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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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怡殿异常地安静。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

  禁军士兵全副武装,层层包围着朝怡殿,刀枪矛剑,列阵排距,亮晃晃的武器对着坐在龙床上的我。朝怡殿陆陆续续进了很多人,但都大气不敢喘,低着头静静地站在下面。任何人都能感觉到穆王的怒气无形地扩散积压,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很多人进入这内殿,都惊异于我的存在。但没有人行礼或者言语。各式各样的目光肆无忌惮在我的身上来回梭巡,大胆而肆意。惊慌、嘲讽、淡漠、蔑视,恶意、疑惑,这像刀子一样的视线,在我的身上凌迟搜刮,如同曾经他所受的一样。

  我嘲讽地撇撇嘴角。

  工部、刑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御史、尚书、侍郎、将军,人渐渐地多起来,几乎站满了半个朝怡殿。该来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我伸手,拿起一块盘中的糕点,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这盘糕点是我让蛮儿帮我去御膳房要的,等待的时间太长,我已有些不耐烦。

  蛮儿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低着头咬着嘴唇,我可以看见她身体微微地颤抖,以及那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慌。她很害怕――但是自她在梅树上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就认定了我是他的太子。

  淡淡地瞥了一眼穆王,他坐在檀椅上,那双鹰狼般的兽眼紧紧地盯着我,一直没有移开过。穆冰为他沏了一壶茶,悠缓的热气袅袅,他冷淡地看我一眼,站在了穆王的右侧。穆王左侧是一个身高近七尺的大将,穿着宽大厚重的盔甲,满脸通红蓄胡,一脸鄙夷轻视的眼神。

  小王爷急急地跑进朝怡殿,“乾钦,我听说穆王和太子打起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进内殿,他就看到了坐在龙床上的我,猛地一怔愣,他眨眨眼,再使劲眨,“啊”的一声。

  乾钦抚着头,赶忙过去把他拉到人群中,尽量不让穆王注意他。

  “你不要命了。先看看情势好不好。”乾钦小声说着,指了指正盯着龙床上之人的穆王,“已经僵持很久了。”

  “那,那个,是,是太子么?”小王爷断断续续地惊讶问着。

  乾钦还没说话,站在他们前面的吏部尚书抖了抖胡须,微微转头,尽量压低声音抢着回答,“谁知道啊――不知道上面坐着的到底是什么……那个神情和架子,怎么可能是太子嘛……”他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严老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还没到啊……这气氛,我的心脏哟……”

  “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的……”他身旁站着另一个青年,打个哈欠咕哝着,浑身上下邋里邋遢,朝服都穿反了,睡眼惺忪。他瞥了一眼龙床上的人,嗤笑一声,“这么大半夜的,不是扰人清梦么。“

  “隋知清,你说的什么话,”旁边的工部侍郎听到了,气的发抖,“这可是严重的事。这上面若坐的真是太子,那可是南仪正统的继承人呐。”

  “继承人?”隋知清不以为然地笑笑,“他若不是真太子。杀。他若是真太子,也不过是穆王的禁裔。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大概也就是传宗接代,留下子嗣……但照我看来,上面那个绝对不是太子,可能是易容术或别的什么。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这可不一定。”恍神的小王爷缓过神来,听到了这一段,皱了皱眉,“他若没有十分把握,怎么可能坐在龙床上?”

  “那你相信他是真太子?”隋知清简直要哈哈笑起来了。

  小王爷哼了一声,转了头。

  “严老来啦――”身后的人小声地传着,渐渐变得大声,人群渐渐让开了一条路。

  我停下拿糕的手,看向远处。穆王皱了皱眉,终于移开了目光看向门外。

  严老沉稳庄重地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一贯慈祥的笑容,颇是沉重,他身后跟着严子迁和严初。

  严老走近内殿,看到了我,猛地停下脚步,先是些微的惊讶,然后上下打量我,眼里是复杂的神色。

  身后的严子迁也怔愣地看着我,却并不是因为我的模样。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怎么是你”这种惊讶神色,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是我。

  严初长高了,瘦长的身子有些单薄,穿着一件小将的盔甲,神色冷淡。

  我清了清喉咙。

  “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我站起来,淡淡地看着下面的人。

  “各位应该知道我是谁,”我缓缓说着,看见底下一群人不以为然的轻视眼神,微微冷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当今太子!皇家例规、祖宗家训,天承庇佑,才使我南仪历朝历代繁荣昌盛,延绵至今。千百年来,中流砥柱的臣子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我南仪,为我皇室立下赫赫显功!臣子的衷心,才能铸就帝王和王朝的繁盛!天授帝权,才能更好为这天下苍生谋取福祉,使我南仪更加强大而一往无前!各位在座卿家都是南仪的肱骨之臣,而我,是南仪的太子!对当今太子不恭不敬,该当何罪?!”

  众人被我声色俱厉的问话吓了一跳,有些疑惑不安,有些低头思索。

  “啪啪啪。”拍手的是一个邋里邋遢反穿朝服的青年,他似笑非笑,眼里些微赞赏。“说的是不错……但你说你是太子有什么证据?”

  这个人。

  隋知清。是六个月前南仪科举的文武状元。南仪朝的科举人才选拔几乎被穆王或严老的旁支占据,他是为数不多的民间出身的状元,是穆王和严老极力拉拢的对象之一。

  “隋爱卿,”我微笑,“本太子既然坐在这里,自然有我的道理。”

  我转头对上穆王阴沉的眼,缓缓说,“南仪朝的正统后裔有唯一的、不可仿冒的验证法子,各位不可能不知道。”

  众人看看严老,看看穆王。

  严老刚开口,“微臣来――”穆王已经猛地站起来,冷笑,“最清楚太子的‘身体’的自然是我。”他大步朝我走来,冷酷的面容布满煞气。

  蛮儿颤抖地更厉害了。

  “蛮儿,你先下去吧。”我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人,也冷笑,“穆王难不成让本太子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说着,轻轻一挥,层层帘幕倏地落了下来。

  穆王走到帘幕里,高高在上地看着我。

  我微微拉开衣服,露出肩头,穆王皱了皱眉,急切地伸手拉下了我的衣服,露出了锁骨。

  穆王的手指冰冷似铁刃,在我的锁骨处划痕着,用力地甚至留下了红痕,细细摩挲着锁骨处神形俱似的梅烙的胎记,他的眉越皱越紧。

  他眼里的寒意更深了,猛地意图拽下我的衣服,我伸手,飞速地扼住他的喉咙。

  “如果你想死。你就试试看。”我冷酷地说。

  穆王哼了一声,放开我的衣服,我也慢慢放开了他的喉咙。

  “我不会放过你的。”他附身,在我耳边冷冽地说着,“我不管你是用了什么方法……但你绝对不是太子!”

  我穿好衣服,挑起嘴角,“你没有办法否认。这个胎记是真的。”

  穆王哼了一声,转身,用力地掀开帘幕,然后回到了他的位子上。

  “穆王,你是不是该把你的结论和大家分享一下。”我淡淡说。

  穆王的语调没有起伏,“胎记是真的。”

  我摊摊手,看向底下的人,“大家听到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但这怎么可能?”小王爷疑惑地打量我,“你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太子啊。”

  “这说来话长啊,”我叹了一口气,目光悠悠地看向远处,“可能是祖先庇佑我南仪皇朝。”然后,我便将我事先编好的一套说辞唏嘘地向他们复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整个大厅安静了一会。

  “你说你在宫里遇到了一个云游高僧?”乾钦忍不住发问。

  “是啊。”

  “他助你开了神智,给了你一本武功秘籍然后让你自个儿四处游历?”小王爷疑惑。

  “不错。”

  “一年不到的时间武功大进,甚至匹敌高手?”穆王冷冷地问

  “就是这样。”

  “如今功业大成,所以又回来做太子?”隋知清似笑非笑。

  “对。”

  整个大殿又沉默了一会。

  “放屁。”穆王身边的红脸大汉愤愤地喊道。

  “你当我们是笨蛋吗?”隋知清摇头。

  “各位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我摇摇头,冷笑一声,“什么说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太子在这里。货真价实。你们想查的尽管去查,我也并不在意。但最好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我还有问题。”悠远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长修挺立、一直沉默着的严子迁。

  他看着我,慢慢开口,“太子――为什么你会和反贼在一起?”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穆冰瞥了一眼严子迁,也看向我。

  “反贼?”我做出苦恼的样子,耷拉着脑袋,“严将军莫不是说在秀平县的那桩事?”

  “那日。你明明和反贼的头目,如今被关在天牢里的卓远在一起。”严子迁沉稳地叙述着事实。

  “哦,卓远呐,”我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低头,几簇头发荡贴在脸庞,渐渐敛去嘴角的笑容,缓慢深沉地看向严子迁和穆冰,“两位将军想必搞错了吧――卓远可不是什么反贼头目,他是保护本太子的有功之臣,不仅不该诛,还应加官进爵,赏赐黄金万两!”

  穆王手中的瓷杯啪的一声碎了。

  “那他刺杀本王如何解释?”穆王冷冷地话语回荡在大殿中。

  我呵呵笑笑。

  “这个啊。稍后本太子会‘亲自’‘好好’地跟穆王您解释一下。”

  穆王眯起眼,嘲弄地看着我,“哦?是吗?――本王告诉你,就算你是太子也没有用!本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卓远和那帮反贼,后天就是他们魂归黄泉之时!”他慢慢的站起来,穆冰为他披上盔甲外衣,穆王最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便转头离开了朝怡殿,穆冰和红脸蓄胡大汉随着他走了出去。

  众人只听严老叹了一口气,威严的声音喊道,“各位也散了吧。”

  士兵收起矛剑,渐渐退出了朝仪殿。大臣们各个心事沉重,小声议论着走了出去。隋知清晃晃悠悠地跟着往外走,看看上面的太子,嘴角露出神秘笑容。

  大殿里只剩下严老和严子迁。

  严老目光沉重地看着我,想开口却一直没有说话。

  我站起身来,慢慢走下来,来到严老的面前。

  叹了一口气,慢慢将衣服褪下,严老见我的动作略微吃惊,严子迁则是一愣,随即脸红地转过身去。

  严老看了我锁骨处的胎记,终是叹了口气:“这是真的。”

  “严老,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能回答你。”我沉静地看着他,同刚才大殿上那个气势逼人的太子完全不同的镇定平静,“我只能说。南仪现在需要我。”

  他微微点点头,慈祥地笑了起来,两鬓有些微苍白的头发在烛光下很显眼。

  “自从太子――你消失之后,南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严老的眼中充满忧虑,“如今你回来了,局势总算能够平稳一些。”

  我微微摇头。抬头,看他,“严老,如若不从根本上解决南仪的问题,这种动乱和暴力还将不断地持续,徒留给心思叵测虎视眈眈的各国以可趁之机。”

  严老听了我的话,又打量了我一眼,眼里是淡淡的赞赏和慈爱,“你说的对。但反贼人目众多,盘根节错,即使这次杀了主事的人,还会不断有人揭竿而起。”

  “严老,反贼并不是匪众之徒。他们反的也不是南仪,”我定定地看向他,“他们是对穆王以暴制暴的血腥政权感到愤怒,对南仪君臣重用旁系,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和灰心,对南仪太子的无力反抗的同情和丧气。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种感情,严老想必也很清楚。”

  严老静静地看了我很久。

  一旁一直沉默的严子迁开口了,“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微笑,看向他们两人,朗朗说着,“招安。”

  他们俱是一愣。

  “让他们为我们所用,既完成他们的心愿,也减少我们的麻烦。”我淡淡说。

  “你要救他们?”严子迁问。

  我点点头。

  “穆王不会同意的。”严老低头,想了一会,抬头炯炯地看着我。

  “严老支持就可以。”我露出冷笑,“穆王那边,我自有办法。”

  严老笑着点头。

  “时辰也不早了。太子早点休息吧。”严老缓慢说着,“这朝怡殿,看来物归原主了。”

  说着,他转身,严子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走出去。

  “对了,”走至门口,严老突然朗朗出声,“太子……在先帝还在的时候,曾经有个人对臣说,他曾看到过和太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事中曲折,臣一直不相信……但我可能错了。”说完这句话,严老头也不回地出了朝怡殿。

  我一个人站在殿的中央,仰头看到金碧辉煌的雕廊和凤灯,心中五味俱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