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房里燃着柴火,三四个公公正在小酌几杯,一旁烧火的丫鬟女婢伸出头来,打量眼前这个带着焦急神色的粗布丫鬟。
说话的李公公年近六十,两鬓已经斑白,是宫里资历最长的总管公公。他拿起一杯酒水,微微咪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蛮儿啊。咋家知道,你服侍太子有好些个时日了,对太子的感情比较深,但也不能在宫中如此喧哗造谣啊,如果吵了主子,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你现在已经是洗衣的后院丫鬟了,若你再冥顽不灵,咋家也只能将你赶出宫去了。”
蛮儿猛地扑了下来,“李公公。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太子真的回来了。奴婢在梅轩筑的梅花林那儿见到了太子,太子还和女婢说话呢,”蛮儿抬头,“蛮儿没有看错。奴婢还摸到太子的衣服了。”
“你这么晚在梅轩筑干什么?”李公公皱起眉,“莫不是做鸡鸣狗盗之事?”
“奴、奴婢想太子,”蛮儿擦了一下眼泪,“李公公。相信奴婢。奴婢不会说谎。”
“太子真的回来了?”李公公晃了晃头,微微皱眉,和身旁的公公们对视一眼。
“哈――”杂役房里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李公公也笑了,他和蔼地对蛮儿说,“蛮儿啊,上次你说你看到了太子倚在梅树上,害宫里的侍卫找了一夜都没找到。再上一次,你说看到太子在湖心亭吃点心,结果那儿半个人都没有……你是思念太子过甚,才产生了幻觉。”他叹了一口气,“对主子衷心,这是奴婢的本分。但也不能太过份。”
“幻觉?”蛮儿眨了一下眼,有颗眼泪掉了下来,“我真的看到了……太子消失后的第七天,我看到太子还像往常那样,靠在树上等人……蛮儿没有说谎……”蛮儿又抬起头,“公公,这次是真的,前几次我只是看到模糊的人影,但今天我摸到了太子!太子是有体温的。太子没有死!”
李公公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李公公,”门外一声喊叫,走进来一个抱着一大堆书的人。
“哎哟。乾御史。”李公公忙得站起来,上前帮忙拿书,“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书后之人将书交到公公手里,擦了擦额上的汗,清秀的脸庞带上温润的笑容,“今日整理了《国策》。书房那积了灰,想让公公您明个儿派了伶俐的人去打扫打扫。”
“好的。咋家知道了。”李公公把书放在桌上,“乾大人也真辛苦。后库那么多史书。一年不到都整理得差不多了。”
乾钦苦涩地笑笑,转头正欲走的时候,看到跪在地上哭泣的蛮儿。
“怎么了?这不是以前服侍太子的蛮儿么?”乾钦转头,询问李公公,“她干吗跪在这哭。”
“她又犯病了。”李公公可怜地看着地上的蛮儿,“她说她又看到了太子。”
“哦?”乾钦想了想,走过去问,“蛮儿又看到太子了?”
蛮儿扬起哭的花的脸蛋,突然跪着上前抓住乾钦的衣服的下摆,哭喊起来,“乾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太子了!”
乾钦一愣,有些尴尬地想拉回下摆,却被蛮儿抓得更牢。
“乾大人,最后一次!”她的泪眼看着乾钦,嘴唇充血,“如果太子不在,那蛮儿,自愿被贬出宫!”
乾钦又一愣,和身旁的李公公对视一眼,他想了想,上前把蛮儿扶了起来,“蛮儿,我知道你的心情……好吧。我和公公去看看。但是,如果这次没人的话,你要听我的话,我让太医给你瞧瞧。”
蛮儿低着,轻轻点点头。
“那走吧。”他转头对李公公说,李公公也叹气点了点头,取了盏灯笼,便随着乾钦、蛮儿走出杂役房。
梅轩筑在整个皇城的最西郊。离议政早朝的大銮殿最远的地方。周围密林稀疏分散,守卫比别处少了很多,颇有点凄凉的意味。
乾钦一行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梅轩筑此处。
李公公微微有些喘气,走在最前面,喃喃着,“老骨头咯。”
乾钦微笑,拍了拍公公的肩,“公公老当益壮。是这偏远了些。”
他们走近梅轩筑的大门,蛮儿一直静静跟在他们身后,绞着裙角,看到梅轩筑这几个大字,眼泪又扑簌扑簌往下掉。
“咦,这里怎么有张封条?”走在最前面的李公公刚想推开门,赫然发现门口两张封条,上面写着刚柔婉转的“封”字。
“穆王什么时候把梅轩筑封了?”乾钦疑惑。
“没、没,”身后的蛮儿突然叫起来,“乾大人,我来的时候还没有这张封条!”
乾钦一愣。
“难道是刚刚封的?”李公公也有些疑惑了,上前仔细看看,“没有穆王或者任何人的戳记,不知哪个恶作剧的宫里人封的。”他微微有些生气,伸手撕了下来,“回去后好好查查,哪个不要命的随便贴封条。”
“走吧。”李公公对身后的人说。
一行人走近屋里,踩到了不少碎的瓷器和木头,乾钦微微有些皱眉。
按着蛮儿指引,他们穿过曲幽小径,来到豁然开朗偌大的梅花林。
看着眼前枯死的梅花和一览无余的空旷场地,李公公摇了摇头,“这半个人影都没有。”
蛮儿眨眼,又眨了眨眼,小跑步地跑到刚才碰到太子的地方,四处张望,慌乱地叫喊,“太子,太子――出来啊。是蛮儿啊――”
乾钦和李公公走上前去。
“不要躲蛮儿啊――”蛮儿的眼睛已经肿了,声嘶力竭,“太子出来啊――”
李公公上前拍了拍蛮儿的肩,语重心长,“蛮儿。算了吧……”
蛮儿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李公公摇了摇头,转头对乾钦说,“乾大人,我们走吧……乾大人?”
乾钦皱着眉看着树下。
“怎么了?”李公公问。
乾钦半蹲下,伸手去摸潮湿的泥土,良久,才开口,“我虽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太子,”他指了指地上的酒瓶,“但我肯定,刚才一定有人在这里。”
“太子……”蛮儿听到乾钦的话,黯淡的眼睛又变得晶亮。
“李公公。马上召集禁卫军。”乾钦皱着眉站起来,“如果不是太子……便是心思诡测之人。深更半夜在这里喝酒,还在门口贴封条。胆子真是不小。”
李公公见事态似乎严重起来,回了话,很快地便往外走。
只有蛮儿还跪在地上,伸手摸着酒壶,表情温柔,她坚定地说着,“太子回来了!”
我眯着眼看着眼前宏伟的楼宇和牌匾。
朝仪殿。面朝东方。毗邻大銮,楼宇环抱,是整个皇城的心脏,。
金砖琉璃,龙盘横木,白玉汉阶,繁复花框。此处一直都是南仪历朝历代掌权者休寝之处。
而如今住在这里的,是南仪朝只手遮天的摄政王――穆王,字坤麟。
穆家历代都是南仪皇室的左膀右臂。穆王生于将军世家,十岁丧亲,十三岁打败最高禁军统领,成为皇城内苑高手之一,十五岁得赐血刀篙吟,十六岁征战沙场,二十岁被封为王。二十二岁那年,梅皓帝驾崩,穆王扛着血刀篙吟厮杀战场,平复敌国侵犯吞并,为南仪立下赫赫显功。班师回朝,穆王便开始其以暴制暴的治国征程。他重用亲信,除异己,排功臣,阴冷残暴,民怨四起。
穆王做了摄政王后,占了朝怡殿,将梅轩监禁在梅轩筑,独掌大权。连严老都拿他没有办法。近年来穆王一支独大,军备力量渐渐压过严老,微妙的平衡只消一个契机,就可能彻底爆发。
心里默念着寻到的资料,我信步走上白玉阶梯,身后横七竖八地卧着几个守卫。
走到最高一级的台阶,赫然发现朝怡殿的大门竟大大方方地敞开着,似乎毫不怕任何侵袭和进攻。
这个穆王。真的太过自负。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我微微摇头,嘴角挂上一丝冷笑。
走近漆黑的大殿。没有人的声音。桌上放着成堆的奏折书籍,毛笔静静搭在墨砚上。大殿右边一排排军事书籍,左边墙上挂满了刀枪。
不在外殿。应该就在内殿。
我穿过空旷的外殿,朝右边的屏风处走去。刚刚绕过屏风,走近略小的内殿,便愣在了原地。
内殿也没有点灯,后殿开着一扇小窗,几丝月光漏了进来带来些许光亮。内殿的中央摆放着宽阔的龙床,纱幕之下隐隐约约的人影。
龙床微微晃动,有女人和宠侍酥媚的轻叫声,此起彼伏,男人充满欲望的低喘声回倘在内殿之中。
我定了定心,走到离龙床不远的檀木椅处,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坐了下来。
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一出活色春光图,微微靠在椅背上,觉得很好笑。
暗夜中。只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背。挺拔魁梧,布满了无数的刀疤伤痕,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一圈白纱横过他的后背,渐有血丝印染出来。一双纤细的手伸上来,摸着他的后背,另一个宠侍从旁边蜿蜒吻着他的刀疤,迷离的脸庞布满红晕。
男人似乎并不懂得怜香惜玉。没过多久,他低低吼了一声,发泄了欲望。身旁的宠侍不甘心就这么结束,继续吻了上去。
男人猛地拧住了宠侍的手,一用力,宠侍哎哟叫了一声,抱着手从床上滚了下来。
“滚。”寒洌阴冷的语调丝毫没有激情之后的余韵,床上的女人急急忙忙地爬下来,和掉在地上的宠侍摔在了一起。
我轻轻笑起来。呵呵的笑声格外阴森,在暗色的房中回荡。
“谁?”他身形似乎一顿,警惕戒备如穆王,竟没有发现这房中多了一人!
我悠悠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烛灯那儿,拿起火折子,慢慢点燃了灯光。
整个内殿瞬时明亮起来。
我吹灭折子,淡淡看向穆王,他正披上衣服,见了我的脸一刹那的怔愣。
“穆王。别来无恙。”我轻松和他打招呼。
穆王的眼猛地收缩,坚毅阴冷的脸庞在灯光的照耀下发青,英俊的眉角皱起。
渐渐地,他的那双虎目眯起,嘴角冷冷地拉出弧度,“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冒充太子!”
我看着穆王的那双眼睛。这是一双野兽的眼睛。布满无数的杀戮和血腥之气。
“才多久没见。穆王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么。”我冷笑,制止住银丝廉的些微抽动,和内心喷涌而出的愤怒和仇恨,“日日夜夜。日日夜夜。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要付出代价!”
穆王冷哼一声:“我想怎么对太子是我的事。用的着你在这指手画脚的?是不是严老派你来的?我绝不会轻饶!”
“等我拿下你的头颅,你再和阎王去说吧!”
我抽出从侍卫身上搜来的剑,吭亢的声音划过寂静的夜,银色的光反到他的脸上,他的表情越来越冷厉。
一旁的宠侍和女人已经吓得哇哇大叫,慌张地爬出内殿,一边叫喊着“鬼啊――”
“好大的口气。”他冷笑,“待我抓了你,把你拆皮搓骨,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着,他倏地就不见了,随之,我感到身旁浓浓的杀气。
我皱眉,反身就是一刀。他伸手,空手抓住了我的刀刃,血从刀伤蜿蜒而下,他却丝毫不在意。
穆王高高在上嘲讽地看着我,手一用力,乒乓一声,刀就被折了两段。
“你就这点本事?”穆王大笑,一掌劈来。
我运起功力,切切实实和他对了这一掌。
巨大的冲力呼啸而来,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努力定住脚步,却还是吐了几口血。
擦着嘴边的血迹,看着对面同样后退的穆王,他擦着血,眼里闪烁的却是兴奋血腥的光芒。
穆王功力果然深不可测。
我恢复了七层功力,与他势均力敌。余下的三成因内伤过重,至今恢复不了。
不过。我还没尽全力。
我挑起嘴角,慢慢站直身子,他见我悠然自得的神情,哼笑一声,“有意思。”
他猛地冲到我的面前,一瞬间,兽王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拳脚如铁般的坚硬有力,身形却并不笨拙,反而非常灵巧。
我见招拆招,渐渐后退,无数的器具在打斗中破碎,直至墙边,他用力挥过来一掌,我一低头一转身逃脱他的桎梏。他挥手之间将烛火切断,火星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渐渐熄灭。
屋里又是黑暗一片。
时机到了。
我抽出薄如蝉翼的银丝廉。
速度。判断。轻巧。屏息。武器。这是作为七月楼第一高手,狸猫最重要的制胜法宝。
我隐藏自己的气息,黑暗中只见他的眉渐渐皱起,。
“果然是个高手,”穆王舔了舔干燥的唇,嘴角带上阴冷的笑。
“我在这。”
他一听,愣了一下,伸手就朝身后打来,我抽出银光,绕着他的手臂往后拉,他的身形往前冲。更浓的杀气从穆王的眼眸中散发,他用另一只手去摆脱缠住他的东西,我将银丝廉一挑,漂亮地转身,缠住他的另一只手臂,抓紧,收缩,绕着他的身子转了一圈,他的双手即刻被我绞在了身后。
“什么东西!”他低吼,拼命摆脱,甚至不顾银丝廉在他双臂上划出的血痕。
我将银丝廉缠上了他的颈项,拉住,他闷哼一声。
“真想杀了你。”我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在屋内回荡。蠢蠢欲动的手指怕一用力,就杀了南仪这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南仪现在,最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远处的脚步声逐渐多了起来,夹杂着命令和训练有素的呼喊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冰冷地喊着,“你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束手就擒。”
“穆冰将军,”宠侍的声音急切而害怕,“那个贼人和太子长得一模一样,不会是太子的鬼魂吧……”
“放屁。”一个粗鲁的声音猛地切断了这个声音。
“哎哟,乾大人,您别进去啊,危险……咋家怎么办啊……”
“马上通知严老、严将军和小王爷,让他们赶快进宫来……”
“说不定已经死了……”
“太子,太子……”
蹬蹬的脚步声从外殿传来,一片亮光从外殿朝内殿靠近。
内殿。又亮了起来。
我坐在龙床上,撑着头看着眼前这一群各副表情的人。
穆王站在内殿中央,有些怔愣地仰头看着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项,有细微的血丝溢出。伸出双臂,有些条条痕痕的印迹。他抬头,凌厉的眼里难测复杂。
“那么,等到齐了本太子再解释一下吧。”我摊摊手,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是一个很长的,关于一个痴儿如何获得绝世武功、神智计谋的故事……各位要不要先坐下来喝点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