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老街由下往上走。老街的尽头是新建的街道,市场大多己迁到那里去了。老街上冷冷清清。这间房子原来是公社所在、这间原来是卖副食品的、那边一间是邮电所、这间可是布店了,这间原来是卖农资的门市部……我在心里默然地数着。突然一块店牌吸住了我的眼球:“荞麦理发店。”暗黑的木板上横卧着几个大字,字虽不敢恭维,但却能指明目标和方向。看见它,我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不由加快了脚步向理发店走去。待来至店前,停下脚步一看,店里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师傅在给人修容刮胡子,许是听到了人来的身音,抬起头望了一眼说:“请等下,这就快好了,你先坐会儿。”便又俯身投入到手中的工作上去了。从我记事起一直到离开故乡,我便一直是在荞麦师傅跟前理发,从未有过换师傅的现象。他的手艺在附近这十里八乡可是叫得响,说起荞麦这名字可响当当。荞麦师傅姓吴,是个外来户。只因他从小患小儿麻痹症而落下了残废,成了拐子干不成重活,父母便让他学会了理发。有了一技之长而不用嚼嗟来之食,可以自立自强了。算来,他己过花甲的年纪了。
我在店里坐了下来,想来荞麦师傅是没能认出我来,我便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认真地端详起他来:一头花白的头发不长不短灰白相间找不出几根黑发,清瘦的脸庞那道道刻痕见证他经历过的沧桑,短小的身子还是那样柳秀,右脚上的解放鞋总只有前掌在地后跟提起,一丢一丢地围着躺椅在转,神情是那样专注竟似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只听见刮刀在卟卟的直响。眼睑、眉头、耳朵、颈下、胡子、脸上一刮一捋,刀背一敲,节奏感特强。店门框上挂着一根批刀带黑黑的发亮,不时见他用刮刀在上面嗒嗒批得欢唱。眼前熟悉的情景悄然荡到了心上,儿时的记忆己在面前晃荡。记得听母亲说过我三岁的时候她带我去理发,便也就是这间店里,无论他们怎样哄我,我都不愿理发,哭着、闹着怎么也不行。母亲急了,便叫来我二哥做帮手捉住我,母亲便用力的抱住我的头,荞麦师傅强行给我理发,但终因我哭得心酸,母亲不忍心而放弃。最后还是荞麦师傅有办法,端来半脚盆凉水让我坐在里面,我一见到水,就什么也不顾了,一双小手在水中忙个不停,荞麦师傅也就在我玩水的过程中完成了他的工作,这时他的身上己经是一片尽湿。
“哎,同志,到你了。”一声问话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刚才理发的人己收拾好了,我站了起来:“荞麦师傅,还认识我么?”“你是?”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看我,摇摇头说:“有些熟悉啊,但记不起来了,你让我想想、想想。”一阵过后他讪讪地说:“不行罗,老啦,记不起来了。”“我是峰峰啊!”我说。“峰峰、峰峰。”他自言自语道。“哦……我记起来了,都二十七八年了,你说我咋不老呢,你都己是人过中年罗。”我说:“是呀,二十多年了,没上你这理发了,今天得请你老好好修理修理了。”本不需要理发的我,但不知怎么竟有了些冲动地说话了。“好说,好说,一定一定。”我坐到了躺椅上,荞麦师傅便一边给我理发一边聊了起来。这才知道,他生有一儿一女都己成家立业,新街上的“时尚发艺”和“新潮流发屋”便是他的儿子和女儿开的门店和新家,只是自己在老街住惯了,不愿和孩子们同住才没有搬过去,见那些个后生崽、女崽哩把个头发弄得花里胡哨他也看不顺眼,所以自己和老伴一直都住在老街,还有那些个年长的邻里,修个容什么的也都来找他,闲时没事和一些老人们在店里唠家常,因此也就住着不愿动了。
发理好了,荞麦师傅用刷子给我掸尽身上散落的发丝说:“好了,照照看,我还能行呵。”我说:“行啊,谁不夸您的手艺呀。”说着我便拿出钱来付给他。他生气地对我说:“这算么回事呢?你小看我呀?我这不愁吃不愁穿的就是活动活动筋骨哩。”我再不好意思硬塞给他说:“那真得好好谢谢你了,谢谢”。我留恋的望了望老街,看了看荞麦师傅。“下次回来一定来看您,看您。荞麦师傅!”我大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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