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神来，无奈地对身边的人笑笑，最近老是神思恍惚的，不小心碰到撞到都成了常事。
“太子心里有事？”他问。
我点头，停住脚步。“卓大哥，可找到那名乞丐？”
他点点头，缓缓说着，“已找到，暂且把他安排在城外的一处宅子，也请了大夫，大夫说，他的癫狂乃是由急火攻心抑郁结肚所致，好好疗养和加以疏导，恢复神智也不是难事――”
他想了想，又淡淡说，“太子，今时不同往日，别再叫我卓大哥――直接唤我名字便可。”
我定住，看着他。良久，叹了一口气。
“卓远，你为何疏远于我？”
他下跪，平缓的声音没有起伏，“太子若觉得卓远有不妥之处，卓远甘愿受罚――卓远没有疏远太子，只是身份悬殊，不能忘了礼节。”
“礼节？”我哼一声，心里是说不出的憋闷，“卓远看淡名利，潇洒不羁，是看重礼节权贵之人？”
他微微笑，没有抬头，回答，“卓远不在乎……不代表其他臣子们不在乎。重要的是太子的威望和清誉，太子是南仪的太子，”他抬头，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如今，你已不是我一人的轩弟。”
我看着他的眼，心里淡淡忧伤，转过身子，说，“你快起来吧。”
我继续朝前走，他寸步不离地跟在我的身后，默默无言。李公公颇畏惧这昔日的反贼头目，跟在我们身后十米之远。
我清清喉咙，转换话题，“卓…远。那秀平县的宣老可请回来了？”
卓远叹了口气，“回太子殿下，宣老失踪了。”
“失踪了？”我一愣，转身问，“莫非是什么贼人掳去了？”
“这倒不尽然。”卓远沉思道，“屋内完好无损，没有打斗和掳掠的迹象。一些书籍和随身衣物都不见了，想必是宣老走的时候带走的。向村民打听，据说在十几日前，一行神秘的人登门造访，来了好几次，最后宣老跟着那些人走了。”
我沉吟，“看来有人捷足先登。宣老是治国良才，育人子弟也自有他的一套说辞。若能将他请到南仪是一大助力。……究竟是什么人把他请了去？他那个脾气，一般人他可是都看不上眼的。”
“太子，宣老究竟是谁？”卓远疑惑。
我笑笑，“你可听说过在几十年前宣国的‘平阳之乱’？……宣国前老国主有四个儿子，太子敦厚老实，二皇子阴险毒辣，三皇子性情淡泊，四皇子逍遥快活。前老国主原本是让敦厚老实的皇后之子继承大统，但谁知，二皇子起兵造反，如狂风骤雨般直捣黄龙，将太子逼于宫殿之上，谁知，就在那一刻，在外逍遥的闲散四王爷突然回朝，手握一物威胁二皇子，生生逼他退了兵。”
“哦？有什么东西竟能逼得二皇子放弃大好江山？”
“一个字。”我想起在宣老的《国策》中看到这一段历史浮沉，心中感慨，“一个‘情’字。”
“二皇子退兵之后，饶是敦厚老实的太子也不可能放过他，二皇子最后退无可退，喝下太子赐下的鸠酒，死于他自己的房中。”
“他死之后，尸身不翼而飞。”我看着卓远，声音沉重，“然后，三皇子也消失了。”
卓远定定地看着我。
“人生自古多情痴。”我笑，“饶是阴险毒辣，也绕不过这一关。”
卓远笑了笑，说，“宣老，可就是那闲散王爷？”
我点头，转身继续走，“他曾说‘饶是皇亲国戚，也听不进他的道理’，他大哥继位后，命他为太子傅教导太子诗书礼仪、国论御人之道，奈何他的想法在旁人看来太过稀奇古怪，”我想起宣老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无奈，“最后一甩手，游历诸国去了。”
“宣国这两年来国力渐衰，老国主疾病缠身，想必宣国太子不日就会继承大统，”卓远沉思道，“一年前，宣国不是将最小的皇子挽月送到东煌求和么？”
我点头，“不知如今的宣国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卓远嘲讽地笑起来，“不学无术。沉迷淫色之徒罢了。宣国上下也是民生幽怨，堪忧。”
我无奈地笑笑。
“对了，说起东煌，可有兄弟能去东煌打探？”
他点点头，“自然有。你别忘了除了官方的人，我们还有艾才。他手下也有自己的一批人才。南仪首富可不是那么简单就做起来的。”
我瞥了他一眼，“你倒好，艾才为你可是吃不下睡不着的。你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他不羁地笑起来，“是兄弟。他就得受这个罪。”
我一听，与他相视而笑。
“你要去东煌打探什么？”他问。
我的笑容淡下来，“一个人。”
我的师父。
他是授予我银丝廉的人。他冰冽冷漠不顾情义，妄图抹煞我们的存在，只为他的皇室忠诚。
“一个武功全失，断了右臂的人，”我说，淡淡的语气中有一丝的冰冷和伤悲，“如果找到他，想办法将他监禁起来。”
虽然影妃之事是老东煌王给他下的秘旨，但难保他不会告诉轩辕龙御。如果陛下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卓远眉峰微皱，担忧地打断我的思索，“殿下――”
我抑下心中的情绪，朝他笑笑，“我没事。无需担心。”转头，看到前方阁宇，“书房到了。今天也有一大堆的折子要批呢。”
走近书房，看到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叹了口气，“又是这样。”
卓远走过去，说着，“不如我先帮殿下分一下吧。把紧要的事先处理。”
我想起早晨上朝时穆王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穆王――他是故意的。那么多根本无关紧要的折子，摆明了是要我不好过。”
卓远淡淡笑笑，就开始了分奏折的工作，蛮儿给我们端来了小点心，站在一旁好奇地看卓远分折子。
我坐下来，仔细地开始批奏，时不时在折子上写些意见。
就这样过了几个时辰，屋内安静，只有翻阅折子的细小声音。
我将第二十份折子放在一旁，拿起第二十一份。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看向卓远，他静静地从折子里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是严老的折子。”他说，“是目前来说，比较重要的事。”
我咬牙切齿起来，“这重要？你是真心的吗？”
“殿下对生为太子似乎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他挑起嘴，露出的却是苦笑，“传宗接代是皇族最重要的使命。”
我看着他良久，败下阵来。“好，好。”我苦笑，“原来你比我看得更透。”
“刘尚书的女儿琴棋书画精通，美貌无双，温柔可人，配的上太子，”卓远说得硬邦邦的，“……更重要的是，刘尚书是隋清知隋大人的恩师，对拉拢朝中少数中间一派意义非凡。”
“你倒是比我还清楚。”我撇着嘴说。
“另外，张大人、李大人的爱女也很不错，”他拿起另几份奏折，“太子殿下，您的艳福真不浅。”
我狠狠瞪他一眼。
看来，严老是铁了心让我娶妻生子，给梅家传宗接代。……明知我虽然是影姬的孩子，却不能算正统的皇室中人，所以让我尽快产下子嗣，扶持幼主么？……
我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本奏折。严老为南仪着想，这是应该的。但扶持幼主可不是简单的事，首先穆王就不会答应。
另外，我自己也……若娶了别人，不是等于害了别人么？
“太子殿下，”蛮儿见我不语，弱弱地问，“太子，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我和卓远闻言，都看向她。
蛮儿浅浅笑，低着头说，“奴婢公公们都在传，太子这几日夜夜宠幸嫣红姑娘……是否要立嫣红姑娘为贵人，甚至为妃？”
“嫣红？”我想起那个狐眼荡漾的女子，她的花骨耳环，似乎是夜夜都让她闻了迷香，然后自个儿偷跑到卓远那和他喝酒。
卓远投来一抹狐疑的眼神。
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嗯……嫣红……不错。”
蛮儿轻轻说，“太子若真喜欢嫣红姑娘，就勇敢地……蛮儿虽只是个奴婢，但也会支持太子的。”
我松一口，微笑着看她，“谢谢蛮儿。”
蛮儿红了眼，轻轻点头。
嫣红么？我的眼蓦地沉下来，若真要娶一个人，她确实是个人选。掌握了她，就掌握了穆王和七月楼两方的情报源头。
“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着，把折子放一边，想了想，又说，“……我还是去嫣翠阁一趟。”
“臣一起去。”卓远飞速地说。
我点头。
嫣翠阁是第一日“宠幸”了嫣红之后给她的栖息之所，接连几天我都在嫣翠阁流连，纯粹是做戏给穆王看的，没想到宫中的风言风语竟传的这么快。
嫣红今日一身素雅的绸缎袍子，一改红尘的俗艳璀璨，颇有几份飘尘的意味。
“见过太子。”她款款作揖，画着淡淡的妆，一双狐媚的眼眸温柔似水。
“起身吧。”我对她说。
她起身，走到我身前揽着我的手臂，“太子今日白天就有时间来看嫣红么？”
“嗯，”我漫不经心地答，瞟瞟屋外，卓远留在了外头。
嫣红良久没有出声。
我疑惑，看向她，只见她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是一抹沉稳和平静。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出声。
“太子真的喜欢嫣红么？”她的声音竟有一丝冷，“莫不是看不起嫣红沦落红尘的身子？”
“没有。”我极快地回答，坐下来。
“那太子为何不碰我？”
我拿茶壶的手顿了顿。
果然骗不过她么。
“外头人只道太子夜夜都来这嫣翠阁，实际上却根本没有碰过嫣红。”她掷地有声地说着，“嫣红是风尘女子，太子骗不过嫣红，若真不喜欢嫣红，何必再来？”
这女子。倒是把我说的哑口无言了。
我笑笑，说，“嫣红何必妄自菲薄。我若不喜欢你，自然不会再来了。”
她沉默。然后走过来，慢慢地跪在了地上，拿起我的手抚摸她的脸，我有些讶然地看着她做这样的动作，她抬头，看着我，“太子，嫣红自那日看到太子，便喜欢你了――穆王将我送给太子，是要打探太子的动向，嫣红不瞒你。”
“嫣红是真心喜欢你。所以太子若不喜欢嫣红，就把嫣红杀了吧――”她淡淡说，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嫣红不会回穆王那儿。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
“真心？”我轻轻喃喃，一丝嘲讽的笑容爬上脸庞。
用对穆王的背叛来获取我的信任，用生死和真心来让我动容。真还是假，假或是真？
――一个一个，前仆后继，一再重演，来铸就对东煌的忠诚，一路上铺满牺牲、背叛的骸骨，真的就值得么？……娘当年嫁给梅皓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嫣红见我不语，也是沉默起来。
“你起来吧。地上凉，莫要磕坏了身子。”我淡淡说着。
她低头，起身。
“嫣红想的太多了，”我起身，轻轻拍她的脊背，“我确实因为穆王的关系对你有所疏远，但嫣红如此美貌动人，真要杀了嫣红，我也心疼。”
她淡淡笑，抬头看我，那眼里的一闪而过的温柔情意让我猛地怔愣。
好像娘啊。那种温柔眼神。
我的眼闪了闪，继续说着，“若嫣红肯助我，将‘必要的消息’传到穆王那里，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太子，”她盈盈浅笑，有些苦涩意味，“嫣红明白。只希望太子不要不顾嫣红。”
我点头。转身，“嫣红好好休息吧。……下次再来看你。”
也不等她回话，我就走出了屋子，门外不见卓远，远目极眺，看到他站在一棵落光了枝叶的树下，寂寥孤单的身影。
我朝他走去。
在他面前站定，淡淡地朝他笑，“卓远，在看什么呢。”
他低头见我，也露出一抹笑容，“不看什么。”顿了一会，他问，“嫣红姑娘，如何？”
一种对命运的无力感从心中升起。
我冷冷地笑，良久，才缓缓说，“若要立妃――她是最好的人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