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我狼狈地甩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太子,他已急急地先甩开了我,然后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寝宫里蹒跚乱转。
“快、快。小、哥哥。躲、躲起来。”他一把拉住还在糊里糊涂的我的手,推促着我朝床底下钻。
“等――”我刚回过神来喊出声,他就猛地踢了我一脚,我咕噜一声,又“砰”地一声撞到了床壁。
四脚倒置地蜷缩在床底下,我决定好好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殿下。”果然是那个丫鬟蛮儿,她一阵尖利的叫声,“天呐。太子――快,快到床上。蛮儿再去找太医。”
“蛮、蛮儿。你、你先去、去把娘准备好的、糕、糕拿过来。”
“殿下,您肚子饿了吗。蛮儿叫了太医马上准备糕点。”
“不、不。醉花糕、糕。快。现在。”
“太子――好。您躺着。蛮儿这就去。
没过多少时间,蛮儿一阵风地跑了回来,端着一盘锦黄的糕点。
“殿下,你先吃着。蛮儿这就去叫太医。”
我正开始头痛地思考问题,一只纤细的手伸进了床的遮幕,手上拿着一盘醉花糕。
我条件反射地接了过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啊。醉花糕。我的最爱。
等,等等。不会有毒吧。我咳咳咳起来。
手又伸了进来,这次递进来的是一杯水。
我接过,仰头喝了起来。好不容易把喉咙口的糕咽下去,我松了一口气,把水杯送出床底:“谢谢。”
等等。我道什么谢啊。
我头痛地抚着额头。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呀。
“太子。”蛮儿走进来,领着一个步履匆匆的太医,放下药箱为梅轩察看伤口。
上了药,喝了安神汤,蛮儿心疼地为梅轩擦去额上的汗珠,为他捻了捻被角,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梅轩的容颜。
“太子、太子...”她轻声地叫着梅轩。
梅轩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听见蛮儿小声压抑的哭声响起。
“太子,”她的声音细如轻蚊,伴随着呜咽,“怎么这么可怜。太子。明明这么善良这么单纯。为什么不放过你...”
“影妃娘娘还在就好了。”她使劲地抹去自己的泪珠,“陛下也不不会驾崩。太子就能像以前一样过开心的日子了。”
梅轩睡得正熟,没有听到。
“唉...”蛮儿一阵忧心地叹息。
梅轩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一躺下去呼吸微弱。
右手已经完全废了。饶是南仪国最好的御医也回天乏术。
梅轩筑外的日光渐渐黯淡,皎洁的月亮升了起来。漫漫长夜,蛮儿裹紧身上的衣服,寸步不离地守候。
我慢慢咽下最后一块醉花糕。
露寒夜长,整个梅轩筑一片死寂,只有宫外不知名的鸟儿哀叫呜咽。
月落了日,日落了夜。整整两天,他都没有再醒来。
这期间,来过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蛮儿称呼他为严老。他身后跟着一些人,最末三个正是我在御花园见过的那三个年轻人。
严老没有说什么。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在床上的太子。
来者之中。有人神色不屑,有人暗讥嘲讽,有人饱含同情。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慰问伤势,没有人气愤填膺。
梅轩筑。整个就是一座活死人墓。
我在床底静息憋气,一动不动,手脚渐渐无力,胃有些痉挛。
第三天的夜里。穆王,又出现了。
他悠悠地喝着茶,神色飘飘床上的人。嘴角冷挑,放下茶杯,走近梅轩。
“你以为装死就可以逃过一劫了?”穆王眼角的阴历不减半分,一只手就将梅轩从床上拎了起来,“梅皓帝当年封你为太子之时就该预料到今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怎可拿整个南仪国开玩笑,封个傻子太子!要不是严老再三阻拦,你留着还有点用处,我早就――”
砰地一声,他又猛地把梅轩摔回床上。梅轩似乎吃痛地哼了一声。
我的嘴唇干燥。好几天未进一滴水一粒米。有些虚脱。
“小、哥哥。”梅轩倒在床上,痛得喃喃。
我顿时紧张起来。
“小哥哥?”穆王皱眉头。忽地,他又笑起来,“你都喊了六年了。也没见你的‘小哥哥’来救你。你真爱胡思乱想。”
他冷哼一声,甩了绣摆,正要转身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胸口。
突然,“啪”的一声,床猛地被掀翻,梅轩摔落到地上,额头磕出了血。
一片我无法适应的明亮一下子猛地刺激我的眼眸,我伸手阻挡光线,正在这时,一个猛烈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胸口,我痛得吐出鲜血。
他怎么发现我的?!
“小小毛贼。气息如此凌乱。”他张狂地笑起来,“还妄想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逃――我迅速从地上爬起,向他掷去一两枚暗器,以最快的速度朝侧门飞奔而去。
他轻轻一闪躲开我的弹珠,右手一擒,截住我继续向他投掷的暗器。眉毛挑挑,冷笑一声。
“噗哧”我的身形猛地一顿,涌泉穴一阵收缩。
他竟用我的暗器对付我!
我咬咬牙,使劲向前冲,绝对不能停下来,否则我命丧此地!
身后风声隐隐传来他愉快的声音:“...不用追了..他活不了了...”
好冷。
好冷。我模模糊糊看着眼前的石板小径,虚弱地靠着路边的小铺蹒跚着前进。咽下一口血水。
好冷。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我仰起头,看东方渐渐黯去的那几颗星辰,心里不知怎的,想起了轩辕龙御。
他的眉眼容颜,仍然清晰如昨。他在雪中狡黠明亮的眼珠,在七月楼淡定坦然笑语宴宴的亲切,在龙轩阁冷凝威严执笔江河的胸怀,以及,在塌上慵懒风雅、情人在怀而邪魅满足的叹息。一言一语,一举手一投足。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
我捂着胸口,擦着鲜血,微微笑起来。
模糊的眉眼看向路的前面,正有人站在那。努力地对准眼睛的焦距,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似乎有梳理过,腰板挺得直直。
他将什么东西投了过来,滚到了我的脚边。我低头看,是几两碎银。
“就是你在我发病的时候把我安置好的?”那乞丐上下打量着我,“我一直在等你。你的钱我不要。”
我苦笑。
“你受了重伤?”他淡淡地问。
我不语。伸进自己的口袋,将剩下的一些银子拿了出来,捡起地上的碎银,放在了一起。
“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你拿着吧。好好把你的病治好。”艰难地说出这些话,我佝着身子,转身而去。
“我厉天从不欠人人情!”身后一阵掌风袭来,我躲避不及。受不住更多的刺激,终于晕了过去。
一睁开眼,蜘蛛网零乱,书画残损,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眼,我一怔。
“你可曾与人有深仇大恨?”他见我睁开眼,问。
深仇大恨?我想了想,摇摇头。
“你可曾与人结怨而不自知?比如抢人妻妾,掳其家财,杀人放火...”
我黑线,急速摇头。
“这就怪了。”他的眉头蹙起来。
“我没死?”我有些困惑。
“那点小把戏还难不倒我。”他看我一眼,转身去拨弄火堆。
我艰难起身,环顾四周,正是在他栖息的前国师府。
“谢谢你。”我心下了然,对他露出傻傻笑容,“谢谢你救了我。”
“你不用道谢。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他对着火堆,淡淡说道。
我稍稍动了动身子,看向外头,黑夜寥寥。看来我昏迷了一整夜。
“你――”那乞丐沉沉的眼在夜的陪衬下愈见深邃,“我为你检查伤势的时候发现,你的心经少海、神门,督脉大椎、风府、百会,三焦经阳池、外关、天骶都有被封的痕迹。”
我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哼。”他又冷哼一声,歪着嘴巴嘲笑道,“这些经脉个个本身的确不是什么要道。可惜若一同封其,便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轻则丧失记忆,神志愚钝呆愣;重则全身瘫痪,全身失禁。且中招者会随着年纪递增每况愈下,实在是很阴毒的一种招式。”他好笑地看我,“这种招式不会要你的命。却能让你生不如死。到了最后,你只能躺在床上,全身羊癫疯般地抽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大笑起来,阴惨的笑声让我的汗毛竖起。
“你――”我紧张的手心出汗,“你是说――我――”
“不仅如此。”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炯炯地望着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他只笑不语。
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起来。
六年前,师尊收留了倒在路边神志不清的我。我醒来的时候正在七月楼,脑袋里一片虚空,只有心中的那好像随时能够夺去我的呼吸的窒息般的疼痛。我一下子翻下床,穿着单薄的衣裳,全身肮脏的腥血,发疯似的在雪里奔跑。
直到在那片雪地里碰到了轩辕龙御。然后,安静了下来。
那么,师尊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是谁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愚钝呆愣。
我。狸猫。愚钝呆愣。如果这样的我不是我,那么我是谁?
我痛苦地敲打自己的头。
一只手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我抬头看到他深测莫名的眼睛――
“心经少海、神门,
督脉大椎、风府、百会,
三焦经阳池、外关、天骶――”
背后穴道灼灼刺痛,一阵阵针扎的痛感让我浑身颤抖,我惨叫一声,出手攻击身后之人。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伤。伤伤伤伤伤伤伤。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狸猫。你没有名字。
――杀。杀那挡路的狗杀那鹰犬爪牙。我杀那娇纵跋扈杀那颐指气使杀那嘲讽蔑视。
――狸猫是七月楼第一高手。不过没有人知道。
谁在笑。不准笑!我要你搓骨扬灰生不如死,让你后悔在世为人!
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我杀红了眼,拉出银丝镰朝他攻去。
他刚喘出一口气,看见我手中所持之物顿时睁大了眼,瞳孔慢慢收缩。
“你是谁――”他的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会有那个白发男人的武器!”
“死――我要你死――”我嘴里喃喃着,手上加快动作。
他愈退愈后,动作渐渐狼狈。我热血沸腾,神志模糊,动作却愈见愈猛。
他冷笑。
“我竟然救了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他一掌打下我的肩膀,我吃痛,他猛地扼住我的喉咙,将我高高悬起。
“你和七月楼有什么关系――”咆哮。
我的呼吸渐渐缓慢,茫然的眼神渐渐恢复,“七、七月楼。师尊――”
“哈哈哈哈哈哈――”他疯狂地笑起来,“我真是疯了,竟然救了仇人――哈哈哈――”
他扼住我喉咙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一松,我从半空掉落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吃力地看向他,他紧紧地抚着自己的头,脸上表情扭曲,发出焦灼而痛苦的声音。
“啊。”他突然扑了过来,抱住了我,声音不住颤抖,“皓。你听我说,那个影妃是七月楼的人。我、我听见――她和那个白头发的男人。我看――亲眼看见。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不要。不要把我赶出去――”他胡乱挥着双手,“不要赶我出去。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悲戚的眼神,撕心裂肺的叫喊,眼角的斑驳皱纹绞在一起。苍老毕现。
“不要――”他喃喃,慢慢地起身,动作迟缓地朝门外走去。
我的头痛得像有千斤重。头脑发热,浑身不断地抽搐。
脑袋里不断闪过乱七八糟的画面。努力地甩头,想把那些烦人的东西都甩开。慢慢地起身,扶着破烂的门榄朝门外走去。
刚走出旧府邸,扑通一声。失去知觉。
“客官。客官。”
我舔了舔干燥的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客官。您醒啦。”
“这...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凤越客栈。客官,您还认得小人吗?”
“小二?”我咳了起来,迷惑地问,“我怎么会在这?”
“有人看见您晕在大马路上。我一看,这不就是在我们凤越客栈的客人吗?您的屋子我们还帮您留着,您在桌上留下的银两还剩下不少呢――”小二笑眯眯地说着。
“谢、谢谢。”我感激地看他。
“客官。这是哪里的话。”小二叹了口气,“您先歇息着。我帮您打盘水来。”
我疲惫地点点头。
房里安静下来,我躺在客栈松软的被褥上,有一时间的茫然无措。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被一个老乞丐救了。他说我被人所害为我解开了什么鬼穴道。然后...我头痛,似乎朝他攻击。他说我恩将仇报,还说,我是他的仇敌。
――那个影妃是七月楼的人!
我的精神猛地一怔,影妃难道就是七月楼的影姬!她消失多年原来是做了南仪国梅皓帝的妃子!七月楼效忠于东煌国,影妃就是东煌国的奸细!那太子梅轩――
“天呐。”我哀嚎着。
我爬起身,慢慢地下床。
那老乞丐虽然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但看他的身手和癫疯时说的话――他与梅皓帝交情定然不浅,十有八九就是南仪国的前任国师。之所以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恐怕――是因为影妃的关系。
坐到桌旁,为自己倒杯茶水,看着茶杯中漂浮着的点点茶叶,只觉得一阵心神清明,全身说不出的轻松。
我皱皱眉。
――那么所有的这些,与我有何关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