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听说――别说东煌国了,就算是在南仪,这两日早已经是路巷皆知。”旁边坐着一个一身锦衣个个子高挑的人,缓缓地放下双箸。
“看来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趁着东煌还没打南仪的主意,我们还是赶紧收拾包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旁边的人皱起眉头,神情不满,“祝兄,你我虽是生意之人,但我们祖祖辈辈皆在南仪讨碗饭吃。怎么能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就自顾自地逃跑呢。”
“我也没有办法啊。”那体态臃肿之人将筷子放下,“南仪的形势越来越不好。现在南仪的东面正在闹起义,还没镇压下去。再加上沸沸扬扬的那事――东煌得了宣国的‘挽月公子’,说不定下一个对付的就是南仪。”
“真没想到,宣国国主竟然舍得将他最喜爱的小儿子送到东煌。”那人摇头,“这‘挽月公子’诗画双绝,听说他的娇嗔风情和妖娆身段不知迷住了多少男人。”
“可不是,”那胖者又是殷羡又是不快,“听说东煌天子就被他迷住了,出入随侍夜夜笙歌。这二日有消息说,东煌国的国主不仅冷落了其他后宫之人,还欲封他为妃――”他淫笑两声,“听说他们在‘办事’的时候,挽月公子那声音哟,酥魅得让人保持不住――”
“咔嚓。”我眼前的筷子被掰成了两段。
“可不是。”另一人似乎也有了兴致,“他不仅床上功夫好,人也精透的很。在东煌王的身边出谋划策,真是面面周到――怪不得东煌王对他――”
“扑。”两截断了的筷子插进了他们的桌上。
“你干什么――”瘦衣男子站起身来,大声朝我叱呵。
我冷冷一笑。站了起来。
“不做什么。就是看你们不顺眼。”
“你――”
我挡住他胡乱挥过来的拳头,反手一绞,他哎哟一声双手被我掰到身后。
“大,大侠――饶命啊。”
我的手越抓越紧,心里说不出的东西在蠢蠢欲动,猛地,就将他的头朝桌角敲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呼声越来越微弱,头上渐渐恪出了血。身旁的那胖者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我的手上沾上了他的血。
我愣住了。手一颤,放开。
转身,看到整个楼层的人都在看着我,用看怪物的眼神,好像我有多十恶不赦似的。
我微微后退了两步,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转身走下了楼。
走进喧哗的人群,淹没自己那颗不安而烦躁的心。
我站在人群中,举起自己的双手,看着。
――在客栈休息多日。身体渐好。神清气爽。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在心里一圈圈地扩散,直逼心脏。无法呼吸,无法呼吸。心烦气躁。
想想陛下,想他,想轩辕龙御。
我痛苦地蹲在地上。
为什么,我已经想不起他的脸!明明只是病了几日,怎么可能想不起他的样子!
――杀了他。杀了梅轩。我就可以回去七月楼了!
梅轩筑。
我奇怪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今夜下着瓢盆大雨,筑前的宽大芭蕉叶被打得颤若惊蝉,雨滴一滴滴地从屋檐落下,发出空旷清亮的声响。室内没有暖和的炭炉,门外横着三四个守卫的尸体。
我奇怪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是美人。是天下第一美人。殷殷红唇,细菱鼻角,气息微弱,惹人怜惜。
他是傻子,是南仪国的傻子太子。他被人压在身下,婉转呻吟,凄厉非常。
他没有要死的理由。但是他活着会痛苦。
所以,我杀了他。是帮他。
那么。狸猫,为什么你还不动手?
头痛。
我努力地甩着脑袋。
我在干什么?我是谁?他又是谁?谁是谁?
我的眼睛开始变得血红。
走到他的身边,一刀割在他完好的另一只手臂。他痛得闷哼一声。我痛得拿不住刀子。
第二刀割在他的左腿,白皙修长的大腿顿时鲜血淋淋。他痛得动了动眼皮,我痛得跪在地上。
第三刀,应该割在他的脖颈上。
――住手,住手狸猫!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胃里翻腾不已,呕吐的感觉一阵强过一阵。
他已醒来。
“小、小哥哥。”细弱游息,“你来啦。”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没有成功。
他笑着看着我,脸色苍白:“我、坐、坐不起来。”
我的泪水潸潸而下。神智渐渐模糊。
“我要回去。回到陛下的身边。他快要把我忘了。”我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我让你解脱好不好?”
“解脱?”他天真而迷惑。
“就是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和自己所爱的人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我机械地回答。
“好、好啊。”他暗淡的眼里有了一丝光亮,“娘亲、亲亲。小哥哥。父、父王。在、在一起。”
“不痛得。”我温柔地看着他,抽出银丝镰,慢慢环在他的颈上。
他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
慢慢地收缩,回笼,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痛。”他呜咽。
“不痛得。轩儿乖。”我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的双瞳渐渐放大,失去光泽。
他再没有抱怨一个字。
我闭上眼睛。双手一使劲。他的头颅落了下来,滚到地上。
我茫然地看着地上的那个首级,慢慢走过去,跪下,双手将他拿起,放进包袱里。
终于可以回去了。
看着他的尸身仍然躺在床上,我神差鬼使地走过去,抱起来。通过侧门,走向梅花林。
回来的时候,手上已没有尸体。拿着包袱,环视了一眼。四周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
梅轩。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好大的雨。比上次在陛下身边还要大的雨。
陛下的凤目,斜挑的长鬓,噙着笑意的嘴角。
他的面目突然清晰。
――陛下。狸猫要回来了。回到您的身边。为您磨做好的墨。不管做男宠还是别的,狸猫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
有人笑起来。狸猫,你真贱。
“你为什么会从皇宫出来!”嘶吼的大叫。
大雨滂沱之中,我缓过神,急忙拉住快马的缰绳。
为什么我每次都会碰到这个老乞丐?!
“你的包袱里是什么?”他鹰鹫似的眼盯着我,嘴唇拉开了长长的口子,身上有几处划伤的痕迹。
我看了一眼包袱,又茫然地看了一眼他。
“神志开始混乱了?”他皱眉说着,慢慢走过来。
我忽然朝他大叫起来,“你滚开。我要回去。”
他一个纵身,倏得飞身到我面前,点了我几处大穴,我动弹不得。
他拎着我的颈子,带着我几个起落,竟再次回到国师府。
包袱放在案上,他缓缓打开。
“啊――”他一声低呼,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看着案上他的容颜,一直以来心里的翻腾竟然奇迹地平静下来。
“我一掌劈死你――”他咆哮着。
我闭上眼睛。
掌未打到天灵盖上,却狠狠击到了胸膛之上,我扑哧一声吐出血水。
他恶狠狠地拎着我的前襟,“说。七月楼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扭过头。
他强硬地将我的头扳过来,恨意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
“我不会说的。你杀了我好了。”
他突然捏起我的脸皮。
“你干什么――”
“既然有人遮了你的容貌,也许你本来的面目会有线索,”他冷笑一声,“我厉天一生就毁在七月楼那个惑国殃民的女人手上,此仇不报我死也不瞑目。”
说着,他把泥土,粉末,药膏一股脑儿地朝我脸上抹。
我感到脸上开始阵阵刺痛,用手轻轻一抚,竟然有皮脱落下来。
他把死皮剥落下来,粘拉着脸皮,我发出阵阵哀嚎。但渐渐地,他的神色开始变得慌张、惊讶、变得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他喃喃,“那个孩子就是你――”
他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踉跄一下,跌在地上。
突然,他狂笑起来。看着案上的南仪国太子的头颅,笑得流下了眼泪。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失神地说着,抑制心口的疼痛,缓缓地起身走向案台。拿起包袱就往外走。
他没有阻止我。
我一直走,一直走。走过青板石的大街,顺着路一直走出了城。走进树木茂密的树林,任雨水冲刷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抬起头,雨大得睁不开眼。
脚下一个不稳,猛地摔了个跟头。包袱里的头颅滚落出来,滚落到一条小溪边。
我艰难地爬起来,踉跄地走过去。伸手去拿。
瞥见了溪中的倒影,我一怔。
梅轩的头被污泥染黑,黑亮的秀发早已辨不出颜色。秀挺的鼻,紧抿的嘴。
我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
心脏跳动越来越快,擂鼓如鸣,耳边的雨声似乎变得遥远,直至再也听不清楚。
――狸猫,你没有名字。
――我也唤你轩儿可好?
――小、小哥哥。
潺潺流动的小溪,明净得如同月华。点滴的雨水打落,划出一片片涟漪。
那水中倒映出的,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