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开始谈话之前,我首先想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恳请你们与刘姐说话的时候尽量客气一些――当然,我没有指责您二位之前对刘姐不够礼貌,完全没有。只是提个建议,纯属我以及我的许多朋友个人感情上的原因,毕竟,她对于我以及我的许多朋友来说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甚至都不止于此。如果能照办的话,我会非常感激。”
我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小孙的人,心想这人说话怎么跟19世纪法国文学似的。这人难道是个演员吗?或者就是从哪个公爵夫人给巴尔扎克办的茶话会匆匆赶来的?我和我前媳妇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小孙的话。
过于考究的小孙在椅子上略略欠了一下身,他接着说:“就目前的状况来说,我已经大概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要把手提包给你们,想必你们也能明白……”
“是因为我们要去榛子村?”我试探着问。
过于考究的小孙看了我一下,然后说:“算是吧。”
“您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榛子村到底怎么回事儿?”我问。
小孙略欠欠身子说:“抱歉,我今天来不是回答问题的,不单是这个问题,今天我应该不会回答您的任何问题,请见谅。其实呢,总体上人类的好奇心是个很危险的东西,尤其是现在,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深究比较好……更何况,遇上老爷子和这个绿色手提包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请相信我,遇上我和刘姐对你们来说才具有实际意义。”
说着小孙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说:“我用这个频道跟您交谈,不知道您二位是否能够接受……”
“啊,还行吧。”我说。
“我想也是可以的,实际上我来的路上对您的背景进行了一些小小的调查,我相信我们还是能够进行良好沟通的,你知道,有时候不同群体之间言辞本身的误读是非常尴尬的――信仰、文化、生活背景、甚至包括性别的差异等等……所有这些都有可能是误会的发端。继续刚才说的,从理性的角度讲,好奇心这东西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只有不安于现状的失败者和野心家才一直保有那东西,眼前的你们二位就是很好的例子――你们难道没想过吗,这趟好奇心之旅搞不好会要了你们的命,不但得不到你们所希望的,反而会失去更多。说真的,如果我是你们,明天一早掉头就走,妄图探究全世界的人太愚蠢了。”
我前媳妇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来不可,是他非要来,我到不介意随时走人……”
话说至此,气氛显得略略有些滑稽,过于考究的小孙大概也感觉出来了,他清了一下喉咙,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重新回到过于考究的腔调说:“我这次来目的想必您二位也已经明白。既然老爷子已经把东西托付给您二位,而老爷子的记事本上,也确实只有我的手机拨通了,所以我想,您二位肯定也比较希望把东西交给我本人……”
过于考究的小孙拿出他的手机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您可以再次拨打我的手机以确定身份。”
“那倒没必要,我大概能听出电话里是您,”我说,“可是……”
“可是什么?”小孙很礼貌地微笑着,那笑容像个针对高端用户的房地产推销员。
“可是您跟那个老爷子到底什么关系,我怎么看你一点儿都不关心他似的,他原先是不是做古董生意的?”
“这个……”小孙作出似乎很为难的神情说:“这个您就不要深究了吧。”
“您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呢?您又是谁呢?”
过于考究的小孙字斟句酌的说:“我想您或许没有完全搞清我这次拜访的用意……我不是来给您答疑解惑的,刚才我也说了,好奇心这个怪胎终归不像人类自己以为的那样具有建设性意义。如果您能认识到此时此刻的状况我会非常欣慰――就我所知,您主观上是不是愿意把手提包以及之内的东西交还给我,对于‘交还’这个结果来说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我说:“那怎么着,您还想直接把东西抢走?”
“您或许忘了,那包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你们。”
“东西在我们手上啊,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我干吗把东西还你啊。”
“这么说,我只能用别的方法把东西拿走咯?”小孙说。
“那你试试呗。”我说。
小孙的表情没有变,但是他周围的空气、他昂贵的西服和眼镜都流露出了些许不耐烦,这个很容易能感觉到。我们俩看着对方的眼睛,互不相让,沉默酝酿出了一种类似于压抑的气氛,暴力气息噼啪作响的从小孙文质彬彬的沉默背后涌出来。
噼里啪啦的沉默维持了一会儿,我前媳妇从沉默的床边站起来,找了个杯子,用旅馆的热水泡了杯茶,我和小孙都有点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前媳妇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走过来,递给小孙,很客气地说了句“喝茶”。小孙赶紧从噼里啪啦的频道换回文质彬彬的频道,站起身来接过茶杯。茶杯有点儿烫,他再坐下的时候发现身边没有可以放茶杯的地方,只好捏在手里。烫手的茶杯让坐在椅子上的小孙多少有些尴尬,换作我的话就会把茶杯先放在地上,他就不行,他是过于考究的小孙,所以只好以尽量不被人发现的动作左右手换着拿茶杯。
我前媳妇小声跟我说:“我们还是把东西还给人家吧,本来也不是我们的。”
窗外的蟋蟀声在沉默的空间内漂浮着,我把视线从小孙身上移开,看见灯光在地板上的投影拖得很长,像是一只性情平和的怪兽。
我前媳妇没等我回答就站起来,把放在床角的绿手提包交给小孙。
过于考究的小孙放下杯子站起来,欠身接过手提包,并且当场打开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抬起头,很满意似的看着我们俩说:“明天刘姐会亲自和你们一起前往榛子村,我想以这种方式酬谢你们已经足够奢侈了,当然,或许你们目前还意识不到……”
我前媳妇说谢谢。
小孙与我前媳妇握手道别,临出房门的时候,又伸出手来和我也握了一下。
他走出去又转回身,看着我们俩说:“以我的身份不太应该说下面的话,希望我后面所说的话仅仅停留在这个房间之内。”
过于考究的小孙推了推眼镜,似乎是想借助这个动作遮挡一下脸,他说:“一般情况下,越是具有冠冕堂皇的意义的选择往往越是错误的,因为只有错误的选择才需要理由。去榛子村看看对你们都有好处,但是,恕我直言,最好不要去红圈。”
说着过于考究的小孙略略欠欠身,穿着过于考究的西服,在过于寻常的旅店楼道内走了一会儿,皮鞋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转过走廊拐弯消失了。
关了门,我们互相看着笑了笑。我前媳妇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觉得小孙人不错,你不许奚落人家。
我没想奚落他啊,我也觉得这人挺逗的,除了不爱说人话这点以外。
你说,榛子村和那个红圈到底有什么呢?
不知道,咱们好像是遇上了一帮怪人。榛子村你还去吗?
我前媳妇说:去吧。
我说:怎么,因为这文质彬彬的小孙?
我前媳妇说:也不全是,不过他的西服不错,那村子应该不至于太偏僻。
我说:你想好,搞不好去了真会倒霉的。
我前媳妇说:一个人不可理喻的时刻有可能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