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12、3岁开始自己在北京上中学,算是被老爷子带大的,这事儿我基本没跟旁的人说过,所以外界应该都不知道。老爷子家里剩了些旧社会的古玩,有字画、也有瓶瓶罐罐。字画都卷起来藏在床底下,有时候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能看见他在灯底下一副一副打开来看,当时还小,就觉得老爷子半夜看画这情景挺像旧社会鬼故事的,那些字画没留下来,文革的时候表姿态拿出来烧了,现在回想起来非常可惜,不过那时候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瓶瓶罐罐的老爷子全用上了,都能当日常用品,红卫兵也不好意思对他太苛刻,毕竟是姿态表得很积极的军烈属,不能真上五保户家里头砸东西去,所以大多都留下来了。他家里从水缸到饭碗,件件东西都看着都不起眼,其实几乎件件都是好东西。我记得有一回我吃完饭替他刷碗,打碎了他一个破盘子,那盘子不但有残破,而且烧得还不圆,照当时人的眼光看就是个穷人家才用的残次品。本来我没当回事儿,直接扫了地跟垃圾一块儿倒了,老爷子回家听我说了,拿我当自己亲孙子给狠揍了一顿。我当时还觉得他老糊涂了他,后来大了点儿才听他给我讲,说那盘子是元青花的。
老爷子爱喝酒,人也挺逗的,他一喝多了就拿着手里的酒壶酒盅给我讲瓷器,这是康雍乾的那是宋元明的,各个朝代官窑民窑大概都是什么样的,我80年代初的时候一入行就拿下了一大批好东西,因为那个时候别人掌握的知识都没我多,他们都没我认得。老爷子喝完酒还老跟我说:小子,你们这帮愣头青都喜欢摸女人,看着大街上穿军装的姑娘你们就俩眼发直,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你能明白,摸女人有什么意思,我从3、40岁开始就只爱摸摸我这些瓶瓶罐罐,比摸女人屁股可踏实多了。
76年毛主席去世,然后是四人帮倒台,78年改革开放,79年我参加工作,去一个文学期刊当编辑。我记得那是79年冬天,我第一个月工资领了80多块钱,在当时算不少了,我拿那钱在我们胡同口买了点儿二锅头、猪头肉、花生米、还有大蒜(我们家老爷子喝白酒爱就大蒜,说是给劲)回家跟老爷子喝,他喝多了,说他这辈子攒下了不少好东西,最看重的就是条案上插鸡毛掸子的那对春秋瓶,我记得他当时眼圈通红恍恍惚惚的看着我,说那对瓶子就留给你了,然后就趟床上睡觉去了。我帮他收拾了酒桌,也回自己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中午起床,下午跟俩朋友去北海玩儿到晚上。星期一去上班,下了班回家买了点儿菜,想再给老爷子做顿晚饭吃。拿钥匙开门进屋,屋里没人了,东西全空了,就留下了那对儿春秋瓶。1979年冬天,我挣了第一笔工资以后,老爷子失踪了。不是去世,是失踪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是仙逝了呢还是在哪儿活着,不知道,问邻居,没有一个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搬的家、搬去哪儿了,谁都不知道。按说我们那种大杂院,把一整屋东西搬走是个挺惹眼的事情,邻里之间不可能听不到半点响动,可事情就是这么邪乎,人莫名其妙的连同一屋子东西全失踪了。街道派出所居委会我都去了,户口没销,但是人没了。
老爷子留下的那对儿春秋瓶,宽口、窄足,瓶底款识一个写春字一个写秋字,上下圈口都有紫金线,如果是真货的话年头至少800年以上了,看式样应该是宋朝的东西,颜色偏青白,有点儿像汝窑,但是胎质比汝窑略薄,跟其他窑口差得就更远。咱们现在都说大宋朝有“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其实不对,其实应该是六大名窑。明代宫廷在整理古董的时候,有本书叫《宣德鼎彝谱》,里面记载:“内库所藏,柴、汝、官、哥、钧、定。”六种瓷器,第一是柴窑,是排在宋代五大名窑之前更名贵的瓷器。关于柴窑如何名贵的记载很多古书里都有,从清开始说的少了,后人之所以把柴窑从宋朝官窑名器中除名,主要是因为柴窑再也见不到了,没有实物就变成了传说,古董界只能把它忘了。
柴窑据说是五代十国时期,那个后周的柴世宗烧的御瓷。他在位仅六年,他死了以后就是赵匡胤陈桥兵变拿下江山。当时底下人问柴世宗御瓷怎么烧,他就说了一句话:“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就是说按照下雨后天放晴的那个颜色,把瓷器做出来。这只是古书上的记载,没有实物传世。如果老爷子留下来的这对儿春秋瓶真的是柴窑,那就是孤品,全世界独此一份,是无价之宝。因为没有比较也没有证据,所以谁也不敢说这就是柴窑,像这种像一点儿这个又像一点儿那个,谁都不敢说是什么的东西,按行话来讲叫妖怪。一般古玩行都认为妖怪是后仿的,仿冒者为了仿出个大价钱特意弄得跟同期的东西有一点儿不同,这种东西只能蒙外行,内行是绝对不会买的。那是老爷子留下来的东西,甭管是不是妖怪,我就当柴窑留着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