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本站公告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

  未等我狼狈地甩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太子,他已急急地先甩开了我,然后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寝宫里蹒跚乱转。

  “快、快。小、哥哥。躲、躲起来。”他一把拉住还在糊里糊涂的我的手,推促着我朝床底下钻。

  “等――”我刚回过神来喊出声,他就猛地踢了我一脚,我咕噜一声,又“砰”地一声撞到了床壁。

  四脚倒置地蜷缩在床底下,我决定好好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殿下。”果然是那个丫鬟蛮儿,她一阵尖利的叫声,“天呐。太子――快,快到床上。蛮儿再去找太医。”

  “蛮、蛮儿。你、你先去、去把娘准备好的、糕、糕拿过来。”

  “殿下,您肚子饿了吗。蛮儿叫了太医马上准备糕点。”

  “不、不。醉花糕、糕。快。现在。”

  “太子――好。您躺着。蛮儿这就去。

  没过多少时间,蛮儿一阵风地跑了回来,端着一盘锦黄的糕点。

  “殿下,你先吃着。蛮儿这就去叫太医。”

  我正开始头痛地思考问题,一只纤细的手伸进了床的遮幕,手上拿着一盘醉花糕。

  我条件反射地接了过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啊。醉花糕。我的最爱。

  等,等等。不会有毒吧。我咳咳咳起来。

  手又伸了进来,这次递进来的是一杯水。

  我接过,仰头喝了起来。好不容易把喉咙口的糕咽下去,我松了一口气,把水杯送出床底:“谢谢。”

  等等。我道什么谢啊。

  我头痛地抚着额头。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呀。

  “太子。”蛮儿走进来,领着一个步履匆匆的太医,放下药箱为梅轩察看伤口。

  上了药,喝了安神汤,蛮儿心疼地为梅轩擦去额上的汗珠,为他捻了捻被角,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梅轩的容颜。

  “太子、太子...”她轻声地叫着梅轩。

  梅轩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听见蛮儿小声压抑的哭声响起。

  “太子,”她的声音细如轻蚊,伴随着呜咽,“怎么这么可怜。太子。明明这么善良这么单纯。为什么不放过你...”

  “影妃娘娘还在就好了。”她使劲地抹去自己的泪珠,“陛下也不不会驾崩。太子就能像以前一样过开心的日子了。”

  梅轩睡得正熟,没有听到。

  “唉...”蛮儿一阵忧心地叹息。

  梅轩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一躺下去呼吸微弱。

  右手已经完全废了。饶是南仪国最好的御医也回天乏术。

  梅轩筑外的日光渐渐黯淡,皎洁的月亮升了起来。漫漫长夜,蛮儿裹紧身上的衣服,寸步不离地守候。

  我慢慢咽下最后一块醉花糕。

  露寒夜长,整个梅轩筑一片死寂,只有宫外不知名的鸟儿哀叫呜咽。

  月落了日,日落了夜。整整两天,他都没有再醒来。

  这期间,来过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蛮儿称呼他为严老。他身后跟着一些人,最末三个正是我在御花园见过的那三个年轻人。

  严老没有说什么。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在床上的太子。

  来者之中。有人神色不屑,有人暗讥嘲讽,有人饱含同情。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慰问伤势,没有人气愤填膺。

  梅轩筑。整个就是一座活死人墓。

  我在床底静息憋气,一动不动,手脚渐渐无力,胃有些痉挛。

  第三天的夜里。穆王,又出现了。

  他悠悠地喝着茶,神色飘飘床上的人。嘴角冷挑,放下茶杯,走近梅轩。

  “你以为装死就可以逃过一劫了?”穆王眼角的阴历不减半分,一只手就将梅轩从床上拎了起来,“梅皓帝当年封你为太子之时就该预料到今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怎可拿整个南仪国开玩笑,封个傻子太子!要不是严老再三阻拦,你留着还有点用处,我早就――”

  砰地一声,他又猛地把梅轩摔回床上。梅轩似乎吃痛地哼了一声。

  我的嘴唇干燥。好几天未进一滴水一粒米。有些虚脱。

  “小、哥哥。”梅轩倒在床上,痛得喃喃。

  我顿时紧张起来。

  “小哥哥?”穆王皱眉头。忽地,他又笑起来,“你都喊了六年了。也没见你的‘小哥哥’来救你。你真爱胡思乱想。”

  他冷哼一声,甩了绣摆,正要转身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胸口。

  突然,“啪”的一声,床猛地被掀翻,梅轩摔落到地上,额头磕出了血。

  一片我无法适应的明亮一下子猛地刺激我的眼眸,我伸手阻挡光线,正在这时,一个猛烈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胸口,我痛得吐出鲜血。

  他怎么发现我的?!

  “小小毛贼。气息如此凌乱。”他张狂地笑起来,“还妄想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逃――我迅速从地上爬起,向他掷去一两枚暗器,以最快的速度朝侧门飞奔而去。

  他轻轻一闪躲开我的弹珠,右手一擒,截住我继续向他投掷的暗器。眉毛挑挑,冷笑一声。

  “噗哧”我的身形猛地一顿,涌泉穴一阵收缩。

  他竟用我的暗器对付我!

  我咬咬牙,使劲向前冲,绝对不能停下来,否则我命丧此地!

  身后风声隐隐传来他愉快的声音:“...不用追了..他活不了了...”

  好冷。

  好冷。我模模糊糊看着眼前的石板小径,虚弱地靠着路边的小铺蹒跚着前进。咽下一口血水。

  好冷。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我仰起头,看东方渐渐黯去的那几颗星辰,心里不知怎的,想起了轩辕龙御。

  他的眉眼容颜,仍然清晰如昨。他在雪中狡黠明亮的眼珠,在七月楼淡定坦然笑语宴宴的亲切,在龙轩阁冷凝威严执笔江河的胸怀,以及,在塌上慵懒风雅、情人在怀而邪魅满足的叹息。一言一语,一举手一投足。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

  我捂着胸口,擦着鲜血,微微笑起来。

  模糊的眉眼看向路的前面,正有人站在那。努力地对准眼睛的焦距,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似乎有梳理过,腰板挺得直直。

  他将什么东西投了过来,滚到了我的脚边。我低头看,是几两碎银。

  “就是你在我发病的时候把我安置好的?”那乞丐上下打量着我,“我一直在等你。你的钱我不要。”

  我苦笑。

  “你受了重伤?”他淡淡地问。

  我不语。伸进自己的口袋,将剩下的一些银子拿了出来,捡起地上的碎银,放在了一起。

  “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你拿着吧。好好把你的病治好。”艰难地说出这些话,我佝着身子,转身而去。

  “我厉天从不欠人人情!”身后一阵掌风袭来,我躲避不及。受不住更多的刺激,终于晕了过去。

  一睁开眼,蜘蛛网零乱,书画残损,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眼,我一怔。

  “你可曾与人有深仇大恨?”他见我睁开眼,问。

  深仇大恨?我想了想,摇摇头。

  “你可曾与人结怨而不自知?比如抢人妻妾,掳其家财,杀人放火...”

  我黑线,急速摇头。

  “这就怪了。”他的眉头蹙起来。

  “我没死?”我有些困惑。

  “那点小把戏还难不倒我。”他看我一眼,转身去拨弄火堆。

  我艰难起身,环顾四周,正是在他栖息的前国师府。

  “谢谢你。”我心下了然,对他露出傻傻笑容,“谢谢你救了我。”

  “你不用道谢。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他对着火堆,淡淡说道。

  我稍稍动了动身子,看向外头,黑夜寥寥。看来我昏迷了一整夜。

  “你――”那乞丐沉沉的眼在夜的陪衬下愈见深邃,“我为你检查伤势的时候发现,你的心经少海、神门,督脉大椎、风府、百会,三焦经阳池、外关、天骶都有被封的痕迹。”

  我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哼。”他又冷哼一声,歪着嘴巴嘲笑道,“这些经脉个个本身的确不是什么要道。可惜若一同封其,便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轻则丧失记忆,神志愚钝呆愣;重则全身瘫痪,全身失禁。且中招者会随着年纪递增每况愈下,实在是很阴毒的一种招式。”他好笑地看我,“这种招式不会要你的命。却能让你生不如死。到了最后,你只能躺在床上,全身羊癫疯般地抽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大笑起来,阴惨的笑声让我的汗毛竖起。

  “你――”我紧张的手心出汗,“你是说――我――”

  “不仅如此。”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炯炯地望着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他只笑不语。

  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起来。

  六年前,师尊收留了倒在路边神志不清的我。我醒来的时候正在七月楼,脑袋里一片虚空,只有心中的那好像随时能够夺去我的呼吸的窒息般的疼痛。我一下子翻下床,穿着单薄的衣裳,全身肮脏的腥血,发疯似的在雪里奔跑。

  直到在那片雪地里碰到了轩辕龙御。然后,安静了下来。

  那么,师尊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是谁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愚钝呆愣。

  我。狸猫。愚钝呆愣。如果这样的我不是我,那么我是谁?

  我痛苦地敲打自己的头。

  一只手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我抬头看到他深测莫名的眼睛――

  “心经少海、神门,

  督脉大椎、风府、百会,

  三焦经阳池、外关、天骶――”

  背后穴道灼灼刺痛,一阵阵针扎的痛感让我浑身颤抖,我惨叫一声,出手攻击身后之人。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伤。伤伤伤伤伤伤伤。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狸猫。你没有名字。

  ――杀。杀那挡路的狗杀那鹰犬爪牙。我杀那娇纵跋扈杀那颐指气使杀那嘲讽蔑视。

  ――狸猫是七月楼第一高手。不过没有人知道。

  谁在笑。不准笑!我要你搓骨扬灰生不如死,让你后悔在世为人!

  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我杀红了眼,拉出银丝镰朝他攻去。

  他刚喘出一口气,看见我手中所持之物顿时睁大了眼,瞳孔慢慢收缩。

  “你是谁――”他的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会有那个白发男人的武器!”

  “死――我要你死――”我嘴里喃喃着,手上加快动作。

  他愈退愈后,动作渐渐狼狈。我热血沸腾,神志模糊,动作却愈见愈猛。

  他冷笑。

  “我竟然救了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他一掌打下我的肩膀,我吃痛,他猛地扼住我的喉咙,将我高高悬起。

  “你和七月楼有什么关系――”咆哮。

  我的呼吸渐渐缓慢,茫然的眼神渐渐恢复,“七、七月楼。师尊――”

  “哈哈哈哈哈哈――”他疯狂地笑起来,“我真是疯了,竟然救了仇人――哈哈哈――”

  他扼住我喉咙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一松,我从半空掉落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吃力地看向他,他紧紧地抚着自己的头,脸上表情扭曲,发出焦灼而痛苦的声音。

  “啊。”他突然扑了过来,抱住了我,声音不住颤抖,“皓。你听我说,那个影妃是七月楼的人。我、我听见――她和那个白头发的男人。我看――亲眼看见。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不要。不要把我赶出去――”他胡乱挥着双手,“不要赶我出去。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悲戚的眼神,撕心裂肺的叫喊,眼角的斑驳皱纹绞在一起。苍老毕现。

  “不要――”他喃喃,慢慢地起身,动作迟缓地朝门外走去。

  我的头痛得像有千斤重。头脑发热,浑身不断地抽搐。

  脑袋里不断闪过乱七八糟的画面。努力地甩头,想把那些烦人的东西都甩开。慢慢地起身,扶着破烂的门榄朝门外走去。

  刚走出旧府邸,扑通一声。失去知觉。

  “客官。客官。”

  我舔了舔干燥的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客官。您醒啦。”

  “这...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凤越客栈。客官,您还认得小人吗?”

  “小二?”我咳了起来,迷惑地问,“我怎么会在这?”

  “有人看见您晕在大马路上。我一看,这不就是在我们凤越客栈的客人吗?您的屋子我们还帮您留着,您在桌上留下的银两还剩下不少呢――”小二笑眯眯地说着。

  “谢、谢谢。”我感激地看他。

  “客官。这是哪里的话。”小二叹了口气,“您先歇息着。我帮您打盘水来。”

  我疲惫地点点头。

  房里安静下来,我躺在客栈松软的被褥上,有一时间的茫然无措。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被一个老乞丐救了。他说我被人所害为我解开了什么鬼穴道。然后...我头痛,似乎朝他攻击。他说我恩将仇报,还说,我是他的仇敌。

  ――那个影妃是七月楼的人!

  我的精神猛地一怔,影妃难道就是七月楼的影姬!她消失多年原来是做了南仪国梅皓帝的妃子!七月楼效忠于东煌国,影妃就是东煌国的奸细!那太子梅轩――

  “天呐。”我哀嚎着。

  我爬起身,慢慢地下床。

  那老乞丐虽然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但看他的身手和癫疯时说的话――他与梅皓帝交情定然不浅,十有八九就是南仪国的前任国师。之所以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恐怕――是因为影妃的关系。

  坐到桌旁,为自己倒杯茶水,看着茶杯中漂浮着的点点茶叶,只觉得一阵心神清明,全身说不出的轻松。

  我皱皱眉。

  ――那么所有的这些,与我有何关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