师如今老骥伏枥神采奕奕,我也可安心离去。”祖父面露不舍轻轻颔首,鲁管家便要使人燃鞭送行。

  “慢着”我先阻止了鲁管家,再走到致远跟前作揖道:“敢问九叔叔此番离开可是要事在身,有燃眉之急刻不容缓?”

  致远先一稍怔,随即就换上招牌笑容:“非也,致远本为探亲而来,况元日举国闲赋欢庆,在下一人何事可劳?”

  我又问:“九叔叔饱读圣贤书,可曾习礼?”

  致远眼中掠过一丝玩味,却依然自若答道:“夫永乐士子,童蒙先习毕而入六艺,礼者为先。所谓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致远亦然矣!”

  旋直视致远复问:“我是谁?”

  致远眸中愈发不解,却还是如常道:“当然是老师的孙,祈”

  “哦?原来九叔叔知道啊!九叔叔是贵客,远到而来,祖父与我诚心款待,尤其昱轩还亲手为汝布菜。今日客将辞门,却不与主人家告别,不知是何礼仪?”我故意盯着致远拖长尾音。

  祖父突然出声“昱轩,又在胡闹了”随即竟向致远拱手道:“孙儿小孩子脾,言行鲁莽,致远莫放在心上”

  致远却朗笑几声弯下腰,满脸妖娆妩媚地靠近我:“在下于尘世二十四载,今日才有幸得人面斥吾非,祈金玉良言,致远受益匪浅终身难忘”说完又恢复他的仙人站姿。

  我刚才分明感觉到一股很强的邪气,像是男精的味道,遂嬉笑道:“昱轩这不是舍不得九叔叔,才想法子留你的嘛!我现在要往太傅府拜年,主人不在你是没法辞行的,安心地留在家里吧,回头见罗!”然后拉了子文子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爬上马车,扬雪而去。

  太傅府中,师傅大红冠服,精神抖擞地逗孙耍乐,二子三婿齐聚好不热闹。我们一到,主家长媳便吩咐人上了年糕、汤圆、米粑一大堆“团圆”点。小祭五脏庙后,规规矩矩地给师傅磕头行大礼拜年,然后献上三人亲制的贺年礼物:“不求人”一支、保暖睡袜、护膝一双、牛乳钙片一盒。众家眷都啧啧称奇,我详细解释用法,师傅捋了捋胡须大笑道:“这也亏你想得到!”

  有一少小声嘀咕了句:“不过是些寒碜之物罢了,有什稀罕”

  我听得清清楚楚,却不以为意,送老人家礼物最重要是实用和心思。师傅却骤然绷了脸:“擎宇,这就是你娶的好媳,不识大体,还不领出去”一削瘦男子上前拉了少,两人悻悻而去。

  我将案上的茶盏奉上嬉笑道:“师傅,您老人家大过年玩变脸,也不怕吓坏小孩儿们”

  长媳也连连陪笑:“早知公公得了个宝贝徒儿,今日一见果真冰雪聪颖,瞧这些礼物不单新奇,处处都贴着心,就盼望您安康长寿呢!”

  师傅脸缓和,差人端上三块玉吊佩,玉中分染了红黄白沁。师傅道此乃羌倪圣地——天池古玉,我扫视厅中子婿媳孙皆饰,心中感动万分。他亲手为我们逐个带上,玉佩的下坠丝绦上串有料珠,分别刻了我三人的尾字。

  而后宾主相言甚欢,可是师傅长媳忽然冒了句:“我们家越泽虽长昱轩几岁,可这两人的子却甚是相合得,公公一见就眼开眉展的”吓得我不敢用午膳,推托家里有族叔等候,辞了师傅往回赶。

  祈府里祖父有门生同僚拜访,鲁管家忙着招呼来客。子文子墨先回陶然阁,我则绕到致远下塌的踏雪楼,可惜仙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问了伺候的婢,答话是:“公子从早上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有没有搞错,好歹我也拼命拼命留你,还这么一声不吭就走人,也太不够意思了。”某人横眉冷对房中桌布,指手画脚嘴巴不停:“走吧,走吧,冬天猎人多专抓——精”吐出最后一个字,便要恨恨地转身出门。

  “啊!”我的尖叫源于重新下凡的仙人,正站在几步外的门口处。“九叔叔何时来的?”我立刻换成温婉淑状。

  “致远何曾离开过?”那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反问道。“祈言之凿凿,晓以大义,学生哪敢不识好歹脚底抹油”说完还附赠一记媚眼。

  东郭先生我现在绝对清醒认识到,我给家里留了一妖孽,而且道行不止千年。鉴于对当前阶级形势的正确判断,我立刻狗腿地靠过去笑道:“九叔叔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见开,酒瓶见了打开盖,昱轩这不是念之深,劝之切嘛,总之留下来就皆大欢喜了!”

  果然短短两天未到,府里的天空都换了颜,到处飘着。我发现婢们做事都是一步三回首,语笑还羞;雨雪对镜上红妆;甚至奶娘都翻出了二十年前的束腰来穿。狐仙大人不以为意,依旧笑容可掬招摇过府。大年初三是永乐王朝的“饿鬼节”,不宜外出,不宜扫地乞火汲水,诸多忌,待入将松柏枝及节期所挂门神门笺一并焚化,就算是年家宅平安。我是典型的无神论者,接受的是唯物主义哲学观,当然也不妨碍入世随俗,跟着大伙慎重一把。幕降临,子墨就自动跑到我房里,说是心里发毛十分害怕,往年这日都是跟着母亲睡的。在我长篇科学观的熏陶下,子墨终于肯慢慢放松躺下,但说起今晚的有趣游戏,却死也不肯参加。深后子墨鼻息渐稳似已熟睡,我蹑手蹑脚地小心起身,怀揣自制蜡台火折子,手持净面脸谱便出了门。交待雨雪守着子墨,以防她梦魇,小丫头却千万个不放心,吆了来兮跟着我。府中此时除了大门与值下房有光外,众人皆掩灯入睡。拖着尾巴先到陶然阁,让来兮静静摆平荣安,留在房外,自己带上面具潜入其中。哪知推门才迈了一步,便闻子文声:“是荣安吗?”

  “不是吧,难道子文是个猫子?”我一边腹议,一边继续向前,想着就算人醒了同样吓得着。

  快靠近边时,子文声又起,还带着些笑意:“原来是小姑姑”接着就有衣服被褥的窸窣声“小姑姑乘而来,想是又淘气了,不知此次是什么有趣的法子”然后屋内大亮,子文边的青铜人捧灯得意得地“笑着”,我被当场逮到。

  我气馁地取下脸谱,坐在桌边抱怨道“太没劲了,子文你有火眼金睛啊?房里乌漆吗黑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子文披了外衣过来:“我先卖个关子,要知道是小姑姑其实不用看也行”

  出师未捷身先死,在子文这碰了软钉子计划流产,只好改走踏雪楼。临走时某人照例装模作样地自我检讨了一番,言曰为老不尊扰了晚辈清梦。

  午小径结了薄冰,积雪地上不时出现摇曳的疏影,寒风一过却似弥漫着清新的暗。我吸取前次教训,秉持慢工出细活的理念,了一炷的时间寸寸拨门,再屏住呼吸如猫般向前挪动。狐仙呼吸均匀,待我移至榻边都纹丝未动,心中大喜。从怀中掏出火折小蜡台,地想象了一遭:烛光下我面目狰狞,语气阴森诡异,水吓得梨带雨频频求饶,然后本人奉送一抹英雄式的鄙夷。就差没乐出声,稳了心绪正点火,可是变故就在一瞬发生。我稀里糊涂地被卷进被褥里,感觉呼吸困难又挣脱不开,却闻一妖声正气道:“何方小鬼,竟敢入袭!”

  我“唔嗯”地想表明身份,又苦于无法开言,只好拳打脚踢以图脱困。努力半晌后,感觉背后一松,终于从褥中爬出来。屋内已燃起灯,妖孽着中衣站在边,我瞪着他气喘吁吁道:“你——你——你是故意的,什么小鬼----小贼的,就算有也没我这么小的。府里这身段的就我一个,难道你没认出来么?”

  “咦?”致远满脸惊诧道:“汝之声甚为耳熟,难不成是祈”又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就装吧,故意闷了本这么久,还说风凉话”心中怨灵不平道,我取下脸谱,立刻堆出更夸张的面,真情演绎道:“啊,天哪!我怎么会在这,怎么会梦游到踏雪阁来了呢?看来病情越来越重了”便夺门而出,背后留下的却是那妖孽放肆的大笑。

  正月四日午膳我奋力扒饭,子墨不解询问,我斗志昂扬答:“有对手了,补充体力”。致远见了我则是满脸戏谑,趁机寻隙低声笑道:“在下认识一神医,可根治祈的游症”。我故作充耳不闻,更加卖力吃饭,祖父关切道:“昱轩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妖孽抢答:“致远曾听闻孩童易患疾,病小却不可不防。”

  五日天刚亮,我从梦中笑醒,瞥见窗外飘雪,心中颤动。胡乱套了衣推开门而出,大风迎面刮来,雪扑在脸上,霎时遮了眼睛。待再次正视上空时,整个人都呆呆的怔住了:五彩缤纷的雪被风抛起又落下,时而热情狂舞时而轻柔展肢,像坠凡尘的精灵,只为一次开怀地嬉戏。树木、房屋,道径又加厚了外衣,整个庭院粉妆玉砌。我欢快地奔到各处,唤醒了祖父小侄们,甚至致远也一并邀上。众人齐聚在后园,都为雪所震惊,早有下人忘了手中的活,三两并立赏雪称奇。松柏树梢堆满了蓬松沉甸的雪球,各山茶微露颜风中摇曳,数株红梅如胭脂点面。枝丫晃动,晶石玉屑似的雪末儿也汇入了舞场,编织着五光十的天空。

  风渐渐熄了,雪也恢复了洁白,只在积物上留下了一层颜,众人才恍从梦中觉醒。祖父来了兴致,令人在“湖心亭”焚煮茶赏雪。湖心亭建在后园中枢,引开东南西北四方布景,无论何时都是观赏佳处。卷起毡围暖帘,在亭中置两祥兽火盆,五人围桌而坐。谈起刚才的五彩瑞雪,子墨兴奋道:“天降吉兆,肯定国有大喜。”

  我看着她撇撇嘴:“小没良心的,你小姑姑我费尽心思送给大家的新年贺礼,让你一句话就给推天公了。”

  此话一出,如平湖圈起千层浪,我一把收了四束骇异目光,徐徐道来:“年前我到渔村一行,主要为搜寻水藻-----藻类植物耐寒,可以在雪地里生长,专职研究此道的学者,统计出有不同颜的蓝、绿、黄、红、褐藻等。而我在淡水湖中可以寻到其中多数,然后放养到庭院雪地里,以养分催其快速繁殖-------藻被大风刮倒高空,和雪相遇,粘附其表,于是彩雪成矣!也只有祈府及附近得见。”

  声明本人不精此道,成功比例幸运居多,已知无不言,没有提问时间。在他人思虑时,我勾勾食指示意致远靠近“昱轩有一事劳烦九叔叔贵手”

  那人眯起眼悠哉道:“先说来听听!”

  “哼!拽什么,要不是大过年的难找画师,我们又都要入画,才不求你呢!”暗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一个时辰后,祖父、子文、子墨与我四人身着“亲子装”,再聚湖心亭拍“全家福”。祖父端坐太师椅上,我三人围立两边,致远在三尺外摆案执笔。我嘴作“茄子”形,未多时便有些僵化,忍不住活络活络下颚。再凝神正姿时,便见妖孽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眼冶勾人。浑身寒战,鸡皮疙瘩抖了一地,用我的小眼飞刀过去一枚。

  忽闻“哎呀!”一声,致远搁了笔合手道:“方才学生一时失手,画歪了祈的眼睛,只好从作,请老师及各位多忍耐片刻。”祖父笑言无妨,致远叫了声:“向风”,酷哥便收好前作重铺宣纸,动作专业迅速,我则无处解气,狠狠地一脚跺地。

  三刻后,致远构图已毕,我们自由活动,他则着润饰。当致远将画呈给祖父时,我不得不承认人家内外兼修,笔法洗练纵逸。将浪漫的五彩飘雪移作背景,以形写神;人物细致传神,用线劲健;凹凸墨染呈现强烈立体感,浓丽而不俗,工整而不繁琐。我们的全家福,以飘逸“黎昕”两题字加作画时间圆满告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