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去找老婆也许她早走了。开始揣摸该不该把我的私事对他说,他毕竟生活阅历比我多得多,满腹的高招。他18岁参军就从事政治工作,1976年回地方,1979年参与组建工商局,任综合办公室主任并兼管政工、行政、党群工作,工作勤奋,成绩突出,成为了当时的风云人物,1984年上上下下刮起一阵吹他晋升副局长的风头时,却与当时的一把手肖局长产生了矛盾:有人告状说他要夺权,有人一状便告到组织部。这是一场实权人物与名义上的行政首长之间的权力之争,在小小的县工商局引起了震动,惊动了原地区工商局、地委组织部。结果,一把手下台调研了,他也没当上副局长,被贬到刚组建的,不受重视的合同股当副股长。这事我在地区工商局工作时就有所闻,我1986年底回银市工商局工作后“听到”的就更多一些,更详细些了。干部和群众都对我说尹股长有一套,能力强、点子多,几年来我也亲身感受到了,不说别的,先后有一打子副股长来配合他的工作,最后都以他绝对正确,别人处处不是而调任其他工作了,虽然有两人在别的岗位表现突出,当上了其他科局的局长,可这更显出了他的才华。“此人不可大用!”这是被他搞下台的肖局长深有感触的一句话。现任局长们个个都有一点不喜欢他,可又都不敢马虎他,他的意见在局务会上也常常因恰如其分,被群众赞同,领导采用,可又不是人人热烈拥护。
他会帮助我,即使我近几天来总是搞得他不太舒服,这我敢肯定。如果他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就不会享有我局城府最深、老谋深算的名了。
“看样子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尹股长取下眼镜,从桌面上一大堆显然是准备开会用的材料上抬起头来,用探测的眼光看着我。
“我有一点私事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我本不情愿说,可的确是太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人给我出一些点子了。所以鼓起勇气准备说了,但还是有一些吞吞吐吐。
“你说来听听。”尹股长不紧不慢,掂量着说话的分寸说。
“很复杂的,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他一叫我开口,我的心就开始乱起来。“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上顶楼仲裁庭坐下来说?”仲裁庭平常无人去,到那里便于交谈,也不会受到外来干扰,因为毕竟我的私事不是什么值得公开声张的事。
“那也好!”他站起身,从他的表情看,他已开始怀疑我什么了。
当我和尹股长张着口喘着粗气爬上六楼的时候,我的情绪比刚才坐在办公室里好多了。
“去把窗户全打开。”尹股长皱着眉头说:“这里真闷,叫人喘不过气来!”他依然喘着粗气。说着,他就迫不及待地去开窗,我也急急忙忙地去干同样的活,毕竟他是因我的事才到这房子里来的。窗子一开,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冲了进来,室内已闷得慌的闷气也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使我又一次深深地体会到窗口的作用。
将房子里东、南两面的窗子全打开后,我才觉得在这个地方谈我的私事有些不太适当。也许我和尹股长在潜意识里都为了避免进入仲裁程序中的角,就各拖了一把椅子到房子的正中间,离仲裁中仲裁员、申、被诉方三方坐位几乎相等的地方坐了下来——行动真统一。慢慢地、一股揪心和烦恼袭上我的心头,凭我自己的力量的确难以排解。俗话说当事者迷。为了让静坐在我身边的脸严肃、头脑健全的旁观者能提出最佳的解决办法,我决心尽量地把引起我心烦意乱的事由说清楚,可这毕竟涉及到按现行伦理观点看来难以启齿的,更加重了我的精神负担,直感到是一种受罪,心情平静不下来,但不开口是不行的了,口一张说出了我想也没想的开头语。
“我想成为一个好爸爸,无论我对我的婚姻多么不满意,我都准备忍受下来。总的说来我应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我用哽咽的声音说。尹股长惊讶的眼光望着我一闪,他上楼时肯定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类事情来,可旋即又平静下来。
“你平静一些,慢慢说,不要急,这里没有其他的人。”尹股长不动声地安慰我,使我认识到他的确是一个局外人,与我的私事没有丝毫的利害关系。正因为此,他也许会给我提出公正、合理的最佳建议。我就用一种理智的,研究、分析问题的态度说完了我所面临的婚姻裂痕。的确是这样,无论多大的灾难,无论是多么令你情绪激动的事件,只要你用心,理智地去研究它产生的原因时,你的心就会平静下来。而此时我正是进入了这种状态,情绪稳定下来,跳出了圈外,与尹股长一样也似乎成了一个旁观者。我想我在近半个小时的独白中是一边在叙说事实,一边在进行分析、评点、甚至于谈自己的看法还多于叙说事实了。
“你知道小赵与那个男人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吗?”尹股长不等我说完,急不可待地问。
什么发展到哪种程度,我心里想着,愕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问我什么。
“就是他们在感情上的深度!”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闪闪忽忽地不正眼看我,也许感到了我的疑惑和警觉。的确,此时我认为他不必问这些了。我已经老老实实说完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再说就是猜测了。所以他为刚才不慎的冲动解释道:“这是解决你们之间问题的关键,不搞清楚是难以做出决定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老婆对我说过,她和那个人在一起至少同我们谈朋友时的那种感觉差不多!”我无奈地说。
“那你以后准备怎办呢?”他问道。
“我想与那个男人单独谈一次话后再说。”我说。
“我建议你最好是不要去与那个人正面接触。”他思考了一会说:“你能找一个对他们双方都有约束力的人,且双方都佩服的人出面吗?”
“我想找不出来!”我说,接着我们开始讨论够他所说条件的人选,什么亲属、朋友、单位的领导,一个个评价,一个个被排除了,关于双方领导结合做工作的途径,也因在目前为止事件在小范围中,知道的人很少,我又不愿扩大范围而被排除了。的确左也难右也难。他又提出了他常采取的拖一拖,等等看的传统作法,可这不是工作,我不必听他的,且不合我的口味,被我一口回绝了。他开始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不高兴起来,叹口气说道:“反正我不赞成你急着去与那个男人正面交锋,像摊牌一样!”见我没有回答,想起了什么似地说:“对了,那个男人怎么样!”接着我们又开始把那个男人从头到尾仔细地研究了一通。
“有好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特别是感情方面的事情,旁人认为不怎么样的人,就是有人像发疯一样地爱他!”临了尹股长总结式地说,使我感到很伤心,因为,为了自己的面子和老婆的面子起见,我虽然说得比较客观,但还是打肿脸冲胖子说尽了我所知道,老婆告诉我的那个男人所有的优点。平心而论,如果说老婆的那个男人的确比我强,我自己的心里也好受一些,甘心服输,可无论怎么说也不是这么回事,我心如刀绞,隐藏着担心和痛苦,生怕尹股长由此将我们全盘否定,降格看待——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样我就太可怜了。
“就如你所说。”尹股长像没有觉察到我的心理活动,居然愤愤不平地继续说道:“他是什么经理?再年轻有为,可也是一个不景气的肉食公司下属小饭店的常不开张的餐厅部的一个小负责人。讲社会地位比你差一大截,你说他会赚钱?那个餐厅部常不开业,亏得一塌糊涂,试想一想,他能按正常途径弄到钱吗?他有多少钱我不管,从表面上看,他总比你的工资少得多,且常常拿不到手。从知识水平上看,不管他实际上有多高,他也只不过是在本市商校毕业的一个学烹调的中专生,你总是一个大专生吧!……
看他的样子是出于好心,在鼓舞我的士气和信心,也许因为我谈到那个男人时尽拣了一些从老婆那里听来的优点,使他认为我面对不光彩的竞争对手已显得自卑、泄气,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失败情绪太浓厚了。他越用我的优点去比那个人的弱点,越为了使我自认为不错,反而使我越自卑起来,脑袋昏昏,居然听不清他最后的几句话究竟说的什么意思了,因为他毫不留情地剥去了老婆搞这次婚外恋的一切理智的理由,使她成为了一个……
“你怎么样了!?”他看出我那种反常的样子叫了我一声,使我回过神来,可重新听见的还是进一步把我的自信心和虚荣心,正常生活的自尊感一股脑子全扫光的话:“你不要自卑!”他很有一点语重心长地说,像一个教练员开导一个因非正常情况丢掉了本应到手金牌的运动员一样:“在我眼里,你确实比那个人强多了,我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那个男人?”他将拍了拍我的肩的右手收了回去,自问自答似地说:“小赵还不错嘛?!怎么会有这样的选择呢?是因为那男人比你强?我看不是。是因为你对她不好?而那个人对她特别好?这!这!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真搞不懂。”尹股长两边歪了几下脑袋,并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敲打着,一副苦思冥想却找不到答案的样子,自我解嘲似地开了一个玩笑。“我想肯定不会是因为那个人有一辆旧摩托车能经常带她出去兜风或接她上、下班的缘故吧!”
我冷笑一声,靠在藤椅背上,无力地抬起头双眼望着天板,听见尹股长用一种别有用心的口吻问道:“是不是因为你有什么事被她知道了,伤了她的心,她寻求一种报复?”使我因警觉坐了起来,这可是关于我纯个人的事情了,也许他认为我这次将他老人家找来仅是一个招:为了丢掉我那不满意的老婆而使出的下贱手段,我感到他正全神贯注地在我身上搜信息,使我受到了一种威胁,我不得不保护我自己。
“我并没有做什么使她伤心的事!”我近于反驳地说:“我可感觉不到她那样做是一种什么针对我的报复行为!”
“你……”尹股长言又止,从他那极其复杂的表情和跃跃一试的艰难探索人内心秘密的眼神中,我体会到他急切希望进一步探讨人的怪癖在闪动,像是想借此良机使我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所有私生活。只听他从牙缝里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好好地想一想,是否她知道了你所不愿告诉她的秘密。”他的话中夹带着一种极强的攻心术,逼迫着我去翻动我那关闭严密的隐秘世界,我感觉到他发出的一股力量压在我的心头,敲击着我的心扉,同时也散发着一种对我的极不信任,似乎在说“我已从你平日的蛛丝马迹中看到了你不忠于感情的行为,难道日与你生活在一起的老婆就没有觉察得出来吗?比如婚外恋呀?”也许我心中有愧吧?我觉得他总想提示什么,却又怕因我认为他在捕风捉影而遭致对自己品德的怀疑。
“我认为小赵原先对你确实是有感情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内心对峙,他终于又用一种迂回的方式向我进攻了:“你还记得去年夏天那件事吗?当你既没有给单位,也没有给家里打招呼,星期六外出后,星期天的晚她来找我时的那副样子,像是担心得要死。”他在提醒我去年那场被单位人隐隐认为是桃风波的事件,暗示我老婆的移情别恋,是与那件事有关。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了结了。”我心烦意乱地说,我清楚地知道它的阴影始终笼罩着我,至今我也没能从中走出来。谁也不完全信服我所作的解释,人人都在猜疑我星期一上班时带回的那个人是我在荆州工作时的旧情人,可我对单位的人始终一口咬定那是我生父在他第一次婚姻中给我带来的同父异母的;而对老婆却说是我生父第三次婚姻中的养;面对我现在父母,弟弟却说那是一个死心塌地地爱自己的情人。搞得我自己也不知哪种说法可能更好些。好在他们都为了使我的生活不至于受到影响,各自都没有联合起来揭穿我的谎言,强迫自己表面上违心地接受了我给他们的不相同的解释。好长时间我在梦中还梦见我被人揭穿了,可怜巴巴地在人们的嘲笑和唾弃中打颤,惊醒过来后就整日畏畏缩缩地担惊受怕。可从单位领导到家里人都好像心甘情愿地受我骗一样,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甚至相互间都在为我遮遮掩掩,这也许是因我没有造成多大的后果,没有给周围的人造成太大的伤害;也许人本质是善良的;也许因为他们认为即使有错也是年轻人可能犯的很普通的错误,相信我会改好。所以在这种友好的环境中,我真的痛改前非了。也许没有这一事故,没有老婆当时对我表现出的极大宽容和谅解,并时时以我说给她听她本不信的谎言再去骗那些好事之徒,我这次也不会显出更大的宽容,这也许是这次解决问题中影响我行为的一个主要原因吧,不经尹股长提醒,我是不会认识到那件事还有什么意义的。也许他说的有道理,我肯定有自己的不是之处。虽然他显出了不必要的关心,好像在探索真相一般。也许仅仅是指出这一点来,叫我继续采取对老婆有利的行为方式吧!
“小赵看样子比较信任我,能不能先把她叫来,由我来做做工作呢?要知道在这件事上她的看法和取舍是一个关键!”他忽然说道。
“她不愿让别人知道她的那件事,我对您讲的这些是瞒着她的。”我委婉地拒绝道。自认为他出面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
“这也是,出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你认为她有这种想法,证明她还不想把你们的婚姻关系解除掉!”他像发现了一个什么秘密,找到了大事化小的钥匙,很兴奋地说:“不要把问题闹得不可收拾了,我看小赵还可以,晓得有好多人不满意自己的婚姻,还不是过来了?!为了家庭,为了后代,还是一碗水泼出来的好,过了35岁一切都会好的。再找,找了一个更差的,你会后悔的。哪里有好姑娘等着你去找呢?谈情说爱,都是一时鬼迷心窍,情感的事,偶然很大的,把那段关键的时刻错过了,就好了,就平静了,我劝你还是对她好一点!”
我没有得到什么自认为良策的建议,可总算找了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话也说了很多,心情平静了下来,但我还是准备按我的方式去办事:他没有改变我的决定。我称要回家吃饭,看看我老婆与那个人说得怎么样了。尹股长也像把话说完了一般,站起身来。我们分手时,他嘱咐我,叫我先别去与那个人见面。院子里空荡荡的,守门的许伯也许抽空回家吃饭去了,除了我们两人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我骑车慢慢地走了几十米,回头看到尹股长已快走到后单元的大门口了,就又转过头在局对面的早餐店买了两个冷锅盔就又回到办公室,斟了一杯白开水,大口地吃起来,脑子空荡荡的,只有饥饿感。
还没有到上班时间,局里却已来了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旁边经检办公室的小石——工商局的正股级团委书记看样子是在外面喝过酒提前上班的,他和我都是1983年招干进的工商局,见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就走进来兴致很高地和我聊天。局机关里现在已有近十个1983年招干进来的人了,在领导和群众眼中都干得不错,这与我们大伙踏实工作、吃苦耐劳有关。还是面向社会公开招干好,即使那些认为要先解决内部干部、职工子就业问题的人,也心悦诚服地这么认为。
聊了一会,尹股长就来到了办公室,他常常是提前上班的,用他的话说,上班没事可做,你也得在上班的时间到办公室坐着。小石见尹股长进来就过于恭敬地打招呼告辞了。
“怎么样?”尹股长问,我知道他指什么。可还没等我开口,分局的合同专管员安如山就汗流满面地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边揩汗一边热情地打招呼。他比我大几岁,小场人,很小我们就认识了,因为我小时总跟着母亲在各乡、镇调动过不停。他虽然口里敬称我什么职务,可行为上总是以老大哥自居的。他有一双快活机灵的小眼睛,个子不高,人又精神又粗壮,是1982年军转干到工商部门来的,办事过于认真或不太灵活,有一个“原则”的诨号。
“这么早就来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吧!”尹股长用关切的口气说。
“曾股长通知我们来,哪个敢怠慢呢?”他用打趣的口气对我说,丝毫没安静坐下来的意图。他的脸上,因尽量地表现出笑脸,本很光洁的、轮廓分明的脸徒添了一道道皱纹。
“坐下来再说,少拿我开心。”我的话也许带上了几分严厉,他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赔笑,皱纹更深了,气紧接着就上来了:“有什么事快交待,我还有事要去办呢!我们是干具体跑腿工作的,不比你们坐办公室的。”话语显得又气又急,好像很有一股怨气要对我发。
“坐下来再说,到这里来办事也是在工作嘛!”尹股长话语亲切,但也露出一种威势——安如山的话无疑中也伤害到了他。
“您不管,我是在与我的老弟开玩笑!”他即刻转过身去向尹股长间接地赔不是,又转过身虎虎地说:“快点!快点!有什么事!”耀武扬威地挥挥手,可目光的凶气已收敛了,看来尹股长在他心目中还是很有权威的。
看样子要刹刹他的锐气,这是既为了自己也为了工作,一个让下级任意在你面前发火的人决不是一个好的行政管理人员。我沉下了脸,把收集到的证据材料连同温州人早上交来的报案材料往桌上一放,用生硬的,分派工作的口气说:“你看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训起人来:“去年底,我就给你打过招呼 ,叫你不要再给陆羽综合公司开法人委托书,你满口答应过,可为什么还要开呢?”他老实了下来,去拿材料看,动作有些慌乱。
“是没有开的。”他话语开始不利索起来。
“我还说你什么冤枉话不成!”我用手狠狠地指着材料:“你翻开仔细地看看!”
他在慌乱中,好不容易才翻到我昨天叫那个办公室主任复印的“法人委托书”,脸开始发红,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看着我,用在情急中常有的那种结结巴巴口气向我解释道:“这份委托书是你向我打招呼之前发的。难道他们又用这份委托书签订合同把别人的货物骗回来了吗?”他瞪着惊讶的眼睛望着我,极力想推卸责任似地:“我是说发不得,可他们叫我发,说营业执照都发了,我们不能不给他们提供开展正常生产经营活动的方便!”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因为真想追究他的责任,我也说不清是一个什么责任,追究了,胡乱处罚了他,也对案件没有丝毫帮助:“再以后,如果别人要你发,你就把责任往局里推,说是我们叫你坚持没有开展正常生产经营活动的条件就不发委托书的,就行了!”我劝解他道:“没什么,我们叫你来只想把陆羽公司的案件交给你们去办,其他的事情到此为止就不再说了。”
“我把案卷拿回去向局长汇报,看他怎么说吧!”安如山像失去了主意,吞吞吐吐地说。
“你回去对许局长讲清楚,说龚局长的态度很坚决,要他采取工商部门的一切手段迫使陆羽公司的那几个人全额付款或全部退货!”尹股长严肃地说着,安如山转过身去,像小学生聆听教师的教导一般,态度从没有这么谦虚过,我从尹股长的表情上看得出他已被安如山那过于拘谨的态度弄得不好意思再讲狠话了,语气缓和下来,解释地说:“我们正在办的民富制衣公司的一起同类质的案件按龚局长的旨意要查封他们所有的财产,扣缴营业执照,停办长旺村的所有企业。今后再有这类的企业出现最好是尽快取缔它,免得他们弄出麻烦来,不好收拾,不要指望那些人会立地成佛!”
“好!好!好!”安如山严肃认真地说:“我回去向许局长讲清楚。”他刚进门时那种急急忙忙的神情一扫而光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近乎请示地说:“我现在能够走了吗?建筑公司承建的一个工程,约好下午等我们去办理签证手续的。”
“别忙!”我说:“稍微等一下,温州人马上就会来的,我把他介绍给你。”
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不停地在空地上打转转,几次想开口,又强忍了回去,好在温州人没有让他久等,失魂落魄地跌进办公室,使他长嘘了一口气。
“喂!是不是这一个人?他来了!”安如山像得救了,急匆匆地说着,看看我又看看尹股长。
我和尹股长对看了一眼,按尹股长的意见,我为他们作了介绍,当安如山领他出去的时候,温州人对我依依不舍似地回了几次头,那表情似乎要哭出来一般,他走到门口时,我解脱般地正要吁口气,可他出乎意料地奔回到我的面前,带着失望和担心,伤感地说:“曾股长,你还管不管我们的事啊!?”
安如山追了进来,急忙拉住温州人的臂膀急不可待地说:“别说了,我们走吧!曾股长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我们办理的案件最后都会拿到这里审批的,你放心,他不管也不行!”不等温州人再开口,就把他拖出了办公室。
二十六
“昨天还下过雨,今天就又这么热了。”尹股长露出轻松愉快的神情,站起身来,去开电风扇,而我正在想,现在一天的公事也许到此处就理完了,应该请一个假,好去处理我自己的事情。吊扇鼓起了风,他双手拈起贴在胸口上的薄衣服,继续说道:“这风吹在身上都是热的,你看吧!从现在开始,每下一阵雨,气温就会更高一些的。”他常对我讲一些生活知识,近几年来更显突出一些,那样子似乎比我学到那些生活常识更开心。有时我认为:这也许是因为我在工作上,无论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已超过他的缘故吧?而他似乎在提醒我,小伙子,你在生活上的经历和经验是远不如我的,他总有地方值得我学习,所以我最好还是谦虚一点的好!
没等我开口,他继续说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我中午没有回家,车骑了一段路就又折回办公室了,吃了两个锅盔,就在这里干坐着想心事!”我淡淡地说。
听到我的话,他轻松的神情消失了,脸部表情严肃起来,看着我。
“我想出去办一下自己的事情!”我心情沉重地说,因为预计到那是一场极不愉快的见面交锋,所以说起话来像一个受难者。
“你还要去和那个人谈?谈一些什么呢?”尹股长显出极其不解的样子。
“我想了很久,认为这是了结我们之间乱七八糟关系的唯一方法,我不想长拖下去了,要么他们去生活在一起,要么他们一刀两断。我认为无论什么事都可以通过谈判、说理的方法解决,只要你能真心诚意地这么做。那个人是一个关键的人物,不当面把话同他讲清楚,这件事也许永远没有一个了结,如果以后发展到他们虽不生活在一起,却常常睡在一起。到那地步我就更不好办了——很丑的!”
“事情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尹股长无可奈何地说:“我看来没法阻止你,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事,由你拿主意,外人是很难帮上忙的。”他叹口气,像一个对屡教不改而走邪路的子的灰心丧气的父母那样最后向我赠言:“你去吧!不过我劝你要忍!尽量地克制自己!理智地对待这个问题!千万不能冲动!干出傻事来!”
“那我走了!”我站起身来,一副我行我素,毫不动摇的样子。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就及时告诉我,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帮你一些什么的。”尹股长诚恳地说,我的心一下子感到了一股温暖,对他的一切恶意和疑虑全消了——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理解吧。
我推车走进原为肉食公司办公楼,现为白云饭店登记大厅的时候,正站在后院大柳树荫下,与几个系围裙的中年说话的老婆看见了我,我隐约感到她仅为掩盖拦驾本质地向我跑了过来:看上去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鸟,朝气蓬勃,浑身散发着动情少般的活力,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她此时穿着一件崭新而漂亮的绿连衣裙,脸上居然还刻意画了妆,表情就像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而正处在热恋的柔情蜜意之中似的。由于她那亲热的举止,惹来五六个人把我们围在大厅中说起了笑话。副经理俞其林身材矮小,白脸、尖嘴、小福肚,用他那特有的快活、爱开玩笑的口气奚落我说:“你居然在上班的时候来幽会老婆,太急了,天天在一起,热情不减,真是少见。”泼辣的住宿部副经理王西秀,挺着40岁却还没有蔫下去的高高耸起的乳峰说:“你又来勾永红的魂了。”她虽小学没毕业,可办事能力在她这个行当我认为可抵得上一打大学生,虽已徐娘半老,可很会打情骂俏。还有胖胖的,至今没谈成朋友的罗丽红也插嘴说我:“你太过分,就是刚谈朋友也不会像你这么追得紧!”不知从哪来的经验之谈。那个始终抱着一本外国小说看的,满脑子外国恋爱观的登记员李红说我:“你可是一个永不变的情人。”我被没头没脑的,铺天盖地般的玩笑弄得手足无措,呆站着傻笑。只有老婆心中明白我是来干什么的,那个在后院古里古怪地伸脖子瞄我们的人也知道。老婆抽空往后翻了一下眼,就拉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外拖,后面的人还在说笑,直到我被拖到大街上,我才烦躁地,使劲抛开被老婆拉着的肩膀,独自往肉食公司单元疾走,老婆紧跟在旁边。
当我沉着脸走到她父母附近时,老婆上前挽住了我的肩膀,娇声娇气地说:“你早上为什么没有来呢?”看着她那快乐、幸福的大眼睛,我一阵心烦,没好气地说:“我早上很忙,抽不出时间来!”
“我今天一上班就对他说你要找他。”她的快乐情绪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我恶语的影响,倒像沉浸在因两个男人被她弄得痛苦烦躁从而证明了自己可爱的喜悦之中:“我明确告诉他我和他的关系从此一刀两断的时候,他几乎伤心得要哭了,脸苍白地离开了我!”——她像我们常见的幼稚少用对其他追求者的幸灾乐来讨好自己的丈夫。
“他是什么态度,究竟想怎么样呢?”一接触到我面临的问题,理智就占据了上风,我心平气和地抢着问了一句,以阻止她那注重感情的彩描叙,故意炫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所要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理的结论。
“当我在伙房里面堆放柴禾的屋里找到他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蹲在地上哭。”那确实是感人的一幕,我想。因此没有打断她的话,由她津津乐道地继续说:“我劝他不要那样,他腾出捂着眼睛的胳臂用力把我一推。”说着极富表情地拿我做了一个示范,引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向我们投来看热闹的眼光。我不得不提醒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忘情行为。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有些得意,但也放低了声调:“他站起身来,擦干了眼泪,对我说,他尊重我的选择和想法,可不能忍受和我绝交的痛苦。告诉我说,他昨天回家也扯了皮,砸了东西,动了手,说他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后果。他唬着脸、样子很凶,我被他吓坏了,告诉他说,好姑娘多的是,我又任、脾气又坏,辜负丈夫,不是一个好姑娘,可他就是不听劝!”她算是第一次承认了自己也有缺点,真是难得,不过不是向我承认的罢了,我还想听下去,看她在情人的启发下究竟发现了她的多少缺点,可她的话却戛然而止了,收腹挺胸,显出一副高贵的而注重自己形象的神气。我回过神来,发现已进入营业厅通往肉食公司四层单元的通道。前厅在几年前还是城区最大、最热闹的肉市场,可近两年来已没有卖过一斤肉了。宽阔的营业厅此时已辟成了5间小门面出租给个体工商户办起了餐馆、粮油店、百杂店,小老板们全是一些熟面孔。迎面而来的已失去本职去干个体肉贩的营业所的两职工正微笑着向我们点头,打招呼呢!确实是该收住话头,不讲私情的时候了。通道里一股猪毛、猪屎、猪尿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很呛人的,横在单元和前厅中间已破破烂烂的平瓦房中的临时存猪栏中传来几声打斗的刺耳的猪叫声——那是出去干个体的职工收来屠杀的猪,仅此还提示着人们别忘本,这里还是肉食公司。
我们像以往一样,小跑步地迅速通过,来到了三楼老丈人的住处。打开门,一股阴暗、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因为这里是我选定的谈话地方。可老婆没有随我进来。
“我去把他叫来,你稍微等一下。”她把钥匙从锁孔中抽出来,拿在手中对我说,睁着一双恳求我同意的眼睛看着我。
“好!你去吧!”我说:“叫他一个人来,你就不必来了,我想单独和他谈一谈。”她迟疑了一会带上门,一阵蹬蹬的快速下楼梯的脚步声传来——我想她的心比我急得多了。我开始在房子里查看是否有证明他们呆过的痕迹:房子里到处堆放着又多、又杂、又旧的各式日常家具,就像这房子里的主人逃离后再也不准备回来住似的。
通往后阳台的门关着,通往前阳台的两扇门也关着,客厅内光线暗淡。黑灰的,布满油污和灰尘的白木家具显得脏兮兮的,深绿的墙裙已开始大片的脱落,露出了一块一块的白石灰墙体;灰白的墙体的四周顶角已结满蛛网,客厅正中吊的那盏日光灯,白漆灯壳锈迹斑斑。自从这家的四个儿全出嫁后这里也就失去了往日闹哄哄的活力,作为一个家就像一根老树被砍掉了所有的枝叶一样,仅剩下了满是粗皮的虫蛀的树干。虽然我已经适应了室里散发着霉气的沉闷空气,可还是感到气闷,我想去开吊扇,可抬头看看,它竟然被报纸和麻钱包捆着,只好作罢。慢慢地我开始感到自己像一个不速之客,精神和手脚似乎被一种无形的锁链约束着,阻止我弄出一点声响来打破原有的寂静。门窗也不敢去开,站也不是,坐又坐不下来,生怕被外人知道这屋里即将进行隐密的谈话。我心神不定地在已被大、小方桌和大碗柜占去了很大空间的客厅中轻轻地踱起步子,满是灰尘的红漆地面上马上就留下了我那乱七八糟的模糊脚印。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哪里不好去呢?有什么好和那个人谈的呢?真是无能、无聊。难道我非要等到那两个人联合起来而把我作为外人对付后,我才灰溜溜、无可奈何地离开这里吗?或者窝囊到接受老婆拥有两个男人吗?……我也许错了,真应该按尹股长规劝的那样——不到这里来谈什么!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让他们两个呆到这房子里吧!摆脱这个低级无聊的、可恶的、烦人的三角恋关系吧!我想着,狠了狠心,转身就去开门,正好外面也有人用钥匙开门,门顺当地开了,见老婆慌慌张张逃一样地往屋里钻,生怕外人发现似的。我见来人是老婆,迟疑了一下,定下神来,默着脸,气冲冲往门外挤。可门只开了一个小缝,老婆已后退着进入到房里,另一只手还在抽钥匙,我想把老婆推开冲出去,可她用的劲比我大多了,没有一点迟疑,坚决果断地拚命般地把我拥入屋内。
“你要上哪里去?”她随手关上门用背靠着,疑惑而奇惊地问。她因为来回奔跑,还喘着粗气,脸上浸出了汗珠。
“把这个房间留给你们两个亲亲热热地谈吧,我还有事!”我看着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奔跑涨红的脸,引发了因嫉妒而生的气愤,说着就把她往旁边扒想走开。她慌忙抓住我的右肘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你不要走!”她乞求地说,“今天一上班我就对他说过了,我们已一刀两断了,你还把我们两个留到这里有什么话可说呢?”
听到她的这话,我就气愤。心想:多么可耻的人,早上抛弃了新情人,这时就来投奔自己的丈夫,而在昨天晚上和情人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却根本没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我管得了你吗?你可以再和他和好,这对你不是很容易办到的一件事吗?”我瞪着眼说着,最后竟然喊了起来。
“别这么大声,对门有人。”她显出胆小怕事的样子,扯了扯我的膀子,我按下火气,但还是将她拉我的手挣开,往外走。
“我已经对王新中说了,他马上就会来的,你可以问问他!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你不愿意我在这里,我这就走,如果你现在真要走,那我和你一块走。”她依附地抓住我的双臂,显出了她特有的软弱本,我极力地抗争着,以免我那刻薄自己成全别人的菩萨心肠猛地抬起头来,可意志力却慢慢地遭受到了她的麻痹,像一具死尸似地僵持在门口。
一阵急促的上楼脚步使老婆紧张起来:“他来了!”我吃惊地看着老婆那说话肯定的表情,那自信决不会弄错的样子——就像她在与我谈朋友的时期,告诉我说能准确无误地分辨我的脚步声一样。这是一种动真情姑娘特有的一种心灵感应,如果你知道某一个姑娘能从你的脚步声感觉到你来了,从而断定她已深深地了你,肯定不会出差错的!这是我的一条爱情经验,任何人记在心中也不是一件坏事。还没有等我有什么反应,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给我一个面子,不要走!”老婆不知所措,急切地恳求道:“就算是做一件好事!”一副左右为难,骑虎难下的样子——看来她想让来人看到丈夫是为争夺她而来,这样脸面上就好看多了。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心想:这次见面毕竟是我提议的,无论多么地使人不愉快,我也应理所当然地承受。再说自己一走了之后,问题何时才能得以解决呢?苦的还是自己——虽然对别人也不见得有好处。
“我开门了啊!”老婆像赢得了一次小小胜利似地说着,转身打开了房门,门口出现了那个坠入情网的男人,一副苦行僧的模样。看得出他方寸大乱,很不想参加这次见面,可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纯属是为了他的心上人来勇敢地承担一切责任的,那么一副义无反顾的、死心塌地的样子,使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显然,他看到我们夫俩挤站在门口心中也不舒服。他鼻孔在翕动,身体在微微发抖,强压着一股说不准的感情在门口迟疑地站着了。对门单元中传来了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有人在敲门,是在敲我们的门吗?”
“好像不是的,我听到好像对门已打开了门。”
“去打开门看看。”我听得出来,这是对门的昌经理家儿、老婆和他自己的对话:“来!我去开门看看,快先把东西收起来。”这是一个青年男人勇敢的声音,说着就听到有人在往门前移动的脚步声。
“快进来!呆站在门口做什么!”老婆嗓门很低可语气很强硬地说,快速地伸手去拉她的情人,动作和表情的确没有把他当成外人,显得知心、自然、友好!我厌恶地沉住脸向后退了两步让出一个位子来,那个人被动却又赶忙地闯了进来,随手带上了门。就在这时对门的门“咔啦”一声打开了,接着又砰的一声关上了。“是在敲对面的门。”那个男声宣布似地说,对面的房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像突然放松了紧张神经一般,谈笑声中夹杂着轰轰的和麻将的响声喷发了出来。“现在谁做庄。”这是昌经理的老婆在用一种家长式的口气发问。“归我!”是那个开门的男人在回答。
“他们家常常是一家人打麻将的,争争吵吵的,还像很有味一般。”老婆鼻子嗡着,带着明显的鄙视口吻解释道。注意力转移了,精神也放松了下来:“你们在这里谈,我去上班!”她睁着一双得意的大眼睛,安排着两个在不同时间激发了她爱情烈火的男人。不管那个男人怎么想,这却伤了我的自尊心——作为一个丈夫你能容忍这么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在对自己老婆的私情上与你平分秋,平起平坐吗?或许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远超过你。
那个男人神情不安地“嗳!”了一声,目光习惯地躲躲闪闪,快速在小范围张望了一下,低下头安了一下神,吸口气,鼓起了足够的勇气,用几乎坚决的口气说:“好!你先去上班吧!”话外音似乎说:“这里我一个人应付得了,你相信我吧!”好家伙,他们正串通一气呢?我瞪起眼睛看他,他衣着整洁,西服里的白衬衫都扣得严严密密地,相形之下,我在他俩中间变成了一个丑小鸭的人物。他油黑的脸上汗渍渍地,老实中显得拘束不安,给人一种表面诚实,内心满是鬼点子的印象。这种人究竟有什么好呢?使在我们面前显得还有点娃娃气的老婆神魂颠倒。我用心地审视这搞婚外恋非常投入的一对,真像发现了什么东西连接着他们,可又说不出来。也许我根本上就没有那种洞察力,在他们用第六感觉勾通信息的老半天里,我居然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不过那种审视仅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我走了啊!”老婆脸上挂着天真愉快的微笑,乖巧地对我说。
“还说什么,要走就走!”我没好气地说,可当她转身就准备走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她走后我俩站着说话可能不是滋味——那样对峙太强了,心理压力会更大,动手太方便了,于是我不满地嚷道:“去把房门打开,我们在房里坐下来谈。”
“我忘记了。”她有点紧张地笑着说,连忙去开她父母住的通往南阳台的那间大房。
当我走进封闭得严严实实的房间时,老婆正殷勤地用一块黑乎乎、脏兮兮的擦布揩着两把从她们的老家搬运来的用小胳膀粗细的山木做成的,汗水已将它染成暗红的小靠背椅子。这间房是单元里三间房中最大的一间正房,一张巨大的双人棕东西向摆着,朝厅门的一头用一张已发黄的巨大的厚塑料纸遮着,房子西墙边放着她存放在这里的枣红组合柜;东边从边起依次是一张折价归私的旧办公桌,桌上放的最多的是各式空药瓶。墙角堆放着四口旧的大木衣箱;南边的窗户用淡红窗帘布遮得密密实实,窗下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铺着麻将布,布的中央放着一铁制药盒装的麻将,桌下塞着小靠背椅子,老婆擦的那两把椅子就是从麻将桌下抽出来的——从它的显耀地位可看出麻将在这家主人心中的重要作用。满是灰尘的红地面上留下了几道拖椅子的痕迹;关着的通往南阳台的房门后面挂满了各式衣架,显得零零乱乱,使所剩的空间显得很窄小。我挪到办公桌旁站着,等老婆干完她的服务活后离开,好与正站在门口头处,显得浑身不自在的王新中进行我此时已不太愿意谈的话题。
“你们坐!”老婆揩完椅子将擦布往放麻将的桌子上一丢,边拍手边说,看她站在房子中间不想离开的样子,像是还想尽什么主人之谊似的。
“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我和那个畏首畏脚的男人坐到她为我们并排放在红组合柜前的椅了上的时候我愤愤地说。
“好!我就走!”她放心不下地退出了房间。我看了看微低着头的王新中说道:“她是一个很感情用事的人,我把她支开为的是开诚布公地,理智地谈谈我们三个之间的事,我无意责怪你什么,只想解决问题,请你把这次谈话作为两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之间的谈话。”
他神经紧张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包没有开封的“芙蓉”牌烟,打开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用一次打火机点燃两支烟,他使劲地抽了几口,房间开始弥漫起烟雾来,沉闷的空气中夹杂上了烟草味,他并没有因此而完全镇静下来:“你说,我们从哪里谈起呢?”他呐呐地问,那双比我大,可同样是单眼皮的眼睛还是躲躲闪闪的。
“就从你们的感情发展到什么状况开始吧!”我用占了一点上风者的口气说:“再谈谈你们准备如何安排今后的生活,都这么大的年纪了,总不至于都莽莽撞撞地找刺激吧!”我的确太想成为一个超凡脱俗者了,居然理智到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仲裁者,这也许与我从事的仲裁工作有关:“我不是来和你扯皮的,希望你开诚布公、彻彻底底地通过交谈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可不愿再为这种事操心费力了,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见他还在迟疑不决心存不安,我不耐烦地说:“敢做、就敢说,要像一个有点男子汉气的人一样!”现在想起来真可笑,当时我真不知到自己是在哪种意义上理解男子汉气。
看样子,他并没有想到我居然会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来,我的表现肯定已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像乱了方寸一般——他早想好的对付我的方法一定是排不上用场了。心理上处于一种更大的劣势,只得临阵擦枪,重新调动勇气武装自己,仓惶地说:“很对不起,这种事情本不该发生的,在我们的交往中永红是很有分寸的,只怪我缺乏理智,一切都是我的错,事至今日,也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只见他身子在不断扭动,好像全身的器都在动员他的嘴说话,话才终于能破口而出。不过他意图很清楚,他是准备把责任全揽在身上了,看来“男子汉气”完全在他身上起作用了,不然就是我那老婆对他说了什么,他是准备豁出自己以保全他的情人的名声了。
“我不是来追究什么责任的,你得搞明白,我是来寻求一个解决途径的!”我不愿和常人一样在解决问题前多余地扯一通皮,那样毫无作用,只想能单刀直入地涉及实质,尽快地解决问题,而将什么责任追究的问题一笔勾销了。况且你非要追究他的责任,又能追出一个什么名堂来呢?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下你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可他却显得更不安了,头似乎也抬不起来了,眼神躲躲闪闪地,表情像是在自责与悔过的痛苦之中。真没想到,当你不去追究他的责任时,他反而真心实意地自己追究起自己的不是来,他像良心发现似地,自言自语自贬似地说:“我算什么,水平没有你高,岗位没有你好,工作上也不如你,整天就是围着炉灶转,一月到头工资也无着落,心都是乱的。”说着昂起头就像一个豁出去说真话认错的人,自尊心反而增强了:“永红也和我一样,心里不舒服,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也许她已经对你说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在谈我们的处境。”他说完很不自然地瞄了我一眼,看来他又不得不扯谎话了——你想想,谈工作,哪里不好谈,非得深更半到外面单独谈呢?心想:也许是怕和我单独谈时套出他的话来,两个串通好了一起来骗我吧!我想着,沉下脸了,心里极不舒服,这个躲躲闪闪的家伙,心里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永红的确是一个好人,”他迟疑着,吞吞吐吐地说:“她始终是爱你的,”说出这话后,他显得很失望,似乎正为付出了努力和感情却没有完全征服一个他想征服的姑娘的心而苦恼了起来,末了他带着失望的口气说:“今天早上她对我讲,要割断和我的关系,并为她所做的一切伤了你的心而后悔。你们好好地过日子吧,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不去打扰你们的生活了。”他为在这场极不平等竞争的三角恋爱中遭受到的失败而沮丧,好像比我受到了更大的伤害似地。可我认为他应该高兴才对,因为我心里清楚,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老婆的心是一度被他占有的,至少是平分秋的。
“先不要说这些,我要听听你们的关系究竟已发展到什么程度再作决定!”我使劲地抽了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踩熄,地上显出了一团黑块。我想,当时我是固执的,不愿意这么糊里糊涂地就算了。有些事情是越知道的清楚越使人难过,这种时候更体会出了聪明难,聪明装糊涂更难的其中道理是多正确。可我当时的情绪却非要钻牛角尖,自找烦恼,不能自拔了。
他又像喉咙里塞了什么东西似地哽住了,学我的样熄了烟头,很难为情地,几次想开口说话又止住了。的确像一个早就准备永远缠着情人与其的第三者丈夫谈自己的私情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即使这个情人的丈夫姿态高到有点失常或愚蠢的程度,更何况这个丈夫是想听完他和自己老婆的私情后再决定是否舍弃自己的老婆呢?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赵永红可不像你这样,敢于做就要敢于说,特别是一个男人要有责任心,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她对我说了一些事情,现在她不在这里,我要听听你怎么说,我向你保证,我们单独的谈话不会让她知道!”我受尹股长的潜移默化真深,引式地说道,对面前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想开口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厌恶感。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无可奈何地说:“既然她已对你说了,你已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接着他用狡猾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申辩道:“在和她的交往中,我俩没有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他沉浸在对往日情幽会的回忆中,一股没有得到满足的冲动在他身上动,也扰乱了我的心。只听他继续说:“我和她的交往中有不理智的冲动,也许她也对你说过。可她不愿意做出使你过分伤心的事来……”他开始字斟句酌地,极不情愿地从牙缝中挤着话。我感觉到他的心和我的一样在怦怦地跳动,我想他继续说下去马上就要涉及到关键的问题了,这是我想了解的,却是他最难启齿告诉我的。正在这时房门急速打开,又关上了,老婆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两瓶健力宝。我转过头看着她,不知他怎么想,我为老婆的到来打断了他几乎准备告诉我的私情,很是不满,看着她满脸堆着幸福的微笑反而很恶心。
“你来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单位里没什么事情,我来看看你们谈得怎么样?”老婆的笑容并没有完全掩盖住她对我们交谈的过分担心:“真好笑,你们两个人都沉着脸像在谈什么国家大事似的。”她故作轻松地说:“屋里好长时间没有住人了,茶也没有,谈了这么长的时间口干不干?”她像一个主人在盛情接待两个难作取舍的求爱者,使人受到了矮她一截的压力。
“没有谈什么。”王新中说着,瞄了我老婆一眼,低下了头。我看他的眼里充满热情似乎在和我老婆眉目授意传情,有一种默契;看老婆,她似乎完全在注意那个人,自己倒像成了一个外人,心中好不是滋味。
“休息一下,喝几口饮料。”老婆说着走到前的那张办公桌旁,将手中的饮料放在桌上,听她的话,看样子她好像是在关心为她来这里受罪的情人而不是那倒霉的丈夫。
“来喝几口。”她打开了一个易拉罐走到她情人的面前将吸管插进去双手递了过去。
“我口不干,给小曾,”他像怕我看出和嫉妒他们的亲密关系,用平淡语气说着,伸出双手将饮料连同老婆的手往我面前推。看着他们依然情意绵绵的样子,真想一走了之,可还是克制住了。
“你先喝,我再去开!”老婆坚持着,往他面前塞。
“给他!给他!别搞泼了!”他不耐烦地,带有一种权威的口气说。
“好!总是要开的!”老婆像很听他话的样子,把饮料用一只手不经意地递给我,好像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我不会接受似的,而我正如她所料一把接了过来,也像是理所当然——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形式上还是她的丈夫,依法,那两瓶饮料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可接到手中后,又觉得很不是滋味,但口的确有些干,拿起来喝了两大口,嘴巴和喉咙感觉到舒服的时候,注意到 老婆正和她的情人为谁该喝那剩下的一瓶饮料你推我让呢!
“我在单位里喝了很多的茶,这是专门为你们买的,你不喝就泼掉!”老婆毫无顾忌地说着动情的话,我想如果不是我在场他们肯定会用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方式进行折衷的。看着她的情人终于被动地接下饮料盒,老婆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我想这件事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吧,可那个男人却粘粘糊糊地将饮料原封不动地放在自己的脚边,而老婆像心意还没有尽到似地一个劲地催:“你喝几口,滋润一下 嗓子啊!”情意切切,就像我没长耳朵或是一个情感盲一般。
“我的口不干,放在这里等一会再喝!”她的情人沉着脸说,才阻止了她进一步献殷勤,她回过神来,抽出同样是折价归私了的公办椅用擦布揩揩,拖到我们两个男人的斜对面,将椅背向着我们,脱掉鞋子盘腿坐在上面——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坐势。从她脸上惬意的微笑中,我认为自己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什么叫做幸灾乐,什么叫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那种感情。我心中充满了反感,一阵恶心;也许此时是她最快乐的时刻吧——两个使她动了真情的人坐在一起争她来了。她容光焕发,使她显得极富感,貌动人起来,如果此时两个男人顿释前嫌,甘心共享一个情人(老婆),一个快乐的时刻肯定会马上到来,可至少我是不愿这么干的。
“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我们还有话要单独说!”我感到她在我们面前阻止了我们的谈话,没好气地说。
“单位里没事可做,我在这里坐一下,你们有什么话就谈,我又不吭声。”她很娇嗔地笑着说,一点也没离开的意思。
“我想进行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去上班吧!一会我们就谈完了。”我感到有她在就有些话不便谈,掺和进去多少情感就会阻止多少理智的纯粹,不会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再者,当两个男人把真实思想全谈出来以后,她也许不会跟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安心地生活,或许还会得出什么男人全不是好东西的结论,因为我认为此时她已扮演了不是一个好人的角,对于一个坏人难道还会有什么好男人吗?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吗?”她任地,几乎天真地笑着说,言下之意似乎在说——我做都做了,难道连听听、评论的权力也没有吗?“是的!有你在,我们很不便于说话!”我恼怒地说。
“永红!他要你去上班,你就去吧!”那个男人通情多了,温柔地说,瞄了她一眼。
“不!到单位去还不是没有事做!”她撒娇似地说,与他对瞄了一会,那充满情感的眼神使我坐立不安起来。我将手中的饮料放在旁边的麻将桌上站起身来:“你在这里,我走!”说着就往门外走,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快速地抓住了我的衣服急切地说:“你要到哪里去?!”我用力挣脱了她抓住我的手狠狠地说:“我回家去!”说着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门,老婆快速地趿上鞋子冲出了房门在客厅中间追上了我,双手抓住了我的双膀,可怜巴巴地说:“你不能走,把我们两个留在这里别人会怎么说呢?”
“你还怕别人说吗?!做都做了,怕人说就不要做!”我瞪着眼,一边用力挣脱她的手,几乎喊着说。
“不要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对面有人的。”她连忙又抓住了我的胳臂拖着,小心谨慎地说:“给我一点面子吧,就算装也装出对我好一点的样子,让他死心吧!”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刚喊出口,她便用一只手捂着了我的嘴,“帮一个忙吧,给我一个台阶下吧!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会跟他的,把他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再来慢慢谈我们之间的事,好吗?!”我像阿Q附身,内心充满了胜利者的宽容:“那你先走,我和他谈谈!”
“那你要对他说,你喜欢我,叫他再别缠住我好不好呢?!”她乞求地说,声音几乎在耳语。
多么虚伪的一个人,到此时居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来,我心里想着,也压低了声调坚决地说:“不!绝对不可能!”
“那你和我一块回房去,装得对我好一点该可以吧?”
“不行!你要进去就进去,我可以让你们先谈谈。”我虽然又恼怒起来,可心也被软化了,这就是我的弱点,思前想后,既要为别人又要为自己想,总想要做到符合理,并自认为得计,可终归使自己处于被动,错过良机,陷于无所
作为的泥坑,现在才知道有些问题是不能用缓和的方式进行解决的,可我那可怜的理却拒绝了我感情用事处理问题——即使是该感情用事的时候。
“那你不要走!”老婆望着我说。
“少啰嗦,有什么话对他说了快走!”我不耐烦地说。
“那你就在这里站一会啊!”她极放心不下地说。
“我到后面去解个手!”我感到了一种缠绵的感情捆住了我,极力想摆脱,说完就自个儿往通往后阳台的那扇紧闭着的门走去。当我用手去开已开始生锈的小铁门闩时,回头望了望身后,老婆已不在客厅里了,她已回到了前房。一种复杂的感情突然袭击着我,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愤怒,心烦意躁,心想:最好是促成这对男合在一起,我好抽身,以便得到一份安宁。我使劲地打开后门:右边是下沿已腐烂发黑的卫生间那紧闭着的的门;左边是满堆着蜂窝煤和生炉用的柴禾,掩盖其上的白塑料薄膜已披上了厚厚一层灰;头顶上用角铁搭的阁楼上堆满了破伞、簸箕、锯子等什物;明亮的阳光透过南边内走廊的窗子照射进来,使我感到眼睛有些酸痛,我揉揉眼睛,透过布满灰尘的走廊上的窗户可以看到正对着的东湖公园:两个湖心亭里满是游人;林荫道上的一个个小照像摊清晰可见;进入水中小亭的空地上几个老头摆着汽枪击汽球的器具,有几个人在射击;东湖靠工人文化宫路边摆满了用汽枪击水柱推乒乓球的玩具,几个老头正用勺子往架上的水桶里灌水;一匹无精打采的但被打扮得里胡哨的马正被人骑着照相;湖面上皮划艇和脚踏推进的铁桶船在游弋,它们中间夹着两只正在撒网捕鱼的小木船。窗下的东湖大道上,人车如流,窗下的路旁摆满了马拉的板车,赶车的人正七零八落或坐或躺在板车上等待生意上门,我想找到昨天里站着看我现在站着的地方的那个位置,可糊里糊涂地没有看出来。
我向左挪了一下位置,极力向左前方望去,看到了农业银行二营业部。施主任矮小滑溜溜的样子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他好像在蔑视我。我本恶劣的心情深深地动起来,自己对自己强烈地不满起来——无能为力、窝囊。暗下决心:今天我要解决老婆的问题,明天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查他在桐林农行办事处贷款的事,最好是能将那笔款子作为货款给追回来还给江西方,好好地整整他们那伙人!一股激烈的男叽叽咕咕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吸引过来,我回过头集中注意力聆听前房中传来的声音,可叽叽咕咕的声音却消失了,变成 了细语交谈,我更仔细地听着,可什么也听不清楚,失意地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窗外,思想停止了运转,人有些木然。
“你总在这里站着干什么?为什么不到房里去呢?”老婆在我的身后说着,并用手胆怯似地轻轻扯我的后衣摆,我转过身来。
“让你们好好地谈谈。”我没好气地说。
“不要这样,你有什么话对他说了走吧,已经不早了!”她说着就把我往里面拖。
“谈可以,你得离开!”我用力摆脱她的手说。
“好!我走,我走!”她退步了,连声乞求着又来拉我。
“不要拉拉扯扯地,我自己会走!”我说着摆脱她,准备往房里去,可老婆扯住了我。
“你进去对他说你喜欢我行吗?不然他不会放我的!”她低声下气地说。她的心无力抗拒对方的惑,必须假借于外力。
“哦!你们刚才叽叽咕咕说的就是这些!”我突然意识到:老婆肯定是在以我爱她,不愿伤我的心为由在拒绝他的追求,不得已才忍痛割爱!而那个男人肯定是在要求我当他的面承认我还很爱这个移情别恋的老婆为条件才肯同意绝断两个人之间的恋情关系,真是两个憨货,又讨厌又可恶!我血往上涌,气恼地说:“我不能这么做!”冲冲地叫道:“我为什么要当他的面这么说,这关他屁事!无聊!”
“你不说就算了,不要这么大声嚷嚷!”老婆急忙阻止我,用手直扯我的衣服:“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激动,行不行!”
“我没有激动!”说着我就沉着脸把老婆往屋里挤,她一直往后退,直退到前房。
那个男人还心情不安地低头默坐在那里,像在等待着什么重要抉择。一进房老婆的精神又好了起来,故作轻松地微笑着叉坐在她的椅子上,而我也回到了我的座位。没等我再开口赶她走,她已用一种很了不得的口气开口了。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弄得你们都为我心里不舒服,我说喜欢其中一个,不喜欢另外一个,必定会伤一个的心。”我看着她的样,听着她这莫名其妙的话,心都快炸了,可她还在洋洋得意地继续说:“说心里话,你们两个我都喜欢……。”
“我不要你喜欢,我现在就退出!”我抓住这个机会喷出一句话来,打断老婆那古怪的,故作姿态的话说:“现在我们就来谈谈我如何退出好一些吧!”
“不行!”那个男人也不甘心落后于我,猛地抬起头,坚定地说;“还是你们继续过日子,我保证以后再不去打扰永红了!”他看了看面前分开坐的还没有离婚的夫,从他抽动的脸和惶恐的眼光中,我猜他心中一定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显然他也不愿接受一个当面表白依然还爱着丈夫的人。也许子说的是实话,在感情的天平上我和他是平起平坐的,毫无差别,半斤对八两了,想到这里我心中更加地愤怒,感到一种侮辱——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勾引了我的老婆,可当你不计较什么得失而将老婆让与他时,他居然拒绝接受。他把我老婆看成了一个什么东西,她究竟值几何!
“难道你们在、在、在、……”我激动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脸。事实上在坐的三人都知道,我不能说出口的那件事是什么,我强压住火气冷静地说:“你们在交往中就没有为日后的生活作一个安排吗?”
“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他毫无顾忌地说,态度比我坚决固执得多了。
“难道你还想要我像你爹妈那样给你们提供自由发展感情的条件吗?”我浑身发颤。
“你不要这么理解!我不是这个意思!和她交往的过程中,我想过很多,也准备承担因此带来的一切后果!”看样子,我的言词 和行为已使他确认我是不会追究他的什么破坏我那并不牢固的小家庭的责任了,我感到他进房时起就一直罩在他身上的负罪羔羊般,接受审判的那种精神枷锁已经减少了许多,他在毫无隐瞒地继续表白自己的心思:“可是永红很持重,每当我开始谈那件事的时候她就回避,不愿意谈,我们越不过你造成的障碍!”言下之意好像在责怪他的情人为他付出的太少,因此他不会在她丈夫不要她时挺身而出。
“男人和人不同之点就在于他更负有一种责任感,我不想追究你们谁是谁非,谁更应该负责任!你们都是成年人,各有各的家,难道你们的交往是一时的感情冲动吗?特别是当我已发现后,你们非得还要继续幽会,难道这是一种慎重的行为吗?没有为由此将引起的后果认真地谈一谈?真叫人不可思议!”我没料到他们竟然与我的猜测大相径庭,像两个情窦初开的小青年,不顾后果地死缠在一起,可居然对日后的生活比小青年们的计划还少——热恋的小青年们至少死心塌地要永远生活在一起。我搞糊涂了——这是两个什么样的男。我不了解我自己是一个什么东西,当然就更不了解他们了,我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实在对不起,近些日子来,我的确糊里糊涂地:单位搞得乱七八糟,家里也弄得一塌糊涂。昨天我回家后,也和老婆吵了一架!”他极其痛苦地说着,好像在我们三人之中他最值得同情,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伸起脖子失意地望着天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喉头周围有一道道被抓后留下的血痕,难怪他总是尽量低着头,不露出脖子。这下向我显示他的痛处后,眨巴着眼睛都快哭出来了,末了他说:“是你刚才说的,男人都要有责任心,我们还是各顾各的家吧!我也觉得怪对不起自己的老婆的!”说完居然用袖子去擦泪水了。
亲爱的读者,你猜书中的主人翁当时怎么样了。老实说,我的心一下子被他软化了,毕竟我还从没有见过在我面前这么伤心的男人。我的一切愤怒都消失了,我只感觉到面前两
个坠入爱河的人给我们大家带来了一大堆麻烦,很难解决的问题。
老婆关注着她的情人,情真意切地掏出洒了水的手绢递给他,督促他擦眼泪:“不要这样,来!用手绢擦一擦!”那样子恨不得陪着他哭一场似地。爱的力量真大,那个男人一下了就鼓起了勇气,挺直了腰杆,坐直了身体,没擦眼泪的那只手缓缓地推开人的手后,放下了擦眼泪的右膀,吸着鼻涕:“不用了!”说着继续吸了几下鼻子,红眼眶中依然噙着泪水。人还在坚持将手绢递过去,男人开始扭捏起来,不好意思接,人忘情到忘记了丈夫就在旁边,站起身帮他擦泪,男人做了一个坚决拒绝的动作,将她推回到椅子上,她坐下来时身子一晃,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绢,缄口不说话了。我想他们肯定有一种什么东西联系着,情真意切很感人,见到这一场情景的人,我想没有谁会说他们没有感情基础。记得前不久,老婆对我暗示说,结婚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喜欢她的人,如果遇到了,她会重新做出选择。看样子我现在是该帮助她重新作出选择的时候了,不能让他们为各自的家庭作出压抑自己深厚情意的太大牺牲了,再说我也何尝不想进一步找到一个既能满足我理要求,又能满足我情感,需要的人呢!为此我深有感触地发了一通议论:
“爱情是一种奢侈品,有的人一生难得一次,有人一生可得多次,只要有爱情、情真意切,那么你们谁也没错;我反对无感情的结合,也反对纯肉的感情,但决不反对爱情。”我超然起来,居然用一种宗教式的情感和布道的口气说:“我看你们的确深深地爱着,与其让四方都苦恼,又何必不让两个真心爱着的人结合在一起呢?”语气深沉地:“我从结婚的时候就对永红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找到更爱她、更合适她的人我会支持她的,看来现在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我话虽这么说,心底还是有一种抽身就走,任他们去,暂时摆脱苦恼的私心。
“我不能这么做!”那个男人像受到了感化似地大义凛然的样子,“我一会就会好的,永红是一个好人,在和她交往中她的心中一直没有放弃想你,看样子你的确对她不错,我退出!”他是真不知好歹?还是因为她还不是那个他要找的,使他不顾一切想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呢?我猜大概是后面的一个原因吧!也许他认为我在使金蝉脱壳的诡计——想为自己乘机甩掉自己不太满意的老婆。总之,我想着,就又回到了现实,恼怒起来:“你说说,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我认为他不可理喻了,你让他毫无压力地考虑问题,他就糊里糊涂地无所顾忌地只考虑自己的利益,真是低能、自私、保守和傻瓜:“你会原谅一个背着你到外面坠入情网的老婆吗?”我无可奈何,但却顽固地不愿将我的所谓对手的品质和人格降一个等次,可见我孩提就树立的人人平等的幼稚思想足够牢固地控制住我的灵魂和决定。
“也许不会……”他吞吞吐吐地支吾地说着,溜了我老婆一眼。
“你也这么说。”我狠狠地说:“无论谈得怎么样,也许我都会选择离婚这条路。”心情开始平静下来。“所以我要找你谈谈,是要看你们……”我本来还想把话说得更明确一些,可却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不得不收住了话头。看来无论是出于好心或坏心,手都不要伸得太长,别人的事不要你管就别管,各管各不为错,事实上最难管的还是自己,这真是天经地义的真理,可我生来就爱管闲事,好像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似的。
“不要假心假意地,离婚后我谁也不嫁,再嫁人也用不着你来为我选!”老婆气冲冲地说,她话音没落,那个男人也开口了:“我又没有做什么太过格的事情,非要承担这种责任,一到这里,我就为我做的事向你道了歉,你不能强迫我非接受她不可!”从他的态度上我看出他正在动用全部力量维护他那可怜的做为男人的尊严,他在同他的情人争斗!因为那个他喜欢的人并没有因听到可以和他在一起而兴高采烈,相反,她在回避,他感到了他们的爱情并不牢固;再说,也许他们俩人都认为居然要让我来强迫他们结合在一起从心理上不可接受,是一种对他们的侮辱吧!我想着,茫然不知所措起来,我的计划算是落空了,可却达到了在他们的感情上投下了一层不和谐的阴影的目的。看来没有什么好谈了,一股无名之火慢慢升起,它正在找缺口爆发出来,可老婆苦涩、可怜的声调又软化了我的心,——看样子,当我表示决心要离婚时,她认为她的情人会乐乐呵呵地站出来拥抱她庆幸呢!
“你们两个谁也不真心待我。”她可怜巴巴地说:“娘家也没脸回了,往后就只有流落街头,这叫我日后怎么做人呢?外人怎么看我呢?”
“我不会把事情做那样绝的,这你可以放心,毕竟我们做了好多年的夫了!”我动了恻隐之心。当然啰,我内心深处还从没有决心去把事情做得那般绝。人总要生活下去的,中国人,特别是人,要靠好名声过日子的,这是她们昂起头来生活的基础。
“只要你们不把事情说出去,离婚后,我想没有男人我同样可以生活!”她的自信心又来了,态度高傲,脸露笑容,开玩笑地说:“我结婚前,听说我们公司的李倩同时谈了两个男朋友,为了争她,在东湖公园谈判半天,最后市政协的小车司机以微弱的武力优势战胜了黄云税务所的税务员,总觉得好笑,现在轮到我自己了!”
“我以前就对你讲过,叫你别笑话别人,不然你会做出更可笑的事情出来的,你不信,还赌咒发誓。现在怎么样?我们三人在这里的谈话更可笑!可耻!”我看了看她的那副无所谓,不顾廉耻的样子说:“你去上班,我们还有些话说,你在这里不便开口,听了也伤心!”
“我要在这里!”她像一个小孩子似地鼓着嘴说:“李倩也是从头到尾都在场的!”看来她不想在不知不觉中,不施加一点影响就被别人决定自己的一生大事。
“你走不走?”我带着威胁的口气说。
“不走!”她歪着头,抗争道。
“你先去吧!”那个男人来转弯了,他从荷包中拿出一大串钥匙,搞得叮当响,举起来说:“你去单位看看,没有生意就叫他们回去,把门关上后再来。”他打着腔,显出他是她顶头上司的样子。我本认为老婆也会说一个“不”字的,可她顺从地拿过钥匙,甘心情愿地接受了支使,她更信任他,认为她走后他会很好地维护她的利益。!
因为牵动我们情感的人不在了,强烈激荡的感情顿时消退了许多。我客观地评价他们的关系和我对老婆的看法后,谈到了作为一个理想中的男人,对社会对家庭的责任问题,显然有些夸夸其谈,平心而论,在现实生活中即使我做出巨大的努力也难以实现,可我谈得那样的认真,以至于在坐的那个人都被我的话感动了,也许是他错把我当成了对社会、对家庭、对自己极负责任心的男人,而将我理想化起来,自惭不如,用一种极富感情的声音,像一个幡然悔过的浪子似地庆幸与我有这么一次交谈。白着脸说什么: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他生活的层次太低,从没有领略过一个超然人格的心灵活动。居然为他所做的勾引我老婆的事叫起好来:说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就很难有机会与我这个高洁的人有什么深层次的交往,说得直叫我啼笑皆非。我本想打断他的话,可他说得是那么的认真,且不断地因哽咽而中止一小会儿谈话,使人不得不耐着子听他说完。接着他把自己彻彻底底地骂一顿,说什么,一千个一万个没有想到我会用这种方法来解决我们三人之间的问题,对他的过错表示出了最大的克制和谅解,说要按我说的去做,既要下决心把单位的经营搞好,对社会负责,对他人负责;同时也要尽心尽力地担负起家庭的责任来。并不无歉意地告诉我,他的老婆对他太好了,好像是因为太好、百依百顺、把他服侍的妥妥帖帖,才使他动了找我那任的老婆,泄一泄久积下来做男人想服侍人的强大动机、精力和热情似的。还说要我看他日后的行动,好像我是一个想关心他,又有时间去关照他的什么领导似的。也许他说的全是真心话,可我并没有因此而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他的手,把他当成我的朋友或追随者,好不容易等他把话说完,我盯着他那副老实的样子,试探地问:
“如果我真和永红离婚,你准备怎么对她?”
“这个问题你不该对我提。”他像一条警犬般地警觉起来,刚才对我的那副敬佩之情无影无踪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
“如果我们真的离婚,难道你认为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吗?”我问。
“我有责任,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听永红说你们的关系也不如以前好了,不然……”他机警地说,口齿伶俐,使我大吃一惊——难道得由我自己负责任不成?!他栽脏的本事可不小,不由得我不把他刚才对我说的那些恭维话全看成逃脱的遁词。可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如果真离婚了,永红日后怎么生活难道你不闻不问吗?”我自认为退了一万步说道。
“这应该由你考虑!”他坚定地说:“你不能硬把她推给我管!”看他那样子就要说出:那件事是他和我老婆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了——他分得真清楚。再往下谈,我已感到了有可能使他认为我在急着像扔掉破鞋一样扔掉自己睁着眼找的老婆了。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虱配臭虫,为了不至于降低自己的人品和身价,使他也把我看成是一双破鞋,我不得不慎重其事地向他解释:“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说那些话只不过想叫你告诉我,你干那件事的目的是什么,是真正动了感情呢?还是出于一个男人那种寻找刺激的,是否有勇气承担你干出的事可能要担负的责任。”
他像在我面前无意中暴露了他的卑劣思想似地,精神一下子萎靡下来,耷拉着头。我冷冷一笑,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想满足一下,追求刺激;我不得不告诉你,即使我同我老婆离了婚我也要对付你!”他没有吭声,头低得更低了。
“我想我们之间已没有什么好谈了,就到此为止吧。”说完我从麻将桌上拿起饮料喝了一口,开始想自己的老婆不值得了:别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两件东西以求刺激,她却真心真意地坠入了爱河,把他作为拯救她那渴望爱心的人,还糊里糊涂地当着丈夫的面承认自己爱着他,甚少把他放在与自己丈夫同样重要的位置,真是天真得出奇,他是一个带给了她理想爱情的人吗……越想越气愤,当我正在为是叫哑巴般的他滚开好呢,还是自己走开好的时候,那个男人用一种悲伤,近乎甘愿接受天罚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
“如果你真要和她离婚,非要把她推给我,我承担这种结果!”我转过头看着他,好笑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还怪认真地咬着牙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们今天可在此把我们之间的问题谈妥,明天我就去解决我家里的事……”他继续说着,此时响起了开门声,他止住了话头,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到此为止,我来谈话的目的似乎已达到了。可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他的确没有那种不顾一切后果要与他的婚外恋人生活在一快的灼热感情,我不能动用计谋以促使他们结合在一起,这样对我这个认为组成家庭爱情至上者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可他毕竟还像是铁了心似地决定弃接纳我的老婆也是怪可贵可怜的。那种极力要惩罚他的心态被动摇了。
老婆带着天真活泼的小孩子般的纯真的微笑走了进来,告诉他已打发单位无事可做的人回家去了,门也锁上了并将一大把摇得“嗦嗦”响的钥匙交还给她的顶头上司,那动作、眼神和话语中依然充满了对他的真切感情。“你们谈得怎么样了!”她瞄了我一眼问道,就像在问两个按她的要求排练相声的演员的进度,又好像我们在进行一场轻松的游戏似的。
“我们什么也没谈。”我无恨无悔地开了一个玩笑:“我们两个商量好,静等在这里看你究竟决定跟谁回家。”将饮料罐往满是黑油污的麻将桌上一放,转身就走——心想:万事不强求,听天由命最安逸。
“你别走!”老婆急忙转身双手抓住了我:“让他先走吧,不然被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为什么事,风言风语的!”
“那怕什么呢?”我笑着说:“深更半你们结伴外出幽会都不怕别人说什么,大白天里却反而胆小起来。”我将她的双手甩下来,用打趣般劝解的口气说;“走自己想走的路吧!让别人说去!”还想走,可被老婆缠住了,走不动。
“我还有话对你说。”那个男人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明天我们再约个时间谈谈吧?”他若有所失地说。
“有机会我们再谈!”我扬扬眉,我觉得我们很不相同,不会成为朋友的,还有什么可谈的呢?因为通过这次的接触,我认为要使他们结合在一起的确还得多给一些时间让他们继续培养感情,丰富结交内容。
“那我先走!”他像一只斗败的鸡似地耷拉着头往外走。
老婆连忙放开我,从地上拿起那瓶没动过的饮料跨步向前跟上他:“来,喝几口后再走吧!”极力表现出一副对他情真意切、温柔关心的样子,我心想:留我是为了她的名声,送他是真有一份情义,总之全是为了她自己。想着呆站在一边,像是一个特殊观众。
“我不喝!”他迟迟疑疑地,但还是有所顾忌地表示出了他的出于爱的关心:“如果有事,你明天可以不来上班了。”
“没什么事,我明天来上班!”老婆激动地说:“喝几口吧!”说着把饮料管往他口里送,那种要他喝的胜过了我有生体验过的口渴要喝的程度。我本想一走了之,让他们留下来拉拉扯扯去,可他们挤在房门口,我只得重新坐下来,眼不看他们,而是盯上了引起了我情绪动的,铺了一烂了几个大洞的垫上,显露出来的一个人横睡在上留下来的痕迹;往上看,折好的被子上留下的是头印,我开始想入非非。事实上我进屋就发现了这一痕迹,心中已有了想法,此时看他们就在档头拉扯,联想就更多了,已至于他们的动作和声音全变成了飘忽幻影。
“你来一下!”老婆急急匆匆把饮料往小桌子上放得震响后,又用力将我拉起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男人已走了。
“干什么?”我回过神来的当儿,已被动地让她牵着快速冲出房间:“你跟我来!”说着,她又用力撞开原来并没有上锁的通往阳台的前屋的门,快速打开进入阳台门的插闩冲了出去,弄得我摸头不知脑。来到阳台她松了口气,凭着刷了银粉的铁栏杆关切地注视着下面,双手紧紧地像抓一个挡箭牌似的牢牢地扣着我。
太阳已西斜,从大桥饭店单薄高耸的楼体的窗户照到萧条的院落内,已没有多大的热量了。院里那一种缺乏生机的,人去楼空的空旷气氛被二三个匆匆回家的所打破,我感到此时已快到外出工作、学习、闲逛的人们回家的高峰期了。
我感到自己被她当成一个什么东西抓住很不自在,想挣脱出来,可她头不回一下,手却越发抓得紧了,口里说道:“你不要走,就在这里站住,等他走后,你想干什么去都行!”
“无聊!”我奋力挣脱她抓我的手,气愤地说着转身往房里走。
老婆奋力扑向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我堵在门口并将我尽力往外推出一些:“我求你,在这里和我站一会,不然被别人看见他从我们屋里下去,会说好多坏话的,别人都知道我爸妈好长时间不在这儿了。”她慌乱地极力压低声调说,显出了一个贞为维护自己的名声而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力量以及坚定的气概。我又不得不让步了,因为要硬冲进屋里去看样子不打一架是不行的,而且以她的脾气,她还会以命相拼的,而我从没有战胜一个以命相拚的人,只好向后踉跄两步,被她推靠在阳台栏杆上,我的脸因背在痛疼而扭曲,她却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站好!站好!不跌倒了!”她像拉一个被击靠在拳坛围绳上的拳击手似的拉了我一把,还拍拍我的胳膀算是一个安慰,就急忙转身盼望她的情人离开的身形。
“喂!王新中!”她有意提高嗓门喊道:“对你说哩!单位里没有客餐,所有的人都走了!”我转头望去,那个人已走到通往河街路的台阶。离我们已有几十米远了,要他听见最好是喊,可她喊的是已说过的废话,看样子她是要引起别人注意:她此时正与自己的丈夫站在一起,证明今天那个男人来到她空荡荡的娘家不是摸摸干什么事的。
“如果你家里有事,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那个男人站住,回过头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依依不舍、关心还是失望,也许都有,人的情感本来就很复杂。
正如老婆所说,这时确实有好几双关注的眼睛从楼房的阳台和院落内疑惑地看着我和老婆又看看那个离开的男人。直到那个男人无影无踪,她才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眉飞舞,指手划脚、兴高采烈地在我面前乱说了一通我不感兴趣的她单位的什么事情,我猜她的目的只不过是在向有意关心的人进一步宣布:她和她相亲相爱的丈夫共同在这个没有人居住的房子里会见了他们共同的老朋友,谈得很愉快,此时是共同送他出门的。她真会演戏,特别是在为了掩盖她们的私情的时候,这方面的才华更是出类拔萃。
“好了!”我克制住自己,故装大度地说:“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帮你送走了你的情人,现在我也该走了。”说着从栏杆上立起身子径直往房里走,她此时没有阻拦我,而是生怕我节外生枝继续说走嘴而被外人听见,连忙为我打开被风吹得关上了的门,殷勤地将我往房子里让,跟着到客厅里,见我没有停步继续往单元的出口门走去,情急中像蛇一样地缠住了我——难怪人们常把有些人比作蛇。撒娇般地嗯道:“那我怎么办呢?”说着扭动着腰肢。
“随你怎么办,我管不着!”我感到有一种纠缠不清的情感向我袭来,我抗争着。
“那我就不让你走!”她娇嗔地说道,居然还鼓起了嘴,像是生气了:“是你昨天晚上答应我的,可今天你和他一谈,两个人都不要我了!”像一个小孩子耍赖似地摆着头,扭着腰,双手扯着我的右膀连声喊道:“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你可以跟他走嘛!”我粘粘糊糊地说,虽然她此时已放开了手,可看到她的那副寻主似的奴才模样,我并不想马上离开了。
“就是你!要我今天一大早就对他说分手,不然他也不会像你一样,狠下心来说不要我!”她几乎天真地说,可说的是真心话了,这无疑刺痛了我的心,我叫道:“你无知!你认为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吗?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还会搞出什么离婚、结婚的事来,只不过是你还年轻,唤起了他那近乎的感情!”看她像受到了什么沉痛的打击、傻乎乎愣住了的样子,我并没有就此罢休,进而挖苦道:“还自我感觉不错,我看是你自己真心实意地了别人,而不是别人了你,真是幼稚,还当着丈夫的面,厚颜无耻地说自己两个男人都喜欢。”说着,我做出鬼脸,学着老婆的腔调嗯道:“我违心地说了喜欢其中一个,不喜欢另外一个,怕伤了另一个人的心!”最后我高声叫了起来,老婆像慌了神一样:“不要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她刚才幼稚的举止,藏着的丁点信心无影无踪了:“来!来!来!到房里坐一下,告诉我,我走之后,你们究竟谈了一些什么?”说着她死拖硬拉地把我扯进了那个放着留下了一个横睡人印的房间里。把我按坐在我刚坐过的椅子上,弓着腰,双臂撑在我的双腿上。虽然我双手垂在椅子的两旁,将头尽量的往后仰着,可她的脸还是逼到了我的鼻梁跟前,身子几乎就快压到我的身上,我的眼光中只有她那模糊的重影,气也喘不过来。她却一个劲地轻声嗯叫着,要我告诉她那个男人究竟对我说了一些什么话,脸上的味夹着口味和热气直扑我的脸面,看样子她是急不可耐一心一意死缠定了我,非让我开口说不可了。
“你让开一点!”我扬起双手扶着她的双肩将她往后推,心里已动摇了,想将我自己认为得出的准确结论告诉她。
“我不!”她感觉到我在让步,使出全身的劲往我身上压,固执地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开!”
我一边继续顶住,将她从我面前推开,一边被迫摆脱纠缠地连声承诺告诉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可告诉她的了,只不过把我刚才说的惹她缠住我挖根究底的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她慢慢往后退,顺势无力地坐在她情人刚坐过的椅子上。我告诉她,她的情人只不过是想从她身上找一些男人所需要的那一种普普通通的刺激,压根没有下过决心要打破他自己的家庭和她长相厮守,我用手比划一下对她言之凿凿地说她的情人只是一个一般的情人:“他寻求的是和而不是婚姻和家庭!”说完这句话后,我才舒了口气,有暇注意到老婆脸上那副失望伤心的表情。也许她真相信了我的话,正在为自己误认为已完全征服那个男人的心,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魅力而难过呢?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老婆有气无力地略带恼怒地说:“我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是他死缠住我的,如果真和你离婚,我才不会嫁给他呢?要嫁,甚少要找一个比你强一点的,世上的好男人多的是!”她说的也许有几分可信,可我却觉得她这话是纯出于为自己挽回面子。
“他老婆是一个什么样子,又矮、又丑、脸上满是雀斑,还擦一层粉,真难看!”她继续说道:“说起话来舌头直打卷!”她的鼻子“嗡”了一下,那样子好像自己比他情人的老婆强百倍似地——找到了她就好似享有了一百个人,自信心又盲目地在她脸上抬起头来。
我的注意力又落到了那上留下的人仰卧的印,我回想着我刚进这房子就发现空地上的一只烟蒂和一些不太清楚的脚印,联想起这里可能发生过男之间最激动人心的交往,心开始蹦跳起来,想入非非。老婆似乎很不服输,还在嘀咕着:“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贼眉鼠眼的,从不敢正眼看人,整日都慌慌张张的,一点男子汉气都没有,去年被苏英枝骂了一顿,又冲上去打他嘴巴的时候被吓得昏死过去了,还是一个什么宝贝吗?!”停了一会后又叹了口气说:“算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而我却还在猜度那留下印迹的几种可能。
“口都说干了,又闷又热啊!”她自个儿说道:“他不喝我来喝。”只听见她“咕咕”昂头猛喝了几口饮料,稳下了神,才发现我根本上没有理会她,近似亲昵地拍了我一下提醒我说:“哎!你在想什么。”又将脸凑到我的脸前,我将头尽量地往那边偏,用嘴向前噜了噜,直着眼说:“我在想那上留下的印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婆开始发誓、诅咒起来,说她晓得我心里在想什么了,但她决不会干那种事情,声并茂地说了很多对我守贞操的话,并且说她即使和我离婚了,也决不会轻佻到在她父母上和一个不是自己的丈夫的男人干那种事;她进一步说:“父母亲走后至刚才我从没有到过这里。”最后她作为解释的结束,不停地重复着,“你不信我吗?你不相信我吗?”激动地向我脸上扑过来。
我偏了一下头,静静地说:“我在进这房子里的时候就发现地上有一只烟蒂。”没等我说完老婆就急忙解释说:“那是前天茂盛他们来这里打麻将抽的烟!”我想:这就证明她来过。
“是吗?”
“不信你去问。”她看上去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怎么去问?”我打断她的话说:“我懒得去问,管得你怎么样?”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前指着印子说道:“这是屁股印、这是头印……”
“你瞎说!”她走过来把一只手搭在我的一只肩臂上撒娇似地说:“你不准这么想我,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你是我谈的第一个朋友!”我太了解她了,概念中的异吸引力对于她比我的吸引力大得多。
“正因为这样你现在开始赶本了!”我奚落道。
“不准你乱说!”她说着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将她的手掰开:“你照着印子睡上去我想一定合得上!”
“我不!”她鼓起了嘴,活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孩子,这无疑中刺激了我。
“我来试一试。”我说着睡上了,一股长期无人睡的上尘灰气扑鼻而入,正当我想起来的时候老婆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动情地在我脸上疯狂地亲起来,我闭上了双眼……
一切都很好,虽然我没有动弹,可心里还在胡思乱想:这或许正如她讲给我听的那对夫干的事一样,是我们离婚前的最后一次,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起来吧!”她动手拉我的胳臂了,可使的力气确实太小了,即使我不反抗,她也是拉不动我的,很快她就明白了这一点:“走吧!回家吧!时间已经不早了,自己起来,我拉不动你!”说完坐在上帮我整装,我感到有点难为情起来,紧张地从上爬起来……
我想当时各自的心里都明白:我们肯定还会暂时在一起生活。这不知是福还是,近几天所发生的事确实给我已造成了一个沉重的压力,而此时浑身却感到挖空一般,轻飘飘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