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自识得钟万仇以来,从来都是见他无人能敌的情状,几时见到钟万仇也为人所制,当下不由得一慌。刚想说话,却见钟万仇面色如常,嘴角兀自挂着淡淡的笑意,分明是半点也不将颈间的长剑放在眼里,登时心中一安,有了几分底气。当下嘻嘻一笑,冲钟万仇吐了吐香舌,这才向闯进来的两人看去。却见持剑那人身穿青衫,五十来岁年纪,长须飘飘,面目清秀,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度。
再看制住自己这人,一身粉红的轻衫,满头乌发,竟是个女子。一双眸子寒光逼人,只是脸上蒙了一块桃红色的薄纱,只能看见她肤色白皙,面如桃花,具体容貌,却是看不清楚。那青衫男子打量了钟万仇二人一眼,冷哼一声,忽地扬声道:“牛鼻子,乌兄,桑兄,一起过来瞧瞧吧!”但听得脚步声响,阁门外又进来三人,头前那人一身黑衣,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容貌倒也平常,长腿长手,手中提了一柄绿光闪闪,竟是一柄厚背薄刃、锋锐异常的鬼头刀。
他身后那人更为古怪,身形矮小肥胖不说,更是满面土色,丝毫看不出年纪如何。身上的衣袍满是污渍,灰中发亮,丝毫看不出原来的眼色,手中提了个小鼎模样的东西,一双眼睛满是凶光,正自骨碌碌的四下打量。最后那人却是个黑须道人,一身黑袍,手提拂尘,只是这人眼中寒光逼人,半点没有修道之人的平静祥和之气。三人行将进来,略微打量了钟万仇二人一眼,那提刀的汉子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没等钟万仇说话,一旁的阿紫抢着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几个登不上台面的奴隶,区区的生死符便叫你们束手无策……”不等她说完,后进来的提刀汉子三人早已脸色大变,面面相觑,那矮胖汉子战战兢兢的问到:“你……你怎么知道……那‘生死符’的……”阿紫微微撇过脸去,甚是不屑的道:“‘生死符’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姑娘又不是没中过,现下还不是好好的!”
此言一出,莫说提刀汉子三人面色大变,便是先前闯进来的那青衫男子和红衣女子,也是双眼微眯,眸子寒光大作。好一会儿,那提到汉子才颤声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么?姑娘当真有法子化解那‘生死符’……”矮胖汉子也是满脸期待之色,一双小眼瞪得老大,眨也不眨的盯着阿紫。倒是那黑须道人闻言眉头一蹙,随即咳嗽了一声道:“乌兄、桑兄,这女子多大年纪,三十六岛七十二洞这许多英雄都对付不了那‘生死符’,她一个黄毛丫头,又岂能有那等本事,定然是在虚言哄骗,想要谋求脱身罢了!”
阿紫原本见几人面色大变,甚是得意,瞟了几人一眼,正要说话,忽地听得黑须道人这般说,登时呸了一声道:“哼,莫非你们做不到,天下间便没人能做到了么?区区的‘生死符’而已,本姑娘见过多少次了,有什么稀罕!”说到此处,阿紫忽地眸子一转,打量了那黑须道人一番,道:“怎么本姑娘知道如何化解那‘生死符’,你却这般着紧?莫非你也中了‘生死符’么?”
提刀汉子和矮胖汉子听得阿紫这番话登时脸色一变,不自然的瞥了黑须道人一眼,心道:他又不曾身受生死符的荼毒,何以千方百计,为我等出谋划策,谋求那破解之道?这小姑娘方一说出知道破解之法,他便这般言语阻挠,难道他当真有什么鬼蜮心思不成?想到此处,二人不约而同的瞥了那青衫男子和红衣女子二人一眼,心中登时一震:他定是另有图谋,否则又岂会如此落力的邀来这二人?若是他意在挟制我辈,那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诸兄弟甫脱狮吻,又入虎口,只怕这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想到此处,二人对视一眼,那提刀汉子当即向前行去,几步来到阿紫身旁,道:“姑娘,若是你当真知道那化解之法,你便是我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救命恩人,此后但有所命,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阿紫闻言微微一晒,撇了撇嘴道:“有什么稀罕么?不过是一帮不知所谓的莽夫,当了旁人的枪矛还不自知,本姑娘便是救了你们,又有什么用处!”
矮胖汉子也行到钟万仇身边,闻言忙道:“姑娘,咱们虽是些不成器的江湖草莽,但感恩图报的道理,咱们还是知道的,今后姑娘有个什么差遣,咱们定当给姑娘办的妥妥当当,咱们给姑娘供奉长生牌位……总之,姑娘便是咱们的再生父母……”这矮胖汉子显然是吃足了“生死符”的苦头,此刻听得阿紫有化解之法,当下赌咒发誓,恨不得用尽一切手段换得解脱,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生死符’的苦楚,不禁呜咽起来。
他二人藉着说话,各自行到钟万仇和阿紫身边,只待青衫男子和红衣女子稍有什么异动,便要将阿紫抢在手中,事关生死大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交情?只是他二人这点心思,却丝毫瞒不过黑须道人三人的双眼,那青衫男子嘿嘿冷笑一声,道:“不平牛鼻子,我就说这些个人不值得一交,现下如何,还不知那化解之法是真是假,他二人便已将我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嘿嘿,这还真是上楼抽板,过河拆桥啊!”
那黑须道人闻言也是脸色一寒,冷哼了一声,道:“乌兄、桑兄,你们二人还真是……嘿嘿,枉我不平道人为了你等之事奔波游走,特意邀来卓兄和芙蓉仙子,现下看来,倒是贫道枉做小人了!”提刀汉子和矮胖汉子闻言老脸一红,略一尴尬,那提刀汉子抱拳拱手道:“不平道长,桑兄和我乌老大也不是不识抬举之人,道长的盛情,咱们铭感五内,只是此事委实太过重要,容不得半点马虎,咱们实在是吃够了那‘生死符’的苦头,可不想再过那等猪狗不如的日子了!”
矮胖汉子也拱手道:“不错!道长是有道真修,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草莽汉子的苦处,今日烦请三位将这姑娘交给我二人,咱们定会记得道长、卓兄以及仙子的大恩大德,日后三位有什么差遣,咱们绝不感说半个不字,不知三位意下如何?”还未等他话音落下,那身着红衣的芙蓉仙子忽地冷笑道:“你们倒是打得如意算盘,那化解之法还不知是真是假,便先将我们这助拳之人丢过墙去,难道你们便不怕这黄毛丫头信口开河,乱说一气么?”
阿紫听得芙蓉仙子说她是黄毛丫头,登时一怒,当即厉声叱道:“是,我是黄毛丫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妖怪么?好端端的非要蒙着脸,难不成你丑得没脸见人不成!”此言一出,莫说那不平道人和青衫男子脸色大变,便是那乌老大和矮胖汉子也是满脸惊惶,心道:这丫头说什么不好,非要提这婆娘的容貌,她容貌早就被人毁了,从来最忌讳旁人说她丑陋,这……这……若是她动了杀心,那化解之法要到哪里寻去!
想到此处,那乌老大忙不迭的道:“仙子,这小姑娘不懂事,胡乱说话,当不得真的,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她这一遭吧!”那矮胖汉子也是连连劝慰,道:“是,是,仙子,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不知道您的威名,您犯不上和她一般见识……”那芙蓉仙子听得阿紫这般说她,竟出奇的没有出手取阿紫的性命,笑盈盈的望着阿紫,伸左手揭开蒙在脸上的白绸,露出一张雪白的脸蛋。
阿紫见了登时一声惊呼,只见她双眼以上端的称得上是美人,但是两颊上却是纵横交错,不知是什么兵器所伤,共有十几道极长的伤痕。由于这些个伤痕,芙蓉仙子两颊坑坑巴巴,凹凸不平,嘴角一直开到颌骨附近,左边脸颊上更是少了一大块肉,竟露出里面的牙齿和舌头来。说不出的丑恶难看,竟如同恶鬼一般,钟万仇原本就够丑的了,可是与她比起来,倒显得寻常不少。不平道人和青衫男子见了如此情形,忙不迭的撇过眼去,望向别处,便连的乌老大和矮胖汉子二人,也是微微垂首,望向地面。
芙蓉仙子娇笑一声,脸上肌肉扯动,说不出的丑恶恐怖,阿紫见了登时惊呼一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厅内中人,唯独钟万仇双眉微蹙,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芙蓉仙子瞟了钟万仇一眼,忽地道:“你容貌这般丑陋,想必受过旁人不少的冷眼和唾弃吧!”钟万仇不曾想到她竟然和自己说话,微微一怔,当下点了点头。芙蓉仙子盯着钟万仇看了一番,微微颌首,道:“若是换做我容貌未毁之前,我也不知道那是何等的痛苦难过,现下想起来,当时委实是我太不懂事了!”
说到此处,芙蓉仙子一阵唏嘘,仿佛想起什么往事一般,略一沉默,芙蓉仙子忽地又笑了起来,声音凄厉,好似鬼哭一般。笑声陡地一顿,芙蓉仙子冷冷的望着阿紫,咬牙切齿的道:“我曾发过毒誓,若是有人敢取笑我,不论他是何人,我非要将他身上的皮肉一点一点的剜下来,再一块一块的让他吃下去,不把全身的肉吃光,我绝不让他死去!”猛地捏住阿紫的下颌,将她的头扭了过来,正冲着自己,复又柔声道:“小丫头,你是第三十一个!”
阿紫虽是自幼在星宿派长大,却也没见过这等恐怖至极的情形,当下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忙不迭的叫道:“师傅……师傅……救我!”乌老大和矮胖汉子见状正要出言劝阻,却见芙蓉仙子闻言莞尔一笑,脸上本就十分丑陋恐怖的面容此时在笑容牵扯下,愈发让人心惊肉跳,不敢再看。芙蓉仙子叹息一声,道:“谁来都没有用,今天我若是不把你……”
不等她说完,蓦地里听得一人道:“你也是个可怜之人,今日看在这份上,我便饶你一回!”阁中众人闻言一怔,循声望去,却见正是钟万仇,只见他看着芙蓉仙子,声音低沉的道:“你放开阿紫,就此离去,我便当今日没见过你!”众人见他颈上兀自架着青衫汉子的长剑,口中却是如此大言不惭,当下只觉一阵荒谬绝伦,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向开口取笑几句,却听阿紫道:“师傅,不要放过这个丑八怪,她……她……吓死阿紫了……”
芙蓉仙子听得她又取笑自己的容貌,登时怒不可遏,当下手上便要发力捏碎阿紫的肩骨,蓦地里却听钟万仇厉喝道:“放肆!她不过是身受罹难,容貌被毁,这又有什么过错!”微微一顿,眼中忽地生出森然寒意,冷冷的看着阿紫,又冷笑道:“嘿嘿,我也是个丑八怪,想来这些日子也将阿紫姑娘吓坏了吧,如此我倒是不好再纠缠阿紫姑娘了,从今日起你我便形同陌路,再无关系好了!”
阿紫与钟万仇相处这些时日以来,言笑无忌,游山玩水,心底早就把钟万仇当作自己最亲的人。此时不过是顺口一说,并无旁的意思,不成想竟惹来钟万仇如此滔天怒火,当下怔在哪里,不知所措,便连芙蓉仙子手上发力,将她肩骨捏断也丝毫未觉。恍然见蓦地看到钟万仇眼中寒意凛然,望着自己仿佛象望着陌生人一般,登时心中一慌,忙不迭的哭道:“师傅……我……我没有旁的意思……你莫要抛下阿紫……”
钟万仇方才听得阿紫言语中的鄙夷之意,他竟想起前世受尽旁人白眼嬉笑之事,没来由得便将心底怒火,悉数发泄到阿紫身上。那怒火倾泻过后,钟万仇登时心中颇觉后悔,瞥了阿紫一眼,微微叹息一声,不去睬她,复又对那芙蓉仙子道:“小徒信口开河,并非存心冒犯,姑娘……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微微一顿,又道:“容貌丑陋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也是容貌丑陋,不也照样活得自由自在!”
芙蓉仙子闻言怒道:“你丑不丑,与我何干?我原本貌美如花,只不过是多嘴说了一句话,便招来这等祸事,那天山童姥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偏要说她是矮子,又能怎样?有本事再来毁我的容貌啊!”说道此处,芙蓉仙子如疯似狂,神智已乱,指着阿紫好似看到童姥一般,不觉心痛如绞,恨意欲狂,高声叫道:“天山童姥,你个三寸丁,有本事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这一声叫喊,撕心裂肺,数十年心底蕴积的怨毒登时爆发出来,只震得桌上的碗碟一阵扑疏疏的乱晃,便连那烛火,也是接连抖动,几乎要熄灭一般。
一旁的乌老大和矮胖汉子闻言却是心中一震,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不平道人能请得她出手!想到此处,二人心中俱是一动,不由自主的向不平道人和那青衫男子望去,心中寻思:莫非他二人也与童姥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不然怎地会如此落力的出手襄助!此时那芙蓉仙子已然陷入疯狂,狂笑一声,突然一把叉住阿紫的脖子,喝道:“你毁了老娘一生,老娘今日便和你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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