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市大桥北端,农行二营业部附近我和江涛极其愉快地分了手,他到桥南父母所在的市日杂公司吃饭去了,我却兴匆匆地往冷冻厂父母亲家里赶,银市这个小地方就是这样,形式上已成家立业的子,总是紧密地依附着父母,特别是生活上,继续享受着父母的关照,就像那些纯朴的失业公民不是靠双手而是坐等国家的政策一样——这是一种虚幻人生。
一路上,我沉浸在和江涛毫无顾忌地发泄了自己沉闷心境后特有的舒畅心情之中,几乎有点旁若无人,飘飘然的感觉。我精神抖擞,脚下生风,骑着自行车东侧西偏地在人、车流中飞快穿行,不一会儿就到了父母住处的楼下,停好自行车已感到浑身热烘烘、背心汗渍渍的了。我一边解工商制服的纽扣,准备上楼,却又迟疑了一下,顺眼看看一楼白厂长的家:通向阳台的门敞开着,房里有很多的人,连他在市商贸局常不来的大儿子、大媳也在其中。人人都阴沉着脸,一副焦急不安、沮丧的情绪,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只有四五个小孩带着天真活泼的笑脸在大人堆中穿行、嬉闹,给弥漫了死气的房屋带来一点生机。白厂长五年前退休后就回乡下老家去住了,年前他中风,在市一医院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年后抬进这所分给他一直没有住过的单元房时,大儿才搬到市金属公司她丈夫单位去住。一晃几个月,他四肢不能动弹、话不能说,吃、喝、屙完全是他那身高不足1.5米的齐婆婆在照顾。齐婆婆人虽好,身体也健壮,可我也间或听到她叫苦喊累,埋怨老头子牵累了她,责怪儿子、儿帮忙照顾太少的怨恨声。因为白厂长也是一个不过1.6米的精瘦个小老头,所以他们的四男两包括婿、媳在内全是一些小个子,不然那间向阳台的小房是容不下的。当然,个小也有个小的好处。如果在平常看到了满屋子的小矮人聚在一起欢喜时,我会觉得很好玩的,心中也会暗自发笑,可今天一点也笑不出来了,不过这倒没有多影响我的好情绪,心里虽然在猜想可能是我好多年没见着的亲善的白厂长快死了,可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与我关系不大,管他呢?就回头抖擞精神一步三阶地上了楼。
“爸爸!”儿子从蓝的三轮童车上一骨碌地翻下来跑向我,用小手指着左脸上的一大块青疤鼓着小嘴告状似地对我说:“这是吴涛打的!”歪着头气鼓鼓地继续说:“我要你明天去打他!”
我的心这时却一下子沉了下来,心痛地抱起小家伙,用脚往后一蹬,关上门,恶声恶气地说:“胡说八道,这么小的年纪打什么架!”说着伸手去摸儿子的青疤。
“不要你摸!”小家伙使劲地推开我的手,呼着粗气急红了脸,嚷道:“我又没惹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我冷冷地笑了两声,拖过一把小椅子坐了下来说:“爸爸也没有怪罪你。”
“我去说了老师的!”胖奶奶从后厨房走到客厅恼怒地说:“我们出钱上幼儿园,老师就得负责管好小孩,管不往小孩,让我们的娃挨打,叫他们把几百元全退给我们,这幼儿园不上了!”
“你这老婆子说得有味!”高个子爷爷从前房也走到了客厅里来嚷道:“那么多小孩,个个都娇生惯养调皮捣蛋,老师又管得了多少呢?你不说你的孙子有多调皮,在家里我和你两个人照看他一个都难得照顾好!”
“是啊!”胖奶奶瞪着眼:“都像你这么宽宏大量哟!自己的孙子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了,狗屁也不放一个,还说自己的孙子不好!”说着用手指指孙子的脸:“你看!你看!你仔细地看看!”
“我早就看到了!”爷爷笑着说:“打都打了,擦得下来吗?要俊儿说,”他用手指指我,“我把‘生产队长’接回来后,她气得要死,非要去找老师评理,我拉都拉不住……”
“这个理当然要讲!”奶奶打断爷爷的话:“像你?一副阿弥陀佛的样子,一句狠话都不敢说,生怕别人割了你的舌头!”
“呵!呵!”爷爷笑了笑:“说又有什么用呢?叫‘生产队长’明天不上学了?”说着摇摇头:“真是的!”
“你给我闭嘴!”奶奶嚷道:“我说不上学,就是不上了,你怎么样!”
“你狠,你狠,看孩子的爸爸怎么说吧?”爷爷把矛头往我身上转。
“我说了算!”奶奶说着挖着脸扬扬手:“你给我滚到一边去!”
“你也去烧火!”爷爷还在笑:“俊儿你问问你儿子看他是怎么挨打的。”他转移话题说,就到前屋去了。
正当儿子急切地向我叙说挨打的经过时,奶奶叫一声:“我的锅里煳了!”说完就急转身回到厨房去了,我吸吸鼻子,嗅到了一股煳味,接着并听到了厨房里传来锅、盖、铲相碰的声音。
“吴涛抢了张洁、李敏的椅子,她们来告诉我,叫我帮她们夺回来,我就去找吴涛。”他说着从我腿上挣脱下来有板有眼学着吴涛的动作,“他就端起板凳朝我的脸上一打!”
“我的天!”我看着他的表演笑着说:“好厉害的!以后看别人手中有东西就不要气鼓鼓地硬冲上去逞能了,先要心平气和地对别人把道理讲清楚!”
“你叫他说,他是怎么整别人的!”爷爷又回到了客厅,自得地笑着说。
“告诉你!”儿子见我注视着他的爷爷就扯了我一把,像个得胜的小公鸡一样趾高气扬地说:“我就喊了马振、李伟……。”
“他喊了五个……。”爷爷说道。“是七个,张洁和李敏不算在内吗?”儿子嚷起来。
我和父亲都笑了起来。
“我跟你说!”儿子又拉了我一把,炫耀般地说:“我们几个人把他的椅子夺了下来,把他摔在地上,用脚踏!踏!”他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地踏他的小脚!那样子又惹得我和父亲笑了起来。
“你别看,这个小家伙又聪明,又有组织能力!”父亲对我说:“不错!”
“还可以!”我笑着说。
“我看他以后比你强一些,你小时候也很会打架的!”
小家伙像受到了鼓励,得意洋洋地两边直歪头。
“呵!呵!”我笑笑正要说话,胖奶奶急匆匆走了过来:“你们爷孙、父子全不是好东西!不把孩子往好的方面引,还笑,笑个屁!”
“别人打你不对,你就告诉老师!”我马上顺着母亲的意思说。
“他告诉老师了的……。”爷爷刚一开口儿子就插上了嘴,“不是我告诉的!是张洁、李敏告诉的,她们说吴涛抢了她们的椅子,还把我打伤了!”儿子沾沾自喜:“教师还罚了吴涛的站!”儿子挺乐意:“他一边哭,一边罚站。”说完吃吃一笑。
“老师也是的,把一大群调皮佬丢在教室,自己却跑到一边去了,小孩子打完架才回来!”母亲说着弯下腰,小声地对孙子说:“以后不要打架了,要学习争第一才对!”
“我本来就是第一,还要争吗!”小家伙自信地说。
“哎哟!骄傲得不得了!”胖奶奶怪嗔地说。
“就是要骄傲!”小家伙歪着头直视着他的奶奶,理直气壮地说:“是你说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也赶不上我的!”
“好!好!是奶奶说的,我不管你了!”奶奶气鼓鼓地说完又回厨房去了
我乘机出了几个百以内的算术题,小家伙居然比平日更快地心算了出来,便又叫背几首儿歌,他推也不推就背了起来,爷爷在一旁直觉得好笑。
正当他背司马光打破缸的故事给我听的时候,母亲开始叫我们吃饭了,儿子也就趁机逃跑了,他又是挑选椅子,又是选位子,匆忙一阵后,就端坐在桌子最显眼的位子上等待奶奶端饭喂他了。
父亲一边喝酒,一边反反复复叨念着孙子既能组织人打架,又使挨打的人受教师罚的表现,母亲多次制止也没能制止下来。从整个的气氛来看,大人们对小孩的表现是赞赏的,不管怎么说,小家伙在他班里似乎有能力自己保护自己外,还像一个人物头一样。一些事情到底还是要凭武力说话的,我边吃边想。我一向这样认为,这一次从小孩子的生活中不也证实了我的观点吗?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要有武力和规矩,对马双全、胡想成之流,执法部门不最后给一点武力他们尝尝,他们也许会继续骗到底。
饭后,我把孩子抱到一边,不管对否,从我的观点出发给他上了一堂人生课,我告诉他:任何一件小事情都可能发展到最后以讲武力解决问题,但事情要从讲道理开始,道理讲完了,背理的人仍不服再使用武力也不迟,武力是道理、公平、法律畅通的保证。如果没有武力作为后盾,再好的道理也难以行通……。儿子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却煞有介事的点着头。
“喂!喂!喂!”母亲听到我如此教儿子不耐烦地制止道:“你跟小孩子讲这些干什么,多教他一些知识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她所指的知识是什么,只怕惹来更大的责备便马上停了下来,抬眼看胖奶奶的时候,她又吩咐道:“弄水去给儿子洗澡,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被动地站起身来,正准备给儿子洗澡的时候,房门打开了,老婆有点醉意、情绪不稳地、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门没关就对我说:“外面有一个人找你,你出去一下!”
我看看坐在小椅子上的儿子说:“我正准备给他洗澡呢!”
“你去吧!我来给他洗!”态度很坚决,口气像发命令,虽然这是她节之后第一次要给儿子洗澡,本是一件好事,可我心中很不痛快。
“你吃了没有?饭还没有冷!”母亲从后厨房走进客厅很客气地说,因为她自从节以后几乎从没有在家里吃过晚饭。
“我已吃过了!”老婆头也没回,答了一句又逼我道:“你去吧!”
“是谁!”我开始烦躁起来,不满地问。
“你出去就知道了!”她碍于什么原因不愿先告诉我。
我已猜到了几分说:“我不去,要去你去!我没什么对他说的!”
“你们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吗?去吧!”说完就去弄水给小孩洗澡了。我站在客厅里左右为难;如果我不出去的话这屋里不调和,充满冲突的气氛泛起,矛盾可能扩大化——我老婆的脾气我可是知道的。为了让父母、儿子好过一些,为了让他们继续不知道我和子之间的矛盾,自己也回避一下在家里闹别扭就决定出去了。可一出门我又想见见那个家伙了,看他们两个究竟又搞出了什么名堂!
本来已是大晴天了,可那个人却穿着一双崭新的深统黑套鞋,与他的西装领带极不协调。他此时正站在粮校东墙院与冷冻厂单元西墙院之间的小道南口处,看我走过来,很不自在地挪动着双脚,心神不安地东望西瞧着,脸似乎被心中的激动情绪给充红了。我沉着脸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等他说话,可王新中却梭着双眼,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一会,他像使出了好大的劲,把胸挺得老高了,腿绑得笔直了——看样子他在某种精神的鼓励下有勇气说话了。
“我想我们两个人找一个地方好好地谈一谈。”一阵酒气从他结结巴巴的语气中冒了出来。我反感地向后退了一步,阴沉沉地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简单一点,你想干什么?”
“所有的责任全在我,实在对不起!”他道起歉来。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我、 她都有重新选择的权利!”我干巴巴地说。
“你昨天不是说要我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吗?我想了好久,愿意对她以后的生活负责!”他似乎是在承受一种极大的精神压力下说出来的一句判自己刑的话。
“这话你不该对我说。”我克制着自己的嫉恨,像一个得道的活佛,六根清静地说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了,我不想介入!”
这时老婆拖着一双拖鞋弯着腰低着头,躲躲闪闪,怕见人似地走了过来,我们便停止了说话。我心想:这个被私情搅乱了理智的人,看样子又没有给她儿子洗澡。一股厌恶的情绪从心中升起。
她走到我们中间站住了,三个人尴尬地站了好一会,一种强烈的心理不融的感情在我心中搅和,我退了两步,但又不想完全退出,停下,只让他们相对距离近一些,自己把自己当成局外人站在一旁,静等他们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便东张西望、装出不注意他们的样子。这时我见离我们不远处小卖部的张老汉和他老伴以及小卖部后面三间二层小楼组成的我们称之为三家村的几个老老少少在望着我们这稀稀奇奇的三个人指指划划,嘀嘀咕咕,老婆和他的情人也回过头瞄见了,更不自在起来——真好笑,我居然能忍受把自己的私事摆在马路上。
“今天就说到这里,有时间我们再谈!”王新中像呆不下去似地说。事实上老婆来后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我冷冷地说:“要谈你们两个去谈。”心中很窝火,她还想落实哪个男人更死心塌地爱她吗!“我走了!”说完我就往家里走。
“永红,我也走了!”他一下子像退了潮似地,刚鼓起的勇气全在他身上消失了,继续含含糊糊地说道:“实在对不起,我家里还有事,我得走了!”说完就逃也似地扭头走,比我离开的更快!
老婆见两个男人都离开了,看样子像受到了被抛弃的打击,灰心丧气了,脸面和自尊心丢尽了。只见她沉起了脸,突然像打了烊似地低下头,沿小路梦游般地向北走去。
我停下脚,看那男人已骑上停在小卖部旁的破自行车,而那些看着我们的人肯定看出了三个捏不到一起的面团分三个方向走开,其中定有奥妙,便越发叽叽咕咕地议论起来了,还间或看看这个,指指那个的。
我本想一走了之,可毕竟那人还是自己的老婆,在一种不祥之兆的趋使下,我转过头尾随她走去!沿路上全是一些只认得面孔,却叫不出姓名、又经常见面的似熟非熟的男男、老老少少。也许是心中不安吧,总觉得有一些在留神我的眼神。看看老婆,她仍微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蹿。
我躲躲闪闪地,不愿正眼看人,儿子所在幼儿园门口的两家副食货铺的店主将小饭桌端到了水泥路面上,一家七零八落、松散地围着它在吃饭。幼儿园里一些老婆子、小孩子又叫又喊的,气氛非常活跃。老婆似乎一点也没有在意这些,径直走过幼儿园。水泥路面完结了,她却还在继续走。路从这里开始是坑坑凹凹的泥巴路面了,它沿最后的一排民屋折向了东边,正北面是东湾村的一大片隔成一块块长方格的精养鱼池,下一个小坡是一条从银河引水的小渠道的砖头沟,现出地面。小沟里脏兮兮的,沟面已被杂草掩盖得差不多了,但我知道,这不是一条废沟——像我和老婆的感情小河一样并没有从此废弃,也许它还会流一段时间的感情之水。
沿沟那条这片鱼池的主干路铺着凹凸不平的碎砖头,五六个护鱼人搭起的棚散布在鱼池的四周,在草坪鱼池边、杨柳成排的小路上有很多少男少在散步。看书、坐着谈天,很有一副田园风光的悠闲气氛。这地方我是很熟悉的,结婚前也常和老婆在这里找个地方亲亲热热过,每到夏天,还常到这里来用剥过皮的田鸡或鳝鱼刺钓大龙虾,可今年我们一次也没有结伴到过这里,这次两个人虽然一起来了,凭直觉,场景依旧,可我们的心境却今非昔比了。
老婆在砖碴路面上有点歪歪倒倒地行走着,我仍跟在后面,心中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了:这家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她究竟要走到哪里去?很想上前扯住她,还是忍住了,可心里却越发烦躁起来了:婚姻为什么这么烦人,这个由感情才能凑合在一起的复杂东西,怎么总是不能用理智去平平和和地解决它中间发生的问题呢?找朋友、结婚难!真没想到结婚后离婚更难,不离在一起相处也难——哎!婚姻的确是人生中的一大难关。
又往前走了不到五十米,一条近五米宽的排水沟将整片的鱼池分为南北两片,沟中剑叶状的水草长得很茂盛,一股浅黄的细流缓缓流过,水面满是残枝断叶,一些小虫子不时地露出水面打个浑圈又扎了下去;向东十米左右沟坡塌了好大一片,逼得沟水汇成一个豁口,流水淙淙作响,窄断面上有两根并排着的虎口粗的发黑的木条横在上面,通向北边的那一片鱼池。老婆走到沟边左右望了一下,又向西走了一段,停在野草环绕着的一棵大柳树旁,心神不安四处眺望,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迷失了方向一般。她看见了我,可那眼神告诉我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我此时,站在仅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很觉得不自在,既找不到要说的话,离开她又于心不安:毕竟她还是我老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怎样能向双方的家人、社会、良心交待呢?就下意识地随她的目光毫无目标地东瞧西看,以便不与她的眼光相遇。
可是,她张望了一会,便脸向着我,眼光超越了我的身躯直勾勾地注视着我身后的方向,我不得不转过身去:见我们刚走过的水渠旁的小道上三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正拥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年龄相仿的孩,一边嬉闹着一边蹦跳着走了过来,他们的欢乐的笑声中隐藏着一种激起的兴奋。我回过头,看看老婆,她满脸的羡慕,眼光中充满了欢愉的渴望,也有几分惋惜——像在告诉我,她正在怀念自己失去的无忧无虑、可充分享受爱情的时光。她没有如其所愿地饱尝她应有的乐趣,我心想,浑身为之一震——难道她还想补上那一课吗?
她的目光从我左侧移到了右侧,忘情地观看着,自言自语地说:“当初晓得这样,真应该多玩几年再结婚的,别人是多么开心啦!”说完慢慢蹲下去,双手托起下巴继续欣赏着,话像是说给我听的,可样子依然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我由衷地反感,本想说:“你现在离婚后也可以这样去玩!”可话到口边又吞回去了,转过头看到那四个人正在你推我撞地过小沟上的双木小桥。他们上了对面的坡,走在沿北转的沟旁的小道上的时候,三个小男青年开始有点胆怯,尝试着轮流抢上去拥抱那个孩,孩扭着身子像在躲闪,长发随着身子左右晃动着,欢笑伴着尖叫更响了,的味道更浓了。左右摆不开“纠缠”的孩开始加快脚步向前小跑,三个男孩拔腿追逐,这时一个身材较高大的男孩扭身拦住了他的两个同伙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孩看样子不见追逐便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她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着、等着他们。过了一会儿,那个高大一点的男孩转过身走到孩身边搂住了她的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被抛下的两个男孩对讲了几句什么话,便勾着肩先向回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跑步跟了上去,但跑跑停停,总和前面那两个勾在一起的男相隔着一段距离。
这时天已慢慢黑了,太阳在西边的田野上留下一片淡红,自己就消失了。那些独自看书的学生已收起了书,孤孤单单地向我们这边小渠道走来,少男少们之中有的在瞄着,从他们那畏畏缩缩的情形中,我感觉到了他们难以克制的青的。鱼池间的小道上开始多起了一些慢慢移动的情意缠绵的少男少。
“你想学那个孩子吗?”我再也忍不住了,很生硬地说道。心里怪不舒服的,从前我还自认为自己很不错的,现在自己觉得已在她心目中一钱不值了,她正把我当成一罪人:好像她的季是被我过早地给浪费掉了似地,“你可以重新开始的,只要你愿意离婚。”我狠狠地说道:“我决不会拖住你的!”
“你认为人生能够重新开始吗?”她低着头一只手慢悠悠地抓着嫩绿的小草有些伤感地说:“如果真能重新开始,我真想回到孩儿时期,无忧无虑地生活!人长大后没想到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麻烦是你自己找的!”我压着恼怒,尽量地把话说得婉转一些。
“我又没怪你。”她淡淡地说,“就像你刚才说的—切的—切都是我自找的!”
“你现在进退两难,我自己也把自己没有办法,算了!回家后再说!”我说着就去动手抓她的膀子,想把她提起来,并继续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认为跟我跟错了,办一个手续明天就可以获得你所希望的自由或你称心如意的人!”
她用力一甩膀子:“要回去,你自个回去!我又没有叫你跟我到这里来!”见我还没有松手,就索将身子往下一滑,像一个小孩子撒赖似地直往下挣,又伤心又气鼓鼓地说:“你话已说到这种程度还要我跟你回去干什么?你松手!你放手!我不回去的!”我连忙伸出另外一只手使劲地将她扯住,吼道:
“你搞什么名堂!理智一点!小孩都有几岁了,还像一个小孩似地干什么!”她静了下来,往沟坡滑了一步,重新又蹲下身子:“你不要管我了,自己管自己,回去吧!”她冷冷地说。我松开手,伸直腰吸了一口长气说:“在我们没有离婚之前,我就得对你负责,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自己根本就不能管自己。如果离婚了,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时候,就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使人难受,好像时间都停止了流逝。天暗了下来,鱼池上空弥漫着一层水气,朦朦胧胧的,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整片鱼池都沉浸在失落般的寂静之中,远处已亮起了稀稀落落无精打采的灯光,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小虫的鸣叫声更增添了的气息,微微的风吹来,使我不断地打着冷颤:“真是活该自己受罪!我怎么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做老婆?是上天有意要罚我吗?”
“你要跟那个人就跟他好了,我不会难为你的!”我用一种无可奈何、乞求的语调说:“何必这样呢?好说好商量,毕竟夫一场,好合好散,离了也许我们还可以做个好朋友!”我尽量地消除她的后顾之忧,以尽快结束这场折磨,解脱自己。
“不要假装慈悲、伪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吧!离了婚以后你管得我再嫁给谁!我要找一个比你强百倍、千倍的男人!”她望着小水沟噼噼啪啪地说道。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算有了自知之明了,说真的,我从前还从没有意识到世上有很多比我强百倍的男人呢!也许是因为我的人生之路还很长,也许因为自信和妄想充实了我那狭小的内心世界,使我始终负有一种坚定的使命感,相信我自己终究会成为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现在和我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比较了解我的人都仍没有发现我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甘心情愿地跟一个我自认为比我差得多的男人混在一起,并且随随便便就能找一个比我强百强的男人,看样子我确确实实是一个不会有什么作为的下脚料般的男人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气质出来,一文不值。我心乱且虚,沉默了好久没有吭声。老婆也在沉默,她在想什么我至今无法告诉别人,因为我从没有知道过,不过我觉得她的心情比我的更乱。灰蒙蒙的天空中闪闪的星星和弯弯的月亮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变得更冷起来,我越来越感觉到无聊,无能为力,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老婆眼里并不重要,因此,是否呆在那里已毫无必要了,一心只想赶快回家。我望望空旷的四周又看看蹲着不动的老婆,此时此刻此景真想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才好呢!
“孩子和财产我都不要,明天我就独自离开银!”老婆用一种几乎心灰意冷的声调说。
“你准备到哪里去呢?”我试探着搭腔道。
“走到哪里算那里!”一副万念俱灰的口气。
“不要瞎说了!”我感到老婆的心像一个天近黄昏又没有归属的小鸟,老婆的情像一泻水却没有接纳的江、海,老婆的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木然般堆在我的脚旁。一种恻隐之心顿时从我内心升起,我伸出手去拉老婆:“走,回家去吧!”我此时感到除了我和她建立起来的现已摇摇坠的家之外,她确实没有一个更好的去所了。光凭她的能力是不能独自更好地生活的。她了解我,我更了解她,所以补充了一句:“先回去等你有了更好的去处后再说吧!”我相信我当时的话语中是充满了对她及人生的极大的怜恤之情的。
“你先回去吧!”她伤感地说着,挣脱了我的手,在月光和星光下我看到她在脱戒指。
“你把戒指带回去!”她抓住我的手把戒指往我手中放。我感到一种真切的离别之情。“这是我身上仅有的了。”她打着哭腔说。我被动地接过我那坐过牢而现在单独生活的生父从他在台湾的哥哥那里得来后转给她的唯一物件,感到她是铁了心要离开我了,心灵滋生一种解脱后留下的空虚。看样子她成熟了,感情上可独立了,再不需要我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照顾她了,我对她的责任即将划上一个句号了。我感到她会瞬刻坚强起来,挺胸昂头重新走自己的人生路,可没想到她将戒指给我后却做出了一个幼稚可笑的动作:她慢慢地往坡下滑,用小孩学大人语调的深沉对我说:“我走后,不会牵连你,只希望你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
我感到一阵好笑和惋惜:为什么我的子还没有长大成熟呢?行为举止好似儿戏一般呢?我连忙将她的双膀拖住:“别傻头傻脑了!”我一边用劲把她拖上来一边说:“这小沟子里的水是淹不死你的,只会把你弄得像裹着泥的咸鸡蛋一般!”
看样子她也觉得我的话有点好笑了:“只要想死牛脚窝那大的一点水也能呛死!”她的语气中掺杂着儿戏般的玩笑,可她的身子还在无力地往下挣,继续坚持她那幼稚而不可能发生结果的行为:“让我去死,让我去!”她有气无力地喊着,动作开始显得有点故作姿态了。
“不要瞎掰了!”我像家长管教孩子一样地吼道,一使劲把她硬拖起来靠在我的身上。“你游起泳来可游过银河,跳到不淹小腿的小水沟中能淹死才是笑话!”她全身虚脱了,软绵地呻吟道:“我想死,我就是想死了算了!”
“哎!要死也不能让我在你身边看着你死啊!”我开玩笑地说:“这样的话,你会害我和你儿子的,真想死,谁也拖不住的,明天再说吧!”
老婆惺忪地闭着双目,微张着口,不停地轻嗯着:“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让我去死。”一股酒臭从她口中散出来直叫人恶心,我不耐烦地一使劲,把她的身子扶直,双膀抱着她的腰际,可她的头和上半身又耷拉了下去,活像没长骨头的软骨虫一样,我心急气躁地恶声恶语道:“你受了什么气,吃了什么苦,还有脸说死,一切事情都是你自己瞎搞出来的,站好哦!”
“我不!我不!”他“嗯”了两声,一下子又像来了劲,用力挣脱我的手膀往小沟方向冲,高声叫道:“不要你管,让我去死!”
“胡扯蛋!”我恶狠狠地说,用力把她摔到小路中间往回拖:“跟我回去!二十多岁的人了竟然一点打击都受不了吗?还搞什么婚外恋,无聊!”
她被我一折腾,和我们不久前扯皮后一样歇斯底里发作起来,心跳加快,急促地喘着粗气,全身抽动,膀子瘫软瘫软的,急急地说着:“我不行、我不行了,好闷!好闷!”
“真是麻烦啰!”我极其厌烦地喊道,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拍她的后背:“无福消受,一群鬼打架,不思进取,该操的心不操,不该操的心乱操,该动的情不动,不该动的情乱动!单位都快熄火了,还有心想搞这些鬼事情!”拍了一阵子背后,见她缓过气来,就搀着她往回走:“回家去,明天开始就不要再去上什么班了,不然越混越坏!总不是没有工资发!”
“就是单位的生意不好,整天无所事事,你只顾着自己的事,不关心我,心里不舒服才会这样的,如果有事可做了,哪里还有心思搞这些鬼事呢!”她好像抓住了下台的梯子,为自己辩解道,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她终于有了一条说服别人的正当理由了,被我搀着走像很乐意、舒服、显出了半个撒娇的样子。
“是的!”我没好气地说道:“无事可做就得找事做,想事做,难道乱搞男关系就能填补你们心中的空虚和无聊吗?”
“自从结婚后你就一直对我很冷淡,再也没有婚前的那种感情了,别人对我好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可你不闻不问,漠不关心,还笑话我!”她说着从我手膀中一滑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夫生活是比不上婚前谈朋友浪漫刺激的!”“天天在一起,每天都几乎是同样的事情,当然会平平淡淡,但它稳定、安全,平平淡淡才真实!”
老婆趁机开始数落我的薄情寡义,平淡乏味及我家的贫穷,厚着脸皮说起她的心上人对她的山盟海誓,历数那个男人的优点:说什么那个男人会做生意,答应她,如果有朝一日真能梦想成真地娶到她,会让她穿银最好的,家里一切事情都不让她伸手……我也听不下去了,尽管我自认为自己的忍好!我不屑一顾地问她:“你傻到能把他的话全当真吗?结婚后他怎么想,你知道吗?看一看他现在对他现在的老婆就知道了!”我冷冷一笑,继续说:“我昨天和他谈的时候他根本上就没有丝毫准备和你结婚的意思,我压他接受你他也不干!如果他真是想和你结婚,我决不会再叫你回家的。我决不做那种把两个真心相爱、决心结合在一起的恋人分开的事!我老实告诉你,他找你只是想寻找一个刺激,不要把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位置看得太高了,人了爱得深一些,而男人一般只是出于肉肤浅得很,当他真的得到你之后,你能保证他婚后始终保持着婚前的吗?男人最重要的是责任心!”作为结束语,我狠狠地说:“我看不是他真的你,而是你傻里傻气地真心了他,付出的感情太多,收不回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像要极力为自己争面子,争价值而宁可相信自己的幻想,不顾事实的傻瓜疯子一样地摆着头歇斯底里地喊道:“他是真心爱我的,他说过的,只要我同意即使天塌下来他都会娶我的!”
“不要自欺欺人了!”我恶狠狠地制止道:“他今天来找我,我想是你叫他来的吧?可在我们见面后,你还没有来之前他对我说的尽是一些道歉的话。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想通了,要对我说他真心爱你,决心娶你呢!叫我成全你们呢!可是遗憾得很,他没有这么说,如果他真说了,我心底里会高兴的,这毕竟可以证明自己的老婆还有人真心地争夺,还有价值,可爱,可是我感到很失望!”我叹了口气。
“不!”老婆固执地打断我的话:“是他自己要来,他说要把话对你说清楚,他爱我是真心要娶我,只要你不反对!”
“我晓得!”我打断她的话:“站在那里的时候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当你用那种眼神鼓励他,催他说:“你把话说出来!”我学着她的腔瞄了她的脸一眼补充道:“我真为你感到羞耻!可别人转头就走了!退却了!”
老婆还要抗拒,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虽然从她近似自语的杂乱无章的语言中我听出她越来越心灰意冷,可她为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还在细语那个男子是真心地爱他的,并说她体会得到。我长时间没有作声,静听着,后来老婆停止了自语慢慢站起身来,像是恢复了一点理智,有了一点自我:“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啦!我会报复他的,把他给我写的信全部给他老婆,让他的家庭也不得安宁!”
“无聊!”我说着轻轻推了老婆一下:“回家去!人都是可怜的,你和他老婆都是人,何必搞得她不舒服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是一种经历,用你的情、你的泪换来的,以后做事多用用脑子,少动一些感情就是了!”
又静、又黑、又冷,我俩各自的心情都比较沉重,默默地走回了淡淡的家,儿子在家里吵,母亲直怪我们甩下孩子不管,可我们不能告诉她是什么原因,因为知道了更糟…
三十二
第二天我上班去的时候老婆还消沉地躺在上,儿子在她身旁熟睡。“你去帮我请一个假,我想在家里休息几天!”这句话她昨天晚上已对我说过两遍了,此时又一次提醒我道。
“也好!”我头昏脑胀浑身轻飘飘地:“我去对你们的俞经理讲一声!”说完我就往房外走。
我确实有些头重脚轻,骑着自行车在马路行走自觉有些晃晃荡荡的。晨晕、蓝天、白云、稀稀的人群在我眼里全像幻影一般,我强打起精神,明知不会有什么结果,也还得硬着头皮去工商所找洪所长。
我的心很虚,洪所长不会按我传达的指令去办是肯定的,注定达不到龚局长的要求,可还得去尽自己传达指令的本份啊!这的确是一件很惨的差事。
南湖农贸市场人头攒动,闹哄哄的,就像被强烈簸动的一簸箕黄豆一样。我扶着破自行车歪歪倒倒、磕磕撞撞,在已排满各式自行车的工商所楼梯挤出一个缝隙停下自行车去爬那越发显得陡峭的楼梯,双腿有些软绵绵的,可是心却剧烈地在跳动,比自己犯了错去见顶头上司时心更不踏实。本来很熟悉的同事们一个个行匆匆,他们对我的到来爱理不理、勉勉强强地点点头或噜噜嘴,就像我是一个已退出了工作、在家闲玩、多此一举到单位逛逛的只为去拿点退休金的老干部一般。
我像一个明知主人不会欢迎的造访者一样,硬着头皮走进了工商所所长办公室。洪所长坐在向门的,头排的办公桌前,他用冷淡、视而不见的眼光高傲地向着我。我厚着脸皮叫他“洪老板”这一时兴的尊称时,他居然“嗯”都没有“嗯”一声。我更像掉进了冰屋一样,浑身的神经一紧,不满、心虚、气愤一股脑儿直涌上来。我装作平静,继续往里屋挪着脚步,真想反客为主当即宣布召开全所大会进行一场辩论或争权斗争以接管工商所。办公室里谭书记比洪所长更冷淡,也许是因为我的疏忽没有主动向他老人家请安吧!这无疑更增添了我的那种夺权的想法——这工商所居然像脱离了工商局领导的一个独立王国了!这还像话!我开始寻求支持,当目光落到黄所长和夏所长身上时,他们用近乎于同情的脸善意地向我微微一笑,斗胆向我欠欠身子,友好地招呼我坐下,工商所并没有政变,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使我想采取过激行动的冲动减少了。
“洪所长!”我向谭书记,黄、夏两所长微微点头致意后转向洪所长说:“韦局长和龚局长要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洪所长转向我,盯着我打断了我的话。
“昨天开会的时候,龚局长没有对你讲什么吗?”我也直勾勾地看着他问——对峙明朗化了。
“他自己被马双全骂了一通后,来找我们发脾气,按他那一套死板的观点办事是行不通的了!”他停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补充道:“难道全国只有龚局长一个是的干部!只有银市是在领导,只有银市有党纪、国法?不晓得自己有多马列、多革命,银市被外地骗走的货物还少吗?你去问问他,看他有没有能力帮助追回来,据我所知的最新消息,昨天银市五金公司就被河南某地骗去了二百多万货款,你叫他去看看,看别人当地的执法部门怎么在办事,何必把当地的企业绑得死死地!”说着站起身来,红着脸喊着:“如果他出去帮银市五金公司追回了被骗的货款,我就是提着头也去找马双全把那几十万的货物给追回来!”说完显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皱着眉头咧着嘴继续说道:“我们工商所现在是双重领导,不仅要受局党委领导,还要受城关办事处党委的领导,他叫我们这么办,办事处又叫我们那么办,我们是两头都不能作人。如果这起案件他亲自出马带着我们去办,那我赴汤蹈火也干!光只在口头上说说,发发指示,我也会这么干!”指指我:“小曾你去办!态度要坚决一点!”叹口气:“那不行的!”言下之意是叫我放明白一点,工商局并不是他的唯一的顶头上司,还有当地政府呢。
“难道办事处的领导已出面干预了吗?”我语气缓和下来试探地问。
“一直在出面!”他语气虽然很肯定,但已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回答的问题:“市塑料厂未收回的货款差不多有三百多万元,他们总催着我们去帮助追,说我们如果没有能力将他们下属企业的货款追回来,就不要再去管他们的下属企业从外地弄回什么钱和物了;还说设立工商所不是只叫我们管他们的企业的违法行为的,警告我们说,如果我们把当地企业管死了,就要拿我是问!这个头头因这要拿我是问,那个头头因那也要拿我是问,我这个所长还有什么当头,所有的具体工作都要我亲自动手去做,所有的罪都要我去受,所有的责任都要我去承担,钱又不比别人多拿一分!”说着指指夏所长和黄所长把话题扯得更远了。我暗想:他真行!继续听他说道:“你可问问他们,他们参加工作的时间不比我长,现任职务不比我高,可工资一个个都比我高!这次局里评什么职称,我说去搞一个经济师职称加一级工资,可龚局长却不同意!我看他只对内部的人狠,一出工商部门的门屁狠也没有一个!每月我只拿二百多元钱,真没有什么搞头,我看你比我小一截,工资可能也差不多和我一样多吧?”说完转过头端坐到桌前闷不作声了。
我的心软了下来,看来他的脾气不是冲我发的:“算了,不说这些了,关于要将民富制衣公司的所有财物查封起来的事您说怎么办吧?”
“查封的货物按法律规定是要与案件有关的,如果去查封别人的其他财物,在法律上站得住脚吗?”他又转过头向着我,气冲冲地说:“他只口头上说说,具体工作又不干、不研究,说的对不对,你们不闻不问,只把他的话当成圣旨,拿来压我们,这叫我们很难办的!”说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来他决心不照办了。
“我管他对还是错呢?”我笑笑,抓住时机说:“办了再说,不管怎么说,他的立场和出发点是好的,即使错了,也由他负责!再说对不对的问题不是由我们评价算得了数的。”——为融洽气氛我讨好般地开了个玩笑:“您不是说在那节骨眼上要‘黄横’一点吗?”
“他负屁的责,总不是全推到我们这些具体经办人的头上!”说着指指我:“我看你以后还要莽莽撞撞地倒霉的!”
“要倒霉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无所谓地笑笑说:“是躲不过嘛!”
“我问你,查封后货物如何处理?查封在别人那里,别人要动,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万一别人阻止你,不让你查,你又能怎么办?”
“龚局长说所里派人先拖到局里存放起来再说。”
“你把他的话当圣旨,你去拖回去好了!”
“我一个人去不行的,公事公办嘛!”我又是我自己了,完全恢复了正常,忍耐着不急不躁地说:“这项工作还是要您洪所长带着人亲自出马!”
“我没有时间!”洪所长一股怒气无处出,咬着牙短促地说。
“那您可以派几个人去。”我轻声慢语地步步紧逼:“如果您真抽不出时间,也不一定要亲自参加的!”
“我们不像你们局机关的干部,肩上没有收费任务,你可去看看。”他用手划了一条大弧:“我们的职工全出去办事了,这里只有我们几个所长了,你看看能叫谁去呢!”
我转了一个身子,环视了在座的几位所长、指导员,当与黄所长目光相遇时 ,他笑着对我说:“你叫夏所长和你一块去,他是分管合同工作的!”语气像有意拿夏所长开开玩笑似地。
“我不去!”夏所长笑着,急急忙忙地说:“这个案件一开始我就没管过,头绪都搞不清,得罪您老,我不去!”
“不能这么搞的!”谭书记接过话头,语气中不无情绪:“这个案子是局里在办,局里那么多人,叫龚局长安排局里的人去查封不就行了!局里的人总归要做点具体事情吧!”他边说边眨着眼,脸涨得通红,嘴直噜直噜,似乎对局里意见不小:“随什么工作全都压到基层,那怎么行呢!局里又不是干休所哩!”
我处境尴尬,明确地知道落实龚局长的指令毫无希望了,既不想弄明白其中原因,争出一个谁是谁非,也不想深究他们对待上级指示的态度,只想早早收场。转过身来看洪所长,他已装模作样地拿出一大堆材料在桌上胡乱翻起来,我就以一种征求最后一次意见的口气问:“洪所长您说说怎么办吧?”
“我们没有时间!”他头也不抬简捷地说。
既然没有希望去执行韦、龚两局长的指令了,我自认为自己的心尽到了,所以任务也算完成了,该回局去复命了:“好了!各位领导我就打扰你们到此!”我自嘲地笑着说,转过身倒退了几步面向屋里各位打招呼,像干了一件不该干的事一样满脸歉意地点头,洪所长依然没抬头,冷冷地喷出一句话:“不远送了!”而其他几个人用一种做完游戏后嬉笑的样子微笑着向我点头,示意我应该走了!
阉鸡公打水,算是尽了那份情意!我感到一种解脱,虽然没能完成韦、龚两局长交给我办的任务,可我已将责任完完全全地卸到了洪所长为首的城关工商所领导班子身上了,平心而论那份责任并不是我强加上去的,而是他们硬顶着不办拉过去的。良心,领导和同事算是都对得起了,唯有法律和公理对不住,但这实在是我、也许包括我所在的部门力所不能及的。
我再也没有来时的那种心理负担了,只感到浑身又轻松又愉快,透过走廊的窗户玻璃看到南湖市场中活跃的交易活动感到那是多么的生机蓬勃,真是又繁荣又满足了各类人的需要,再也不感到它又嘈杂又烦人了,我迈着轻盈的脚步急不可待地回局复命,此时一种极需得到味早点的饥饿感快活地催促我加快了脚步,往楼下快速走去,心中滋滋地。
“曾股长!”突然即将碰面的一个上楼人喊住了我,我定睛一看,是江涛,便站住了,他吃惊地问:“你怎么?走吗?”
“洪所长们不派人和我一块去,我一个人怎么去工作、办案呢?”我笑着说:“这样也好,我也少一件麻烦事了!”说着显出一副无所谓的开通相拍拍江涛的肩:“走吧!回去吧!”我反倒解劝他道,带头往楼下走,下了几坎梯我问:“对了,你来干什么的?”生怕他是为别的事来的,自己闹出了笑话。
“是尹股长叫我来的,我是不想来,他像急得不得了,非叫我来不可,还恨不得对我发脾气呢!”江涛极受委屈地说:“晓得他们是什么关系,要办马双全的案件,除非局里自己独立办,靠他们算你办不成,你想想,去年底吊销了马双全的执照,新年一过又改头换面办了一个,没有特别的关系那是谈都不谈!听说马双全已把那部旧上海车给工商所了?”他叹口气不满地说道:“晓得他们怎么在搞,一会儿说是马双全送给他们的,一会又说是用两万元买来的,一会又说是用他们的那辆破万山车换的,鬼晓得他们在搞什么鬼!”我听江涛噼噼啪啪地乱说一气,一句也答不上嘴,心情却慢慢地开始沉重起来,等他说完才将信将疑地问:“前天马双全还在开那辆旧上海车嘛,又没两天,怎么会搞出这么多名堂来呢?”
“你还不信?”江涛似乎很反感我对他的怀疑,语气中有点恼火地叫道:“我还骗你不成,昨天晚上我看到永波在开那辆上海!”
“哪个永波?”
“就是工商所的司机呗!你又不是不认识!”
“也许开的是另外一辆吧?!”
“你晓得我喜欢开车玩的,他给我开了的。我问他车是谁的,是他告诉我的,还会有错吗?不过他也是一个鬼!晓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在我们打开自行车的锁准备挤入南湖市场的人潮中去的时候我说:“也许真有那么
一回事,管他呢!”不过心里倒弄明白了一件事——江涛来工商所是尹股长安排来做我援兵的,我要走的话,他也就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我才懒管这种事呢!是你,才对你说说,使你心中有个底!”看样子他是怕我傻乎乎地睁着眼也看不明白人世间的复杂关系。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极想回到洪所长那里问个明白,可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份量,心中却发起麻来:韦、龚两局长的话在他那里也是那么一回事,还谈我干什么呢?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在我心里油然而生,身子直发怵,想着味早点的饥饿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要单独干,用我手中的权力、脑力、我的智慧,不惜采取法律止执法人员采取的阴谋诡计的手段将案件将就办下去!我们走出南湖市场来到人民大道时我心中暗下决心。
“走!和我一起去找找施主任,看他怎么个说法!”我怀着一种不现实的奢望说。
“没有用的!”江涛叹着气说,无可奈何地直摇头,看样子他没想到我为什么顽固不化到了不现实的境地——为什么去办自己力所不及的事呢?
“去看看再说吧!”我不容分说。骑车向东直奔农行城关办事处,江涛被迫跟在我后面,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街面上人声嘈杂,人们虽然各怀心思,但都在为着自己的生存而奔波着,别人既不知道我们在为什么操心,也许也不关心我们的努力会取得什么结果。现在的人是不太关心“与己”无关的大事的,只知道为了自己!我这么想着感到一股极大的孤独、势单力薄,只有强烈的正义感依然鼓励着我去做那很不可能成功的工作。正义需要维护它的人们去拚命,因为邪恶总是在亡命的状态中产生的。没有充足力量作保证又强烈希望正义取得胜利的人难免不产生好的幻想而暂且生活于虚幻之中。我开始飘飘然起来,满心欢喜地,似乎已感觉到不通过任何实实在在的国家权力的施行,施主任为了保全自己已经替我们把马双全摆平了!这件事之后,我才深深地体会到正义、法律并不能靠它对罪人实施惩罚的恐吓就能实施的——单单说一句“你不守法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已远远不够了!
“你们办你们的案件,再也不必来找我了,我与此事没有关系!”施主任与昨天我们分手时判若两人,他态度强硬,瞪着一双恼怒的大眼睛看着我,唾味飞溅地大声说道。事实上我们在昨天约好的见面之处没有看见他,心中已不安了,不得不亲自去营业部将他叫出来,一出大门他就对我发火了。
“你昨天不是说去找你的战友,叫马双全退货的吗?”我为他的态度变化之大深感意外,预感到大事不妙,转向他站定,不安地问。
“马双全退不退货与我无关!要他退货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
“你昨天究竟去过没有?”
“我是准备去的,可走到半路上想了又想还是没去!”
“你要知道马双全就是用你帮他贷的款子作饵行骗的!”
“我只帮他贷款,至于他用我帮他贷的款去做什么我可管不着!”
“银行有责任监督贷款用到申请贷款的项目上!”
“说是这么说,哪个去监督,我只管他能还我们的贷款就行了!”施主任显得很激动:“昨天我给你们出的那个证明也是不该出的,本应该收回的。”他停一下蛮不在乎地补充道:“既然已出了就算了!”
“你有责任给我们出证!”我气不打一处来:“款是你帮助贷的,购货汇票是你帮助办的,货骗来后退票还贷也是你出面一手办的,你就与这起案件有关,为什么不出证!”
“我刚才是说,出了就算了嘛。”他软了下来,显得不耐烦地说:“你们要取证可以去桐林农行办事处去取,也没有必要来找我!”
“我们懒得找你出证,去找桐林农行取证,是你把我们拉回来到你家里出证的,怪谁!”江涛气愤地叫起来。施主任眼神闪闪忽忽地默不作声了。
“施主任!”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那笔款子理应是江西方的货款,按法律规定我们要去追回的!”
“那是桐林农行贷出去的款子,他们已收回了,要追回去,你们找他们去追,对我说这些干什么!”看样子他已感受到我在吓唬他,恶狠狠地将我顶了回来!
我们就站在大门口,互相之间说了一些很不友好、火药味十足的话之后,不欢而散了。我像又受到了一次很大的欺骗、玩弄似地,心情很不愉快。可一路上,江涛还一个劲地说我昨天的想法、希望、估计全错完了,更增加了我内心的烦闷。
“我早就说你指望他叫马双全退货是不现实的吧?”走了一程,江涛继续对我说道:“你却不信我的话,硬是抱着很大的希望,今天结果怎么样?不行吧!”他好像一下子比我高明了许多:“像马双全这样的人除非被外地公安机关抓去看可不可以迫使他退货!”我一直都没吭声,心中很不舒服,在想着我为了施主任个人着想,在昨天约定的地方没有遇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单位里叫出来,生怕给他个人造成不好影响,他却翻脸不认人——我要去市农行告他一状,使他丢掉饭碗才解恨!
“施主任昨天肯定 去找过马双全!”江涛还在说他的高见:“不然他今天的态度不会变成这种样子!看样子马双全给了他一个什么把握,肯定是叫他把责任全往他身上推,我想这是肯定的,也许还有什么法律顾问在里面作歪参!”他顿了一下气鼓鼓地说:“连局长他都敢找到单位去骂,他们还怕你一个鬼!”
“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我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江涛是对的,而我错了,这时江涛心满意足地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宽宏大量地开始赞扬我的愿望是好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对马双全的估计错了,采取的方法太不现实了,还极富幽默感地说我是拿着削笔刀在宰牛!我越听越恼火,无可奈何地求饶道:“算了!算了!你不说了!你为我想一想,我又有什么高招呢?尹股长不管,洪所长不管,龚局长充其量动动嘴,对马双全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唉!我手无寸铁唷,哪来的什么削笔刀!”叹口气:“算了算了!管他呢!随他怎么掰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这个小泥鳅,决不会把掰倒!”我刚一露嘴笑,牢又来了:“工商部门本来就没有多大的狠,可他妈的内部却还那个一个观点,这个一个态度,内部的意见都难统一,搞得好一个鬼!像马双全这样的‘企业骗子’早就不能叫它存在的,既然有人准许它存在,它不去行骗那才是怪事呢!这我也想得通!”
“去年节的时候你得了鱼没有的?”我们来到空旷的北环路上时,江涛黑天黑地的问我。
“得什么鱼?”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地问,心想江涛肯定在怀疑我什么了。
“我还以为你得了一份呢?”江涛疑惑顿释地说,继而表现出一种遭受到冷遇、轻视后的伤感表情:“去年马双全送给城关工商所干部职工每人十斤鱼,听说给了尹股长20斤,这事你知道吗?”
“我哪里晓得!”我叹气道:“对于这种事我可是信息相当不通的!”继而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他有所顾虑不愿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不会是这样吧?”我也有我的疑虑。
“千真万确!我还有必要骗你不成,是得了鱼的人对我说的,他是问我得了没有,我说我晓都不晓得!”他很不满地发牢般地说。
“这种事也是有的 !管他呢,反正我和你没有得,再说别人也没有必要给我和你!”我显得比他开通一些地说。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光明媚。可我和江涛的心境却都不佳,一回到单位我们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事情办得怎么样?”尹股长将头缩在耸起的双肩中一步一颠地向我走过来,平静的面部表情中我觉得正好隐藏着内心笑话我们夹着尾巴逃回来的意思,并以此足以说明我的办事能力和判断力不如他,斗不过他,他可以继续当我的顶头上司。我和江涛都没有回答他,他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像一个宽宏大量的长者继续说道:“是不是没有遇上洪所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此时他已走到办公桌旁侧身看着我开始用一种温存的语气来安慰我。
我的确不能开口向他致以谢意,沉默了好一会,不得不用半伤感半恼怒的声调向他简要地叙说了事情的经过,算作交差的汇报,末了我附和他的意思像想通了般地说道:“管他呢,又不是我自己的什么事情,随它去,光靠我的良好愿望是办不成什么事情的!什么法律、纪律、正义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事实上不值一分钱的正是这些东西!”
“话可不能这么说!”尹股长很严肃起来,可语气中充满了对我的过于消极态度的原谅:“你做的是对的,只是再不要说这些消极话了,这话在这里可以说一说,千万别在外面乱说,这样会引起不必要的对自己不利的后果的,不要最后搞到自己尽了心、尽了力还要受批评,有时说错一句话,比杀错了一个人受到的惩罚还要大!划不着的!你现在就去把经过向龚局长汇报!”说着转过头向二楼龚局长办公室的方向噜噜嘴,催促我道:“我刚才看见他在公办室里,快去跟他说一声,别让他下来找你!”见我没动,急切地又补充道:“还坐在这里干什么?等一会儿也许龚局长又要出去办什么事了!”看他那着急的样子我想他完全是为我好。虽然他直向我打手势,狠不得把我扯起来推出门去以卸下我身上的责任,可我却四平八稳地坐着,情绪低落。
“我不想去见龚局长。”我固执地向他解释道:“那又有什么用呢?找他无非是惹他发一通脾气,于事无补,等他来过问的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口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向你汇报了,就得由你去处理,你不去推我去,龚局长是火爆子,听我汇报后肯定会即刻找洪所长算帐,那么洪所长就会怪罪我打小报告,尹股长却消得开开的,一点边也沾不上;如果龚局长下来问我情况就不同了。一个合同股的牵头人关键时候不出面,是非观点不鲜明,无所作为,弄权术,耍手段,想把我推到矛盾的交汇处,我可不是傻子!
“那就随你了!”他像好心没有得到我的好报似地很不高兴地说:“事情不要拖,你告诉龚局长后,让他去想办法,不要把问题压在你这里!”他说的既有道理,又有份量,可我还是不愿去——我已向我的顶头上司汇报了,我没有将问题压在我这里!但他叫我去汇报也算是他处理问题的一种方式,硬不去向龚局长汇报,组织原则上很难说得过去,我想到这里无计可施了。
“等一会。”我说:“让我缓口气再去找龚局长汇报吧!”我找到一个不即刻去的理由,便脱口而出,见他不解地盯着我看,沉不住索说出了自己心里话:“龚局长要办的事,洪所长坚持不办,如果我现在向龚局长汇报,只会使他们的矛盾更大,搞得案件办不下去不说,反倒把内部的关系搞僵了,这样不好!”
“你管得这些呢!”看样子他老谋深算,也想到了这一层,马上推卸自己的责任。“我又不是叫你去告状,这是工作,谁是谁非是有一个明确标准的!”但谁是谁非他却没有告诉我——也许他又和以往一样直到最后他也不会说出来。
“我去汇报不太好!”我迂腐、疑虑重重地说:“如果您去说那就好一些。”心想你是正股长、这件事你不能不亲自处理,我应该把责任推给你,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你比我会处理得多,还是你去处理吧!
“我才不去呢!”尹股长深刻地理解了我的用意,恼怒地说:“龚局长是叫你去办事,办得怎么样你得对他有一个回话才对,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迂腐,把问题考虑得如此复杂!”他突然变得耿直起来。
我犟不过他,再别下去又怕把我和他的关系搞得一团糟,使自己一年上头面对一个嫉恨自己的顶头上司,宁可得罪洪所长和龚局长,尹股长是得罪不起的,否则自己……我想着便俯首听命了:“好!我去!”我说着抬起头看见他不满地沉着脸,转过身,一声不吭,气冲冲地走出了我们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真没有想到自作聪明:想不因自己搞坏内部的人际关系有害于自己,却反倒多搞坏了一层关系,多得罪了一个更得罪不起的人,为此几年他来都在关键的时候扯我一把,逃也逃不掉!真倒霉!
我和江涛相对而视冷冷一笑,舒了一口气。“这种案件看样子我们是真管不了啦!该司法部门管才行!工商部门职权有限,内部还搞出这些矛盾来。哎!马双全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江涛愤愤不平,自怨自艾地用一种认输的口气继续说:“算了!来抽烟,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宁可少做些事,也不去做那些我没能力去做的事情!”他烟痞子味十足地摸出烟先递给我一支,把另一支叼在嘴上,然后又摸出一次打火机点燃烟,猛抽一口,略有所思地噜起嘴慢悠悠地吐着烟雾,一副乐于清淡寡、与世无争、忘却了烦恼的样子。
“我与你的看法不同!”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运气提神后冷冷一笑说道:“工商部门完全有能力管住像马双全这样的企业!”江涛没有吭声,只是歪着头、斜着眼注视着我。我继续说:“马双全之所以敢这么胆大妄为地行骗,只不过是因为持有工商部门发给他的形式上看上去合法的营业执照,如我们不核发他那本不应发的营业执照,你看他还敢不敢去骗取他人的货、款!那样他就是纯属个人的行为,一目了然的诈骗行为了,营业执照只是他们手中的挡箭牌!”
“你不要假设了,现在是他手中有我们发的营业执照!”江涛实实在在地说。
“宁可不追回货款,让他骗一次,但决不能让他去骗二次,我们要吊销他 的执照,或者做得更正确一点……”我气冲冲地说。
江涛不屑一顾地快速摆摆手,打断我的话:“我说的是这个案件怎么办,你说的是以后的事!”他似乎认为我由于冲动,离题万里地胡说八道了。
“我也是在说这个案件!”我没好气地说,心里有一种与他谈不到一起去的烦恼,但为了说服他我几乎是涨红着脸,不容置疑地大声道:“工商部门可以确定发证行为无效后采取撤销发证这一行政行为,让营业执照从一开始就无效,使他领取营业执照这一行为都成为欺骗国家机关的行为,再将案件交司法机关办,这个案件就完满地 解决了,工商部门才算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别人会不会按你说的去办呢?”他轻蔑地一笑,像给我注了一针清醒剂。
“哈哈!”我自嘲地一笑:“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有那么大的权,必将按我刚才说的想法行事!”我猛一 挥手:“别的都不说,马双全们的这一行为总是不对的,就按有些人的观点:货、款总在中国的领土上没有消失,不在这个人的手中就在那个人的手中,被骗者虽然受了损失、施骗者却得到了好处,可马双全的这种行为造成了货物的不合理流通,使货物往返运输,既浪费了人力、物力,又扰乱了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毒害了人们的心灵,造成的运费损失总该是实实在在的吧?你说该不该打击!这是从宏观上说。”我越说越激动:“再说他的行为如果不打击,无疑会树立一个不好的榜样,在它的影响范围内人们就会学着他那样去发财,形成一股风气,造成致富者,不是勤劳者、老实者、贡献者,而守法者、勤劳者却不是致富者,社会风气就会乱下去!”
“喂!”江涛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说:“你对我谈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呢?等你有了那么一天后再去发表宏论吧!现在只谈这起案件怎么办。我倒赞同尹股长的意见,你还是去把经过向龚局长汇报一下,免得自己受批评就算了,自己保自己吧!”说完向我挥挥手站起身来耸耸肩活动一下四肢,扭了扭脖子,又坐了下去,补充道:“我这也是为你好!现实一点吧!”
“好哦!”我站起身来:“既然你和尹股长都这么说,为了我好,我也不能不知好歹。”说完转过头瞧瞧龚局长办公室,门打开着,便挪动脚步,准备找龚局长去汇报了,这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马双全打过来的,他问明我是谁之后就用一种极其内疚,诚恳认错的语气恳求我想一个办法,使他能为他昨天骂龚局长的过激行为当面向龚局长作检讨。
“龚局长可能不会光接受你的口头道歉,除非你拿出行动来,至少退出江西方的货物再说!”我擅自作主地说,心里一阵高兴,心想:他既然主动提出要道歉,看样子心中还是有工商部门的,所以就卖起了关子提出了一个先决条件。没想到他虽然态度诚恳,可根本就不吃这一套:“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情,好说的。等我当面向龚局长赔礼道歉,求得他的谅解后再说吧!反正现在江西方的代理人也已回去了,这里只剩下我们银市人内部的问题了,国家财产嘛!晓得别人还来不来,还是先把我和龚局长的不愉快解决了再说吧!”
“你还说的有意思,即使对方不来人,我们也得把案件办下去!”看样子他是很有把握认为我们会将案件作为有效合同纠纷调解了,对方不来我们会撤案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充满了对一批人的怨恨和力不从心的恼怒,用一种强者的和解态度说:“我对你说吧,你只要按龚局长说的办,老实一点把江西的货退出来,比口头上向他赔千万个礼都管用!”
“向他赔个礼总不是想让他心里舒服一些,对我们高抬贵手!”他直言不讳地说:“现在我想的只是用什么手法去向他赔礼,让他原谅我们!”
看来他并不是要解决经济、法律问题而仅仅是想解决一个人际关系问题,同样是以前那种置法律、正义于不顾的恶劣态度。他找我想办法向龚局长赔礼,只不过把我看成了为了个人利益会助纣为虐的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帮你忙呢?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可不需要我来指点!”我又遇到了一个与陆羽公司胡想成提出的相同质的问题,就又采取了同样的处理态度。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经常在他身边工作,观点与他又差不多,他相信你。所以向他赔礼的事还要你帮忙的,我会感谢你的!”他说着话锋一转,“对了!我昨天去找了龚局长的一个叔子,说好他今天带我们去找龚局长赔礼的,你说可不可以?是晚上到他家里去呢?还是到办公室里去找他赔礼呢?我怕他又对我发脾气,将我赶走!”
“我想他不至于这么没有礼貌吧,不过最好还是拿出行动来,合作一点,退出货物了结案件是最好的赔礼!”我淡淡地说,情绪也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也许是因为他把我当朋友一样推心置腹地谈话,但即使我更进一步突然地成了他的朋友,在法律、正义上我也不会让步的。我补充道:“其它任何赔礼方式我看都不会解决问题!”
“这我知道,我知道!等我向龚局长汇报思想后再解决问题吧!”他一下子便悟出了我的真实思想——对他要向龚局长赔礼持一种欢迎的态度了。
“这件事我得先去征求一下龚局长的意见再说。”我淡淡地说,心里却在想:这样可避开洪所长、尹股长等等一切人,让龚局长与他直接交锋,处理的结果怎样就怎样吧,免得……。
看来,良心对人的约束力比法律和正义要广泛些,马双全也许在良心上有所松动,也许他在龚局长的感化下会接受法律、正义的原则痛改前非吧……我拿着听筒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希望奇迹会出现般地沉入了乱想。
“那我等你的回话。”我正下意识地准备放下电话,马双全突然换成一副得意而神秘的声调说:“我对你说实话吧!我是不想找什么龚局长赔礼的,只不过是因为昨天我去找熊斌市长时被他批评了一通,责令我在近两天内必须上门找龚局长赔个礼,所以这个礼我才觉得非赔不可,为赔礼的事我去找过洪所长,他说他管不了,并建议我找你,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啦!”
“既然你同熊市长很熟,为什么不通过他找龚局长呢?”我对马双全的话将信将疑地问。
“他说这种事他不能亲自出面,叫我硬着头皮亲自上门去赔礼,可我又怕龚局长不肯接受!”他像一个被主子抛弃不管的奴才丧志地说,这就更增加了我的疑虑。
“你的行为是明显地违反国家法律的,即使某个市长、书记与你的私人交往甚多,在这种大事大非的问题上他即使想帮助你,我谅他也不敢这么做!”话是这么说,我人像掉进了冷水锅——马双全从思想上,良心上根本就没有认为自己有错,道歉、赔礼又是一个骗局。
“你说对了,就是这个问题在这里面作怪!”马双全用极恳切的声调说——他已经将阻止他违法乱纪骗取他人财物的一切视为与己不利的,他的人生观完全颠倒过来了。
“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可以不管,但是有人申诉到我们这里的案件,我们的职责不容许我们不管,我对你说实话,你的案件不按我们的意见了结,这个礼是赔不出去的,我们上上下下的意见是一致的!”我鼓起最大的胆,把我的意见强加到了我的所有的同志身上,洪所长、尹股长,当然也包括了龚局长。
“好说的,好说的!你等我上门向龚局长赔过礼后再说吧!”他的信心、希望甚至于比我还强。
“这种事是一个正义与非正义之间火水不相容的问题,什么赔礼道歉、行贿等手段都不能解决的,你不信就试试吧,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即使你送上一座金山也不能使我们改变观点!不退还江西方的货物绝对的不行!没有妥协的余地!”我自以为是地说。
“如果真不能……。”他用一种绝望的语调开口道,可我从听筒中听到有人在旁边制止他说下去,停了一会,他马上换了一种油腔滑调的语气。“龚局长也不可能是铁打的心肠,我们可向他汇报我们长旺的经济状况,我们良好的愿望,我们的抱负,我们好的计划,我们为银市经济作贡献的决心,我们面临的困难,他肯定会同情,支持我们,谅解我们所做的!”
“那好吧!等着瞧吧!”我说完放下电话听筒,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一股奇怪的想法越来越清晰:看来工商部门在马双全心中还有一点权威,作用,不像江涛所说工商部门在他眼角里根本没有面子。有了自尊,我占了上风似地高兴起来!现在回想起来,人的这种只想争一个空名,一个面子的劣根真是可笑之至!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居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兴奋,喜形于放下听筒转身面向江涛,那样子就像赢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荣誉一般。
“刚才是不是马双全打来的电话!”江涛关切地问,双眼直盯着我,像等待着一项很重要事件的结果一样,目不转睛。
“是的!”我有点得意地说,轻松自在地向江涛走过去,那样子在向江涛证明:你说马双全不把我们工商部门放在眼里,可他为什么还打电话来恳请我帮忙找机会向龚局长赔礼道歉呢?
“他在电话中怎么说?”江涛已感觉到他的估计出了问题显得很不自在,像是在内心深处抗拒这一结果的发生,探问道。
“他叫我帮忙引见他去向龚局长赔礼道歉!”
“他要向龚局长赔礼?”江涛不解地,似乎很出于他预料地说,一双眼睛继续盯着我。
“他算是明白的,如果他抗拒到底,我们可以叫他从此以后在经济活动中消失。”我信心十足地说。
“他总不是想龚局长批准他们成立某某化工厂吧?”江涛移开盯着我的双眼很不乐观地说。“再者就是想继续利用民富制衣公司的名义去骗取别人的货。你看!看他会不会退出江西方的货物!”
“我们不知道,没有插手,管他骗不骗,如果我们发现了,并动手管,他非得坚持他的错误的,违法的做法,拒不付款或退货,想通过赔个礼,小恩小惠混过关,谈都不谈,赔礼——鬼话,我看龚局长决不会答应的。台已搭得够高了,戏也上演了,不演下去看样子是不行的!”我严肃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你看!”江涛下意识地拿起笔在纸上画着,随意轻声道。“看都不必看!不按我们的意见了结案件,他赔一百个礼也是无用的。”我坚定地说。
“他不退货,你把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江涛抬起头来瞪着我说道。
“喂!”我淡淡一笑轻松地答道:“不让他再搞该是很容易办到的吧,这可是我们职权范围内的事吧!”
“你不准他办企业,他可以到别的企业去故伎重演。”
“哪个企业雇他去搞诈骗,我们就去关哪个企业的门。”我理直气壮,好像自己找到了一条惩治马双全、主持正义的正确方法一样。
“事情只怕没你说的那么容易!”江涛一边画着慢慢地摇着头。
“企业就得开展正常的经营活动,诈骗又不是一种经营方式,难道对诈骗的企业要关他们的门还有哪个敢出来反对吗?只要马双全不了结这个案件,我们就要杜绝他从事企业经济活动的一切道路!”
“好!好!我们不要再争了,你准备怎么搞?”
“什么怎么搞?”我一时没回过神来。
“总不是关于赔礼的事,你准备对龚局长说
什么呢?”
我本想说服江涛,让他认识到用正义、法律通过我们的努力会战胜马双全,可没有说服他,他一点也没有改变他的观点,根本不相信马双全会屈服于工商部门执行的法律。这使我大失所望,反而使我对我的观点产生了怀疑,陷入了深思——难道马双全这类人真是可以无法无天吗?我这样考虑着,无可奈何地冷冷一笑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作为中间人。”我伸出右手在江涛的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直言不讳地说道:“这还的确让人有点为难呢?你说向龚局长去说吧,又不好开口,怕他怀疑我和马双全究竟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如果他这样认为,我可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如果不去说吧又少了一次了结案件的机会,你说该怎么办?”
“那还不是要你拿主意。”江涛又从荷包中取出烟很有点怜惜地递给我一支,被我拒绝了,便自己点上一支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我说,你不必想那么多,看你得了他们好处没有。”我正要开口声明一句,他已接着说:“我想你根本就没有必要为他向龚局长赔礼提供方便,只要他真想赔礼他自会去想办法的,不要搞得自己下不了台!”
“可这是一次解决案件的机会。”我像一个溺水伸手乱抓的人,自认为抓住了救命草似地说。
“你还不清楚吗?”江涛很反感我的固执和迂腐、粗声粗气地冲我喊道:“他不会退出货来的,你不要妄想了,他向龚局长赔礼无非是想再继续骗下去或开办什么日化公司,让龚局长心里好过一点。如果你非要去牵线,你会看到好心办了砸自己脚的事的,你后悔都来不及。”
“管他呢?”我无所谓地说道:“我现在的目的就是怎样才能迫使他退货,因为叫他付款是不可能的,只要是有利于办案的事我都想尝试一下,万一办不成,自己心里也好受一些,也算是增加了对社会的认识吧。”我也说不清,马大哈似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顿生一计并深为得计而高兴起来,伏下身子压低声调对江涛说:“我先把这件事去告诉尹股长,要他去向龚局长说。”身子向后一仰,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打了一个响哨。
“尹股长厉害得很,他算不会去对龚局长说。”
“试试看吧。”我还在为我的灵活机动而高兴,丢下江涛,情绪饱满地转身急步到尹股长办公室。
尹股长正戴着眼镜坐在靠南窗放着的办公桌看报,我进去时他头也没抬一下。
“尹股长!”我站在尹股长桌边说:“刚才马双全打电话说要上门向龚局长赔礼道歉!”
尹股长慢慢地抬起头,从架在鼻梁的老光镜的上沿翻着眼盯了我好一会,冷冷地说:“你去将上午办案的情况向龚局长汇报的时候顺便对他讲一声,看他是什么态度。”
我像被当头灌了瓢冷水,高兴劲消了一半:“向龚局长汇报早晨到城关工商所去的结果,怕加深龚局长和洪所长的矛盾,不太好。”我支吾地说。
“你管那些干什么,是一个什么样,就是一个什么样子,他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布置下来的事他追问结果时还不是归你受批评。”
“受批评,就受批评吧,又有什么办法呢,小曾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无所谓,那就不去汇报,等他来追问结果吗?你也是的,这又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纯属是工作上的事,你不是说韦局长也同意龚局长的意见,只要他们表态的事就可以说是局党委的集体意见了,为什么不把实际情况及时向他们汇报呢?好让他们采取对策!”尹股长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好,我去汇报。”我心里想:这事再说吧,先把马双全要找龚局长赔礼的事安排妥了再说,便转了话题,“您说我该不该向龚局长汇报马双全要来赔礼之事?”
“这点小事还要问我,你看着办就是了。”
“我怕我去说不适当。”
“你说要谁去说适当呢?”
“我是说怕他怀疑我们和马双全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为什么马双全不退出骗取的货物,却要我们帮他安排赔礼的事呢?说不通!可这又是一次做工作要马双全退出货物的机会。”
“你把问题考虑得这么复杂干什么,既然怕龚局长怀疑什么不说就得了。”说完又低下头去看报了,那样子似乎很不想再和我谈什么,我心一横,下了决心,先不把内部的矛盾揭开,等安排马双全和龚局长见面后看看结果再说,管人家怀不怀疑我什么呢?我这样想着悻悻地退出了尹股长办公室。决定只字不说洪所长不配合我去查扣民富制衣公司财产的事,免得案件没办下来,内部的矛盾就白热化起来,又担心龚局长问起来追责任,自己成为一个可怜的告状者受到他人的指责。也许是因为顾虑重重,心计大乱,来到龚局长办公室门前时,见他正独自坐在办公室专心致志地看材料,想进去又不好进去,胆怯怯地正准备溜走时龚局长抬头说:“有什么事,进来说。”
虽然我自己认为没有做错事,可比做错事去接受批评还不自在,两腿发软,真的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后居然一切的紧张感消除了,灵机一动脸上还有了笑容:“我来向您汇报一件事的。”走到办公桌前没等龚局长开口抢着说道:“刚才马双全打来电话叫我给他想一个办法,安排他来上门向您赔礼道歉!”
没料到龚局长居然很高兴,也许他认为马双全已向他低头了,自己的权威和荣誉受到了肯定,有了面子,固有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吧?他兴奋地说道:“你可叫他来!”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既然热衷于这件事,其他的事他也许不会过于追究了,我也想避开其他的事情,继续就这一话题问道:“他问我是亲自上您的门赔礼好,还是到办公室来向您赔礼好。”
“到家里去干什么!有什么话叫他到这里来三人六面地说清楚!”接着自我感觉挺好地赞扬了自己的决定和办案措施一番,重申了打击马双全这类违法行为的正确,说着说着他突然像记起了什么似地话锋一转问道:“我叫你们去把民富制衣公司的货物查扣,拖到局里来,你们办了没有?”我猜想,也许他认为我们已采取了这一行动才迫使马双全上门来赔礼道歉,接受处罚的,否则他就不会对自己的决定大加赞赏了。
我担心的事出现了,可也并不慌乱,毕竟有马双全要求上门赔礼的事冲淡了龚局长那严厉的态度,“还没有!”我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们这些人啊!我对你寄予希望,注重培养,可你就是不争气,推不上前,明确指示你去办的事就是办不好,办不落实!一点成绩也不出,叫我怎么培养你!”他显得很泄气——他已意识到手中还没有抓住可制约马双全的实物,扯下了脸,满脸的不高兴。
“我早上去城关工商所,洪所长说他们很忙没有人手,也没有时间与我们一起去办。”我淡淡地说。
“他那里七八十号人,会没有人手?”龚局长说着站起身来激动地说:“要去查扣民富制衣公司的财物并不是我龚心得一个人的意见,而是昨天我、你、韦局长在这里商量好的!”他说着用手指着办公桌的档头!“你说我和韦局长的决定错了没有?”但那样子并不是叫我思考回答,因为他马上就开始申辩他作出决定的理由了:“马双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去年骗回来的货物我想不少于三百万元吧?”
“也许有这么多!”我点点头附和着。
“我知道的就差不多有五六桩,总额有百把万!都不是洪所长处理的!我一再说不能那样处理,可他们总听不进去,把案件搞完了,和成一团稀泥!材料送来叫我签一个字。”他反感地说:“你们合同股也不把关,我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狠一下心签了。但心中却在流血啊!我举例给你听。”他左手搬着右手的指头,用很寒心的语言说:“这些你也知道的,马双全骗了广西的二十多万元的白坯布,用从四川骗来的真丝的绸布折款抵,进时才7元多1米,可抵给广西却作价21元1米。他们也是黑了良心,绸子的总价值也是二三十万,又用从市经委8万元买进的一辆破小汽车作价25万元抵给人家,你说黑不黑心!对不对!不晓得洪所长他们是怎么在搞的,这些事情他们比我们更清楚,却还要硬当有效合同纠纷调解、仲裁!还对我说他们处理后双方都高兴!”他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垂下手,叹气道:“要他去年把马双全的企业撤掉,可我知道那也只是形式上撤了,你看!今年刚开年只换了个牌子,变原先的市第五服装厂为什么民富制衣公司,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变过来的?换汤不换药啊!还是那帮人,还是用的那种方法继续在行骗!”说着直瞪着我,“你看过我的那篇文章,好几个省级刊物都发过,就是因他们处理的那几起案件刺激了我才写出来的,今年我决不会让他们再那样搞下去了!”他说完狠狠地一擂桌子,手往门外一指:“你去给洪壮挂一个电话,我来和他通话,叫他立即派人去查封马双全的货物!还能对那些鲸吞国家、集体财产的人心慈手软吗?不仅我们要搞他们,搞后还要把案件移交给司法部门去,要搞到他们家破人亡才行!”他说着,脸涨得通红,虽然是因义愤所至,可也还是够吓人的!
“好!好!好!我去!”我有些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可又担心他真的和洪所长交上火,万一洪所长抗着不执行怎么办呢?这样想着,我说:“我提个意见您听听,看行不行,不
行我再去打电话!”
“好!你说!”他双手撑腰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反驳的样子,气呼呼地,加上身材厚实高大,就像挡邪的门神,不过看样子,不是针对我,没有恶意,所以我一点也不害怕。为他着想我说:“看能不能这样:等马双全来后看谈的结果怎样再作决定!”
“那好!你去和他联系,叫他下午就来!也把洪所长、尹股长一起叫来!韦局长也参加!”他当机立断地作出了安排。
“到哪里集中呢?”我急切地想离开情绪激动的龚局长,走到门口又觉得应该把集合的地点也确定好,万一谁不来,使下午他安排的交锋不能进行就不好办了,毕竟龚局长的话不是圣旨——即使是圣旨,传达后也难施行啊!我心中很不踏实地转身问道。
此时龚局长已坐下,戴上镜子看他桌上的一厚叠材料,听我发问旋即摘下镜子,看样子他的情绪还没有平静下来,只见他“霍”地一下又站起身,提高嗓门说:“就直接通知他们到我办公室来,三人对六面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正义是掌握在我们手里!”他有力地紧握住拳头:“我就不信斗不过马双全!”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一双眼睛紧盯着我,我疑惑起来,心想:是走呢?还是不走呢?他想了一想静下来,咬咬牙,刹住了继续说下去的意图,缓下声调对我挥挥手,“你去吧!”我正准备离开又听他提高声调说道:“你对马双全说清楚,我不吃他那一套,托我的亲属带他到我家里去赔礼道歉就不必了,无非是搞一些半行贿之类的事情,这礼没有什么可赔!按法律规定了结与江西方的案件比向我磕十万个响头都管用!对于这样的坏人坏事,态度就是要这么鲜明,你不要学洪所长、尹股长他们前怕狼,后怕虎,抠抠索索地!只要你稍有迟疑,马双全就会攻破你,他们是一些无孔不入的坏蛋!”
我见他还在说,自己站在门口不像样子,索向办公室里走去,听他说个够,这样也许既显得更尊敬他。也是因为听他的话还确有些教益,听一听也可以更进一步了解他内心深处的世界,可他见我又往回走了,忙说道:“算了,算了!你去办事去吧,记住以后办事要有一个鲜明的观点,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正义就是正义,邪门就是邪门!我不赞成执法中那种似是而非的观点,和稀泥的做法!执法没有中间道路可走,也没有中庸!”说完坐了下去。
“尹股长!”我怀着一种热情,兴奋地将戴着老光镜埋着头看国家工商局编的蓝皮《合同法规汇编》的尹股长喊得抬起头来,因为龚局长的态度很合我的味口,心中乐滋滋地,认为和龚局长在一起办事够带劲的,使人心中充满了一种正义激昂的情绪,很舒服。“我刚才上去把马双全要来向龚局长赔礼的事告诉他,他要我们下午把他叫来,并要洪所长和您都参加。”
尹股长慢吞吞地摘下眼镜,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我,四平八稳地,对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紧不慢、冷冷地问道:“你没有把上午去城关工商所办事的情况告诉他吗?”语气中带着责备和不满,也许他认为赔礼是次要的,而我却主次不分,居然不汇报实施局长指示受阻的情况,反而暗中牵线搞起赔礼的中间人来了,简直是胡扯!我的行为使他不可思议——他的脸阴沉沉很可怕。
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忙为自己辩解道:“反正下午洪所长要来参加的!来后他直接向龚局长面对面地说清楚可能更好一些!”
“那好吧!你自行去安排!”他愤愤地说完便戴上眼镜又去看那本蓝皮书了,把我丢在一边。
“怎么样?”江涛正坐在办公室出神地抽烟,见我进去转过身向着我,极其关心地问道:“龚局长是不是对我们很不满意?又发了脾气?又叫我们采取什么行动?是不是叫我们自己去查封马双全的货物?”也许他看到了我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认为我又受了批评,关心、同情起我来了!
我冷冷地说:“没有什么,他只叫我打电话叫马双全
下午来!”说着走向电话机。
“我还以为你又受龚局长的批评了呢?”江涛大失所望地说。
“没有!”我回过头,爱理不理地答道,便撇下江涛拿起电话听筒。
马双全深感不妥,不能上龚局长的住处而要他下午就到龚局长的办公室里赔礼,这肯定是没有达到他的目的,说明龚局长是不会对他扬膀子的,可他还是答应下午来;洪所长却推说下午有事不来,支支吾吾地说他即使来了,也没有用看样子他很怕见龚局长的面,当我说是龚、韦两局长召见时,他最后还是勉强同意来了。事办完了,我没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回我的坐位,瘫在了上面。“给我一支烟吧!”我为了振奋精神,故意提高嗓门对江涛喊,并伸出手去,江涛半讥笑着从荷包中掏出烟递给我的时候对我说:“怎么搞的,我看你情绪不太好!”接下去就叽叽咕咕,把身子尽量地往两张桌子中间伸,把尹股长的办事作风彻彻底底地评论了一通。
“他搞的一些事情总叫人想不通,事前不明确指示,你把事办完后,他又来挑三捡四!我认为他的业务还没有你熟,以后合同工作总不是你搞,龚局长一直对他都有看法!”江涛越说声音越大了,我认为他说话的声音太大,指指隔壁意思是说尹股长在旁边,说话注意一点,可江涛反而声音更大了,身子向后仰,说道:“我不怕他,大不了叫我回所里去收费!那样还好一些,在局里我已呆烦了!”笑了笑,“你不同,所以你才要小心点!”
“我也认为自己在机关呆得太久了,换换环境可能对我有利呢!”我不示弱地说,年轻人嘛!是要有那种冲劲的!
“龚局长不会让你走的!”江涛拖着声调说:“你走了,合同股会垮的!”
“胡说什么!”我坐直身子后,又拖着声调哀声叹气地说:“有的是人,我算什么呢?中国什么都不多就是说人多了;我们单位也总在喊人多了,究竟多了谁呢?一直弄不明白,反正是多了别人,不多自己,甚至有宣传媒介说中国如果只有4亿人那就好了,另外的6亿人呢?60%的人都该死了,可谁也不愿死!有人说我们系统只有400人就好了,但谁也不愿成为另外600人中的一个,我看解决这个问题只有靠抽签定生死和去留最公平了!”我像一个疯子被触动了神经,忘情地吐着压在心中的不快:“这是一种毒素,一股巨大的离心力,造成纷争和仇视,把他人当成多余的人,有时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多余的人,现在造成的各为各,不管他人死活,地方保护主义,对别人、对外地、对社会极不负责任的态度,不能说与之毫无关系!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可怕的内斗,比以往任何战争更可怕!”突然之间我意识到我的话太多了,太过激了,太离题了,便解嘲般地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怎么搞的?今天我又没有喝酒,怎么像醉了一般乱说胡话!”看看江涛,他正心情沉重地微垂着头,在深思什么。
我感到一阵孤独和冷漠,好像感到了我和江涛中必有一人是多余的一般,不觉浑身一阵战栗,突然电话铃响了,显得格外刺耳。为了消除这种噪音我才去接电话:安如山告诉我温州方按我们的要求把在兰光抛锚的另外两辆运网丝线的车开到分局了,请示我们应怎么办。
“你等一等!”我不愿插手这事,因为根本上就不赞成尹股长非强调要别人把货继续送来的决定——他可能是认定温州人在说谎,货没有因车出问题而滞留在兰光,这样他就有话可搪塞了!我没好气地说:“我去将尹股长叫来接电话!
我认为尹股长对安如山说了一堆无用的废话,一直说到了下班!让陆羽物资公司带款提货……;货一定要存放在分局……;证明陆羽公司无合同履行能力……;看陆羽公司的代理人还有什么话说……;验证温州的货是不是每包少20斤……我听着,心中一个劲地认为全是废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