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还是很安静,飞驰的车轮与铁轨还是有规律的响着,我前媳妇睡得很香。我有点儿失眠了,闭着眼睛假寐但是睡不着,长得像我前媳妇的女人、兰绒布包裹、人生走下坡路的马老师、溥仪的宝藏和对面的老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在一个简短的时间内集中出现,就好像它们集中预示着什么行而上的事情将要发生似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5分钟?50分钟?或者2、3个小时?当我再次睁开眼睛,那老家伙已经喝下了第二瓶酒的三分之二,而且,他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感觉他好像反而没有之前那么醉了,弗罗洛式的忧伤又在他眼底出现了,我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代表着惊竦的唾液,等着他说话。
他表情严肃地盯着我,眉毛往行李架上扬了一下,模模糊糊地说了句:“给你……”
说完这老头酝酿了一会儿,身子一晃,脑袋“哐”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我终于松了口气,心想这老家伙总算睡了。我顺着这老头刚才的眉毛看了一眼行李架上堆的山包似的东西,只有这老头随身的绿色破包是他的。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一把攥住我前媳妇的手腕,她有点儿吃惊地看着我。我们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她摸了摸我的脸,这时候我又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其实是那个把兰绒布包裹给我的阿兰。然后我从那个绿色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把斧头,哐一下把她的左手剁了下来,她露出很绝望的表情并且惊叫起来。但是那场面一点儿都不血腥,至少在梦里我没感到血腥。
我把她的左手装在裤兜里,像没事儿人似的在一个荒野似的地方走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了一个电梯。那电梯左摇右晃的,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式,与此同时又不停地上来人,我很担心那个电梯会掉下去。还好它还是摇摇欲坠地升上去了,我在裤兜里揣摩了一会儿那只左手――它十分细腻柔软,我把那只手像揉面团似的揉了一会儿,几乎可以感觉到这只手摸在我脸上的感觉。然后我趁同坐电梯的人不注意,把这只软绵绵的手塞进了嘴里。没嚼,就是含着,像是含着一整只橘子。我尝出了人皮肤上那种淡淡的咸味,还有一点儿伤口处的血腥味。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有人正在看着我。这个女人大约40岁上下,长得像个道行很深的狐仙。小瓜子脸,尖下巴,眼睛细而且长的吊向太阳穴,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眼角的那些纹路已经和她若有若无的笑容融为一体了,感觉上,由于有这些皱纹的存在,这个女人好像一直在笑着。她从始至终都在看着我,彻头彻尾地知道我做了什么。
我有点儿怕,觉得被人看穿了。我想到这只手原先的主人(不管是我前媳妇还是阿兰),她失去了左手肯定在伤心呢,而且她的伤口一定很疼。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如潮水般袭来,电梯到站,我强作镇定走下电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弗罗洛似的的老爷子把电梯门关上了,没有看见那个40岁上下的女人。
后面的梦我忘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是被人们的抱怨声吵醒的,凡是走过我们身边的人都会嘟囔几句骂人的话。我前媳妇睡出了一脑门子汗,头发一缕一缕的湿了,她哼了一声坐起来,说:“怎么了?”
我也醒了。
那老头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倒在桌子上,他的裤子湿了,脚底下也有一滩水。从那臊气即可判断,那是他小便失禁所致。
我前媳妇小声问我说:“这老头怎么尿了?!”
我说:“他昨天晚上喝酒来着。”
我前媳妇说:“喝酒也不能在车厢里尿啊……”
我伸手过去拍了拍他,嘴里叫着:“大爷,大爷你醒醒……”
老头没动静,我前媳妇看了看我,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探了一下鼻息,老头子死了。
我们这节车厢的列车乘务员是个30岁上下的东北女性,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大概还没遇上过这种事,她甚是紧张的检查了一下老爷子,小声问我怎么回事,我就给她讲“昨天半夜这个老爷子喝掉了两瓶大二锅头,喏瓶子还在那儿放着……”我还没讲完她就去找来了车长和乘警。车长和乘警也一样检查了一遍老爷子,这时候车厢里的人开始注意到我们了,都纷纷猜测这老爷子犯什么毛病了。乘警询问了几个周围的乘客,都没人知道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我被带去乘警的办公室做了笔录。我把昨晚看见他喝酒喝死过去的事情讲了一遍,毕竟是在东北,他们都相信了。
铁路警察问我老头子的行李在哪儿,我说:“他上车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带,随身只带了两瓶酒,当时我还奇怪呢……”
我前媳妇想说话,被我捏住了。
毕竟是在东北,铁路警察们都相信了。
途经一个小站,铁路警察把老头子搬下车去,整节车厢的人都探出脑袋去看。一边儿议论纷纷的,一边儿往我们这边儿指指点点,“你看你看,刚才那个老头就坐在那个位置……”
我们两个假装没事儿人似的左顾右盼了一会儿。
我前媳妇悄悄问我:“你干嘛啊这是……”
我没说话,我前媳妇也就不问了。等火车开动了,我站起身来,把老头子的老式手提包从行李架上拿下来,我前媳妇小声说:“你这是干嘛啊?”
我也小声说:“他死之前说过要把这包东西给我。”
我前媳妇小声说:“你没毛病吧,他说给你就要啊?!”
我小声说:“我觉得我必须要!”
拉开书包,里面有一个小记事本,记事本基本还是新的,只记了两三个电话号码。而真正塞满这个书包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30来盒一得阁的墨汁――我是说,塞得满满当当的一书包一得阁的墨汁,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墨汁全部是新的,全部没有开过封。
基本上,事情变得越来越形而上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