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巴掌捂倒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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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驾车驶回湖心岛,已经是下半夜了。我的脑袋轰轰响,仿佛里面有一部马达。一个声音反复唠叨:不,不可能,池宇天绝对不会自杀!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我在别墅接受刑警调查。主问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姓廖,廖士远。他显得心不在焉,东一榔头西一棒,都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不满意他这种态度,可是自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很聪明的男人,他正从无数细节中寻找事情真相。他的牙齿极白,像电影里黑人的牙齿,这一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另外,他长着篮球运动员的个子,总有1米9吧?大廖,在以后的打交道日子里,我就这样称呼他。

  我的表现可不咋样,过分的紧张使我变得神经质。我冲大廖喊:我敢肯定,这是一起谋杀案!背后有黑手,有阴谋,你们一定要把他抓出来!

  他迅速扫我一眼,目光变得尖锐:你怎么知道这是谋杀?依据什么你作出这样的判断呢?

  直觉!作为妻子,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池宇天是一个坚强的人,或者,你说他强硬、霸道也行。由于这种性格,他在生意场肯定得罪了许多人!有人对他下毒手,完全可以预料。我就不止一次对他说:小心,千万小心……

  大廖把一只信封放在我面前:他留下遗书,说自己是自杀。我希望你还是先看遗书,再谈你的直觉。

  我不看!我执拗地推开信封,作出拒绝一切的姿态。伪造遗书是凶手常用手段,我读过许多侦探小说,这一套我懂。

  哦,你喜欢看侦探小说?那倒不错。他一笑,露出好看的白牙。照你看,我们应该如何破案呢?

  我想了想,说:对了,这幢别墅周围安了许多摄像头,有人在湖心岛出没,一定会被拍下来。我建议,立刻从保安监控室调录像带,我们很快就能让凶手现原形!

  大廖盯着我看,仿佛我脸上有什么文章。然后他在客厅里踱步,挥挥手说:小张,满足一下家属的要求,把录像放给她看。

  一个年轻刑警迅速打开客厅里的影碟机。过一会儿,电视屏幕显现出瓜田的画面。一个男人走来,他抱着一些树枝柴禾,走到窝棚前。我捂住嘴巴,那男人的身形、动作,分明是我的丈夫池宇天!

  院子里有许多修剪下来的树枝,他一趟趟收拢来,塞满窝棚架下的空间。然后,他又提来一只塑料桶,往树枝上泼洒液体。不用说,那液体肯定是汽油。泼完柴禾堆,他又往窝棚顶上的茅草泼。他动作从容,活做得非常仔细,生怕遗漏任何一块地方。最后,他把倒空的塑料桶轻轻放下,转过脸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摄像头正对他的脸庞,我看清丈夫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后,他小心翼翼地跨过瓜垅,仿佛怕踩坏西瓜,绕到窝棚的另一端。屏幕上只剩瓜田、窝棚、湖边的老柳树,池宇天不见了。可以想象,他正踏着竹梯子,慢吞吞地钻入窝棚……

  蓦地,一团橙色火焰腾空而起!很快,电视荧屏被熊熊烈火复盖,瓜田变为人间地狱……我双手捂脸,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大廖使个眼色,年轻民警急忙关闭电视。我从手袋里摸出一包女士香烟,手指颤抖着,怎么也打不着火机。廖士远接过火机,啪地打着,为我点燃香烟。

  抽完一支烟,我稍稍冷静下来。我向大廖伸出手掌:那份遗嘱呢?我想看看。大廖把信封递给我。如果你想安静,我们可以回避一下。

  不,我摇摇头。你们留在这儿,我想去花园走走,可以吗?

  随你便。廖士远脸上露出友好的笑容。我感觉他很想安慰我,但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我独自来到瓜田。天已黎明,圆滚滚的花皮西瓜泛出一层青白色光亮。湖面飘来的雾气,使得绿叶凝起露珠,在晨曦中闪耀。空气中仍弥漫着焦糊味,刺鼻刺心。我走向窝棚,不,是窝棚的原驻地,那里一片焦黑,彻底的燃烧没留下任何成形物件。我脑袋里响起尖锐的嘶叫,疼痛欲裂!

  往前走两步,我站住脚,慢慢地蹲下。我无法再靠前,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拦我,不让我接近惨剧发生的现场。我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在瓜垅上。

  我打开那只信封。池宇天熟悉的笔迹跳入我的眼帘――

  灿灿: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受够了忧郁症的折磨,那种痛苦你难以想象,实在是超过了一个人所能忍受的极限!生死只隔一层纸,捅破了我就解脱了。我把公司股份全部留给你,但你不必过问公司事务,弟弟自会打理。带好孩子,把它抚养成人――希望是个儿子!

  池宇天绝笔。

  我抬起头,凝视晶荧的蓝天。毫无疑问,这份遗书是真实的。有一点可以证明:我怀孕两个月,除了他,尚无任何人知道。遗书末尾透露了他希望儿子继承事业的愿望,这也正是他把所有的股份遗留给我的重要原因。不负责任的家伙,自己看淡生死,却把全部的重担推给了我――今后我的路该怎么走?

  我觉得有人在朝我笑。我抬起头往四下看,就发现了稻草人。这走运的家伙,躲过一场大火劫难,从草帽下面露出半张脸,一副诡秘神情。它好象在我耳畔低语:别信他们。象我一样,都是假的!这个世界没有真实……

  我浑身一机灵,猛地站起,险些撞到一个男人身上。我的心一阵狂跳,以为丈夫死里复活,又出现在我面前!定睛一看,是我的小叔子池宇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默默地站在我身后。要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十分相象,都是高颧骨,眼眶深陷,一对幽黑的大眼睛,马来人种特征非常鲜明。只不过弟弟比哥哥小了十二岁,皮肤、皱纹有较大差异。

  我捂住胸口:吓死我了!你怎么也不出声?

  池宇锋一脸沉痛: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我刚从杭州回来……

  我指着前面那一片焦炭,问:怎么办?我们总要把他的遗骨捡出来吧?

  廖士远也来了,及时阻止我们:别动,经过技术鉴定,我们会把死者部分骨灰留给你们的。

  我痛痛快快地哭起来,为他哭,也为自己哭。从出事到现在,我一直憋着,憋得难受之极!积攒在胸间的压力通过泪水释放出来,悲哀中有了轻松的感觉。哭了许久,终于感到累了,我才抽泣着用手绢擦干眼泪。

  我把遗嘱递给池宇锋:看看吧,谁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选择。

  他接过信封,却没有看,对我说:嫂子,多保重,不要过度悲哀。我们互相搀扶,会挺过来的!听到他的安慰,我鼻子一酸,差点儿又要哭。

  大廖说:现在,请你们跟我回局里,做一下笔录。

  我点点头,和池宇锋一起离开瓜田。

  说句真心话,我和池宇天的感情并不那么深厚。这是因为基础没打好。

  两年前,我还是太阳新城售楼处一名售楼小姐,大老板池宇天开着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忽然将我拉走了。我们俩之间距离很大,除了经济方面,二十岁的年龄差异也曾让我非常犹豫。也许,他看上去象我的父亲,一起售楼的伙伴们肯定在背地里笑我。然而就象其他漂亮而贫穷的女孩一样,我没有更多的选择。

  我来自遥远北方一个小县城。凭着出众的相貌和伶俐的口齿,我有幸成为一名售楼小姐。要知道,在房地产炙手可热的今天,这可是一份收入丰厚的体面工作。我珍惜这个金饭碗,小心翼翼地同周围人打交道。可是,不久我还是陷入矛盾的漩涡。

  麻烦是一对酒窝引起的。现代女孩很少长酒窝,我却偏偏长了一对。客户们喜欢,男同事喜欢,领导也喜欢。他们说:呃,你的酒窝挺有意思……什么意思却不明说,可爱?美丽?我不知道。但是他们的目光烤红了我的脸,我只得一低头假装没听见。不久,这对酒窝就把池宇锋,我现在的小叔子招惹来了。他是主管负责销售的副总裁,找我谈这谈那,或者邀我参加某个party,我自然难以推辞。一来二往,我们就混熟了。

  他为人有些腼腆,赞美我的话总是那么一句:你的酒窝真可爱,笑一笑,真可爱!

  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未来的丈夫,对一名普通员工来说,见大老板就象见国王一样难。池宇锋大我八岁,勉强算得上大哥。和他谈情说爱感情上还能接受。说实话,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随时可以接受他献上的爱情玫瑰。然而,池宇锋过于缠绵,迟迟不行动。我喜欢看足球,知道他属于那种光盘带不射门的球员,最让人上火!交往那么长时间,他至多握握我的手,连接吻也没敢尝试过。有时候,他憋红了脸,吭吭哧哧想表达什么,可就是张不开口。我都替他急了,在心里喊:说呀,我爱你――可他最终象泄了气的皮球,讪讪离去。我恨得冲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可心里却越来越喜欢他。

  他这种性格和家庭背景有关系,父兄是创业者,他坐享其成。池家的财富传奇,是从老父亲池永山开始的。老人从乡村瓦匠开始,一步一步熬成小包工头,直到建筑公司经理,为迟家基业挖到第一桶金。大儿子池宇天跟随父亲转战南北,是一员得力干将。他背着父亲签下第一份买地合同,又把老人推上房地产开发商的道路。等小儿子池宇锋长大,金太阳房地产公司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父亲偏爱小儿子,不让他吃苦经商,供佛似地供着他念书。几次参加高考,终于考上一所象模象样的大学。考研也历经挫折,总算戴上硕士帽。

  池宇锋天生就是弱者,缺乏自信,长期自我压抑,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他外貌与兄长相似,气质却有天壤之别。有时候,我觉得池宇锋就是池宇天的儿子,而且是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的懦弱,使我的命运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我自己也无法驾驭。

  事情发生在一个仲秋之夜。池宇锋开车带我去胭脂湖赏月,其实是看望正在工地奋战的哥哥。父亲已经去世,兄长掌控公司大权,池宇锋就象臣仆对国王一样对哥哥毕恭毕敬。一路上他反复强调:今晚上他将在月下公布一件大事情,只要哥哥拍板,我们就会跨入人生新阶段。我心知肚明,他要在哥哥面前公布我们的关系,但我装傻,耐心等待那个关键时刻到来。

  那时候,湖心岛别墅已经盖起,池宇天住在里面指挥太阳别墅群施工。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象建筑工人一样戴着头盔,一脸油汗,正在教训几个工头。他身上有一股杀气,我还没接近他就害怕。不但我怕,那些身材魁梧的工头们也怕,池宇天骂得他们像小鸡似的缩成一团。池宇锋呢,一声不响地站在哥哥身后,脸色发白,仿佛他也在挨骂,闯了什么祸自己又不清楚的模样。我瞅他一眼,觉得他怪可怜。

  池宇天一侧身,望见了我。他忽然楞住了,就象一个久未相见的熟人蓦地出现在眼前。他走到我跟前,说:你什么时候来了?

  我很紧张,舌头都打不过弯来:我,我刚到……是宇锋带我来……

  池宇锋就上前介绍。池宇天一摆手,挡住他的话头。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不对,你早来了!我一直在等你,等得头发都快要白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看我?

  我觉得这人蛮横无理,有点儿不高兴。他目光刺人,包藏着某种令我害怕的东西。当然,我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朝他微笑。一笑,两腮的酒窝就浮显出来,仿佛我跟他很默契似的。

  哪想到,坐在湖边饮酒赏月时,他公然向弟弟提出讨我做老婆。他大口饮酒,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对天发誓,在梦里我常常见到这女孩――她叫什么名字?噢,米灿灿,我们前生有缘,天定的!你大嫂死了那么多年,我一直没娶,就是在等她!我相信,一个长酒窝的女孩迟早会走到我面前。干杯,老弟,感谢你帮我找到新嫂子!

  弟弟惊呆了!他没想到还不等自己表白,哥哥竟会横刀夺爱,把我当成献上的礼物。池宇锋嘴唇颤抖着,一句硬朗话也说不出来。我急了,在桌子底下踢他――你把我们的关系挑明了,不就消除误会了吗?可是懦弱的性格又一次主宰了池宇锋,阻碍他说出必须说的话。他避开我的目光,转向池宇天说:哥,什么事我都可以听你,可爱情不能勉强呀!你总得问问米灿灿,人家同意不同意?

  我先问你,你对哥的亲事怎样看法?池宇天瞪大眼睛瞅着弟弟,加重语气道:我还要提醒你,有一件事情你是亏我的,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对不对?

  我被撇在一边,当然愤怒万分。但同时我又很好奇,想知道池宇锋究竟什么事情亏欠哥哥,以至于要拿爱情来补偿?我沉住气,看他们兄弟如何拿我做交易。

  池宇锋的脸涨得血红,就象公鸡鸡冠一般:没得说,哥,我对不住你。你说怎样就怎样,就算要我的命,只须张张口就行了!

  我终于按捺不住,用筷子敲敲桌子:喂喂,把我卖了总要让我知道价钱吧?池宇锋,你如果不告诉我究竟欠了他什么,我恨你一辈子!

  池宇锋嘴嗫嚅着,深深地低下头。

  池宇天却笑了,拍拍我肩膀说:坐下,坐下。这是我们家庭内部问题,你不必多问。

  我真想给这霸王一记耳光!当然,我没有足够的勇气,他毕竟是金太阳公司的大老板。再说,面对改变人生的机遇,我也不敢造次,谁知道这一耳光打下去,会打掉什么呢?我只是哼了一声,一扭身走向别墅。

  池宇天凶猛无比。和他弟弟的反复盘带不同,当晚他就来了临门一脚!我们在湖心岛别墅住宿,睡到半夜时分,池宇天潜入我的房间。我刚要叫,就被他大巴掌捂住嘴巴,死死揿在床上。我被迫投降,失去了一切……

  事后,池宇天得意地笑道:该是我的人,天生属于我。瞧啊,我一巴掌捂倒新娘子!

  我羞愧难当。做俘虏的人总是羞愧难当。

  现在,我站在池宇天的墓前,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这段往事。很多人前来向池宇天告别,我却没看见,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