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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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太子?”焦急的女声在耳边喊着。

  我紧蹙眉头,难受地将头转向另一边,眼睛似千斤重,如何都睁不开来。

  “太子!”声音似乎越来越大,身体也被轻轻摇晃。

  “唔。”我挣扎着,双手无力地抓着身下的锦被,额上密密麻麻的汗水淌了下来,使劲再使劲,睁开惊恐迷朦的眼睛。

  眼前朦胧地浮现出蛮儿担忧的脸色,她拿着一块黄色绸娟,轻轻为我擦拭汗珠。

  “蛮儿,”我轻轻喃喃着,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梦境中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太子做噩梦了?”蛮儿心疼地问。

  我轻轻点头,挣扎着起身,蛮儿见状,扶着我靠在床上。

  我环视偌大的朝怡殿,镏窗金鼎,古物美玉,凤灯梁柱。目光移到床边的一小盏青猊熏香坛上。

  “蛮儿,”我看着那顶熏香坛,“这是你燃的?”

  “是啊,”蛮儿看看鼎,看看我的脸色,有些担忧,“这是以前梅轩筑里燃的,太子不喜欢吗?”

  “不是。”我闭上眼睛。

  “对了,”我想到什么,睁开眼看向蛮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蛮儿叹了口气,“太子睡了很久了,现在已是午时。”

  “午时?!”我失神地叫起来,赶忙起身,昨日和着衣服便在床上睡了,竟睡了这么久。

  “蛮儿,从明日起五更便叫醒我。”我皱着眉拍整身上褶皱的衣服,“明日起,我要上朝。”

  “太子……”蛮儿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静静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出声,“……蛮儿不想问什么吗?”

  她摇摇头,抬起头来对我一笑,“太子回来就好。其他的,蛮儿都无所谓……太子现在气势凛然,聪慧过人,蛮儿觉得很高兴。”

  我微微苦涩地笑。这傻丫头……自欺欺人也是好的。

  天牢。位于皇城东郊,下挖十三尺而铸成的天然牢狱。牢中阴寒透骨,常年不见阳光,墙壁上长满青色苔藓,四处都是潮湿腐烂的气味。

  卓远,被单独关在天牢的最底层。

  我看着“天牢”这两个大字,紧紧握着拳头朝前走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对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拦下了我。

  “太子,”其中一人微微拱了拱身,有些为难地说,“穆王下令任何人不准入内。”

  我皱着眉,目光凌厉地看向他,冰冷的神情让他退后了几步。

  “除,除非,有穆王的手谕,”站在一旁的另一个侍卫有些害怕,“太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你们听穆王的话,难道就不听太子的话?”我冷冷说,“我问你们,你们禁卫军到底是穆王的,还是我梅轩的?!”

  “这――”他们面面相觑,良久,一人开口了,“是太子的。”

  “那还不快让开。”

  他们又对视一眼,让开了一条路。

  我松了口气,走进天牢的洞口。

  里面阴暗一片,脚下是湿滑的一级级石梯,手摸到墙面,是粘滑的青色物体。

  我皱眉,慢慢朝下面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开始闻到一股股腐臭难耐的味道,数到第150级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地下平层,水泥铁质的牢笼,一个个小间,关着一些面目模糊的人。因我未掌灯,多数人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一些人靠着墙头小憩,一些人呻吟着病痛,一些人小声的说着什么,关在这里的大都是江洋大盗等穷凶极恶之徒,在这些牢笼的某一间里,关着赵文等近一百多主事的人。

  想了想,还是继续往下面走去。寒意越来越深,似到了冬寒料峭之时,饶是我锦带厚衣,也不禁觉得哆嗦。

  不知走了多久,隐隐听到了人的声音。开始很轻很轻,后来渐渐地放大。

  我转过一个角落,闻到空气里血腥腐烂的味道。

  一眼望去,只见远处一个铁架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两手两脚被分别钉在支架上,全身衣不蔽体,青脉发紫。身体上各种刑具的痕迹触目惊心,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肤,有些伤口发了炎,在这潮湿的地方血肉渐渐腐烂,发出臭味。他的头被散发完全遮住,看不到他的脸。

  铁架前还站着一个人,悠悠地靠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欣赏着眼前的残酷画面。

  他懒洋洋地看着铁架上的人,开口了,“我说卓远呐,你也别再死鸭子嘴硬了。交出名册不就不用再受苦了嘛。明天也好干干净净上路。”

  铁架上的人不说话。

  “穆王迟早会把那些郡县都收回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你这样耗着有什么意思?”

  铁架上的人微微动了动。

  “你别跟我说什么名册丢了,”他啐了一口口水,“我才不信这种鬼话,你和那个叫轩的人到春风阁究竟是去见谁?”

  架上的的人的脑袋晃了晃,我似听到那乱发下的嘲笑声。

  “你他妈到底说不说?!”那人狠狠喊道,上前给了铁架上的人一个耳光。

  他被扇到了一边,杂发之间微微露出一双深沉讽刺的眼睛。

  “又是这双眼睛!”他上前,又打了他几个巴掌,“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咆哮着,“你不过是个阶下囚,而我已经贵为中将!荣华富贵至手可得!”

  架上的人慢慢的转头,抬起,看着眼前趾高气昂而气愤难当的人,他的嘴角挑起一缕熟悉的笑容。

  “你――”那人更气了,几乎又要动手,突地,他又笑了,笑得满目狰狞,“卓远,你莫不是还在等你的轩来法场救你?”

  卓远嘴角的笑凝住。

  “哦,对了――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过吧……”那人恍然的神色,拍拍脑袋,“看我这记性,早点说不就好了――”

  “你对他干了什么?!”低哑嘶痛的声音。

  “他可惨了――”那人轻笑一声,“在你还没被抓之前,他就应该已经尸沉海底了吧,现在可能已经被海里的鱼拆皮搓骨了……谁知道呢。”

  架上之人低下头,身形微微颤抖。

  站在他前面的人开始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欣赏他面如死灰的表情。

  卓远痛苦地闭眼。

  “为什么要杀他?!”他嘶痛的声音充满绝望,“……不该的。不该让他来京都。不该把他拉下这趟浑水……”

  “谁让他太聪明呢。”那人漫不经心地说,上前拍拍他的脸,“看看你这副恶心的表情。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就早点和他去作伴。”

  “……哦,对了。你还记得绫么,她那个身子还没怡红院的小菊舒服呢,一会儿哭一会闹的,我就干脆送她去见了阎王……”他想了想,又说,“……再说你的轩弟吧,那才是极品,那个脸蛋那个身材,那个销魂哟……恐怕你都没享受过吧……”

  “白裘!”野兽般受伤的声音咆哮着,架上的人猛地窜上前,铁链被拉的叮当作响,一口咬住了身前人的耳边。

  那人吃痛地大叫,狠狠一掌将卓远打了回去,卓远磕在了冷冽的铁架上,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人的。

  “真他妈的――”那人摸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耳朵,上前又打了几拳。

  我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说不出一句话来,愤怒如同汹涌的海水,一次次袭上神智。

  “他是个败类!”我恨恨。

  “是的。他是个败类。”一把银光色的剑横在我的肩头,身后之人的声音也冷的似冰,“但很有用。”

  我朝前走。

  剑愈发靠近我的颈部,“太子,如果你再上前一步,请别怪我刀剑无眼。”

  “我是太子。你敢用剑对着我?――何况,你不是我的对手,莫非你还想再试一次?”

  他没有表情,机械地回答,“天牢是穆王管辖之处,关有刺杀穆王的歹徒,即使是太子也不能为所欲为。我穆冰虽不是你的对手,但会对抗到底。”

  我看着远处那两人,牙齿咬的嘎嘎作响,转过头,一步步走上楼梯,朝天牢出口走。

  穆冰收起剑,跟在我的身后。

  远处声音越来越轻,阴暗的廊道里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我要见穆王!”低沉有力的声音回荡着。

  “穆王出皇城了。”穆冰淡淡回答。

  我狠狠转头,“你们是故意的!在明日之前午时之前我一定要见到穆王!”

  “太子,你就放弃吧。”他淡淡地说,“就算你见到穆王,也不可能就救得了卓远他们。”

  “你知道什么!”我上前抓住他的衣领,看进他平波无痕的眼眸,“穆王太过分了!现在的动乱局面是谁造成的?!若不是穆王为所欲为,专权霸道,南仪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又知道什么!”穆冰一向冰冷的眼眸竟然也有些微怒气,他直直看着我,“若不是穆王,早就没有了南仪!你们又何尝了解他!……堂堂南仪,竟然封个傻子太子,简直是天底下的笑话!”

  听到他略微激动的语气,我愣了一下。

  “你以为上战场很好玩吗?!”穆冰的话冷冷地,眼神却是浓浓的嘲讽,“在这金玉皇宫,太子至少丰衣足食,不忧天不忧地,他见过鲜血如注的场面吗?见过横尸遍野的腐臭尸体吗?见过兄弟们前仆后继一个个死在你面前吗?”他越讲越激动,手拉住我的衣领,将我拉至他的面前,“你没有见过。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我们!”说着,他猛地将我推后。

  “你――”我皱着眉,说不出话来。

  “即使如此,他也不该如此对待梅轩!”我沉声,“梅轩有什么错!他根本是无辜之人!”

  “无辜?”穆冰笑了,冷冷的面具有一丝的裂缝,“在这个皇宫中。没有人无辜。既生在帝王之家,他就该知道自己有这样的下场。”

  我握着拳,看着他。

  穆冰惊觉自己的情绪波动,停了嘴,恢复冰冷的表情,也看向我。

  随即我们都别过了头。我抬脚,继续走上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穆冰突然又开口了,“……你不是太子。我们都心知肚明。……梅轩生来就是痴儿,这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御医信誓旦旦保证的……待南仪平定了内乱,待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之后,穆王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听到他说这一番话,又转头看他,他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劝你及早抽身。”他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就跨过我朝东面走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我回头看了一眼天牢的入口,心情沉重。

  在宫里兜了半天,熟悉了一路上花园阁殿,直往穆王搬入的望风殿赶去。一路上的婢女太监都笑吟吟给我扣安,偶尔碰到进宫的大臣,也会围靠上来,略微激动地给我行礼,让我说说四处游历碰到的事。

  打发走了一拨,我慢慢走在南仪宫的九曲环廊上。

  宫里资历浅些的尚可打发,但对穆王或者严老,终究是骗不过他们了。但这世上,知道我身份的,不外乎只有那两人。待救了卓远之后,必须要找到他们。

  走着走着,忽见观望亭上两个人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另一人独自撑着头看着湖面。刚想走过去,身后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太子真是好兴致。”

  我回头,看到一身朝服的隋清知。

  “隋爱卿也很有兴致,在宫里闲逛么?”我抛掉心里繁复的思绪,看到他手上拿的一本折得乱七八糟的折子,隐约红色的批示在上面。

  “臣哪有太子那么好命,”隋清知故叹一声,“太子连朝都不上。臣子们只好多担待担待了。”

  “明日我会上朝,你不必激我。”我淡淡说,“……隋爱卿是从穆王那来?……穆王果然在宫里。”穆冰竟还骗我说已经出宫去了。

  隋清知眨眨看,看自己手里的折子,拍了拍脑袋,“哎哟,被太子发现了……穆王原本不让我们说的……”

  我无奈地撇撇嘴,他真是比我还会做戏。

  我们这边的说话惊动了在亭子里的人,他们起身快步走了过来,给我行了礼。

  我点点头,让他们起身,看向一脸通红的乾钦,有些奇怪,“乾御史怎么了?为什么脸这么红?”

  只见他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小王爷。

  心下明了,想必是小王爷开了什么玩笑。

  我微微笑笑,想起一年前在这皇宫之内,乾钦念起的那首词。

  “月残缺,人难圆。十里江河千里荒坡。一介儒衫白布,红翎羽,遥遥期,哪堪壮志愁愁愁……”无意识的喃喃着,乾钦惊异地抬头看我,我停了嘴,问,“乾御史现在还在修书么?修的如何了?”

  “啊……”乾钦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停顿了一下说,“快结束了。宫里的书修的差不多了……太子殿下是否要臣去修别处的书?”

  我摇摇头,“你既有凌云壮志,为何只做一个小小御史?待修好了这批,去刑部或者工部试试吧。”

  “啧啧啧,”一旁的隋知清似笑非笑,“太子啊,乾大人最擅长的可不是这些,你别看他清秀得像个小白脸,他对军事谋略摆阵布局可是很擅长的,臣和他对子,总是输给他呢……”

  乾钦听到“小白脸”那话儿气的脸更红了,后来才稍稍缓了缓。

  “军师么……”我想起穆王的脸,缓缓说,“会有办法的。”

  “太子会有什么办法?”一旁的小王爷拿着纸扇,一脸不屑,“穆王重用亲信是人所共知的事。”

  我没有回答,反而问,“……民间听闻小王爷似乎并不太关心朝廷的事。”

  小王爷一关纸扇,哼了一声,“我关心有什么用,还不如逍遥江湖呢――”

  乾钦听到这话,无奈地摇摇头。

  我冷笑,“小王爷真是逍遥……江湖上的人没法子,想着变着法子管朝廷的事,小王爷怎么说都是个王爷,却像锁头乌龟似的不管不问……”

  “你――”他憋着气,脸涨的通红,“太子莫不是在拿我和反贼比?”

  我撇撇嘴,“他们至少有一颗心。宁愿抛弃江湖逍遥儿女情长来趟这浑水……你觉得自己和他们比起来如何?”

  小王爷变扭地转头,轻声说着:“……不是不想管,是我管不了……”

  “你是王爷。能做的事总比百姓多。”我转身,继续走,“你自己看着办吧……”末语似散在风里。

  留下亭边三个人。

  “要说他是太子,打死我都不信。”小王爷若有有所思地看着渐渐走远的人。

  “是真是假又如何。只要是好的,就行。”隋清知哈了个哈欠,向后挥挥手,走了。

  剩下两人无奈对视。只遗天边一抹夕阳余晖,静静流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