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老公是个农民,种着几亩瓜田,这些行为就无可非议了。但是,你要知道:我的丈夫池宇天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他领导的金太阳房地产集团公司,在我们这座城市可谓家喻户晓。太阳新城、太阳别墅、金太阳大厦……皆是响当当的楼盘。可以这么说,从他手中流过的金钱是一串串天文数字,如果化为一条滔滔大河,足以把普通百姓淹死!这样一位人物钻到窝棚睡觉,就不是一件简单事情了。
往前追溯若干年,当他还是一个少年时,确实看过几年西瓜。皓月当空,云雾飘荡,满地西瓜泛出晶莹的光亮――这幅美景可能在他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当他被严重的失眠折磨得满床翻滚时,就不得不到这幅美景中寻找籍慰。他告诉我,这很有效,爬上窝棚不久,他便能呼呼入睡。
我当然没话说。只是,在他离去以后,我披上丝质睡衣,久久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大斗笠似地窝棚。不知为何,我总是把丈夫和另一位角色联系起来:瓜田东角,伫立着一稻草人,它承担着重要责任:驱赶企图偷啄西瓜的鸟儿。破草帽遮住它半边脸,手里的蒲扇在微风中摇摇摆摆,轮廓模糊给人以暧昧之感。有时,我会产生错觉,稻草人好象在朝我微笑,无声地向我诉说着什么。一种诡秘的气氛在我心间弥漫开来,我浑身一机灵,赶紧钻回被窝睡觉。
应该描绘一下我们的别墅。它建在一个湖心岛上,占地十余亩。一座九曲桥将小岛和陆地连接起来。悠静的大湖有一个美丽的名字:胭脂湖。当初池宇天买下湖边三百亩土地,也买下这个湖心岛。他建造了太阳别墅,也建造了我们的梦之屋。有了这样一个小岛,有了十几亩地,池宇天可以随心所欲地设计自己的生存环境。他平整了一大块土地,全种上西瓜,再立起一座窝棚,把少年时代的画卷搬入自己的梦境。按照我的心愿,是希望建设一座百花园,终日身处鸟语花香之中,可是当池宇天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摆出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种西瓜也挺好,我最爱吃西瓜!
他是我的丈夫,又是我曾经的老板,我还能多说什么呢?
我只爬上过窝棚一次。池宇天从不主动邀请我,出于好奇,我在某天半夜偷偷地爬上窝棚。丈夫尚未入睡,双手抱膝坐起来,用责怪的眼神望着我。我对窝棚的一切感到稀奇,连声惊叹,假装看不见他的眼神。啊,厚厚的麦秸草,香气扑鼻,睡在上面真比席梦思床还舒服!没有墙,没有窗,四下透风,远看烟波浩渺的胭脂湖,近看一地小猪崽似地圆西瓜,令人心旷神怡。不知名的夜鸟站在树梢上,发出一两声低鸣。稻草人就象警卫战士一般守卫在身旁……
这样好的地方,为什么不早点让我来?我企图耍娇。
丈夫却板着脸:这是禁地,以后再也不准你到这里来!
池宇天这个人城府很深,我从来没有进入他的内心。他比我大二十岁,可算隔代人。所以我在他面前永远象个孩子,难以沟通。不过,对此我并不太在意,作为女人,你既然要嫁给一个富翁,就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我在窝棚里默默坐了一会儿,独自爬下竹梯。
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安慰自己:他是一个病人,别和他计较。真的,失眠把他折磨得多痛苦啊!
这就牵涉到我老公的病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池宇天就开始长时间的失眠。什么药都吃了,什么治疗方案都试了,就是不见效。一位熟悉的医生背地里告诉我,池宇天得了忧郁症。持续的精神压力,过度的工作,使他精神系统出现一些问题。这种病很麻烦,光靠药物很难治愈。我深感震惊――象他这么强有力的人物,怎么也会抑郁呢?
当你吃什么东西都味同嚼蜡,又连续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你自然就会想到死。丈夫把我精心准备的早餐推到一旁,漫不经心地说。
死?我倒吸一口冷气,这,至于吗?
池宇天沉默,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他的长相很有马来人种特点,皮肤幽黑,颧骨突出,眼睛明亮且深陷如井。这样一双眼睛老盯着你,你会感到心底无端地发毛。那天早上我就有不祥的预感,一场血光之灾正悄悄逼近。
还是回到瓜田窝棚。我原以为他已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小窝棚把他带入甜蜜梦乡,岂不是好事一桩吗?我不计较自己夜守空房,只要能使他康复,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对生活没有过高要求,能平稳地过日子,能治好丈夫的疾病,就心满意足了。真的,我当时还是标准的贤妻良母,池宇天犹如一座大山紧紧地压着我,想不贤良也不行。如果不是窝棚燃起熊熊烈火,我的命运就不会像后来那样起伏跌宕。
是的,我罗罗嗦嗦地讲这些细节,就是为那一把火作铺垫――我的丈夫、房地产大亨池宇天葬身火海,其情其景无比惨烈!
据太阳别墅的保安说,火是前半夜烧起来的。我们的房子周围安着无数探头,太阳别墅值班室负责湖心岛的安全。当值班保安从电视荧屏中看见大火,立即发出警报。不得了,老板园子着火了,所有的保安蜂涌赶往湖心岛!
瓜田里一幕情景把他们惊呆了――浇过汽油的窝棚象一只巨大的打火机,烧得轰轰烈烈!火光映红整个湖面,照亮半个夜空。炽白的火焰夹着噼噼啪啪的声响,一股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保安队长下令救火,可没等他们展开行动,窝棚已经烧塌了。很快,只剩下一堆灰烬。
待公安局刑警队赶到时,一切已经结束。副队长瘳士远在灰烬中发现一枚钻戒――那是池宇天和我的结婚戒指。他们还找到一些烧焦的人骨,七零八碎早不成形状。经初步鉴定,我的丈夫池宇天当时正在窝棚中睡觉,当然,他也是这场火灾的唯一受害者!
稻草人离窝棚很近,由于风向关系,这家伙居然毫发未损。火熄人散,它独自伫立于黑暗中,神秘一笑。
七月二十八日,这个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
瓜田里的窝棚轰轰燃烧时,我正和几个小姐妹在希尔顿宾馆游泳。之前,老公打来电话问:你在哪里?我回答:在水里。他似乎楞了一楞,重复道:在水里?这是怎么回事?
我向他解释,我和梅小洁、杨青青几个朋友正在泳池边,准备下水游泳。老公知道她们都是我的死党,便说:你们好好玩吧,今晚上你就别回湖心岛了……我问:为什么?他说:我有事,以后你会知道的。晚上你睡在王朝公寓,带上小姐妹热热闹闹地玩。睡觉时,别忘了把手机关掉……他显得婆婆妈妈,完全不象平时的风格。我有点儿不耐烦:知道了,我们要下水了。接着,我把手机扔在躺椅上,象一条鱼儿似地钻入水中。
事后我才知道,当我的肌肤感受着清水的抚摸时,池宇天正被火舌舔噬,每一块肌肉滋滋冒油。真是水火两重天啊!我和丈夫短暂的通话,竟成了最后的诀别!这一切,我当时不可能想到,我正和姐妹们疯着呢。我们雪白的手臂、大腿溅起满池水花,咯咯地笑着,互相喷水。我们时而潜入水底,时而尖叫着爬上池边,青春气息四处洋溢,恨不得和一切人分享生命!你瞧,两个人命运在某一时点相互对照,竟然如此不公平,如此不可思议!
疯够了,我们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商量着下一步去哪里玩。那天夜里,我是很晚才得知噩耗,此前每一个细节,都刻在我脑子里。杨青青听说晚上我独自在王朝公寓睡觉,高兴地拍拍大腿:那还多说什么?米灿灿难得有自由,今晚上我们通宵玩麻将!梅小洁做过时装模特儿,她一边扭动着漂亮的腰肢,一边不屑地道:打麻将太俗,咱们找几个帅哥,开通宵party吧!我说,别想那么远,我肚子饿死了,先去宫氏鲍鱼皇吃宵夜吧!当然我请客。姐妹们一声欢呼,簇拥着我走进更衣室。
我开着红色宝马轿车在街上疾驶。我的死党叽叽喳喳拍马屁,令我飘飘然。嫁个大款老公,主要是这点收获,我当然不肯放过享受机会。我还喜欢做出惊人之举,让朋友们瞠目结舌。
忽然,我一个急刹车,引起姐妹们一片尖叫。我把车停在路边,匆忙跑进一家大排档。
一会儿功夫,我拽着一位青年男子出来。他头发倒立,汗衫反穿,戴着一副老式的近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活脱脱一个当代孔乙已形象。当我把他拉到红色宝马车旁,车内的女人们发出一片嘻笑,打开车门,七手八脚将孔乙已拽入车内。
我给介绍一下,陈艾秋,我的老乡,正在读博士后,大学问家!我一边说一边发动汽车。
姐妹们愣了一愣,顿时有了肃然起敬的意思。
陈艾秋不失时机,严肃地说:米灿灿同志,请你放我下去!
我笑:下去干嘛?还惦记着你那半碗面条?得了,跟我们去吃鲍鱼,也好加加营养。瞧你那马瘦毛长的小模样!
杨青青鬼机灵,听出我话里调侃的意味,马上跟了上来:哟,灿灿姐,车跑得那么快,你还能一眼把坐大排档里的哥哥认出来,眼也太尖了吧?
姑娘们都跟着起哄:对呀,赶快坦白,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故意不吱声。陈艾秋窘得满脸彤红,连连摇摆双手: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有,只是老乡!
转眼来到宫氏鲍鱼皇。我把车停下,几人吵吵闹闹走进酒家。
陈艾秋几近哀求地望着我:小米,放我走吧,明天我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我说:姐妹们,这位哥哥就交给你们了。今晚上,你们一定要把他侍候好――不管用什么方法!
得了这信号,姐妹们真是高兴极了!杨青青和梅小洁一左一右挽住陈艾秋的胳膊,直接把他架到餐桌旁。她们一边在桌下挤压书呆子的大腿,一面故做严肃地问:陈先生搞什么研究?是哪方面的专家?
陈艾秋哆哆嗦嗦地回答:专,专家谈不上,我是研究古文字的。最近我,我在搞一本书,一本谁也读不懂的书……
我撇撇嘴:既然谁也读不懂,你把它搞出来干嘛?
陈艾秋道:这是根据古墓出土的竹简编译的,有极高的学术价值……不跟你们说了,你们不懂。
鲍鱼上来了,还有许多精美菜肴。姑娘们开始劝陈艾秋喝酒。我暗使眼色,鼓动姐妹们把他灌醉。很快,那书呆子两眼迷瞪,摇摇欲坠了。
杨青青拍着巴掌朝我笑:米灿灿,真有你的!这书呆子太好玩了,顶个大玩具。待会儿把他抬到公寓去,今晚上咱们玩新鲜游戏!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晴天霹雳在我耳畔炸响,我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梅小洁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急问:灿灿,你怎么了?
我老公出事了……我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姐妹们忽地站起来,围到我身边,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别吓我们,倒底出什么事?你快说啊!
我不愿说出“死”这个字,更不愿提那一把火。我拎着坤包站起来,指指伏在桌上的书呆子:我把老乡交给你们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们一定得想法把他送回去。我走了!
我的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面,发出笃笃的响声。我能想像背后姐妹们呆若木鸡的表情。
忽然,书呆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追上我,抓住我胳膊问:他,他死了?你把话说说清楚,好不好?
我用力甩开他,匆匆走出玻璃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