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远在路边留下了一些只有我才看得懂的记号,一路追来,显而易见是朝着南仪京都的方向。想必是大事在即,他不得已只能快马加鞭赶去京都。我叹了口气,如若不是为了采荷的消息,真的不想踏足那个地方。
虽然梅轩一直被穆王藏在宫里,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梅轩真正的容貌,但京都对我来说毕竟是危险之地,而且,那里有着我最不愿回想的往事。
路过一个茶寮,从马上下来,向小二喊了声:“茶。”
“来咯。”小二一声叫,跑过来为我擦了擦桌子,砌上一壶茶,“客官,慢用。”
我随意“嗯”了一声,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慢慢饮着,眼神时不时瞥来时的那条路。那条路不算宽,尘土飞扬,来往的没有什么人。
一直以来,我蓄发留胡,就是想掩去原本那张太过引人注目的脸。但是没有想到,还是惹来麻烦。
我皱了皱眉头,放下茶杯,丢了几两银子在桌上,起身朝马走去。
骑着马继续赶了一下午路,已近成靖郡城,成靖县是南仪第二繁华的都城,是各国商运货行来往最频繁的一个都城。成靖县的西边就是南仪京都,大概是两三天的路程。
但它的外围却有一片黑漆漆而密不透风的树林,因为这里来往商人较多,所以常年有强盗在这里出没。一般出进成靖县的商贾都不敢走这条黑道,大多走官道。不过,通过这片林子到成靖县,确实是条捷径。
那天傍晚的时候,我决定抄道,从这片令人闻听丧胆的林子里到成靖郡城。
夜色愈来愈暗。我牵着马走在树林里,看看天色,决定今晚在这里过夜。把马的缰绳拴在树上,在周围捡了一些木柴点了火,就着温暖的火堆取暖。
从包袱里拿出馒头,啃了起来。随意地加着木柴,瞥一瞥那边的树影。
晚上,就着包袱在火堆旁小憩。耳边一直听着动静,但奇怪的是,竟然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上了路,有些崎岖的路就下马行走,略微平坦就骑马而行。照理说,从这条捷径,一日不到就可以看到成靖县的城门,但走了半天多,却还是花花草草。
我走到一条清彻的小河旁,绑了马,然后到河边取水饮用。
身后有细不可闻的声响。
我冷笑一声,低头继续饮水,然后在水壶里装满水,转身向正在吃草的马走去。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我边走边问,清凉的声音带着一点不耐烦。
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没有人的声音。
“你不用再躲了。”我站定,朝一棵烨树方向说,“你已经跟了我五日。究竟想干什么?”
那边的树叶动了动,阴影深处多了一个人影。
我眯了眯眼,有些不确定,“严…子迁?”
来人慢慢地走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一身剪裁得体藏青色的绸服,身形高大,神色肃穆,唇间紧抿,严厉的眼神紧盯着我,有一丝的犹疑。
“你的金色盔甲呢?”我对着他,嘲讽地笑笑,调侃道,“严将军只身一人追着在下。就不怕势单力薄么?”
“你是谁?”良久,他才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哼了一声。
“我是谁与你何干?你既然是来追捕我的,为什么这五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你有别的事找我?”我转身继续朝马走去,“如果是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严将军你好自为之。”
“你别走。”他出声喝止,严厉的声音颤动了空气,果然是不愧为将军,气魄逼人。
“我想走,你还拦的住我?”我的脸上渐渐绽放残酷的笑容,“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也冷笑一声,“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
说着,他突然出手,身姿矫健得像一匹猎豹,出手敏捷,招招迅猛,而每一招都似乎都要置我于死地。
我一边退,一边挡着他气势逼人的攻击,但他的手起脚落间丝毫不见空隙,拳脚的力度愈来愈猛。我一下子飞退后几米,皱着眉看他。
难道真的要在这和他干一架?我看着他沉着脸慢慢走近。
没办法了。我抽出腰间匕首,还是速战速决吧。
说着,身体矫健地向他冲去,灵活地翻转,匕首在我的手中像是有灵性一般,左攻右破,他的左右臂衣衫有几处被我划了道口子。
他左躲右闪,后退至溪边,身形渐有些狼狈,“好快…”深沉的声音似有不甘,“这不公平…”
“公平?”我笑了一声,一下子收起快到他胸前的匕首,睥睨着看着他跪倒在河边喘气,“如果我不手下留情,你早就死在我刀下了,还会只受这么点轻伤?我只是在警告你,你不是我的对手。早早放弃的好。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瞎耗。”
说着,我转身欲走,忽然,左右两手突然被向后夹住,匕首掉在了草地上,一个喘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我并不想这样做…但我不能让你走…抱歉…”说着,他将一手横跨到我面前,另一手绞住我的两只手,一脚猛地踢了我的后膝盖,我噗通一声向前跪在了地上,他用一只脚压在我挣扎的双脚上,高大的身影紧紧地制住了我。
漂亮的擒拿。
我头几乎碰到地面,脸上沾上了一些尘土,心里有些懊悔。
“我知道我从背后攻击有些卑鄙……”他的声音有歉意,热气喷到我的脸庞,“但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必须要查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况你还是反贼……”他的声音里有些迟疑。
我哼了一声。
他似乎在背后叹了口气,横跨在我面前的手开始搜身,疑惑的声音响起:“……明明应该还有其他武器的…”
搜了很久,他一无所获,转而从下颚掰住我的脸庞,让我慢慢地转过头来。
我心里已经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赌气般的就是不回头,他有些无可奈何,“让我看看你的脸…转过来…”
他加重力道,我向后扬起,露出细长的脖颈,较量之间,终是不敌他的力气,脸渐渐转向他那一侧。
他从高处细细地打量我的脸庞,握住下颚的手转而拂去那些细发,摩挲着我的青胡渣,眉头是越皱越紧。
“怎么回事……”他喃喃。
就是现在――我看他怔愣的那一瞬间,猛地用全身的力道去撞他,想要摆脱他的掣肘。
他一时没有准备,狠狠被我撞了一下,朝后面倒去,倒的时候还不忘拉住我的衣服,一起摔了下去。
他的后面是一条小河,河深二米,扑通两声,我们一起摔了进去。
糟糕糟糕。
我还没来得及叫骂,河水已经进了我的喉管,在水里噗通噗通的时候,模糊间看到严子迁手抓着岸边,正在喘气。
“严…该死的……”又一口水灌进我的喉咙。
狸猫我不会游泳啊。
等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湿漉漉、寒冷非常,猛咳了几声,吐出了几口水,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严子迁就在旁边,微喘,眼睛看着地上的草,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挣扎了下,无力,八字型地躺在草地上,叹了口气。
他见我醒来,一脸奇异的表情盯着我,良久,他起身走到我身边,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你……”
“行了。”我狠抓了一下头发,“谢。”
“不是…”他又犹疑起来,一脸凝重地望着我,我摸摸自己的脸,怪不得,没有头发遮蔽。
“……把胡子剃了……”他轻声说。
“哈?”我无力地闭上眼睛,“你有完没完?”
他似下了决心,捡起我遗落的匕首,趁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骑到我的身上来。
“喂,”我嚷嚷,“严子迁,你别得寸进尺――”
看的出来,他的手法很不娴熟,用匕首刮胡子,好几处都被他刮出了血。
“有没有搞错,哎哟,疼……”我疼的呲牙咧嘴的,要不是看在他刚救了我的份上,我早送他去见先皇了。
“啊…”他轻轻的喊了一声,停了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这个表情,在严大将军的脸上,还真是好笑。
“你……”他犹豫片刻,说,“…脱衣服。”
我青筋暴起,使尽力道打了他一掌,他一下子飞了出去。
他挣扎地从草地上起来,青藏色的衣上染上了一些血迹,头发贴在脸庞上,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胎记……”他紧皱着眉看我,“让我看看你的锁骨。”
“你说让看就让看吗?”我恶狠狠地瞪他,“别以为你是将军,我就真的不敢动你。”
他沉默。良久,说,“我一定要看。直到我看到为止。”
这个死心眼的严子迁。
“我到底像谁了?”我装糊涂,“你觉得我会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么?你用脑袋想想好不好?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的是。”
他似听进了我的话,自言自语,“确实不大可能。但世界上真的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吗?”
说着,他抬头深沉地看我,“你确实,不可能是他。……但我必须确定一下。”
我无语问苍天,看来要甩掉这个人,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结果就是,我和他对峙了一个下午,直到夜色降临。
晚上点起火堆,我靠在火边取暖,湿衣服都没有脱下来,看看远处斜靠在树边的严子迁,不禁有些愠怒。
这下子。今晚也别想睡了。
从包里拿出一个冷掉的馒头,看了看,还剩一个,明天之内,一定要走出这里。
话说回来,我一边啃着一边打量树林四周,总觉得这里有点奇怪,但究竟什么奇怪呢。昨天今天明明赶了很久的路,为什么连城门的一点影子都没呢。
再看严子迁,他看到我在吃馒头,眼里似乎有点窘迫,看见我的目光,装作不禁意地转过头去。
我扑哧一声笑起来,拿起那最后一个馒头,扔了过去。
他可能以为是暗器,没有接,馒头打在树上又落到地上。
他一愣,看了看我,低下身去捡地上的馒头。
看来他追我追得很急,估计是脱了盔甲就追了上来,所以食粮之类的都没带。树林里又没有野物,估计已经饿了很久了吧。
我看着火堆,想着。
――树林里没有野物?
我猛地一个激灵。这不正是奇怪的地方吗?我站起身来,打量四周。
没有,一只鸟都没有。
“喂。”我朝远处的人喊道,“你过来。”
严子迁正在对着馒头发呆,可能正在犹豫是不是有毒,看见我喊他,皱了皱眉,却还是走了过来。
待他走近,我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奈何他长得比我高,感觉就像我在投怀送抱似的。
他一愣。
“你听着,”我小声说,“这个树林有问题。有人在布阵。所以转了这么久都没出去。”我瞪他一眼,“肯定是昨晚你都没睡,害的那些给我们下套的人都不敢现身。今晚我们好好睡,才能引蛇出动。”
他的神情一紧,估计也是早有怀疑,听到我抱怨他的地方,满脸都是不认同的神色,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晚。我们都睡在火堆旁。直至三更左右的时候,林子里冒出一些声响:
“大哥。他们睡了吧?”
“笨蛋,他们累了这么多天了,肯定睡了。”
“那个个小的看上去没什么钱,不过另一个,好像是只肥鹅。”
“真他妈的,搞了一天一夜了。看我不狠狠宰他们一顿。”
渐渐的,林子里有火光亮起,一小队人马轻声轻脚来到了我们身旁,其中有个人轻轻移走枕在我头下的包袱,另一人来摸我的身上。
我的嘴角细微地动动,闭着眼睛,懒懒的说,“你在摸什么呢?”
“钱……”那人正摸到腰间,习惯性地回答。
“哇……”他突然大叫起来,惊慌地向后退去,“你醒了?”
“我根本就没睡,”我懒懒伸个腰,看眼前那个可怜兮兮的家伙,再转头看严子迁那边,他已经制住了靠近他的人,正在绑他们。
“喂,”我灵机一动,朝严子迁大喊,“这边的人也交给你了。抓贼是为官的责任――”说着,一拎包袱,一卸缰绳,就跨上马飞奔起来。
“你――”听到身后他气急败坏的声音,我笑得很爽,终于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了。
果然。那些盗贼布了阵,让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骑着马穿过渐有鸟鸣的林子,天刚亮,我就看到了成靖恢弘的城门。
一路顺利。
我心情难得轻松下来,放慢了脚步。成靖郡城果然来往商贾不绝,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都应有尽有,上至绫罗绸缎、稀奇古玩,下至头钗灯笼,小儿面具,条条大街人流如织。
我看着,也觉得新奇。在路边吃了一碗春卷面,买了一些路上的食粮,还在一个小摊帮采荷采了一只木头的簪子。
只是,这一路似乎有些特别。
我牵着马,心下思量,瞥了几步之遥的一位小姐一眼,她立马红了脸,害羞的看了我一眼,又慌忙地转过身去。
我打量起周围的人。果然,看我的目光多了。
摸摸脸,这才想起来,虽然还是邋里邋遢的装扮,但胡须没了,头发扎到了后面,露出了原本精致白皙的脸庞。哼,我眯了眯眼,都是严子迁那小子害的。
不过,就算我顶着这张脸,严子迁都觉得我不可能是梅轩,我想,反正见过梅轩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遮遮掩掩倒也无所谓了。
想着,我嘴角挑起来,对着周围就是款款一笑,一片惊叹和花痴的声音。
我呵呵地笑,心里很愉快,在转角之处,正欲上马继续赶路,不禁意间瞥见一家古玩店里某个熟悉的身影。
他手上的琥珀扳指荧荧,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笑容,正在和一个商家谈着货。
是二当家段玉京。
我抿了抿唇,二当家到南仪来做什么?看到他们手上的物件,真的只是单纯走货吗?
罢了。这一切已与我无关。
想着,叹了口气,骑上马,去向成靖郡城的西方,南仪京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