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我在家乐福超市闲逛,打算买些日用品带回家。当我转过调味品货架,就发现太阳帽一闪,消失在货架后面。我捂着胸口一阵恶心,就象怀孕初期的感觉。我知道,这是恐惧、紧张所致。老拖着一根尾巴怎么生活?我实在受够了!
我扶着货架喘息一会儿,逐渐平静下来。我决心会一会太阳帽,和他来个面对面。众目睽睽之下,量他不敢伤害我。我绕到货架另一端,太阳帽却没了。我开始寻找他,在大超市玩捉迷藏,很使我兴奋。购物的人很多,手提塑料筐,摩肩擦踵。我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大海捞针似的搜寻太阳帽。
我假设:那些神秘纸条是太阳帽送来的。那么我见面第一句话就问他――你为什么老给我传纸条?究竟是谁要我的命?他可能矢口否认,也可能耸耸肩膀,说:我喜欢恶作剧!哦,我尽量宽慰自己,别把他想象成暗藏的凶手,只当他是一个爱搞恶作剧的人。
我从楼上找到楼下,好多次远远地看见太阳帽,等我赶过去,他却不见了。我敢肯定,他觉察到我的企图,正竭力躲避我。那么,他一定会尽早离开这地方,如果我采取守株待兔的措施,到超市大门口等着,准能把他逮个正着!
果然,我站在石台阶上没多久,太阳帽就随着人流出来了。他低垂着头,帽沿遮住脸庞,那模样有点像湖心岛瓜田里的稻草人。虽然隐蔽了自己,他的视线也受到太阳帽阻挡。因此,当我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他惊得往上一跳,帽子都差点儿落到地上。
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是他先冲我嚷嚷。这个瘦长的男人,两眼圆瞪,眸子里闪出雪亮的光。他缺乏幽默感,显然不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我的第一印象,他只是普通老百姓,还有点歇斯底里,与杀手之类人物相差十万八千里。
我笑道:能找个地方,我们坐下谈谈吗?
谈什么?我不谈。我不跟陌生人说话!
我们并不陌生。你跟踪我有一段日子了,为什么?有话当面谈,你干嘛老跟着我呢?
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他把太阳帽往下一拉,帽沿整个儿贴在脸上,迈开细长的双腿,一溜烟跑下台阶。
你等等!我想追赶他,但从他行走的速度来判断,显然是枉费心机。
有人站在我后面。我本能地回头,看见了雷万军。
我很惊奇:是你?你怎么来了?
雷万军笑笑:你和他捉迷藏,我一直在后面跟着。有一句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概就是这意思。
你干嘛跟着我?
是老板的指示。池总说得很明白:如果你有意外,我的饭碗就丢了。我可不想丢饭碗,所以只能陪你捉迷藏。
我不太满意雷万军的态度,话里就有了责怪他的意思:你为什么不出手,帮我抓住他呢?
雷万军不咸不淡地说:没必要。这人脑子有毛病,你抓住他也白搭。
我明白了,雷万军熟悉那个跟踪者。只要他愿意,我马上就能知道有关太阳帽的一切情况。
我试探着问:那个男人,戴太阳帽的,你认识他吗?
雷万军冷冷地道:我只负责你的安全,没有义务提供更多咨询。
我瞅他一眼:就为了那百分之一股份?
雷万军摇摇头:你不认帐,我有什么办法?我缺心眼儿,当初没让老板写下字条,活该!
我还想和雷万军谈下去,杨青青忽然打来电话。她以十万火急的口吻说:你马上来凯撒酒店,我把高建中灌醉了――发现惊天秘密!
我答应马上去。临走,对雷万军说:别老是怨天尤人的,你好好跟我干,这些事情不是没得商量。现在我有急事,也不希望你跟着我,你就先回去吧。
我抛下希望的彩球,钻进自己的汽车。雷万军赶上来,神情有些激动。他隔着车窗说:我会立功的,立大功!
我把车窗摇下,同时发动汽车。我的笑容象春光一样灿烂,突然发问:跟踪我的男人姓什么?
他脱口而出:姓丁,外号丁疯子!
红色宝马车已经驶离停车场,雷万军后面说的话我没听见。不过我并不担心,他在我掌心攥着呢!
我驾着车,很快赶到凯撒大酒店。在一间名为步步高的包房里,我找到了杨青青和高建中。
高建中已醉意浓重,眯缝着小眼睛,脸红到脖子。一见到我,他就端起酒杯,非要敬酒。我不喝,他就嚷嚷:我为你揭盖子,7.25政变、鼹鼠事件――金太阳公司的盖子只有我来揭!
青青为我解围:行了吧你,灿灿姐这杯酒我替她喝。人家是孕妇,你不能瞎来!赶快说正事,别再喝酒了。
高建中象小猫一样温顺,看着杨青青骨头就酥了:我听你的,青青,你说一句话就行了!
我对杨青青一笑,看来,她的工作卓有成效。高建中所谓的揭盖子引起我极大兴趣,看来,金太阳公司的故事还真不少呢!
我压制住兴奋,故作不满地道:高建中,我对你有一肚子意见。池宇天在世时对你不薄,可转眼间你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人情就这么淡漠吗?忠诚如烟说散就散?
高建中面带羞愧之色,把脑袋垂在胸前:嫂子骂得对,我不是人,是走狗!不,我是白眼狼,连狗都不如!可是我也没办法,压力太大啦,你不知道当时形势有多么严峻!其实,我早就对老板变心,积极参与7.25政变。你知道谁是主谋?池宇锋,你的小叔子池宇锋!
你慢慢说。别扯亲戚关系,我现在是公司副总裁,和池宇锋一样的大股东!
高建中怔怔地望着我,仿佛突然不认识我了。他把脸转向杨青青:我说了些什么?青青,我喝醉了吧?
杨青青冷静地说:你没有喝醉。刚才你特意让我把米总叫来,说要当面揭盖子。你不是说过吗?池宇锋已经怀疑你了,今后的日子不好混了。只有米总米灿灿才能保护你,让你在公司站住脚。你必须弃暗投明啊!
高建中打消顾虑,摇尾乞怜地面对我:对,今后我全靠你了。米总,我发誓做你的马仔,今后我只听你一个人的命令……
我有点不耐烦;你快说吧,7.25政变是怎么回事?
高建中喝了一杯酒,回到先前的话题:池宇锋给我们施加压力,让所有中层以上的干部,跟他一起发动政变。当时,大老板池宇天跑马圈地,公司陷入危机,员工人心惶惶。二老板池宇锋把我们召集起来,说不行了,要拯救公司,只有夺权!他让我们写辞职书,所有的管理人员都写。然后在董事会上把辞职书摔到大老板面前,上演逼宫之戏!
我问:你们为什么听他的?所有的人都服他吗?
是的,他的话有道理。大家都觉得池宇天不行了,只有池宇锋才能挽回局面。你知道大老板脾气暴躁,谁的话也不肯听,别人也不敢对他讲真话。池宇锋就不同了,他为人低调,善于笼络人心。长期以来,他在公司里积累了很大的实力,象李西西、葛秘书等人,都成了他的心腹。我也在最后关头投入他的阵营……
这么说,他是精心准备,蓄谋已久啊!
总之,当他抛出一叠辞职书,政变就成功了!池宇天别无选择,只得退居二线。董事会推举池宇锋为执行总裁,主持公司各方事务。当我看着大老板走出会议室,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的两条腿好象灌了铅,走也走不动……
我喃喃道:7.25政变――这个董事会是七月二十五日召开的?
对,正是火烧窝棚前三天发生的事情。我敢说,池宇天是被他弟弟逼死的!
杨青青说:你别乱下结论,说事实就行了。
如果池宇锋出于公心,7.25政变也罢了。可是我发现了鼹鼠事件,就对他整个人的看法改变了。我认定,这桩事的背后有一桩惊天阴谋!
我打断他:得了,你别尽在这儿渲染。什么是鼹鼠事件?
高建中凑近我,神秘地说:我告诉你,池宇锋是一只鼹鼠。谁的鼹鼠呢?有一个人外号叫大鳄王,你知道吗?池宇锋就是他的鼹鼠,是他埋在大老板身边的一招棋!
我的心顿时收紧了,牵涉到大鳄王,问题就更复杂了。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有证据吗?
高建中咽下一口唾沫:我有一个亲戚,是大鳄王的小老婆。你别看那家伙文质彬彬的样子,有三个老婆哩!我那亲戚原来是他秘书,对公司里的事情一直都很清楚。她亲眼看见池宇锋到大鳄王办公室来,听他面授机宜。这个女人姓张,是我的远房侄女,平常走动不多。一次偶然机会,我们在另一亲戚家聚会,她就把所有的细节告诉我。她说,大鳄王与池宇天有仇,其目的就是要池家兄弟反目,造成内讧,报一箭之仇!
我说:空口无凭,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是啊,我也对她这么说:我需要证据!我给远房侄女一大笔钱,叫她帮我搞到证据。那女人呀,见钱眼开,只要我舍得下本,什么她都肯干!很快,她就给我搞到了证据……
高建中浑身上下到处摸,一边嘀咕:咦,照片哪儿去了?
杨青青拉开坤包,把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在这里。我怕你喝醉了,把照片弄丢了……
我低下头看照片:在一间日式餐厅,池宇锋与大鳄王坐在榻榻米上,脑袋凑得很近,一副暗室密谋的模样。引起我注意的是――池宇锋正将一份文件递给大鳄王,对方则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
为搞到这幅照片,我给了张太太三万块钱啊!高建中在我耳旁说。
我锐利地扫他一眼:你为什么做这样大的投资?为什么没把这张照片拿给池宇天看?
我费这么一番苦心,当然是为大老板效力!我想为他消除隐患,提防背后的暗箭。同时,我也想立大功,好换得大老板的赏识。可是,正当我要把照片拿出来时,公司局势大变。眼看池宇天不行了,池宇锋崭露头角,我哪里还敢拿自己前程冒险?再后来,我参与7.25政变,成了池宇锋的人,自然更不会把这张照片交给大老板了……
我笑着问:你就不怕我把照片拿给池宇锋看吗?
高建中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会,池宇锋把你当对头呢!你一来公司,他就下达封口令,任何事情都不许我们对你说。我也知道,你想为大老板报仇――自己的丈夫死得不明不白,你一定想搞清原因。
这么说,我的想法你很清楚。那么,你确定池宇锋是嫌疑人喽?
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他为争夺公司控制权,把亲哥哥逼上绝境!对了,我那远房亲戚告诉我,他的最终目的是投靠大鳄王,把公司出卖给哥哥的仇人!
似乎为高建中作证,池宇锋恰巧打来电话,他说:你晚上有空吗?我请大鳄王吃饭,你能不能帮我陪客?
我问:为什么?他是我们的敌人,请他吃饭干嘛?
池宇锋笑了:昨天是敌人,今天就可能成为朋友。目前我们的并购计划,又出现柳暗花明的局面――王子杰很可能成为我们的战略伙伴,进入董事会!
我慢慢地垂下手,把手机放在腿上。
我想,此刻我的面容必定惨白。
真的,我做梦也没想到池宇锋会是一只鼹鼠……
我反复对大廖说这句话,有点儿象失去孩子的祥林嫂。
廖士远仔细看过照片,又把它还给我。他指指满桌的饭菜,说:吃啊,你怎么光说不吃呢?我这顿客可算白请了。
我象征性地挑了两筷子菜,咂咂味道:不会白请的,我领情了。不过,我更希望与你共同分析案情。你看,这张照片证实了我的怀疑。池宇锋有动机、有目的,池宇天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即便不是谋杀,也是他在客观上把我丈夫逼上绝路――我同意高建中的这个观点。
这又说明什么?只要不是谋杀,池宇锋就无罪!至于兄弟勾心斗角,公司控制权的争夺,都属于正常情况,你不能由此得出弟弟害死哥哥的结论。
可我很奇怪,池宇锋为何偏要跟大鳄王勾结?明知是哥哥的仇人,为夺权不惜出卖公司利益,也太不择手段了吧?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我坚信,只要利益的筹码足够大,他必定会不择手段地将哥哥置于死地!
大廖瞧着我笑:我发现你有个特点――千方百计把小叔子推到凶手的位置上。我不明白这是出于什么心理?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我喝了几口汤,呛得直咳嗽。
廖士远对自己的判断更有把握:我敢肯定,这里面藏着不少秘密。你能够开诚布公地把一切告诉我吗?
我一声叹息。没有太多犹豫,我希望大廖了解自己的过去。于是,我把和池宇锋的那段恋情告诉他。大廖默默地听着,没有流露感情色彩。我猜想,他对我跟池家兄弟的感情纠葛至少有点意外。
真不好意思,我把这种事情也拿出来作证据――池宇锋不仅争权夺利,他很可能为一个女人,为一段压抑在心里的爱情,报复哥哥!停了一下,我又补充道:我恨他,特别恨!
廖士远点点头:这就是症结所在,你为情所困,爱恨交加。
我,哈哈,我为情所困?不可能!你的玩笑开大了……我夸张地嚷道。
大廖喝完杯中酒,看看手表。我敏感地问:你还有事吗?开会?办案?
他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没事。来了,就打算跟你多聊一会儿。
我一歪脑袋,有点撒娇的意思:饭饱酒足,你能送我回家吗?
廖士远答应了,我们走出酒店。说他送我,其实是我自己开车。我一直找借口邀请他到家里坐坐,不知为什么,我心底有和他亲近的渴望。
廖士远在我公寓里踱步,我领他参观每一个房间。走进卧室,他对我那张辽阔的大床笑了一下,似乎联想到什么。我脸红了,低头走出房间。
我给大廖泡上茶,在他对面坐下。我说:我得承认,你看人很准。有些心里话,我还想告诉你。
廖士远品了一口茶,笑眯眯地等待下文。我却不说了,打开音响,让轻曼的背景音乐在屋内回荡。大廖忍不住催促:说下去呀,我还等着听故事呢。
没有故事。我想对你说一个女人的感受。你知道吗?我希望池宇锋是凶手,非常希望!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这样能使我摆脱情感烦恼!不瞒你说,我在爱情方面受过挫折,自认为是一个不幸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很难理喻,有时敏感多疑,有时又特别需要男性的抚慰。当她孤独寂寞的时候,很容易被身旁的男人俘获。
大廖可能觉得我的话有点玄,微微摇头,表示不懂。
好吧,我再说明白一点:其实池宇锋对我很好,一直关照我,爱护我。我担心他内心的情感死灰复燃,又对我产生别的想法。他至今没结婚,我有一种直感,他还在惦记着我!
那么你呢?你对他感情如何?大廖问道。
我不敢面对,但心里明白,我对他还是怀着一份真情。我恨他,却又不能忘记他。的确象你所说,爱恨交加。如果他是我的杀夫仇人,我就一了百了,干净利索地复仇!如果他不是,经常在生活中照顾我,抚慰我,时间长了,我怕自己又成为他爱情的俘虏……
难道你不愿意?廖士远微笑地看着我,眼神有鼓励的意味。现在社会风气开放得很,嫂子改嫁小叔子也不算什么奇闻。况且你们恋爱在先,年纪又相仿,完全说得过去嘛。
我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想在池家淌浑水!我希望另一个男人介入,帮我抵御池宇锋的进攻,或者干脆把我抢走!
廖士远皱起眉头:有这样的男人吗,你上哪儿找呀?
我笑了:知道我为什么老来找你,还邀你帮我破案吗?因为在我心目中,那个男人就是你!
我?廖士远张大嘴巴,显出吃惊的模样。
我飞快地说:对,我希望你把我抢走,领我进入另一种生活!我觉得,你是一个强有力的男子汉,不会听任我陷入困境。在寂寞和无奈中,我很可能做出错误的选择,重归池宇锋的怀抱。请原谅我的直率,自从认识你,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救星!
廖士远站起来,走到窗前。他打开窗户,放进清新的空气。
然后,他转身看着我,清晰地说出一句话――很遗憾,我不是你要找的男人。他走近我身边,神情格外平静,继续说道:现在,我应该向你交底了:我已经结婚七年,并且有一个正上一年级的儿子。
我顿时觉得自己掉在冰窟里,羞愧、失望,使我缩成一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