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了皱眉。
轩辕龙御并不喜欢太甜腻的熏香。他喜欢紫叶和樟叶，浇些米酒，散发出的那种悠悠缓缓，静心养气的香味。午后，他略微小憩时，我都会为他点上一鼎，看他闭上凤目，优雅地撑着头，青丝抚在榻上，薄衣披在肩头，表情是慵懒的舒缓。
紫叶和樟叶的味道原本浓烈，颇不讨喜。加些米酒是从前师父教我的配方，只我一人知道。那时，为了他处处讨好。用了很多独特的法子。不管是笔墨、熏香、茶水，种种，都以他的喜好为我的喜好，
我淡淡笑。
“喂，你发什么呆呀，我叫你过来。”挽月见我一进门就愣在了原地，皱起了眉头。
我低头，“嗯”了一声，便向他走去。
这熏香，怕是挽月喜欢的吧。
来到他跟前，他“哼”了一声，转身，翻起一些衣物，边翻边冷冰冰地说，“你不要有什么期望。也不要痴心妄想。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是绝不会舍我取你的。”
我一听，一愣。
见面的时候觉得挽月娇纵，比当年的华阑有过之而不及，越得宠，越娇纵。挽月娇媚聪慧，诗画双绝，他和民间传闻中的梅轩可不一样，除了外貌，他还有心机。所以，他说的这一番话直中要害。帝王爱的本质，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清楚。
而如今他这般急躁――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是这张脸的关系？
正想着，身前的挽月出声了――
“找到了。”他的声音不复刚才在轩辕面前的缠绵娇柔，转而冷冽非常。
他转过身来。我看到他手中一把镶嵌着珍珠玛瑙，闪着银色光芒的精致短刀。
“你――”我皱眉，有些不确定，“你想干吗？”
他撇起嘴角，柔媚的脸庞带上阴冷的微笑，嘴里吐出威胁的话语，“真想在你的脸上划几刀。”
我看进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嫉妒、有不满、有轻视。
我淡淡笑了。
“你把我当傻瓜吗？”他见我笑，愤愤不平地伸手抓我的脸庞，“你以为我真的不敢？！”
我不为所动。
他盯着我，刀的银光在手中闪烁，我们对峙了几乎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他才转移了视线，无奈地垂下手，撅起嘴抱怨，“轩辕什么都好，就是对美人太上心。”
“你不要以为他喜欢你。他不过是喜欢欣赏美人。”他耸耸肩，左手拉起我的镣铐，用手中的刀砍了下去，“这短剑价值连城。是他送我的。足可以削石断铁。”他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来看我，“怎么样？”
我微微笑。原来绕这么一大圈，是向我炫耀的。
“谢谢。”我丢下手中的镣铐，活动了一下手腕。两手的腕部红肿，已经破了皮。目光移到右手正中一道若有若无的浅疤，是曾经救轩辕的时候用手挡刀留下的，如今，已淡到几乎不见。
原来很多事，真的已经过去了。
挽月从很多衣服里翻出了一件白色的绸衣，故意扔到了我的面前，用鄙夷而得意的语气说，“喏。就是这件。怕你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名贵的绸衣吧。”
我低身去捡，心里颇感好笑。听说挽月能得宠至今，不仅是因为他是宣国国主最小的儿子，还因为他在轩辕身旁出谋划策，聪慧过人。今日一见，只道传言不可尽信，还是，面对心爱的人的事，都会变的此般痴傻么？
刚想起身，挽月的脚狠狠地踩在了我拿衣服的手腕上，我呼了一声痛。
“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他的声音恢复那种冰冷，“你好自为之。”说着，他便略过我的身边，扬长而去。
其实，挽月，你怕什么呢。我站起身无奈地笑，你和他的亲密无间，他对你的宠溺呵护，早在东煌皇宫我就已经见识。更何况，我和他，是绝对再也不可能了。
“公子，挽月公子让我带您去您的房间沐浴。”身后门外有女婢说到。
我转身，轻轻点头。
在雾气弥漫之中，我仰头，轻轻靠在木桶边缘。
银丝廉即使是在沐浴的时候我也不曾脱下，它一端紧紧缠绕在我的无名指上，另一端盘旋着我的小臂，如同冬眠的蛇一般。
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是轩辕的脸。
我皱眉。一股脑儿地滑入水中，让自己清醒一些。卓远和赵文他们现在危在旦夕，我还在这想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必须快点想个对策才行。
可是，该怎么办。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猛地从水中窜出，珠水四溢，烦躁地起身。
拿起屏风旁的白色绸衣披上，擦干头发上的水珠，走到台前挑了一根带子，胡乱地系住青丝。
不管怎么说，先回京都。
走出舱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风让我清醒不少，朝船头方向走去，却见船头早已没了人影。
我稍愣。也对。耽误了那么些时间，宴已经散了。
转身，向轩辕挽月所在的舱房走去。
身后隐隐的女音嘲笑声。
我转身。
在船头阴影处，隐见一个红色身影，正靠在船板上，喝着酒。
我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走到她跟前，她看都不看，只顾着喝酒，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间或发出嘲笑悲伤的声音。
“……春水照梨花，那日你初花笑颜……似水温柔，江山如画，你把誓儿下……”她似在唱着词，泪光隐现，“……只把心儿抛，万丈红尘，一生爱他……”
我心中不知怎的，隐隐作痛。
我走过去，扶起她，她脸色酡红，眼神迷醉，还在不住喃喃，“……他有佳丽三千，各个如花似娇……谁……把……”
“红姬姐姐，”我小声唤她，她不耐烦地转转头，又咕哝了几句。
叹了一口气。略一思索，将红姬横抱起，她已几近沉入睡梦，没有反应。我朝来时看到的那个有红帘摇铃的房间走去。
红姬在我怀中动了动身子，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我的胸口，眼泪滚滚地掉落下来。不多会儿，我的胸口就湿了一片。
我抱着她到了门口，掀起红色帘子，走了进去。
我和坐在里屋桌旁的人皆是一愣。
轩辕的表情在看到我怀中红姬的时候变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转而深沉难测，嘴角却挂上微笑。
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口。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了杀气。
轩辕龙御的“东西”。哪是我能碰的。他即便不爱她，也不会给别人。帝王的占有欲一向超乎常人。
“我看到她在喝酒。”我稳住声音，朝床的方向走去，大大方方地将红姬放在床上。此时若躲躲闪闪，怕我活不到明天早上。
“果然是个美人儿。”在我将红姬放到床上时，他淡淡出声。
“是的。”我看着红姬的脸，有些感叹，“她是个美人。只可惜……”
“不，我说的是你。”他的声音如同古筝弦音，铮铮作响。
我转身，走到桌旁，正对上他深邃的凤目。
他俊美的脸庞充满笑意，撩起我散在胸前的一撮秀发，亲吻，眼里充满柔情蜜意。
我的心无端地疼痛。
轩辕伸出手，纤长的手指伸进我的发间，温柔地摸到我的颈后，将我的头轻轻低下。
我看到他削薄的唇微微开启，眼里似化了一江春水一夜星辰，脸上渐渐展现那对着情人独有的邪魅微笑。
我没有反抗。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唇冰凉冰凉。没有回忆中那种灼热的温度。他先是在我的唇上轻轻点水，然后逐渐深入，头被压得更低，他一用力，我便坐在了他的腿上，靠着他的肩膀微微喘气。他将我脸庞边的散发拂去，温柔地看我，继续深吻。我不自觉地抱住他的颈，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待我睁开眼睛再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半肩袒露，倒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
他在我的上方，棱角分明的脸在灯光下迷离。他轻吻我的锁骨和脸庞，眼里那浓浓的欲望逼得我无法呼吸。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充满欲望的神情。唯一一次我与他鱼水之欢，也不像如此这般激情。
喘息声渐渐浓重，交缠的四肢渐有汗水，衣服似要被他脱下，而银丝廉还缠在我的手上。
我感到浓重的悲哀从心中升起，一圈一圈，如同涟漪不绝。我一直以为自己已放下过往，然而，六年的时光，那个痴傻的狸猫已将轩辕龙御的名字深深刻在了心里。即使现在明知，那些梅香，那些岁月，那些爱恋，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啊，却还是――
终究是抹煞不掉了。
轩辕停下动作，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他忍住欲望，低头亲吻我的眼泪，“为什么哭？”他问，异常温柔。
蓉妃、华阑、挽月……现在又是我。他对所有的情人都是如此温柔。唯有对狸猫，从不像这样微笑。
我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忽然傻傻笑起来。
“船主……也该差不多了。”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可怕，“再做下去就没意思了……掉头回京都的事船主是否答应？”
轩辕身子一怔，停下动作。
“船主要我这副身子也无所谓。只是，我从不做亏本买卖。”我继续说道，“船主若即刻答应调转船头，我就任凭你处置。”
气氛突然冷凝。
我移开手，与上方的轩辕对视，凤眼静静地看着我，凌厉的眉微皱，神情冷峻。
忽的，他笑了。嘴角不屑地挑起，眼里是浓浓的嘲讽和威严。
我知道。他非常生气。
他优雅地起身，下床，穿戴，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回一次头。走出了我的房间。
刚才还青丝相绕，抵死缠绵，现在却已人走楼空，徒留被凉。
果然走了。我闭上眼睛。
轩辕龙御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的人。因为他不耻于强迫，也不需要强迫别人。但他平身最厌恶的，便是自以为是与他讨价还价的人。这场欢爱冠上交易的筹码，他不屑。
他怒不行于色。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什么话都不会说的。以前有一次，因为滇西的事他闷闷不乐，我在书房陪了他整整一天，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反正，他现在八成认为我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自以为是的卑鄙小人了。
罢了。事已至此。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夜深露重，我听海浪敲击着船板的声音，整整一夜未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