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那个长得像我前媳妇的女人的时候,距我变成少白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这期间我离开了原先的圈子,变成了一个体制外人员,我打算认输认到底,离开之前的生活一切重新开始。这段时间什么活儿我都接,专栏、乐评、剧本、剧本大纲,有钱没钱署名不署名我都接,只求不让自己闲下来。因为一旦闲下来,会因为找不到人说话而苦恼。这一年我遇上过一些事,好的坏的都有;也尝试着改变过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气氛,但向四面八方走去,走来走去又总是会绕回来。
人在低处潜行久了,自信心会逐渐瓦解掉,别的还好,唯独这一点令人恼怒。
那一日适逢初夏,落了小雨,风轻云淡水清沙幼。我一如既往的黯淡着去南城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地铁上很挤,眼睛没有地方放,只好看别人的脚。早晨10点30地铁车厢里的鞋子基本都很平庸,款式陈旧、了无生趣,而且绝大多数都蒙着灰尘。车行至雍和宫站,有一双颇为典雅的高跟鞋进入了本人视野,我从背后偷偷打量了一会儿这双鞋的主人,心中一惊,以为是我前媳妇同志她本人(我前媳妇同志在右肩有一块纹身,此女没有)。一路上我的眼睛没法儿从她身上移开,她的背面举手投足都像得过分,一个小动作,再一个小动作每每令我心惊。
我有些五味杂陈,又思考了一下当今社会的男女平等问题。我前媳妇同志最近在做什么呢?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该原谅她了,只可惜她一直没给过我原谅她的机会,小勇和我前媳妇一起把我从他们的生活中屏蔽了大概。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其实北京并不大,不刻意躲着的话,终归是见得到的――有些人就是比你我都牛逼,他们一直保持自信自豪的办法是干脆忘掉曾经做过的蠢事。或者说视而不见也行。
我那朋友的婚礼在和平门的全聚德烤鸭店,车行至和平门站我该下车了,凑到那位女士近处从侧面瞧了瞧,确实像。我有些替自己担心,之前有一段时间我走在马路上看哪个女人都像她,有的是身高相仿,有的是头发的长度或者身上的味道,那段时间我经常心惊肉跳的,以为余光中那个女人就是她。那时每每鼓足勇气,偷眼望去便都会嘲笑自己,角落里那位女士与她哪里有半点相像。我不会是有开始犯骚了吧。
出了站台我看看表,到早了,打算四处转转,就往琉璃厂方向走。在师大一附中对面买烟时,那个没有纹身而又像我前媳妇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走了过去。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真巧啊我想,竟然连目的地都是一个方向。
左右无事,我便攥着烟盒,与她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往南走。到了琉璃厂路口,她拐向琉璃厂西街,前行大约100米径直走进一得阁。我想了想,自己不练书法不练国画好多年,就不买墨汁了吧。到旁边的中国书店去逛了一圈,把里面边边角角的新书旧书都扫了一遍,期间想起许多以前的小事,总觉得如今的境遇都是拜她所赐,心情越来越糟,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出门往全聚德走。走了没几步,就看见那个长得像我前媳妇的女子也从一得阁出来了,就在我前面50米左右沿来路回去。说来有些不可思议,该女子在一得阁里换了一套办公室女郎的职业套装,左手撑着伞,右手挎着个小包袱(是真的拿兰绒布包着的那种货真价实的包袱),以旧时良家妇女的姿式挎在臂弯里,踩着高跟鞋“嘎嗒嘎嗒”扭着走。一阵细雨扶过,我在后面跟踪上了她。
走了大约10分钟,挎着兰绒布包袱的良家妇女同志拐进了路边的一个公共厕所。我在距公厕20米处站定,抽了根烟,掐算了一下婚礼开始的时间,觉得晚去一会儿也可。等她的时候雨停了,街上行人往来如梭,空气中有股凉飕飕的甜味儿,无轨电车拖着大辫子不慌不忙地开过去,几朵浮云挂角,不知道强哥的这个婚礼我前媳妇会不会去,我点了第四根烟。如此左顾右盼的等了15分钟左右,那个良家妇女还是没出来,也不知道在厕所里干什么呢,我看一看表,撵灭烟头正要走,身后有人拍了拍我,我本来以为是城管的来收乱丢烟头的罚款,没想到是那个长得像我前媳妇的女人。
“这位先生,你一直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终于见到了此女的正面,果然像得一塌糊涂。只是这张熟悉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少了几分欢乐,她脸色严峻,看上去有点儿像个故意板着面孔的长辈,即便假装生气,她的唇形依然好似在浅浅微笑。许久未曾萌动的肾上腺素再次汹涌而出,我终于想起来我爱我前媳妇什么了,她曾经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
“呃……说来不好意思,咱们恰好同路,”我自己都觉得这么说难以立论,就补充一句说:“您别误会,您长得有点儿像我以前一个朋友。”
长得像我前媳妇的女士微微一笑,嘴角上扬约0.1公分,这个表情立刻让我觉得自己更像个拙劣的男高中生了,另外她还悄悄叹了口气,我意识到她这辈子听到类似的陈词滥调大概不下200次了。
我们有点儿尴尬的沉默了2秒钟,期间我努力了好几次才阻止自己拔腿便走,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表现得这么蠢是什么时候了,八年前上大学的时候?十年前上中学的时候?从任何一个方面考虑我都该算个自重自尊的人,我是怎么把自己带到如此尴尬的情境中来的……
她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眼睛定定的瞧了我一会儿,她说:“你赶时间吗?”
我如释重负般的摇摇头说不,谈不上很赶。
“我家就住在那个楼,3层,”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约300米远处路边有个80年代兴建的那种普通居民区,不大分得清她说的是哪座,“要上去坐坐吗?”
我不太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鼻子一下子有点儿酸,我一直自信是个要强的人,为什么每到这种时候就变成了个小猫小狗。
她胸头成竹地看着我补充了一句,家里没别人。
“你干嘛总是耍我!”我打断了她,“多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长大?!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儿吗?人心好玩儿吗?还是只有我这种傻乎乎的你才觉得好玩儿!我那时候对你那么好,你到现在都觉得随手丢弃任何东西都不可惜吗?!你……”
她把手里的兰绒布包裹举起来,向我做了个“拿着”的动作,我停顿了一下,接过她递来的包裹,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叫阿兰,”她说,“这个包裹你拿着,回家再拆开来看。有机会,你应该到红圈去一趟,或许带上你那个长得像我的小朋友……”
“你才是小朋友!”
“再见。”
她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就走了。我为了阻止自己在大街上一把拉住她,气急败坏的低头点了一根烟,然后看着她步态典雅的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走入那个小区,走到拐角处她远远瞧了我一下,好像在确定我是不是跟了上去似的。然后,便消失不见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