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正义难以伸张、法律不能执行呢?——也许我们正在用青霉素治疗癌症!我回家独自一人吃完饭便回到冷冷清清的办公室后一直在考虑这个我认为是既简单又回答不了的问题,直到我心急气躁时仍然没能找到答案。桌上的全译本《四书五经》翻开着,可这本几千年一直被奉为圣经的书也不能告诉我,它哑口无言!我双膀架在书本的两边,两只手一直在既撮又挠地弄着头发,那些已坏死,根部带着一小白点的头发丝,乱七八糟地布满了书本,头脑也开始混乱起来,渐渐地书本上的头发丝和头屑比字还多了,杂乱堆着,无头无绪了!心境越发烦躁,坐也坐不住了。我拿起书本将它们全倒在地上,站了起来,为了安神,我到局办公楼对面的小烟摊上买来一包烟和火柴又坐回座位,点上一支烟,强迫自己去看那文白对照译本《四书五经》,看着看着觉得好笑起来:“怎么中国古今的书面语言差距如此之大呢?不通过译过来的白话我居然看不懂原文,在原文面前我真是一个识字的、但完全没有理解力的人。正如对待马双全和我老婆搞出来的事一样,我确实像一个知道病因却找不到医药的医生!
我默默地念叨着:“马双全啊!马双全!你就像一个经济生活中的癌细胞,在毒害社会,我们看得到你,且恨你,却又拿你没有办法!”最后不自觉地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来!
“你在这里傻笑什么!”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见洪所长正歪着头站在门口盯着我瞧,脸上挂着感到奇怪的微笑,见我转过头看着他,便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你还稀奇呢!不回家,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傻笑干什么?”
“我刚从家里来,想到我在路上遇见的一种可笑的事就不知不觉地笑出声来了!”我扯着谎站起身来,一边从荷包中摸出烟准备递给他一边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坐、坐、坐!”
“还很早吗?”他接过烟,大大咧咧地说:“已到上班时间了!”他停了一下,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说你们机关老爷作风太强!到了上班时间,这里还是空空荡荡地!”说完转过身去把手朝门外一挥:“你看看,简直看不到一个人!”
“不会吧!”我疑疑惑惑地说:“你看看表几点了?”
“2点20分!”
“还没到上班时间嘛!”我松了一口气。
“没到上班时间就不能上班吗?我问问你,你们一天究竟能规规矩矩地上几个小时的班?你们这些局里人总在这上面斤斤计较!党和国家给了你们那么多钱,难道不应该多做一些工作吗?难道提前十分钟上班都不行吗?”他故意打着腔,味道十足地说着,身子还往上一弹一弹地。
“是哪一个又在胡乱批评我们的曾俊同志啊?”尹股长说着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哦!您来了!我刚才在和曾股长瞎吹!哪个敢在这里批评他呢!”洪所长转过头去笑呵呵地说。
以开玩笑的方式寒暄一阵子后,尹股长接过我递给他的烟,悠闲自在地坐到了我对面江涛的座位上,我本想给洪所长让出座位,他却推辞说自己乐于站着,所以我只得在自己的座位前陪着他站着。
“马双全要找龚局长赔礼道歉还要我们陪着干什么?”洪所长看看我,又看看尹股长,表现出一副摸不清头脑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没有你参加这个案件办不下去!”尹股长以半开玩笑的方式说着实话,刺激洪所长。
“不要踢我的屁股了,玩笑归玩笑。”洪所长沉下了脸,认认真真地说:“我被糊里糊涂叫来,至此还不知道龚局长是出于什么目的,您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一个思想准备!”话语诚恳并带有几分担心。
“我和你一样糊里糊涂!这个时候我没有必要骗你!”尹股长脸上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微笑说。
“在办案中我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您?”洪所长带着对尹股长的话明显地怀疑,转过头对着我说:“尹股长不告诉我,归你来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早晨将马双全要求来向他赔礼的事告诉他时,他叫我通知您来,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听我这么一说他显得更加担心了,开始急躁不安地诉说他不便按龚局长、韦局长旨意扣查马双全企业货物的苦衷,看来他想得很多。我自认为自己一向大脑敏捷,却随着他说的也难以反应过来了——世间发生的事不管多怪只要你了解了全部,那肯定是符合规律的必然结果!如下记录的也许只能反应他复杂思想的一丁点:他的话大致的意思是说,办理马双全的这类案件法律界定不明,工商部门的职权有限,当地政府干预,是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现象;他旁敲侧击地问我是否将早晨去找他查封马双全企业财物他不愿执行的事告诉了龚局长,接着又转而申辩了不执行的诸多客观原因。正当他绘声绘,声情并茂地叙说的时候,江涛无声无息地溜了进来,悄悄地坐到了黑沙发上,尹股长只瞧了一眼,洪所长停住话转过头也看了一眼,但都没有向他吭上一声。
当我告诉洪所长我在龚局长面前根本没提起早上到工商所去找他查封马双全所办的企业财物的事时,洪所长似乎宽了一下心,脸也没有他为自己辩解时的那副忧虑相了。
“好!好!那为什么还要叫我也来呢?其中总会有原因吧!”语气中已显得脱不了干系的担心。
“我说是那个原因,你不信!”尹股长笑着说,指指门外继续对洪所长说道:“你问他去,他晓得!”我转向门外,看见马双全正西装革履地走了进来,可已没有了我以往见到他时的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了。
“问哪一个?”洪所长有点紧张地转身往门外瞧,也许他认为龚局长来了,显得很紧张,那样子是有点好笑,我就笑了起来,看看尹股长他好像儿戏时突然说同伴身后有鬼而将同伴吓住了后的那种笑脸。
“您啷来了?!”洪所长转过身对着马双全——原来鬼就是他,很反感地继续说道:“我说你蛮狠呢!不把我们工商部门放在眼里的!”他用娘娘腔学着马双全的话,“你们怕龚局长,我马双全才不怕呢!”一转腔挖苦道:“敢于找上门来骂他,还赔什么礼呢?”
马双全像一只泄气的皮球,耷拉着头走进来瘫坐到江涛身边后,慢慢抬头看着洪所长,双手习惯地扯着西服的两只襟角没有吭声,一副尴尬难为情的样子。
“喂!你说话啊!你一向都头高颈望的嘛!自认为这两年骗了别人的几个钱就不得了啦!学着一副大腕相,走起路来都这个样子!”说着把双膀伸得笔直向身后微翘,挺起肚子一边讥讽地笑着,一边学着马双全的样子迈着外八字步走了两步,虽然有些夸大,但也够惟妙惟肖的,惹得我们都笑了起来。“你们说像不像?”洪所长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进一步挖苦道:“像一个鸭子在走路,还像很玩味似地!我还以为忘记了你原来走路的样子呢?刚才进门的时候的那种走法就是你几年前的常态!”
“喂!”尹股长和事佬的面目又亮了出来:“你说了别人这长时间,别人不吭声也就算了!”他脸带微笑,伸出右手,手掌朝下压个不停。
“我今天是专门来赔礼道歉的,自个儿送上门来给你们奚落,出气的,让他说,说一个够吧!”马双全无所谓地昂昂头说。
“你还不服气吗!”洪所长转向马双全严厉地说,好像他手中操着一支巨大的权柄一般。
“我服气!我服气!我是叫你说个够!”马双全像鞠躬般地不停地点着头说。
洪所长淡淡地一笑,向马双全挥挥手说:“你说我刚才学得像不像?”见马双全没有马上回答,追问道:“你说!”那样子的确有些过份了,好像非要让马双全自己承认自己可笑之至一般。
“好了!算了!算了!我们该去办正事了!”尹股长连忙出面阻止,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转向我说道:“你去看看,看龚局长来了没有,来了我们就上去,不要在这里闲聊了!”
我快速走出办公室大门时并没有止住笑脸,站在走廊看到二楼龚局长和韦局长的办公室打开着,便小跑步上了楼,两局长静静地俯在各自的桌上看材料,我放慢脚步进去时只有龚局长抬起了头,韦局长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算是对有人进他办公室的唯一反应。
“洪所长、马双全他们已经来了,就在我们办公室里,现在叫不叫他们上来呢?”我小心地探问。龚局长露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有点兴奋地说:“刚好韦局长也在这里,你去叫他们上来,三人对六面把问题说清楚,是是非非分得个明明白白,看他马双全怎么一个说法!”
“那好!我去了!”我说完正准备离开时看见韦局长抬起头说话,我便停了下来。
“我马上要到政府去开一个会,我就不参加了,你一个人参加是一样,你们先谈,我有时间就赶回来参加。”韦局长不动声地说。
“那也好!”龚局长说完见我还没有走,即刻吩咐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这就去叫他们全上来!”
我快速回到办公室时,洪所长正站在马双全面前继续奚落着他,而马双全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仰靠在黑沙发上想着自己的心思。
“你看看他的这副德!”洪所长转向我,一只手向后指着马双全:“像个肉喇叭,我说了他这长时间他却一直像这样呆坐着,一点反应也没有!”说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龚局长叫我们上去!”我站在门口用一种干瘪的声音说。
“好!洪所长你就别再说了,我们上去吧!”尹股长似乎有些急不可待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不必上去吧?”江涛赶紧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有些无所适从,闪着双腿以将他那条高档毛蓝的裤子弄得笔直的动作掩盖自己不踏实的心境。
“你不必上去!”尹股长有些不屑地说,像他多此一问:“你就留在这里照看办公室,免得来人办事找不到我们的人!”我注意到江涛有些难堪并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默着脸走向被尹股长坐了很久的他的座位。
“喂!你站起来!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像一个八太,是不是还要龚局长下来亲自接你去向他赔礼道歉!”洪所长粗声粗气地冲马双全喊道,见马双全鼓足勇气从座位上站起来,便让了一下,继续喊道:“是你要来向龚局长赔礼的,我们是去陪伴你的,你走在前面!”说完伸出一只手抓着马双全的肩臂像对待犯人一样把他往前一推,我突然意识到洪所长在怪罪马双全不该来赔礼:既然马双全甘败下风,接受管理,那么案件拖住不办就完全是我们内部有些人的问题了,这些责任人是谁?似乎有些不言自明的味道!他洪所长的所作所为不是……
马双全顺从地迈步走到了前面,嘴里嘀咕道:“推什么,你认为我很情愿去赔礼吗?”沉着脸,双手又扯着了笔挺西服的两襟角。
尹股长带着冷冷的笑意,摇摇头跟着走了出来。
一路上洪所长在马双全后面为赔礼的事还在数落个不停,这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好像在怪罪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一般,没有敢作敢为的骨气,使当父亲的没有面子,难以开脱!当我们按龚局长的示意坐到门旁长条沙发上的时候我抬眼看龚局长,他双手撑着膝盖摆着架子侧着身向着我们;而韦局长却沉着脸,头也没有抬,仍然看着桌上放的材料。正当龚局长居高临下吩咐我叫马双全有什么话就直说的时候,韦局长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来,头也没抬一下,便冷冷地说他要到市政府去开会了:“你们先谈吧!”他继续自语般地说了一声,便提起桌上的一个小棕包收起桌上的材料准备走了。龚局长像触动了谦虚的神经一般,脸露笑容连连说着:“好!好!好!您啷去,我们谈完后再向您汇报。”不过我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似乎在说这里有我就行了,我有能力把问题处理好的,这不,马双全已经是上门来向我赔罪了吗?难怪韦局长似乎显得自己在此有些多余,不太高兴呢!
韦局长走后,龚局长急地催马双全发言了:“你快说吧!”说着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昨天到熊市长那里去了!”马双全清清嗓子,像失去了保护的小孩子般胆怯地开口了:“当我向他汇报了我和您之间发生的事之后,他说不打电话给您,而叫我今天必须亲自上门来向您赔礼!”他说明了来这里赔礼的唯一理由——不是因为他知错了,是买“保护人”的面子才来的!龚局长似乎听信了,有些感动,脸部有些发白了,挖着双眼打断马双全的话,“我说吧!只要我们搞得是对的,你找谁也不行,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想抬出熊市长来压我,你看我怕不怕?因为他是明事理的,你说叫他打电话来批评我?哪会出现这种怪事呢!你昨天去了,他不但没有打电话来批评我,反而叫你来向我赔礼了吧?!”说完站起来,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继续说道:“我现在就把话对你说清楚,熊市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在这种事情上他是不会为你挑担子的,他!我又不是不熟,凭你的关系差得远呢!他的党是很强的!我把话对你说明白,我也不是没有做过大事情的,大机关我也呆过很长时间!”他挥挥手自满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在军队的师机关呆过,有次全军搞野营拉练,司令部三天之内连转了我写去的三个电报,全军上上下下都震动了,那可是很不简单的!”说着,他仰了下身
子,缓口气,降低了格调:“现在回来了,在银市也是很有些影响的,你不要自认为凭你那点关系就不得了啦!”他还想说什么,我猜他可能要谈到他与市长一样高的级别了,以及他在银市在全国、全省工商系统做出的一些有影响的工作来,总之马双全想和他斗还差几个档次,可他止住了也许他认为他的话也太离题了,便坐下来冷冷地说:“好吧!你继续说下去!”龚局长是想加强自己处理案件时在马双全心中的份量和约束力并非是为了炫耀!“我就像您的一个不听话的儿子一样,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您的,您得多多原谅!”
马双全说话恳切,看来龚局长的话在马双全的身上起到了它应起的作用,听起来都有点叫人肉麻麻的,我真没想到马双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龚局长虽然有四十大几了,但绝不能生出一个四十已出头的马双全来,我想也许800代内还能扯得上一点亲属关系,因为我们全是炎黄子孙嘛!这是马双全说出的第一句使人大吃一惊的话,几双眼睛全瞪住了他,可马双全的脸并没有红一下!
“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我的年龄比你大不了多少。”龚局长难为情地说。洪所长却肯定看出气氛缓和了——马双全那一句话比任何其他的赔礼话都管用,便从挤着坐的长条沙发上站起身来,半开玩笑地讥笑道:“他做您的儿子也可以,他比我小得多,他20岁还不到呢!您看他的脸,是多么的年轻啦!”说完迈向韦局长空出的坐位,为自己的行动解释道:“那里太挤了,我来享受一下韦老板的位子!”说着哈哈一笑。
“好!你坐吧!”龚局长应付着向洪所长笑道,转口说:“话不能这么说,说小曾是我的下一辈我还担当得起。”
马双全的样子显得很窘了,却显出了非得认一个父亲不可的决心,支支吾吾地解释:“您这里的习股长是我的叔丈大人,而我的一个远房叔伯兄弟要喊你的叔叫爷爷,我喊您一声叔叔该是可以的吧!”最后他让了一步,可能他认为认龚局长为叔叔也和认父亲差不多远了。
“只怕你祖宗八代还和龚局长是一家呢!”洪所长看来是因为坐上了韦局长的位子,有点放肆地笑着说。
“你不要说这些!”龚局长连忙转向洪所长制止道,洪所长立即收敛了笑容闭上了嘴。龚局长转向马双全露出一个维护了自己权威的笑容:“你这样说还说得过去。”对马双全情感上的敌意似乎已消除了,可理上还没有站在一起:“好了!你不要再说这些客气话了,话短一点,实在一点,说出问题的关键!”
“我说的不是客气话,而是我的真心话!”马双全态度认真,固执地说。弄得我也觉得他有些滑稽可笑了,可他以人格作为代价,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弱者需要同情和帮助者的形象,充分满足了我们这些在座的工商干部的荣誉心,我私下从内心深处佩服他的演技,并猜想今天这次以赔礼为名的座谈将是轻松的,决不会解决什么实质的问题,我等待着看龚局长认了这个侄子后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凭马双全的这一套伎俩没有人被他骗那才是奇怪!
“喂!你骂我几句无所谓哟!”龚局长显得极其宽宏大量地说:“只要是为了工作,自己做得心安理得,被人骂几句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为了正义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的不也是人吗?”龚局长动了真情,几乎是咬着牙帮说完,继而挥挥手轻松地说:“今天赔礼的事就到此为止,我已经接受了,小曾说你要到我家去向我赔礼,我对他说就到我办公室里来,所谓公事公办,我们之间根本上就没有个人恩怨!”继而申言道:“我对你说清楚,我办事情向来是光明磊落的,这可以问问他们!”说完用手向我们几个下属一挥。
“让我说几句!”马双全乞求地抢着说,看样子他还想用那种使人肉麻的方式继续奉承龚局长几句,以便他在处理问题时放弃原则和法律,对他的行为高抬贵手,我即刻为龚局长和我心中自认为不可动摇的正义捏了一把汗。
“现在不说这些了!”龚局长断然地说,挥动右手成刀状在桌子上一切:“你现在给我们说清楚你们与江西方的合同案件中,你们究竟错在什么地方。”虽然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是脸上那种胜利者的笑容并没有消尽,看来人真是一种感情动物,对认输、投诚者,在自己自满后总会显得很宽容,我们对待一些大战俘不也体现了这一宽容吗?但他也实实在在地关闭了他那感情大门!看来正义、法律在龚局长心里占明显的上风!
“在我们与江西方的那件案件中我们是前前后后,彻彻底底地错完了!”马双全见在纯感情上已无机可乘了,晃了晃身子像一个精神完全崩溃的罪犯语气沉甸、心甘情愿地认罪服法了,就连头也低到了他张开的双腿中间的近地面的地方。他的这一表演又大出我们的意料,龚局长和洪所长笑着直摇头,为他的滑稽像显出一副万事大吉的轻松劲,也许他们真认为马双全这次来是彻彻底底地认错改错的,案件可以按法律的规定顺利地了结了。我也心想,按常理,敢于彻底地承认自己错误,认识了自己不对的人,定会有实际行为来改正错误,接受法律的制裁的;暗自高兴——这次龚局长的坚决态度果然有效了,这起案件按法律、正义了结已是瞬刻之间的事了,正义、法律、良心以及我们这些执法者,再也不会为这件案件蒙受屈辱了!
“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龚局长高兴地说,也许此时他心中正担心马双全这个“侄子”过于自责而自愿承担法律没有要他承担的过份的责任呢!“你也可以找一找你做得对的地方,我们在处理案件时会考虑你们的实际困难的,现在办企业也是不容易的!”龚局长居然留下余地考虑到要放马双全一马,看来马双全的表演真是够成功的。
“是错就是错了!我认为我们在这件案件中没有一点儿对的地方!前几天我对曾股长们说的那些理由完全是胡说八道,一点也站不住脚!”马双全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硬汉一样,挺直了胸脯,话语恳切地说,好像他此时的内心被正义感充满了,比在座的几位工商干部更致力于维护法律的尊严!
“那好!你现在谈谈解决这个案子的意见吧!”龚局长心满意足地点着头说道。
“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准备彻底向您承认错误和解决我们的问题的!我不仅要谈这起案件,还要谈我们的一系列这类的问题,要您给我们指一条出路!”我警觉起来,马双全这只狡猾的家伙,正在地转移别人的视线,转变话题了。
“你们还有其他的问题吗?”龚局长瞪着一双惊奇的眼睛说,好像问题大到他已无法解决的程度了一般不可回避问题,又狠狠心说道:“好!你可以一并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他终于包揽下来了,我暗想他是上当了!
“你就不必说其他的事,龚局长问你对这个案件的解决意见,你就谈这件案件就行了!还说其他的事干什么?”洪所长插言道,听到他的话我心里开始猜疑——是不是他怕马双全把所有的问题合盘托出来后,龚局长可能会责备他在管理企业上的失职行为和有意对马双全的骗子企业的放纵管理呢?我暗自对洪所长有些反感,反而开始盼望马双全把问题全抖出来了。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的担心虽然有几分对的地方,但马双全的狡猾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洪所长还算一个常与打交道的老练的猎手!
“我是来承认错误的,当然要把我的所有错误全部说出来!”马双全像显示出了对龚局长一片赤诚,回绝了洪所长的要求,继而极其诚恳地开始揭自己办的民富制衣公司的底了,下面就是他叙说的大概内容,说实在的,他的直率简直近乎于狂妄、无法无天、大出于我的意料——言下之意好像在向法律、向管理部门宣战,在狂叫:我就犯下了这一叠罪行,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的事你们工商部门管不了,靠边站还差不多!但这仅是一种萦绕在我们心头的潜意识,谁也没表示出来,只是硬挺着听他把话说完。按常理,人们都是想尽办法掩盖自己的短处,而马双全却在无任何强制的情况下主动地、把在座执法者不知道的近乎于滔天的罪行一古脑儿地抛了出来,为此我又怀疑他是不是已像一个意志力完全崩溃的受审的死刑犯人一样只能图一个嘴皮的快活或神经错乱以把自己一生的犯罪事实全搬出来炫耀给办案人员为快乐呢?尽管洪所长中途阻止了他几次,他居然不理不睬一个劲地说了下去。
龚局长是触目惊心地听着,中途看了我这个听入了迷的办事员一眼,严厉地命令我把马双全所说的全记下来。虽然我认为光靠记录马双全的话不能作为办案定依据,离定马双全的什么罪还差十万八千里,可还是服从了。在尹股长带去的笔记本上撕下两张纸,低头记录,是一种敷衍,根本无法记全:
“民富制衣公司是原银市第五服装厂更名过来的,五服的情况您龚局长也清楚。今年2月份领的民富公司执照,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采取差不多的手法从四川、广西等五个省共骗回了6批与服装生产业有关的原料,共计是150万,最大的一批有五十多万元。说实在的今年已经没有1992年好骗了,这倒不是执法部门执法认真了,也不是法律有权威了,而是因为供货方一般实行了不见款到帐不发货的自我保护方法。当然中国之大,傻里傻气、相信执照、法律、执法部门、合同的也还不少。有的企业凭合同发来货物,价值几十万,至今还不闻不问:货款为什么没支付?不过也有3笔对方已开始追付货款了,其中又有两笔,当地公安部门现已派人来了。我听说公安部已明令指示说要公安部门不参与合同纠纷,哈哈!太好了,也太傻了!为此我认为当地公安部门来人解决问题是错误的,我理也懒得理他们,对了!”他转身提醒我:“你到我们公司办案时看到的公司门口停的那辆外地公安部门白小车是四川重庆公安局派来的6个刑警来抓我的,哈哈!另外三笔直到现在还无人过问,不过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他们总有一天会来要款的!”他说完吸口长气,仰在沙发上,双眼向上,一副视死如归般地等待着天罚的模样。
“在短短的两个月里,你们就干了这么多的坏事?”龚局长在马双全叙说完了他的“业绩”后,用一种不可思议、惊讶的口气说,看来他已认识到自己是无法解决完这些事情的了,平心而论我也认为这些事已大得超过了我们的职权范围,应该追究刑事责任,该由公安、检察机关管了,也许马双全就是这样的目的吧——他已升格了,是一个大坏蛋,根本不把工商部门的职权放在眼里了,他的事该由司法部门管,工商部门管他们是多余的,充其量只能是个“护士”打打针还可以,他的病可是要转院动“大手术”的。马双全微低一下头,斜眼看着龚局长,意思好像在说:你还是收手袖手旁观,让我自己去吧,别自不量力来管我了!可龚局长并没有知难而退,就此罢手,他避开了管辖权的问题,降低了他伸张正义,维护法律的范围和标准:“我们不管你们其他的事,说实话要管也管不了,我们办合同案就来一个不告不理,糊涂一点!”他笑着,态度很和善,一点也没有感受到马双全话中藐视自己的意思,平伸右手掌心向前摆一摆,用近乎普通话的语气重复着刚才的意思:“虽然别的问题也够严重的,但没有人来找我们投诉我们可以不管!”我认为他的这句话依法是站不住脚的,但此时我最好不作声是明智的。他继续说:“但你们与江西方的这件案件我们既然开始办了,就非管不可了,要办到底,你说说这件案件究竟怎么办吧?我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那样子好像自己送了蛮大一个人情给了马双全——不追究他的其他问题,他必定会在仅办的那件案件上合作吧!可他想错了!
“先不忙谈这件案件,让我向您汇报一下我们企业的实际情况再说。”马双全满脸歉意圆滑地说。
“好!好好!你有什么话不妨全说来听听!”龚局长让步了,样子好像还很愿意听马双全多说一些,以便了解更多的情况似地。
“我们企业很穷,基本上没有什么资金。”马双全声低八度,无可奈何地说。
“这可不是理由!”龚局长严肃地说,看样子他品到了马双全的用意,有点气愤了,正言道:“你们没有钱办什么企业,那不是专门骗人吗?”
“您听我说完。”马双全抢过话头:“我们长旺是一个很穷的村,人多地少,村里基本上没有积累,光靠卖一点土地养活几个村干部,但这不是长远之计。村里研究,想办几个企业发展一下地方经济,为地方造一点福!”
“好!我问你!”龚局长急切地接过话。“你办了这几年企业,据我所知也骗了外地不少钱。”马双全正要开口,龚局长阻止道:“你听我说!这几年来长旺村有什么发展?那地方我去过几次;长旺的道路还是那么泥泞!村民还是那么贫穷!你把骗来的钱是用来修了一条路呢?还是为银市、为长旺的建设投了一点资金呢?或捐了一分钱的款呢?”说着他气鼓鼓地站起身来:“好,你说说,你说啊!如果你能证明把骗来的钱没有装进个人腰包,而是用来为长旺作了一点贡献,为银市建设出了一点什么样的力,纳了几七几八的税,我也管得他三七二十一,这起司我龚心得给你挑了,丢掉乌纱帽也护着你!可你没有!我对你说吧!黑心钱不能赚的,骗取国家、集体的巨额财产中饱私囊终究一天会结总帐的!”
“您坐下来听我说。”龚局长缓了一口气坐下来后,马双全开始报功了,“长旺村干部在周围几个馆子里历年欠下的两万多元进餐款是我去年用私人的钱结清的!”
“吃喝本来就是明文止的,这不能算你做的好事,再说你结的帐还不是骗来的钱中的九牛之一毛!”龚局长愤愤地斥责马双全的狡辩。
“我还做了其他的好事,民富制衣公司的院内地皮是我们去年铺的水泥地皮,这洪所长、尹股长也知道!”马双全急得脸通红,算是终于找出一条他仅做的一件公益事情,看来坏人也不愿甘心成为一个完完全全对社会有害的人。
“好,这就算数,仅此一件吧,还有没有其他的?”龚局长不耐烦地说。
“您听我说!”马双全快速地搜索着他应该骗钱的正当理由。“去年我们被兰光的那位聘来的厂长骗走了六十多万元的货物,这洪所长、尹股长也知道,我们为此还向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打了书面报告,他们至今还在帮我们追呢!”
“这绝对不能成为你骗钱的借口,你别说了!”龚局长大声说着,把手猛一挥。“人是你在兰光市请来的,所谓服装业的行骗专家,那六十多万元的货物也是他从别人那里骗来的,难道这还能够成为你继续骗取国家、集体财物的理由不成!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能去行骗,行骗就是犯法!”龚局长最后斩钉截铁地说。
“您还说得有意思!”马双全也恼火了,气氛紧张起来,“他带走了六十多万元的货物,您还要说不关我们的事,即使正如您说的,那六十多万元的货物也是我们骗回来的,这笔帐总不是要记在我们民富制衣公司的头上,终究是要我们还的!”
“您也知道这么说了吧!难道你继续骗回来的货物就不需要还吗?废话!强盗的逻辑!”龚局长几乎叫着说,脸气得比马双全憋得更红!
“骗得多了。”马双全的声调缓了下来,“总有一些企业中的人对国家、集体财产不负责任的,我们就可以用骗来的这些企业的货还帐了,实话对您说,我们办民富制衣公司就是用来骗钱还帐的,款还清了就停业!”说完儿戏般地哈哈一笑。
“这我们可不能答应!”龚局长蓦地站了起来,“那帐永远也还不完的,只会越还越多!你们究竟欠外地多少款!要骗到什么时候才为止!”
龚局长话没有说完,马双全无所顾忌地抢着说:“准备搞今年一年!”说完还蛮有味地晃荡着脑袋,好像在为自己敢于公开言明要违法、犯法而自豪呢!我咬咬牙,这哪里叫赔礼?他是来向执法部门、法律、正义宣战的!
“你还想再搞一年?”龚局长双手叉腰向前微欠着身子像要压过来似地,瞪着眼狠狠地说:“一天恐怕也搞不成!今天你就把执照交到合同股来!”歪了一下头,缓下语气,“你不能搞这样的事嘛!今年骗的钱,明年又要还,你是不是又要以此为由继续骗下去!”
“业务员已带执照出去购货了,今天交不上来!”马双全昂起头,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式。
“叫你们的满天飞的业务员全部回来!”龚局长越发气愤了,咬着牙说。
“天南海北的,晓得他们到哪里去了!”马双全冷冷一笑说。
“喂!你们究竟有多少业务员?”龚局长皱着眉头问——像一个无法控制局面的裁判员。
“多得很,我也记不清了!大概不少于十多个吧?”马双全无所谓地答道。
“那就是说这些人还在外面继续骗?”龚局长惶恐地声音有点颤抖。
“哪里是骗呢?您一直在使用那个难听的字,这样很不好,我们是在开展业务活动!”
“不要诡辩了,你们开张以来搞了一笔正当业务没有?不叫骗叫什么!”
“你叫曾股长说,他去过我们公司!”马双全转向我,好像我是他一伙似地,“他看到了的,我们公司的职工正在热火朝天地为人民解放军赶做军服呢!”他嬉皮笑脸地对着我:“你说是不是?”
“曾俊!你说说看看,究竟有没有这回事!”龚局长似乎有些毛发汗燥边解衣扣边催我。
我谨慎地说:“据我们调查,不能证明他们有一笔正常的业务!”
“哎!这你就不诚实了。”马双全失望地叹口气道:“我们公司那么多军队的制服,不是给军队加工的,难道是给我去武装一支军队用的?”
“我是说我没有查到你们与军队的服装订做合同,帐上也没有往来!”我冷冷地盯着马双全压住火气生硬地说。
“我们是老业务关系了,不要订什么合同,我们之间互相信任,货物没有交,当然没有帐目往来了!”马双全见我阴沉着脸,样子挺吓人,不便再伤害我了,平和地向我解释。
“你不要在这里瞎说了!”这时龚局长已解开外衣扣,敞开衣服,叉着腰叫道!“既然是老业务关系,可又没有一次的帐目往来,这不是在大白天说鬼话是什么?”说完坐下来,也许他已认识到靠他的高大壮实的身躯根本上就唬不住马双全而应该有一种供他使用的有力武器,他在快速地寻找,他继续匆忙地说道:“你拒不交出执照,我们马上就在报纸上公布吊销你们的执照!”
“吊销就吊销!”马双全嘀咕道,说完振作了一下精神认真地保证道:“我对您说吧,我们长旺村有很多企业,我是总经理,我可以保证仅有民富制衣公司是这种企业,其他的企业都是正正当当经营的,您可以打击民富制衣公司,对其他企业可得保护和支持!”看样子他又要提出办什么日用化工公司的事了——也许这才是他此行的的真正目的!
“我还不知道,长旺村哪里有正儿八经的企业?就连你那个总公司也是一个空架子!”龚局长堵住了他的嘴。
“这您就错了,去年我们村卖地的70万元全放到了我们总公司的帐上!”
“您别在这里骗人了,上个月我去过长旺村,为我们建市场征地和村里搞过一次座谈,卖地的那点钱不够村里还历年的高利贷呢!这是你们的村长和书记对我说的!70万?鬼话!才30万元,一分钱也没有给你的企业,我还不知道?!”这时我才知道马双全既不是村长也不是书记,可我原先还一直认为他是书记呢——因为城关周边的几个村在去年底一窝蜂成立什么总公司时,书记都是当然的总公司的什么总经理。
“就是村里的那帮人无能,才叫我出来当公司总经理的,在市委书记带领的一班人去年下半年到温州考察回来后,叫城关周围的每个村成立一个总公司,哪个总公司不是书记担任,唯有我们村就不是。”他把话又叉开了,脸上充满了得意的微笑,像一个很了起的人物一般。
“你还自认为是一个什么能人吧?充其量在骗术上高明一点,能给村里带来一点什么呢?”龚局长鄙视地说。
“我们每年交村里2万元的管理费!”马双全认为小看了自己!脸急红了,粗声道。
“那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你们骗来钱中的一小部分!别的话不说了,现在我讲几点意见。”龚局长严肃地说,伸出右手用指头计算着:“第一,你这次来赔礼的态度是比较诚恳的,向我们反映了一些真实情况;第二,你的案件我们要继续办下去,江西方的货款必须如数支付,不然我们将采取三个措施:一是扣缴你们的营业执照以观后效;二是查封民富制衣公司的财产;三是停办长旺村所有的企业执照。”说完摆出一副仔细倾听,随时反驳的样子:“你们说说对我提出的意见的看法!”
一阵沉默,看来马双全此次的赔礼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两种信念,两种观点形成了鲜明的对立,没有丝毫调和的余地。我有点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好!尹股长先谈谈,然后洪所长、小曾谈,最后马经理谈!”龚局长用和气的口气指示着。
尹股长的发言流于形式,语气平淡而不坚定,他首先基于法律毫无说服力地对案件进行了一通分析,居然找出了合同双方都存在的问题,接着对马双全进行了一通法律、法规知识的宣传,好像怕得罪马双全似地,慈悲地说:“你们厂资金有难处可以向对方讲清楚,合同上订明延期几个月付款不就可以了吗?这在法律上也是站得住脚的!”说得像在乞求;接着,他的话锋一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举了城关供销社被北方某石化供销总公司骗去三百多万元货款的案例后,转而说什么现实经济生活中存在大量的这种事例,“你不能说存在的事情都是合法的,所以既然我们已经着手管了,就不得不依法办!”好像办马双全的案件是不得已,听起来,他好像在怪马双全的点子低,为马双全在叫冤一般,话说得模棱两可,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是帮谁在说话!可最后他终于还是表态完全赞同龚局长的意见。我注意到龚局长那一直显出的摸不着头脑的深思的脸上最后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毕竟尹股长是赞成了他的观点,他为他的观点的正确找到了一个赞成者。
“好!你谈谈!”龚局长望着洪所长把握十足地说,好像他肯定也会和尹股长一样赞同他的观点似的。
但洪所长的发言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他先是为自己给马双全办执照开脱了一大通责任,理由是我早知道的;把所有的责任全推给了城关办事处党委和其他职能部门。最后他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他把办执照的所有材料都弄齐全了,办事处的头头又一个劲地压我们,还是我胆大,压了它两个多月,可不发是没有依据的。”接着,他像伤透脑筋似地紧皱眉头,双手撮着头发,左右为难地说:“现在国家又制订了一个什么行政诉讼法,时间拖长了不办,又会成为行政诉讼的被告,我们很难办的!”龚局长沉下了脸,但没有吭声,看样子是不满意了——洪所长的发言肯定也太出乎他的预料了。
洪所长话锋一转,硬着头皮用宽容、无所谓的笑容掩盖起心底的虚弱,开始为马双全的行为以及自己近两天的办案态度开脱了:“银市还是好的,有的执法部门还公开为施骗者撑腰呢?兰光市哪家服装厂不是骗?”他继而振振有词地举出了据说是他亲身经历的几个生动的例子,越说劲越大,越说越有理了:“骗是市场经济的必然产物,现在是谁会骗、谁的手段高谁先富!外地开放地区靠骗,富了一方经济!银市被外地骗的就太多了,你不去骗别人,但有人来骗你!骗回来的钱总不是在银市,对银市来说是件好事,管他对不对,合不合法呢?”他仰起身子,挺直了腰杆,放大了声音:“现在地方保护主义抬头,都在提倡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发展了地方经济,富了本地就行!被外地骗的钱财我们无法帮助企业追回,打击马双全,当地党委就会批评我们,其他工作不好开展了!”好像认真执法就会寸步难行似地,我听不下去了,不过看样子他的发言也快到尾声了,我的心直跳,该轮到我发言了,我该怎么说呢?心情怪紧张的!龚局长忍不住了,气红了脸,气愤地喷出一句话:“我说你在放屁!是非不明!责任不清!思路混乱!没有法制观念!马双全之流的明显的违法行为不打击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你严格执法看谁会来批评你,那依你的看法倒是骗子有理,执法无理了!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这样嘛!我是直话直说,老大粗不会转弯抹角!”他在据理力争,气氛好紧张。“你不知道我们为本地企业到外地追款多么困难!当地的执法部门也是在的领导之下吧?!他们反倒与我们为难,我去过好几次,回来后,真恨不得亲自出马去骗别人几回!如果你也帮本地企业追过款,您的观点就会变化的,现在债权人是儿子,债务人是老子,法律像一个狗,随别人怎么去捏!只要会弄钱就是好汉,当地政府会把他当成座上宾,银市不是这样吗?!弄到钱就是发展,就是真理!这是好多领导人对中央政策的理解!哪里来的勤劳致富!现在社会上有多少发了横财的人不是靠违法乱纪赚的钱!我们胡场乡的那个大财主还不是有人给他批石油条子发起来的,小汽车有几辆,外出联系业务在市民政局介绍信一开成了副局长,狗屁!”洪所长干笑几下脸也红了,他是在故意激龚局长呢?还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呢?还是在真心为马双全辩护呢?我一时也弄不明白了。
“你不要给我胡说了,我又不是不承认世上有坏人和坏事,但依法来说我的观点站不站得住脚你说说,不要什么标准都不要,乱说一通!”龚局长开始逼洪所长表态——摆开架势准备论战了。
“我又没有说您说错了,您说的全对,我都赞成,但就是行不通!”洪所长“嘿嘿”笑了几声转向马双全,像给他打气般地笑笑,示意龚局长看他:“您瞧您的儿子马双全那副德,要您说的能够兑现才行,不能兑现又有什么作用呢!”看样子他是那种典型的凭职能和机遇,打得了就打,打不了就走的人。
我这才转眼看我旁边的马双全,他确实是一副宁可把牢底坐穿也决不退货、付款,接受工商部门处理的样子。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已经来了,并把我干的坏事全告诉你们了,看你们究竟能拿我怎么办,那种顽固的秉,似乎比龚局长的理和信心更大,足以抵得上一百部法律和所有为执行法律而斗争的人们。也是的,理想、正义现在确实不是一些人为之献身的东西了,只有钱财才是好多人拚命追逐的目标,但正义更需要金钱,所以行正道的人必须用自己的生命和毅力阻止邪道之人获得不义之财,也理应获得更高额的报酬——这是天理!
“我们按我们的职权办事,只要有法律依据,符合正义,难道还要看违法者的脸嘴行事不成!”龚局长吼道,显出了压倒一切邪恶的气势。
洪所长张张嘴言又止,极不信任地笑了笑。该轮到我发言表态了,心未免怦怦直跳,真不知道说一些什么才好,因为要说的别人似乎都说了,本想简简单单地说赞成龚局长的意见,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只要站在正义、法律的立场上,答案已不言自明了,可又认为那样做太乏味,一丁点儿作用也不起,马双全自己心里也不是不清楚他不对,又不是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不对,可看样子他就是不依法律规定办事,那样子似乎在说:你们要执法,可我就是不按法律规定办事,你们又拿我怎么样呢?我也认为我们的确对他个人没有办法,既不能打他,又不能骂他,也不能对他采取任何限制其人身自由的强制手段,更使人恼火的是他那个企业几乎是空壳,仅有一份营业执照。查封其全部财产?却不能动形式上属于马双全的那栋大楼房,而存放在企业的那些所有权不明的财产,实际价值也难以抵江西方货款的零头,即使查封了,其价值又如何评估呢?如果他漫天要价,我们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置其他被骗企业的合法权益于不顾呢?马双全若不当着我们的面承认他已骗取了货物计款超过了一百多万元还好,那样我们还可以装着不知道,将其现有货物全部用于补偿江西方,可现在他既然已经告知了我们,那我们应如何处置呢?如果我们说可以不管其他被骗企业的合法利益,那么马双全会不会以为我们执法是因为江西方给予了我们什么好处,非得要以损害其他被骗企业的利益,压他,帮江西方追货、款,循私执法呢?江西方可以给好处我们执法者执法,他是否在暗示他可以给更多的好处叫我们不去执法追货款呢?如果他真的是这么认为,我们的做法表面上看上去难道不是正好证明了他的猜测——尹股长不是也暗示我,龚局长为什么非要把江西方的案件抓得这么紧,他可一向是不太过问这类事情的呀!那么我们的人格、正义观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国家执法机关的形象就会变得暗淡无光。龚局长虽然声明合同案件可以不诉理,可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按现行的法律我们是要依我们的职能主动查处违法合同的,不追究,就是我们失职。我的大脑飞快地运转,深深地感到力不从心,面对坐在身边的违法者真是无计可施,说实在的,我真想长叹一声后,宣布我们对他没有办法,不能追回江西方的货款,然后把他当成一个无法无天无人管的绝对的自由神拱出门外。事实上,在尹、洪发言时,我一直在考虑我是否能找到一个能打动马双全铁石心肠的方式,甚至是阴谋诡计的方式,让他退出江西方的货物了事——硬的不行就只有来软的嘛!可一时间却总也找不到,直到目前为止,我也没能找到,实践证明了我的脑力不能胜任这一创举,执法是没有苟且和中庸的!正当我忙乱,不知如何发言的时候,龚局长开始催我了,下面就是我作的尝试的发言——我的发言也出乎在座人所料!
“你们之所以能够骗取他人信任,进而骗回他人货物,逃避法律的制裁,并不是因为你们的智力超群,聪明过人,而是你们利用了别人对国家机关的盲目信任!”我看到龚局长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我,其他人对我的话也似乎莫名其妙,心想,有必要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们之所以能骗人,主要在于你们手中有合法的经营凭证:工商营业执照,工商部门发给的示范合同文本以及签合同的委托书等,别人相信这些证件的真实,合法,是出于对工商执法部门的信任,是出于对国家法律的信任才轻信你们那一驳就会倒的言巧语的,试问:没有我们发给你们的这些东西,你们能够骗取他人的信任吗?你们敢去骗吗?如果你们在我们没有发给你们这些经营凭证前也敢去骗的话,我就佩服你,那样,你早就被公安机关抓起来投进了牢房里,而不是坐在这里了,因为那就是明显的诈骗行为。而现在呢?你们把你们的诈骗行为伪装成为了企业之间的债权债务,我想,你们就是钻的这方面的空子。不过据我看,诈骗就是诈骗,不管你是以个人名义还是以企业名义行骗,也不管你是把骗来的钱放到了你的企业之中,还是装进了个人的腰包,还是完全捐给了国家或地方等等都叫诈骗,是一种个人的犯罪行为!”全场无声无息,静的出奇,我想他们都在仔细聆听,揣摸我话中的分量。我继续说道:“善良的人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营业执照也有水货,企业也有空壳、幻影,发给你们执照是国家管理机关的一种过失行为,是无效的,我可以断定你们的那张营业执照中注明的注册资金全部是假的,你们的企业根本上就没有那么多的财产!”我见马双全盯着我辩驳,便加重语气说道:“你不必辩了!我到审计事务所去查过你们资金审计情况,我对你说清楚,如果我们确认我们发给你们执照是一种无效的行政行为,执照就从核发之日起无效了,那么公安部门照样可以以个人诈骗罪抓你的人!”我看到洪所长的脸很不自在,看样子我的话外音的确是伤害了他,言下之意是说有些部门成了马双全骗取他人货物的帮凶,至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这也许涉及洪所长这个分管企业登记的所长的失职了,可我当时顾不了这么多了。再看看龚局长,他脸严肃,似乎在考虑更深刻的问题。只有尹股长的脸还是那种叫人琢磨不透的样子,可他嘴角的一丝冷笑,使我认为他在鄙视我的观点,认为我在自不量力地说瞎话。而我的真实意思是想说:既然我们给了你合法的凭证,骗了别人的一百多万元的货物,你也就应该给工商部门一个面子,不能在我们插手管这个案件的时候固执得不把工商部门领导的话放在眼里!那样,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放呢?”看样子,这个意思他们已经隐隐约约领会到了,所以我认为我也该把我的目的说明白了,让大家都有一个台阶下:“龚局长刚才已讲过了,你向我们反映的其他诈骗问题可以先不追究,但江西方的案子既然我们已立案,你还是最好退出货物或者支付货款算了,至于别人要追究违约责任,赔偿损失,我们可以做工作叫对方不追究算了!你骗了那么多次,难道一次也不按我们的较公正意见了结吗?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你不律总得讲个情面;不讲情面,也得讲江湖道义吧,总要有一点儿人味,如果白道的规矩你不讲,红道的正义、法律也不讲,我想你是难以生存的,将会成为红道、白道都不欢迎的人!”
“我不是不认帐,也不是没有能力偿还债务,我可以用我们仓库中的货物折款抵偿江西方的货款!”马双全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般地轻声嗯道,也许我的话至少触到了他的灵魂边上吧!
“那不行!”龚局长坚定地说,一口气重复完了他那篇《处理合同纠纷案件时应审慎用以货抵款方式》的文章的主要内容,一言以蔽之:以货抵款方式在银市工商局再不能用了!
“既然您说不行,那我就没有办法了。”马双全耍赖似地说:“老实告诉您吧!江西方的货我们已降低七折卖了!”说完瘫坐在沙发上,在座的几个工商干部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龚局长才惊讶地反问一句:“七折能卖吗?你们在搞什么鬼!”马双全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说:“按我们厂子里的规定,只要业务员把货弄回厂里,就得给他们总货款5%的现款,我们厂里是没有资金的,弄回来的其他货物又没有脱手,您们想一想,我哪有能力来全部支付江西方的货款!”他说得情真意切,真像那么回事样的。
“你不支付可以,那你就把买江西方货物的买主告诉我们,由我们去追!”龚局长又让步了,从而自己否定了自己提出的三条措施,这是够宽松了的,我还不太满意呢?可马双全断然拒绝了。
“那不行!这是江湖上的道义,哪有钱、货两清后又叫执法部门去追回货物的道理!如果这样,叫我怎么在社会上混,生存也困难的!”马双全倒是很坚持自己的行为准则似地说,他的态度比我们坚持法律还要坚定!因为生存更重要,那个买方对他的制约力看来比法律对他的制约力强得多!
“喂!你现在是一分钱也没有支付给江西方啊!”龚局长有些困惑不解地说。可我却自认为自己知道其中秘密,江西方是国营企业,其中的领导和职工谁也不会因为企业的货物被骗而找他马双全拼命,对他个人可谓一点威胁也没有!谁会怕关在铁笼子中的老虎啊!马双全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
“那好啊!我把那65%的现款现在就去拿到工商部门,由你们负责了结这件案子,行吗?”马双全像一个小孩子乞求大人开恩似地说,愣愣地张着嘴巴。
“那不行!是多少就得支付多少!余下的钱难道要我们工商部门替你贴吗?”龚局长像听到了一句闻所未闻的荒唐话,像遇上了一个追逐自己的疯老婆一般,有理难辩地急匆匆地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杀我剐我,我也没办法了。”马双全鼓起了嘴,无可奈何地说:“我这次来是叫您不管,让别人去管的。我们的事情是难以管好的了,我们已陷得太深,要回头也难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跟着我的那一班人要饭吃!既然我已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已就骑虎难下了,准备去坐牢。明知前面是绝境,冲过去就冲过去,冲不过去落到司法部门的手里就去坐牢。”从他的态度来看,他的确在说肺腑之言了,“据我看,江西方是不会罢休的,他们回去后肯定会找当地的司法部门来抓我和其他的责任人。我们在从事一种冒险,在赌法律、生命的博,这我明知,我已作好了准备。”他说着已走上绝路的亡命之徒的话,接着话锋一转,恳切地说:“我真不想让你们因我而为难。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正如我所料,对方司法部门插手来管这件案件后,你们是否还要继续办我们的案件呢?”他最后发出了心灵深处的呻吟:“我像一个得了癌症垂死的病人,你们像一个医术高明为治我病的医生尽了一切努力,但我的病是治不好的了,就请随我去吧!”
看来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而他提出的问题也是一个值得我们考虑的现实生活中常出现的问题,老实说我的心中对此是无底无数的,龚局长虽然一向观点鲜明,断事果断。可这次说起话来倒吞吞吐吐,模棱两可起来了。他先表态说我们要继续办下去,又说真发生对方司法部门插手的事就得另说了,我们也可以不办;接着又说司法部门不可能插手,即便插手,我们就各办各的职权范围内的事;最后像没辙了似地说,这种事情是国家机关之间的事,不必要你马双全操心;继而又觉不妥,认为自己没有明确表态不太好,有降低自己水平的味道,又说因为我局立案在前,无论怎么样我们也会参与这件案件的处理!
我对龚局长的发言不太满意,可自己又没有一个成熟的想法,但还是鼓起勇气插嘴道:“江西方临走时已对我说过,不管当地司法部门出不出面,他们都会依靠我们办这起案件的!”说这话时,我内心充满了对江西方朱厂长的信任,可话又不便说得更明确,言下之意就是说别人要我们管我们还得管,但是我也不知道我的观点对不对、鲜不鲜明,只见我的几位领导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的脸红了——他们全像看穿了我与江西方有私人默契一般!
“我建议你们,如果对方请当地的司法部门出面来抓我们了,不找你们,你们最好是别管这件案件的好!因为我是不能按你们的要求了结此案的,就让别人去办吧,是关是抓,我自己负责,我决不对你们有半点怨言!”马双全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看来他的良心受到了刺激,深感对不起我们这个发给他执照的机关和具体的执照经办人员了。
“银的事,还是我们银人自己办好一些,为什么非要等外地人来抓你们呢!”尹股长似乎被马双全触动了同情心,诚恳地说:“我对你说,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办法按龚局长的意见办事算了呢?龚局长不是已经说了你们的其他违法事情我们可以不管,仅仅是这一起案件为什么不能想想办法依法了结呢?”话语很动情的,就像一个医生在劝病人接受治疗一样。
“我不是不想按龚局长的意见付款算了,可我们手中仅有对方货款总数的近65%的现款,把它全部拿出来 也不行!你们又不准我们以货抵款,叫我一时间真没有办法!”说着直摇头,嗓子都有些发涩了。
“我听说你有几十万的财产嘛,拿一点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洪所长轻蔑地,挖苦意思十足地说道:“你一向都财大气粗嘛,向江西方不断吹嘘说你的总公司每天就有上十万元的进帐,这点钱你还拿不出来吗?”说完眯着眼看着马双全。“我是有钱不错啊!”马双全怀着极大的反感昂头说:“可那是我上十年辛辛苦苦集下来的,我不会拿自己的血汗钱来补集体的企业,公私要分明啦!”口气缓了下来,自嘲地笑笑:“我对江西方说的那些话是瞎说的,他们不知道,您还不知道我们企业的情况吗?如果我们总公司每天有十多万元的进帐,我还会坐在这里向你们求情吗?你们不找我,江西方的那点钱我们也会支付给他们的!”语气 的格调更低了:“您几时听说赌徒和小手中有多少积蓄的,过我手的钱的确不少,可那都是另有主人的,除了那一栋房子外我也没几个钱,再说欠别人的钱更多,我也从没有弄清楚一个数!”他冷冷一笑斜视着一直在轻蔑看着自己的洪所长:“我是有几十万又怎样,你有狠来取啊!”话戛然而止,他愤然地沉起脸静坐了下来。
“还在这里装硬汉瞎说!你有几十万?我还说我有几百万呢!”洪所长蔑视地说,像要争出一个谁输谁赢的样子,嘴唇仍然在嚅动似乎还有话要说。
“好!就到此为止!”龚局长打断洪所长的话,指指马双全又说道:“你可以走了,我们一会要研究几个问题!”就像礼貌地驱逐一个无赖一般。
马双全输理不输气,像一个绝望的囚犯一样带点悲伤的情调昂头走出了办公室。“气”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难怪有些罪大恶极的坏人,临刑前都还要犟一下脖子。
“龚局长您签一个字!”尹股长从他带来的笔记本中拿出一张纸走到龚局长的办公桌旁,俯在办公桌上,像是有机可乘,亲近的几乎头也伸到了龚局长的头前,我猜他可能是拿着我写给他的立案审批表让龚局长签的。因为马双全走后经商量一致同意龚局长的观点,决定继续办案后开始办正式的立案手续了。前几天虽然我们按龚局长的旨意在办案、我也拟过一份立案表交给尹股长审查,可一直没有办齐正式的立案审批手续。要做到程序合法,才是我们防止江西方的当地司法部门插手办案的一个措施,这也是尹股长提出,我们全赞同了的。我已感受到了尹股长是想把这个案子作为有效合同纠纷处理,心里狐疑顿生:他拿去要龚局长签的那张立案表是我填的吗?如果是我填的那却是作违法合同处理,用的是市工商局的查处违法合同立案审批表。我挨到他们的跟前,伸直脖子去看龚局长签字。尹股长啊,尹股长!你何必呢?为什么算计的这么准确、周全呢?他用的是市仲裁委员会立案审批表,用他那比我写得好得多的字迹重写的内容!你为什么早就废除了我拟的立案表不对我说一声呢?我的心怦怦直跳起来,感觉到躬着屁股对着我的尹股长像一个阴谋家,好可怕啊!但龚局长肯定是看也没看他填写的内容,向后微昂了一下头以便离尹股长远一点,挥笔在领导签字栏目内清清楚楚地写道:作为违法合同立案查处。破天荒地没有签上“同意立案”几个字!是否是一个巧合呢?我心中暗自好笑,往后退!
这一签字显然出乎尹股长的意料,很不合尹股长的意,所以他像乱了方寸似地笑了笑说了一句不该说的,也许是忙乱中说错了?也许是他有意要刺激一下龚局长?可他却死不认错,没有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解释,使我和洪所长至今都有些啼笑皆非。
“您的名字是不是签错了。”尹股长很严肃地说,也许他要说的是:“您的字是不是签错了,我拟的作有效合同调解啊!”他多说了一个“名”字。
我的心中一惊,到了办公室的中间站着,看看尹股长,他仍然俯在办公桌上,好像神志恍惚的样子;洪所长伸长脖子从座位上站起身够到对面去看究竟,而龚局长放下笔吃惊地愣住了一会,俯身看看自己的签字抬起头,望着尹股长反问道:“我写自己的名字写了几十年,你认为我的名字应是哪几个字呢?”说完还不放心地低下头又看看自己的签名。出什么毛病了?我心想。
“我一直认为是兴国安邦得天独厚的兴得那两个字呢?”尹股长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似地直起
身子说。
“心灵平安的心;心安理得的得。这是我的启蒙教师给我取的名字,并教导我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使自己心安理得就行了。”龚局长很认真地说着,歪过头来看着尹股长很不满意地说:“我一直是这么签字的,你不知道吗?”
“这还搞得有味!”洪所长也站直了身子,觉得很好笑地大声自语般地说:“局长的直属部下连局长的名字是哪几个字都没搞清楚,工作怎么去搞哦!”
“我没有注意!”尹股长简捷地解释道,便慢慢地和我一起退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发现龚局长满脸的不高兴。也是的,我比尹股长迟到银市工商局机关几年,别的事情没搞清楚,龚局长的名字我是搞清楚了的。而尹股长却还不知道龚局长的名字吗?据我所知,龚局长在尹股长起草的文件中起码签过几百次字,难道他从没有注意过吗?他的解释的确不能叫任何一个人满意——我想也包括他自己。
“哦!心安理得的心得两个字。”尹股长像突然醒悟,悟出了其中的什么分量,加深记忆般地继续念道:“心安理得的心得。”好像在记一个难记的陌生人的姓名一般,那副表情真叫人猜不透:他是不是提醒龚局长要办事做到心安理得,还是要自我提醒呢?是真的健忘呢,还是对龚局长不看他起草的立案表中填的作为有效合同调解,不顾他的意见另签作违法合同查处有意见寻找一种报复,表示不满呢?或者是他语误,说错了话,想让龚局长重新签上同意他的意见,作有效合同调解呢?——如果是真按他的意见,作有效合同调解的话,那就断绝了其他任何执法部门插手管这件案件的可能!他究竟是什么用意呢?我盯着他看,想从他脸上表情看出一个道道来,可完全是白费劲!
“是等江西方来人后再办案呢,还是……”尹股长又一次健忘般地对已经在整理桌上的材料把我们凉在一边的龚局长说。
龚局长迅速昂起了头,打断了尹股长的话,因为前几分钟前已研究过这个问题:“刚才已研究了,我的字也签了,作违法合同查处,还要等江西方派人来干什么,现在就着手办!还是我的那几条意见,你们也都同意了的,抓紧去落实吧!”加重语气:“切忌不要拖,一两天就办妥再向我汇报!”
“那好吧!”尹股长显出不满,又无法公开抗拒似地说,看样子他刚才是准备玩一个小招的,可没有成功,他这次可出了大差错,便沉着脸叫我收起立案审批表,满腹心思地率先走出了龚局长办公室。我和洪所长拖在后面。在下到合同股办公室途中洪所长像忘记了其他任何一件事,忘情地在尹股长后面指指点点,意思很明显,他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奚落尹股长刚才那种不合常理的表现去了。
等尹股长头也不回地走进合同股办公室后,洪所长一把将我拉住停了下来,小声问我:“尹股长一向精明,办事周全圆滑,怎么今天出了这种问题?搞不清楚龚局长的名字也不该当着龚局长的面说出来嘛!”
“我也弄不明白,晓得他今天是出了什么毛病!”我淡淡地说了一句,看洪所长还想把我留下来弄个明白似地,便装着漠不关心的样子自个儿走到前面进了办公室。
“我回所里去了!”洪所长站在门口取乐般地笑着说:“所里忙得很,我就不进去陪你们了!”
“又没有哪个要留你!”尹股长转过身神情自得地说,看样子他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正常而镇静。
我停在我的座位前侧身看洪所长,他在门口做着鬼脸——他们在相互笑话对方,一个大幅度的转身就消失了。而尹股长的脸即刻便沉了下来,也许他此时认为露出他的真实感情和思想已不会给自己招来任何麻烦了吧。我坐下来正好看见江涛用一双探询的眼光看我,并小声地问我刚才座谈的情况,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头示意他去看显得有些急躁窝火、正在办公室的空地上急切地踱着步子喃喃自语的尹股长——我已预感到龚局长的指令在动摇!
三十四
“不晓得他是怎么搞的,非得要扣缴民富制衣公司的执照,查扣民富制衣公司的所有财产,依法来说这是不对的。”他像龚局长已同意了他的立案观点似地:“合同纠纷只能扣查与合同行为有关的财物,其他的财物难道能乱查乱扣吗?”他越说声音越响亮,似乎有意要我们听见:“即使查扣了,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货物放到局里来怎么处理呢?又不能作价处理,这不是麻烦吗?一个合同纠纷嘛,还要扣企业的执照,叫别人怎么去开展正常的经营活动呢?再说,你要扣别人的执照,别人不给,你又怎么去扣呢?真是乱搞!”他说完走向我的桌边。
此时江涛正和我一样出神地看着尹股长,可尹股长像没有注意到江涛存在似地,仅仅征求我的意见:“你说说看,我所说的对不对?”他在寻求支持者,他需要我支持他的观点。
“龚局长说怎么办,按他的意见办就行了,管他那么多呢!”我从内心深处支持龚局长出于良心、正义的冲动作出的决定,虽然他的决定有一些过火,完全依法而论有欠妥的地方,但我不愿把我的真实思想说出来,而用一种不倒翁的态度和口气说。
“你还说得有味!”尹股长的斗志似乎提了起来,几乎有了一种为真理、为自己的正确观念而斗争的气概。我心中暗想:向我发脾气,讲立场有什么用呢?有不同意见为什么不当着龚局长的面提出来呢?
“作为一个称职的工作人员,要有一种是非观点!”他继续说,好像内心已被正义感充满,严于律己,对于自己部门、内部工作人员必须达到吹毛求疵地步似地:“你不能只满足于执行局长的意见,难道对的执行,错的也执行吗?”他浑身上下气鼓鼓地,可马上又冷了下来,缓和语气:“这也是为局长好,不让他犯错误,古时也有力谏嘛,我这样做,说实话:是爱护他!”——我看过《史记》,那上面的力谏人物可不像他,也许别人处的地位不同吧!
“你说的即使再有道理,出发点再好,总之要龚局长同意才行!”我不敢正视尹股长那探求我内心深处秘密的眼神,以免发生冲突,低下头淡淡地说。
“这也是的!”尹股长叹口气:“不过只要我们的意见对,向他慢慢地解释,我想他也会接受的。”
“那只有您去向他解释了。”我预感到尹股长又要推举我去向龚局长“慢慢解释”,便马上笑着推卸责任道。
沉默了好一会,我感到尹股长身上发出的一股压力向我袭来,使我倍感压抑,看样子我猜中了他的意图。
“好!你说说我提出要将这件案件作为有效合同纠纷调解对不对?”尹股长问道。我脑子开始快速地转起来:我想到了他在龚局长办公室为把案件作为有效合同纠纷处理的一段发言,他完全从合同的文字和形式出发,说什么就合同而言主体合法,一个要买一个要卖,内容完备,应是有效的,江西方也有延期发货、不按合同数量发货的问题。当时龚局长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我在他办公室里提出的时候,他本来同意了的,可他签字时却叫我们作违法合同查处,你说说看怎么解释?”
“这要从马双全的整个行为过程来看,那份合同只不过是一个幌子,骗取他人货物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合同是不能只从形式上认定有效无效的!”我间接地反对道。因为我毕竟不是龚局长,也不愿被他当成龚局长进行练习,我就是我,我要站在我的立场说话。
“一个签合同要货,一个签合同销售货物,这有什么不对?”他反问道,带有明显的心虚口气,我的反感油然而生——他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呢?比马双全更不诚实!不过也许他有他的道理——他在演习。作有效合同处理支付货款也同样能维护法律,伸张正义,保护江西方的合法权益,但马双全就是拒付货款,这与求佛水、念经治病有什么不同!阑尾穿孔就得开刀,宰牛就得用牛刀,马双全的案件作违法合同处理还不够,要用刑法的手段关他的人,判他的刑才行,怎么能作有效合同办呢?
“伪造银行汇票骗取他人信任,货物一到手马上办理退票手续,拒不付款,转移货物,折价出售,藏匿现金!这不是明明白白的诈骗是什么!还有效合同!”我火爆爆地说,又觉得不妥,因为他并没有把我作为讨论的对象,缓下语气:“不过只要龚局长同意作有效合同调解也行,那是他的权力,那样的话,马双全也巴不得,再说以前处理马双全的
同类质的案件也有作有效合同处理的。”
“我现在只叫你就合同论合同,谈其他的问题干什么?”尹股长极其不满意我的回答,厉声说道,但马上又缓下语气,寻求同盟者似地妥协道:“你说的也对,决定权是在龚局长那里。”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了,好像在叹息自己没有成为局长,没掌握到决定权一般,悻悻地转身回到他自己办公室去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是不是座谈没有什么结果?”江涛笑着脸关切地问。
“还不是那样!”我冷冷一笑,头向上一翘说。
“我早就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马双全来赔礼是要我们不管他的案子,发给他什么民富日化公司的执照,是不是?”江涛见我不愿告诉他座谈的内容,把他的猜测全抖了出来,逼我表态告诉他,并显出一种自作聪明,得意洋洋的样子来。
“正如你所说!”我笑了笑不愿深谈地说,然后把嘴一噜叫他别出声,别影响尹股长接电话,因为我已听出来是分局在汇报陆羽公司的案件情况了,自己想听出一个究竟来——人对不知道的事情比对知道的事情感兴趣!
“你们叫陆羽公司带钱去你们那里提货!”尹股长气愤地指示道。
“那不行!剩下的货只能放在你们那里,由我们监交,绝不能在我们手中又出问题!”
“……”
“明天就过了合同规定的交货日期了,这可不是别人温州方的责任,我们工商部门有督促合同履行的职责,他们不给钱,不交货的责任在陆羽公司!”
“……”
“按合同规定要送到陆羽公司不错,但我们不能把货给他们送去,送去了他们不付款怎么办?”
“……”
“好吧!你们可以派人送货去,他们不付款绝对不能卸货,要付款也得按合同规定,全部货款一起付才行!”
“……”
尹股长放下电话,转过身,气鼓鼓地对我说:“温州方已把余下的货送到分局了,我叫分局不见款不卸货。”
看样子他不是以为我没有听出事情的概况才对我说这番话,而是在证明他有一颗公正、是非界线分明的心。我淡淡一笑,心想,何必呢?这件案件和马双全的那一件又有什么不同呢?我没有赞赏尹股长的做法,也没有注意到他脸的变化,说:“陆羽公司还不是和民富制衣公司一样!公司的帐面上根本就没有一分钱,虽然骗回来的钱也不少,但都被那些骗子手们瓜分了,如果法律的铁锤不扎扎实实地砸在这些人头上,他们是不会吐出来的!”我的感情很冲动,话语恶狠狠地。
“民富制衣公司还是比陆羽公司好一点啰!”尹股长说着,脸面向我,语气舒缓地说:“民富制衣公司至少还有属于他们的厂房和设备,而陆羽公司却什么也没有!”看来他太注意区别他们之间的细微差别了,恨不得把他们一个归于正道,一个归于邪道。
“质一样!”由于气愤,我生硬地说:“民富制衣公司的厂房、设备是属于他们企业的吗?厂房是长旺村的,几台破缝纫机也是那些可怜巴巴被骗去打工的学徒自己的!”
尹股长想辩什么,可口张大了老半天,又闭上了。
“叫温州方送来余下的货,仅仅是增大了他们的损失!”看来我的话针对太强了,尹股长不得不挺身为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决定辩护了。
“如果不叫他们按合同规定送来足数的货,陆羽公司反咬一口,说他们没有按合同规定送货来,要追究他们的违约责任怎么办?”他气呼呼地冲我吼道。
“那还没有公理和法律了,他们说红就是红的,说黑就是黑的吗?还要我们这些执法部门干什么!我说陆羽公司根本就没有履行合同的能力,与民富制衣公司一样!这已通过我们的调查落实了!签订没有履行能力的合同,意思表示不真实,目的就是要骗取他人货物,本来就是明显的诈骗行为,合同是无效的!难道还要追究守法方的违约责任不成?”我越说越气愤:“呵!我要骗您一百万,您却只让我骗了99万,我还说您不守合同,要按合同法追究您的违约责任,这行吗?如果只片面地强调守法方要诚实守约,那么骗子们就会钻这一空子,更肆无忌惮地行骗,毫无顾忌地诈取集体、国家财物!”话一说完我直喘粗气,也不知这么大动肝火有什么作用——仅仅是增加与尹股长的隔阂。
“你说这话就不好了!现在的几万元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万一陆羽公司的几个合伙人凑齐了这笔货款,而温州方又没有把货送到,你看那怎么办呢?”看来他想得真多,比陆羽公司的那伙人为自己想的还多,我吃惊地看着他那一副永远有道理为其错误的行为进行辩解的样子,真恨自己没有长上两只嘴。
“我们是强调当时订合同时有没有那么多钱支付货款,强调他们公司帐上有无资金,能否真诚地履行合同,不考虑他们支付不了而重新去私人手中集资,那要集资到什么时候?!”我自认为正确,可把握不住,火气也降了下来。
“现在这种集资是准许的,我们银市的好多企业都这么干!”他占了上风,理直气壮起来。
“那好啊!您说行就行吧,您去叫他们支付货款吧,叫他们去集资吧,我们要面对事实空口说白话可不行,办案可不比说童话,要讲事实。”我理智地说,放弃了大道理,讲起了事实,而事实的确最有说服力。
尹股长无所谓地笑笑:“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证明陆羽公司没有履行合同的诚意和能力而违反了合同,塞住了他们的嘴。”他像一个在炫耀自己用巨大、艰苦的实践工作证明了石子不能变为金子的聪明人一般。
“那又怎么样呢?骗的货不退,该付的款不付,反倒进一步使温州方蒙受了损失,现在您证明了,可又能把陆羽公司那一班人怎么样呢?!”我不以为然地继续与他作对。
“好!那你说说我们还该不该管这类案件呢!”尹股长并没有生气,反而为抓住了我的话柄而高兴,转移了话题,用出乎意料的理智态度询问道。我暗想:他的头脑真灵便!
受他的感染我也平静了下来,冷静地想了一会说道:“按现行的法律,我们不管是没有理由的,可要管又管不住,那些人既不怕法律,也不怕工商部门,更不把我们这些执法者放在眼里,谁叫我们发给他们执照呢?谁叫我们了解他们企业的情况依然不吊销其执照让其继续胡作非为呢?”我也无计可施地发起牢来:“法律是什么?是一条变形虫,变龙,千面怪,特别是什么《合同法》!订合同的人认真执行它就庄严而公正,不执行它又把别人毫无办法!我承认欠你的,但是一分钱也没有,就完了,万事大吉了!”我笑了笑,显出了一副看破红尘、与己无关的样子,补充道:“据我看啦!合同法是只管富人、老实人、守法者、诚实者,不管穷人、无赖、违法者的法律!企业有钱它就把你有办法,没有钱的无皮虎它就对你束手无策,现在是债务人扬眉吐气,债权人反而灰溜溜的时期,只管君子不管小人的时期,谁叫我们工商部门不死死把住注册资金到位这一关呢?光制造一些影子企业,不出问题才不正常呢!”
“你的话可不能乱讲!”尹股长还是以那句常对我说的话,善意地制止我:“在这里说说,发发牢还可以,我劝你在别的场合就不要再说了,从口出,病从口入。”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笑笑——像我是一个只会发发牢伤人伤己的傻瓜一样,继而转过话头:“那你说说我们还管不管温州方的案件呢?反正我们还没有正式立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他追问的真实意思已很清楚了,只不过他自认为比我聪明,自己不说出口,想借我的口说他的话罢了!
“要我说,”我咬着牙狠狠地说:“如果马双全的案子办不好,陆羽公司之类的案件我们就不必再管了,一推了之。”说完很厌烦地伸出右手直摇。
“那好!”尹股长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反正没有立案推了算啦!不过怎么个推法呢?”他又要我说了,我想无论我找出一个什么借口他都会马上同意的。
“把实情告诉别人,就说我们管不了,管不住,管不好!叫他们去找司法部门去!这也不叫推,实事求是嘛!”我为自己找理由了:“管得了不管才叫推,管不了捏在手里害人、害己、害法律!”上帝气愤了,打落了我的笔和烟,我茫然地看看地上,等心态恢复了平静才慢慢地弯下腰去捡起来。
“呵!呵!”尹股长高兴起来了:“照你这么说马双全的案件我们也不必管了!”
“这可不一样!”我总得要抓住一件案件斗斗,以此来尝试一下深浅:“他的这起案件是立了案的!”
“撤案不行吗?”尹股长又要我找理由了。
“这可要龚局长表态!”我矛盾往上一交,瞪着他,看他有什么反应——因为我在对待陆羽公司案件时却没有说要龚局长表态!人啦!人,内心世界是多么的复杂,各取所需,时时处处都在明争暗斗。
“去把你刚说的那番道理对龚局长讲一讲,也许他会同意的!”他含笑盯着我,鼓励我不妨为实现自己的想法去试试。
“那就归您去对龚局长讲了!”我阴沉沉地说,因为我正希望龚局长顶住继续办马双全的案件呢,不办可不合我的心意!
尹股长即刻虎起了脸,猛一转身走出了我们的办公室,我还以为他是去亲自找龚局长的呢!心里嘀咕:“他会不会去见龚局长时把我说的那番道理告诉他,说我不想办案呢?”当我看到他是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时,我的心才平静下来!
“看来尹股长不想办马双全的案了!”江涛抬起头略有所思地对我说。
“哪里,他想作有效合同案,由仲裁委员会调解处理,可龚局长没有同意,要由工商局作违法合同查处。这么明显的事情,他还要作有效合同调解,只会对马双全有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即使处理不下来也不能马马虎虎地作有效合同案件和稀泥算了!否则就会像去年办的几件马双全的同类案件那样以货抵款!乱七八糟的一堆废品作价抵给江西方,名义上了结了案件,实际上给别人造成了更大的损失,还其曰,不这样处理别人还什么也得不到呢!我对你说,运回那堆废品的运费也会比它的实际价值还高!我为什么不去对龚局长说不办马双全的案子呢?因我同意龚局长的观点,要么不管,要管就得完完全全依法办事!办到底!”我一吐为快地说了一大通。
“完全按合同法办事是不可能的!”江涛拖着声调说着又去摸烟了。
“反正我们吃的是执法这碗饭,有的是时间陪马双全玩玩,这总可以吧!”我自个儿抛下包袱,找轻松,“来给我一支!”并伸出手去。
正当我怡然自得地和江涛对吹烟的时候尹股长却走到了我们的办公室门口用命令的口吻叫道:“曾俊,你过来一下!”
我站起身和江涛对笑了一下,做了一个鬼脸走了出去。
即刻爆发了一次无意义空对空的争论!尹股长坚持要把马双全的案件作有效合同纠纷处理,并说了好多的理由,不过我认为唯一有一点道理的还是他那完全从双方的合同角度出发,就字面和形式上理解。而我认为要看实质,合同只不过是表示双方意思的一种形式,这种意思表示有真实和虚假之分,我们要看他们履行中的行为,并重点指出了马双全的一些违法行为。看来他已经看出了我的真实思想,站在龚局长一边而没有站在他的一边,我不是和他在一个战壕里!他的脸越来越阴沉,话锋一转毫不留情地开始指责我办案办的不对了:“你既然认为是诈骗,你就得将案件移交司法部门,还拿在手里办什么?”——好像我为私利在搞什么名堂。可我却直点头表示了同意。他见这一击没有将我击倒,接着又指责我不该把追回来的那一小部分货交给江西方拖回去,我气往上冲,以那本是别人的货为理由反驳了他。他步步紧逼:“既然你同意将案件移交司法部门办,就得将追回的货物一并移交司法部门处理,像你这么办事,那案件还能交得出去吗?”我不同意他的观点,瞎争一会之后,尹股长更加不满了,脸气得发白,站起身走到了经济检查办公室,我猜他可能是去找人评理了,以达到支持他,驳倒我的目的,我便跟着走到了旁边的经济检查股。
他极虚心,像一个门外汉般地请教了钟股长,态度之严肃,像在处理一件人命关天的生死案件一样,弄得干了十几年经检工作的权威——钟股长也不敢盲下结论了。
“我说的不算数,还是翻出书本来给您自己看看!”钟股长说,那样子像被尹股长的气势给吓住了一样,他慌乱地从柜子中翻出一大堆法律和规章,熟练地翻出了几个法律文件中的具体条目,用手指着边读边向尹作了解释,最后尹股长无力地辩了几句后,总算服输了,承认移交案件的财产部分是工商部门查获的,工商部门得负责处理。
回到办公室,他又向我挑起关于马双全的行为是不是属诈骗的争论。我学着钟股长的样子建议我们还是不争了,依法说话,他同意了,把他的几个抽屉中的法律文件,法律词典全搬到了桌子上,堆了一满桌,翻了老半天,我自认为我所学的法律知识以及翻出来的条条、款款、法律解释已足以说服他同意马双全的行为是诈骗了。
“这样好!就要像这样!,自己先得把问题搞清楚!你对我说了那么多,还不如看看法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以后你要向我说明什么,把法律翻开了对我说有用得多,免得我们争论不休!”尹股长不得不委婉地承认了我的意见的正确,我算心满意足了。
“那你说说如何移交呢?”尹股长又给我出了一个难题,难就难在我认为移交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尹股长非得要我拿出法律规定的程序不可,还要拿出法律规定的移交文书格式来,这我可办不到了。他又一次站起身去找钟股长,可钟股长与我的意见一样,认为这事太简单不过了,国家虽然没有规定工商部门向司法部门移交案件的程序和文种格式,但实际工作中他们一向是将案卷材料拿到司法部门搞一个汇报、座谈、口头协议移交的,并说都很顺利。可尹股长硬说合同案件与经检案件不同,我心想:你既然认为不同又何必去找人家呢?于是他开始假设,说什么工商部门要移交可能司法部门不会轻易地接受,非得要有法律规定的程序和移交文书格式不可。钟股长说尹股长太把问题考虑深了,建议他试一试通过与司法部门协议一下再说,尹股长却执意不同意,说他绝对不能在没有法律规定去协商的情况下就贸然去协商,钟股长只得笑笑,承认自己在合同案件上是一个门外汉,这种事情他不能再有更好的建议了。
回到办公室,尹股长又同我议论了半天,也许我把问题太看简单了,在他再三要求我考虑一个移交案件的文书时,我急冲冲地说:“这还不简单,给司法部门去一个公函不就行了吗?”笑笑又说:“要么等国家立法规定一个文种之后再移交吧!”
“那好,你搞去吧!搞好了给龚局长去看!”他像受到了我的奚落,不耐烦地说。但话中的意思却并不是自己撒手不管了,我猜是为了叫我去否定龚局长叫我们立案作违法合同查处的意见了!他真行。
“龚局长会同意的!”我想龚局长的本意是要打击马双全之流,而不是非要我们去办他的案件不可,只要能达到打击马双全一伙的行为就行,因为他对我说过:“我们要依我们的职权办,办完后还要移交司法部门去进一步追究马双全一伙的刑事责任!”。所以我蛮有把握地说,即刻从桌上抓过尹股长的笔和纸开始起草的时候却又被尹股长给制止住了。我非常地恼火了,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办也不行,不办也不行,移交不行,不移交也不行,难道只能按他作有效合同调解,他才满意吗?他一个人说了才算数吗?
我的确有些无所适从了,处在两难的境地。对马双全的案件为什么我们内部工作人员存在这么大的意见不统一现象,形不成合力呢?原先我认为最大的阻力是洪所长,可现在……能不能有一条大伙都同意的折衷的道路可走呢?我思考了一会儿,试探地问:
“我们能不能进行一次尝试,与司法部门联合起来办案呢?”
“那是瞎说!”尹股长很不以为然,马上否定了我的建议,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根本不假思索用武断的口气对我说了话:“要么我们办,要么别人办,哪有与司法部门联合起来办案的!”他说完后才开始思索了一下又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我想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解决债务问题而由司法部门去追究刑事责任,如果能这样当然很好!不过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别人同不同意呢?”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算是好过了一点;但我更气馁了,尹股长啊!你总是摇摇摆摆的叫我们这些下属怎么工作!
“那您说说,我们究竟怎么办好呢?”我说这话时,着实在考虑我自己所处的位子,合同股毕竟不是我当家,虽然龚局长分管合同工作,但隔着尹股长这一层,龚局长只是发发指令,具体的工作如何处理,还是他说了算,我下决心不再发表自己的观点了,随尹股长去处置吧,反正我说的、做的,只要不合他的意就办不成,不能去办!
我大可不必操太多的心,由他作主我落得轻松自在。
“按龚局长过激的方法办事,也许会把事情办得更复杂。”尹股长沉思着,近乎自语地对龚局长所说的三个意见作了极其悲观的假设,最后他说:“我想拖一段时间,等江西方来人了再说,他们都不急嘛,我们急什么?!”他带着一股强烈的个人情感说,我意识到他要按自己的意见办事了,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内心反映,用一种叹惜的口气说:“你看!我认为马双全说的不是没有一定道理的,江西方看样子不会再来找我们了,他们会找当地司法部门来抓人的,这是他们那边惯用的方法。”我用双肘撑在桌上托着腮望着尹股长,想着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用意。尹股长抬起眼瞄了我一下,似乎在揣摸我的反应,一改那种持反对态度的语气,肯定地说到:“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企业不这么办,也很难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他可是两方面的话都说到了,说得很客观,那他究竟要给我一个什么指示呢?虽然我自认为已揣摸到了,可我还是想让他明确说出来,反正不管案件如何处理对我都不会产生太大影响,靠我来严格执行一个什么法,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前前后后考虑了许久,感觉到尹股长已经很想叫我说句话了,便于他了解我的思想,再拖一段时间不开口或者起身走掉,似乎很不礼貌,总归还要在一起工作的,便避开了尹股长想让我说的话,随随便便几乎有些带自语地说道:“江西方的朱厂长临走前对我说过,不管他们请不请当地的司法部门出马,他们到银市后都会先来找我们的,我想他说的是实话!”说完毫不经意地去拿放在两桌中间的一张报纸,说实话,那是一张我一向爱看的湖北省工商局办的《工商周报》,想用看报打发尹股长后,让他提出修改龚局长意见的动意,不了了之后赶快溜掉,可老练的尹股长并没有被我显出来的漠不关心的样子惹火,反而很高兴,因为我终于开口了,马上抓住不放,几乎有些兴奋地问道:
“如果他们请当地的司法部门出面,不来找我们呢?”
他的意思似乎很清楚了,一是叫我们等,暂不执行龚局长的意见,二是叫我说不再管马双全的案件了,可我不想这么回答,因为我的本意是管到底,看最终会出一个什么结果。
“我想他们会来找我们的。”我将报纸放在面前用双手将它展开,应付道。
“哎!你不能只考虑一种可能!”尹股长怀着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他是要把我带到他给我的前提下讨论问题,我想回避,站起身来,可尹股长连忙制止了我,一边打着叫我坐下的手势,一边说:“来!来!坐下来说。”我不便离开了,灵机一动,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我想去解一个手。”
“我也想解手。”尹股长朗声说道,一副以身作则的样子:“等我们谈完后一起去解手。”
我无可奈何地笑笑瘫坐下来,尹股长很得意地笑笑,因为我并没有走,抓住了我的尾巴,开玩笑地说:“你刚才都准备看报纸的,怎么一下子又想到要去解手了?”
“人有三急嘛!”我笑道,心想如果他真的这次押我到厕所,我想办法也会撒出一大摊尿来的。
“好!好!不说了,等我们谈完后一起去。”他缓和了,话锋一转:“你说说如果江西方真的不来找我们,你说该怎么办!”看样子我不把他要我说的话说出来,是难以离开的。反正这种可能不大,龚局长又指令我们现在就着手办案,这样想着,解除了我的一层顾虑和戒备,用爽快的口气说道:“如果他们真的不来找我们,不相信我们,我想我们就不必办下去了吧?”
“那我们现在还办不办呢?等一段时间再说呢,还是办下去呢?”看样子他又怕我不说出他想叫我说的话,提示般地说道:“反正现在办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对方不来人也不能结案!”他说完期待般地望着我微笑。
“我想还是按龚局长……”我支吾着,看着尹股长那副老练的,进行思想斗争的模样,话没有说完,他已露出一副厌恶、生气的样子,忙制止我:“老提龚局长干什么!我现在叫你说!!”我知道他的用心:他是要制造一个合同股集体反对龚局长意见的形势出来。我可不愿意这样做,警觉了起来,又想玩一个小聪明,“那就看您怎么说了!”一看尹股长更不高兴,更不满意的样子,心想还是过不了关了,但我又不想和他老人家发生冲突,不愿意受那种闹别扭的罪,冒那种受人时时算计的风险,让了一步:
“等江西方来了人再办,我看也可以,按龚局长的意见现在就着手办也可以!”
“他们都不急,屁股一拍走了,晓得什么时候再来,你办得多大一个劲,到头来别人不找你,你的处理别人不满意,到那个时候更不好搞了。我对你说吧,这类案件处理的结果没有哪一方满意的,我们就算把当地人压死了,对方还认为不够,倒说你包庇了当地人,搞地方保护主义。他们又不知道你办案受了什么罪,操了多少心……”尹股长极富说服力地对我说着,脸上皱得满是条纹,我赶忙接上一句:“那就等对方来人再说吧!”免得他太费神——他的立场、观点已越来越鲜明,我反倒变得模棱两可像不倒翁一般了。
“只有这样办!”尹股长满意了,站起身愉快地说:“对方来人找我们就办,不来找我们就算了!”说完把椅子往后一推,弄得吱咯响,耸耸肩走了出来,轻松地说:“是要解手了,走!”他真应该高兴,到现在为止,龚局长在本部门算是一个支持者也没有了!他的指示理所当然地要泡汤了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