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才麻麻亮。说实在的,我这几年没有这么早醒来过,而且还像今天这样浑身轻松舒服,疲劳尽无,精神饱满。家里还静得很,和儿相对卷曲着睡得正呢!我翻身下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前后房的门都紧闭着,在我记忆中这可能是我结婚以来第一回最先起了,心中充满了一种超前、优先、主动的感觉。我刚参加工作,临行到地区工商局报到时,父亲从手腕上解下那块他珍惜了多年的黑壳双狮自动表。表坏了后,两年的时间使我养成了不依时钟而依感觉上班的习惯,总是被周围的人和时间牵着鼻子走,人也变得自由自在,散散漫漫起来,就是去年底新买了一块表后,这一习惯也变不过来。今天是1993年3月初的一天,我才第一次尝到了不依赖于钟表的好处,整个家庭,也许整个银市的合同工作都将因我起而开始了。不过话也说回来,即使我在上看了表,有那变了心的老婆还睡在上,我也不得不起的。
早晨的确很,来到室外呼吸新鲜的空气比喝蜂蜜还要舒服,晨风拂面,噪声全无,四周无人,整个人就像被温柔的天的拥抱着一般,觉得与自然是那样的贴近,全部身心回归到了自然,得到了净化。而在此前几年的时间里,我总是在自然界被人搞得乱哄哄后才起,晕头转向地投入生活和工作,不过作为补偿,我每天总是睡得很晚,得以体味那已被人们搞得疲惫不堪后才静下来的大自然的气息。或许是我此时已感觉到老婆会离开我,使我重新获得了解脱家庭束缚的自由,身心才格外的舒畅吧?谁说得清!
大自然渐渐在苏醒,马路上已有了不少的早行者,他们都是形影匆匆,可都显得无声无息,只有脚步的沙沙声。俗话说无利不早起,来到大桥的十字路口处,我再次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正确:偌大的一块空地几乎全部被蔬菜商贩占满了,众多的板车、挑担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在灯光和晨晖配合照射下可看见人头攒动,人们三五一群在讨价还价,但并不显得嘈杂。我慢慢穿过人群,上了宽阔的“五七”大道,行不多远,就遇上了迎面驶过的汽车,一股汽油味和尘土味扑鼻而来,清鲜的空气遭到了污染。大道两旁的人行道上,可间或看到几个老老少少的跑步锻炼者,一个个喘着粗气,似乎很贪婪地吸着自然界的精华,以增强他们的体质。我结婚前,也这样干过,并有一种体会:无论你是正道中人,还是邪道中人;也不管你是把健壮的体魄用于正当事业还是干坏事,只要你刻意锻炼好身体,自然界总会无声无息地助你一臂之力!
“五七”大道的尽头是一个大转盘,东南角是新落成的市防汛大楼,外形像一个巨大的弧状高堤坝。它面向辛亥年洪水淹没银市的来向,好像在高傲地告诉人们:不管再来多大、多猛的洪水,也休想再淹没它自己。西南角是十四层高的市粮贸大厦,可建成后粮食已放开经营了,现在就像粮食系统的一些职工一样,整装待业。北面是通往银市北部大镇龙市的龙毛公路,东北面是银市最高学府市师范的庞大的院落,那里面已是灯光通明;正东是北环路的东尽头,放眼东望茫茫一片农田。
我骑车上了北环路,迎面跑来打着口哨、雄赳赳、列着两列纵队的武警战士。强劲而整齐的脚步声,好像能踏碎所有的邪恶势力。他们确实负有特定环境诉诸武力的使命,对邪恶势力是一种威慑,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精神为之一振——我们从事的事业是有坚强的武力作保证的。此时天空勃然放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似火朝霞满天,黑终于过去,白昼真正来临。
我做完上班前的准备工作,坐在整洁的办公室嚼从食堂买来的馒头时,感到惬意和舒服:鲜红的油漆地面被我弄得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清水,折射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整个办公室显得明亮而温暖。当我的肚子感到有点儿胀的时候 ,上班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做卫生、打开水的工作开始进入。
“曾俊,吃早点没有?”我放下刚从抽屉中拿出来的那本《全译本四书五经》,转头看见尹股长右手提着一个大盖杯,甩着膀子走了进来。
不等我回话,他兴冲冲地迈向茶几边,放下那只大盖杯,随口又说了一句:“快去吃早点,今天食堂里的馒头真好吃!”他的话没有错,也像充满了亲切的关怀之情,可我却觉得很不顺耳,心里很不是滋味,直感到他在责备我:该过早时不过早,不务正业,磨磨蹭蹭地!
“我已吃过早点了!”我平淡地答道:孔子说要尊敬长者,敬重有才能者。可凭心而论,我此时的言行与他老人家的千年古训是大相径庭的。
“我吃早点的时候向龚局长汇报了昨天调查的情况,他很满意!”他情绪高昂,一点也没有在意我那冷漠的态度,笑着向我走过来:“给江涛留一个纸条,我们走!”我去厨房买早餐时看到他与龚局长坐在餐桌上谈得眉飞舞,似乎我和向玉华昨天的调查是在他的领导下取得的一个什么了不起的成果一般,心里本来就窝火,我的记忆力不好,看样子他今天由于异乎寻常的高兴,显得比我的记忆力更差一些了,把昨天临下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昨天调查的事是他叫我已向龚局长汇报过的,而他今天却似乎为我们向龚局长请了一功。我昨天对他说过向玉华今天早上要来局里和我汇合再一起去调查取证,他也同意过的,可此时也好像全忘记了一样……。
“还等不等向玉华呢?”我坐在原处没动,抬头看着尹股长那急不可待的样子,提醒道。我的确有些担心,如果我们去调查了,而把已确定的调查人员搁在一边,尹股长一撒手,向玉华有意见一退出,剩下我一人,那该如何办案呢?再说,这次取证又不是什么一刻也不能等待的急事,证据已在那里,只不过是去取一取……我真是想得复杂!
“玉华说了到这里来吗?”
“是的!我记得昨天对您讲过。”
“不等了,时间已不早了,到路上去会吧!”他说着就往外走。
“喂!尹股长!”我忙站起身来:“到农行去还需不需要再开一个介绍信呢?”
“原来开的那一张呢?”
“留在二营业部了?”
“那当然要开一张,这种事还要问我吗?你昨天去叫龚局长签暂停支付单时,为什么两件事不一起办,非得要拖到今天!”他很生气似地说,像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一般,而我却认为他小题大作,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小辫子,心中怪不舒服,精神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提了起来悬在空中,动弹不得。我抓起那本《四书五经》往抽屉中一塞,突然意识到他肯定是不满我一大早就心中无事的看工作外的书,随他去吧。我沉着脸走出门,到局办公室开介绍信。回想着他从一进办公室正眼不看我,总时不时地瞄我桌上的书,更证明了我的猜测,为什么他有话不直说呢?既然自认为找到了他发脾气的真正原因,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我拿着介绍信走进办公室时,江涛、玉华全都来了,他们三人有得说,有得笑,只有我显得情绪低落,看样子尹股长已把工作安排妥当了,当我将介绍信装入档案袋后,尹股长已领着向玉华走出了办公室,我只得默默地跟在后面。
到农业银行第一营业所查证,虽手续繁杂可进展顺利,其结果是这样的:3月3日,34.8万元款从二营业部汇入一营业部后即办理了银行汇票。3月6日,民富制衣公司的会计以货没到为由到一营业部办理了退汇手续,汇票背面上有江西方代理人甄涛的签字——“货没到暂不付款”的字样,也有民富制衣公司签的同样的退汇理由并加盖了民富制衣公司刻制的银行专用章。3月6日,款转汇到二营业部民富制衣公司的帐户上。甄涛的签字是3月6日,事实上这天下午5点钟货已到银市。据甄涛的反映,字是那天上午民富制衣公司的人骗他签的,签时货也确实没有到。可民富制衣公司签字的日期是经一营业部要求民富制衣公司办退汇人改正了的日期即3月7日,就是货到银市后的第二天早晨——办退票手续的当天。一切程序都合法,一营业部没有错的地方——他们不能在办退票手续时派人去查实每一次退汇的理由是否真实,完全有道理。甄涛也没有错,据反映这种汇票是目前最可靠的汇款方式,必须先有钱在银行帐上,存入金库后,才能办出汇票,只要持票人将汇票单拿到手里就如得到现金一般。只是马双全一伙太狡猾了一点,居然用这种最安全的汇款方式蒙住了对方的眼睛,钻了对方和银行的空子,手艺高超,把货骗到手,的的确确是靠“本事”。如果他能突破执法部门这最后一道防线的话,那三十多万的货物就是他们的了。事已如此,你说他会不会赌下去?赌输了也无非是坐上几年牢吧!总之,我想马双全一伙押宝三十多万元是赢定了!
事实查清楚了,为此我深信马双全办汇票仅是为欺骗江西方,达到骗取其货物的目的。马双全的行为作为饵,无疑是一种利用企业名义的诈骗行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去查封他在二营业部的帐户,有必要将手中案件移交司法部门去立案作进一步的侦察。我们告别一营业部的同志来到门口,尹股长讳莫如深地征求我的下一步想法,脸上挂着又谦虚、又甜蜜的笑容。在当我几乎是气冲冲地说完与上述查帐过程中已形成的基本相同的想法后,他脸沉了下来,用一种上司兼长辈的口吻命令我,要查实了全部与案件相关的事实后再说,说完沉着脸翻身上了车!“以后的工作你们两个商量着办!”他回过头向我们两个被他弄得傻乎乎、摸头不知脑的年轻人抛过一句的话就一溜烟地回局里去了。鬼才知道他心中究竟如何在想,居然叫我去进行司法部门也难以完成的侦察工作。
“走!先将马双全在二营业部的存款封起来再说!”我再也没有什么指望了,几乎是绝望地说,可内心深处已打定了单独干下去,直到我的顶头上司明令止我不继续办案或完全达到他的要求为止。说完我跨上自行车领着向玉华直奔二营业部而去。
初的太阳虽然没有夏日那种火辣辣的味道,可依然烤得衣服发烫,头发发热。已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高温天气使空气干燥、水泥街面滚烫。20米宽的人民大道用一人多高的红白相间的粗壮圆形钢管分为车道和人行道,车道上各式车辆川流不息,两边的人行道上,人流如潮。我和玉华一融入人行道上的人流就被分开了。我注意力高度集中地骑着车在人群中穿行,顿时感到浑身热烘烘的,空气中充满了尘土味、汽油味、汗臭味,吸入热空气,心情烦躁、气闷。如果街道两旁有两排高大的树木就好了,可那稀稀落落、碗口粗细的白玉兰树,仅有太阳伞般大小的树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长大,担当起遮光蔽日、净化空气的责任!
当我们来到二营业部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满面了。
“真热!”我们下车走进营业部的时候,玉华满脸通红,就像刚进行了3,000米的赛跑似地说:“如果这次不把马双全整下来,罚他几千元钱,以后再有这种事,我是死活不干了!”
“试试看吧!”我随口说道,人已走到主任间的那扇玻璃门前。
“至少在帐上的那几百元钱是要给他全罚光!”跨进门的时候他对我说。
“你们来了,请坐!”耿主任从他的坐位站起来:“手续办来了没有!”看样子他见我们到来很高兴。
“办来了。”我说着,从档案袋中取出暂停支付通知单递过去。
“给施主任!”耿说着向我们挥挥手,我回过头发现施主任正站在我的身后。
“这是什么!”他接过我递过去的通知单,看了一眼,睁大眼睛瞪着我慢慢地说:“我们银行从来不办理冻结手续!”
“你仔细看看,我们填的是暂停支付通知单!”我静静地看着他,不动声地说。
“可你们局长签的字是:同意冻结!”
“我们的文书上写的是暂停支付!”我也瞪着他说。
“这不行!”他把通知书向我递过来狠狠地说:“要你们局长重新去签!”
我没有接,理直气壮地说:“那上面有你们行长的签字,你看看!”
“行长!”他愣了一下,重新看了看,说道:“他签的是什么字,我读给你们听一听:请协助办理。办理就办理,哪来的什么协助办理。连名字也没有签,我知道是谁签的!”
“那下面有你们支行监察室盖的印章!”
“印章算什么,按规定必须要行长的签字才行!”
“那字是你们行长签的,你不信现在就可打电话去问问你们的董行长!”
“算了!算了!把文书给我!”耿主任向前迈了一步,伸手从施主任手中拿过文书,“不要为难他们了,他们也不是为自己在办事!”
“你看文书上冻多长时间也没有写清楚,叫我们如何办!”施主任说完,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是不必写的,你们按规定办就行了!”
“你们案子办一年、办两年呢?这是常有的事,那损失怎么办!”
“我想工商局负得起这个责任!”
“算了,不说了!即使工商部门不冻结,我们清理后也要取消他们的帐户!”耿主任有点气愤了,“两千块钱设一个帐户,光给我们带来一些麻烦,执法部门还以为我们在从中搞什么鬼呢?马双全这个人,我不是不清楚,1985年他在桐林办什么砖瓦厂,那时我在桐林农行,政府出面支持他办企业,他在我手中贷了十几万,直到现在哪里还了一分钱!要是开户时我知道是他,根本上就不会让开!”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工商部门可以冻结企业帐户的!”施主任咕咕噜噜地说着,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你就再不要说了,按规定,他们办案时,不仅是企业帐户,就是个人的也可以冻的,再说不能冻,别人也不会下文书来,行长也不会签字同意,监察室也不会乱盖章!”看样子他很不满意施主任的表现。
施主任脸上明摆着一副对耿主任有意见的表情,人不可貌相,耿与施都长着鼻子、眼睛、眉毛以及中国男人都应具备的其他什么,年龄、职业、职务相仿,也许还都是人呢!只不过一个高一些,另一个矮一点,但这点区别肯定没有黄牛与水牛的差别大,可那两类牛在耕田时却同样卖力。他们在工作中却一个帮理一个帮恶,也许人之间的最大区别在于他们的心灵!他俩是不会因此事而不在一块工作的,也许还要共处、工作上十年也难说呢!为了不给他俩日后的工作涂上更大的不合作的阴影,我们赶忙告辞,退了出去,耿主任紧走两步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外,握别时,他压低嗓门对我们说:“要把这个问题全部查清楚,我建议你们还得到桐林农行去查查!”我心想,这也许是一个明确的暗示。
告别耿主任后,我心里已认定施主任与马双全有瓜葛了,不然的话,施是不会极力阻止我们办案的。他们究竟有什么瓜葛呢?向玉华诡秘地一笑倾过身子向我说道:“我猜施主任肯定有什么名堂。”
“哦!是的!”我回过神支吾着,顺便问了一句:“几点钟了?”我不愿意在证据没到手之前在大街上去议论别人的什么违法乱纪行为,再说光议论一下于公于私都没有好处。
“都快11点钟了!回家!下午再说吧!”向玉华反应可真快,他溜溜滑滑地说,就像我是一个不通人情逼他工作的监工一般。
“我想到市审计事务所去查一查民富制衣公司的验资情况!”我口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并不想把他放走,所以我走到农行二营业部北角就停了下来等候向玉华,看他作如何反应。
向玉华脸上仍然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迟迟没作答复。幸亏刚才施主任给我们办案添置的阻力增加了我的承受能力和意志。不然我对向玉华显出的拖拖拉拉作风很可能受不了啦!太阳比前几十分钟更烈,热浪、噪音更强了,可我仍然不急不躁,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又一次达到了精神完全与外界隔离、不受其干扰的境界,心中只有案件。
“走!停在这里真受不了,听你的,到审计事务所去!”玉华拗不过我似地让步了,说完骑车就走。
我们骑上了车,在车辆、行人缝隙间穿行,走一走、停一停,好不容易才穿过了车站路,来到南北向的城关大道,人才松了口气。通过城关大道就是遮天蔽日的梧桐大道,行人虽然也很多,但依然使人感到阴凉舒服,这里是银市城关唯一的一段林荫大道了,路两旁高大苍劲的梧桐树冠通过数年的努力,终于在空中拥抱在一起了,我想地底下的树根也许更加亲近,可惜仅有一小段。1989年以前,满街都是它的同类,可自从将县改为市之后,有些地段的路面要加宽,铺水泥路,也许是有关领导认为梧桐树与市不配吧,说了它的很多问题,并把白玉兰作为银市的什么市,当资巨大的虎口粗的玉兰树在各条路旁立起时,于是梧桐就给“县”陪葬了,仅留下这一段幸存者为县的树类见证人,等着看新来者究竟是否比它高贵有用,可白玉兰似乎不受人抬举,成活者寥寥无几。
行至路中段就到了市审计事务所,办公楼是一栋50年代建的两层楼旧房子,一楼整出了十多个出租门面,精品店、礼品店、服装、食、容店个个都装潢得漂漂亮亮,衬托着二楼斑驳陆离的办公室,把那依然装着木门的破旧大门显得更加寒酸不堪。
我们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板楼梯,上了铺着木板的二楼。过道里狭窄,光线很暗,相对着打开的几间办公室的门,透过一横杠杠的光亮,就像一长条黑白相间的布匹。
审计事务所所长办公室虽然收拾得整整齐齐,放着两间双层的红新档案柜,可并不能改变房间阴暗、陈旧的情调。接待我们的郭所长,中等个、理平头,小国字脸上五摆得整整齐齐,他约莫四十岁,一身简朴的装束,给人一种诚实、正统的好印象,他很有礼貌地招呼我们坐下,端上两杯白开水微笑着递给我们,场面虽然显得太正统,可又给人一种轻松自在,回来到了久别的家一样的感觉。
我将介绍信递给郭所长说:“我们是市工商局的,想来查查民富制衣公司的验资情况。”这张介绍信是我私自作主叫林秀对银市各有关单位开的,为的是满足我那借办案为名、多多了解一些与案件有关的情况、作一次全面的社会调查的个人目的。
“我对这个单位没有印象。”他看完介绍信后说:“你们坐一下,我去将档案取过来看看。”便起身走出了房间。
“曾股长!这次你办案,无论怎么说,不管以什么理由也得将我们刚冻结的那笔款子罚没呀!”郭所长一出门玉华就凑过脸做起我的工作来。看他那全神贯注样子,显然他只关心着自己的收费任务——人先得有饭吃才能主持公理,这也许是一个铁的真理!
“这还得看看洪所长和尹股长的意见如何。”我淡淡地回答,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下级服从上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为此在办案中并非是谁的意见正确按谁的意见办,而是哪方的势力强,按哪方的意见办,强者控制弱者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管他们,我只找你,看你的意见如何!”玉华很不满我的回答,一下子把我逼到了绝路。
“江西方几十万货款都还没追回呢!所谓罚款这种惩罚的措施,必须在兑现应付货款后才能采取。连货款都追不回,还谈什么罚款呢!”我自认为很有道理地解释道。
“只要我们能到手,管他江西方追不追得回货款!”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是执行法律、主持公道的,决不是利用法律和手中的权力赚钱的!”我内心一股正义感冲击着我的良心,恶狠狠地说道。
“我跟你说清楚!”向玉华比我更冲动了,用一种威胁似的语气说道:“我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跟着你办案,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话,以后我可再也不干了!”
正当我为难的时候,郭所长走了进来,玉华收起了要挟我进行承诺的势态。郭所长坐回原位,但他并没有把档案袋交给我们,而是自个儿专心致至地查看起来。
“你们看看吧!”他深深叹口气,把查到的两张纸片递给我。
“就这些吗?”我接过纸,可眼睛却盯着他面前的档案袋,生怕他还保留了什么重要资料,不让我们查。
他微微一笑,拿起档案袋的底部,向下抖抖——原来袋子已空空荡荡的了:“就这些。”看他的表情,我刚才不信任的问话伤了他的自尊心。我顿时感到自歉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张铅印的绿格格资金平衡表,栏目有几十项之多,可仅填了两项:固定资产80万,专项资金50万,其它栏目全是空的。说实在的,我对这种表是不懂行的,仅有一些从书本马马虎虎看来的理论知识,好在对面就坐着一位专家,不懂就问吧,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郭所长,这是一张什么表,填这表是什么意思?”我拿起那张平衡表,谦虚得像一窍不通的样子,使郭所长那沉寂的面孔露出了优越感十足的微笑,这一笑不打紧,我们之间的那种平等关系化为了乌有,似乎我是一个登门求教的学生,而他却是一个满腹经纶的老师。
“这是一张资金平衡表,他们来办验资手续时,说他们是一家老厂,想办为公司,按规定就得填这表,他们填,我们再去验。”他显得很愿意传授我一般的知识:“不过我们没有派人去验。”说着他停下来,沉思着,想着后面的话怎么说。看样子他现在并不是对民富制衣公司完全没有印象了。
“单从这表上看,这个企业是没有流动资金的。”说着用手指指我手中拿的那份表:“你看看表的左半部全是空白。”他看过,我也看过,各自心中都有数。
我心中疑团顿生,可又不便明问,慢慢地放下资金平衡表,又拿起那张油印的16开验资证明单:上面写着固定资金200万,流动资金100万。下面有吴所长的签字,有事务所的鲜红印章,却远远超过了资金平衡表中不知真假的资金数!你能凭此说明事务所没有验资吗?
“这又是怎么搞的呢?”我拿着验资证明单不解地望着郭所长问。
“我是反对这样做的!”没想到郭所长居然坦率地说:“现在办企业的人都巴不得把注册资金填得大一些,市里的一些领导也说填大了,有利于银市的企业在外做生意,所里的一些同志也认为按现行规定可以多收一些费。但是有好多企业按资金比例应付的验资费都交不起,特别是去年底那些分流人员办的企业。我在所务会上说了几次,主张实事求是地出验资证明,可一点作用也没有,反对我的人太多了。现在我们这么做,看样子是不负什么责任,可以后呢?如果真出了什么大问题该怎么办啰!”说着摇摇头:“就是那么一回事,只有走着瞧了。”显出一种忧国忧民的样子——那种鲁迅先生说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国民品质依然存在。我心中暗想:像这样的验资证明不就和劣质商品差不多了吗?后来发生的长城公司一揽子问题,也涉及到出假验资证明的问题,郭所长是有预见的,但是出假验资证是一个通病,是各种社会问题促成的综合症,至今并没有因为处罚了那个给长城公司出假验资证的单位对全国小至银市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那民富制衣公司的验资费交了没有呢?”我心情有些沉重地问。
“他们又不是什么党政机关分流人员办的企业,我想是交了的。”
“如果企业在外欠债数目大,要以资产抵债时,一查注册资金是虚的,那你们怎么办,国家有这方面的规定吗?”
“现在法律没有明确规定,我们系统也没有惩戒措施。”他很沉重地说:“据我想,如果是那样,我们总归有责任吧!”
“依据我国的法律,抽逃资金是犯罪,要判刑的!为什么没有注册资金反而屁责任也没有呢?”我几乎有些恼怒地说。郭所长有些惊愕地望了我好一会,叹口气,茫然地说道:“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不知道。”看样子他认为我问了不该问他的问题。我忙叉开话题回到他职权范围之内的事:
“听说有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对这种情况,法律明文规定是要负连带责任的,验资多少就得保证有多少,往往注册资金还没有实有资产多呢!”
“是这样的,因为他们是 以注册资金为限承担法律责任的,注册资金大一分,风险就大一分。”
“听说民富制衣公司的厂房和办公楼也不是他们的,而是长旺村的。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由所有权者出具一个什么证明将资产交由企业,写明当企业亏损时其房子可用作还债之类的话呢?”我进一步问。
“我认为是应该这样的。”他停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可我们基本上没这么办,现在哪个企业有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可用来还欠债的财产呢!像你刚才所说的民富制衣公司即使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财产,但只要我们出了验资证,在形式上、法律上它就有了。”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对社会上存在的好多现象都看不惯似地。他说完话锋一转,“哎”了一声,像又记起了什么问题:
“你们到这里来究竟是什么目的?”也许他认为我问的太多了,涉及到了他本单位的好多问题,不得不警惕起来,用一双探询的眼光盯着我,好像我在他面前玩什么招一样。
我们不是来查他们问题的,想查也没有那个权力,可我出于深究的秉问的几乎都是与他们有关的问题。从形式上看,蛮像是在查他们的问题,引起他的怀疑就在情理之中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了,先说了我们办的案件,最后我说:
“我们到这里来仅仅是想查一下民富制衣公司究竟有多少资产,只有你们的验资才最具权威,才能测出实际价值。如果民富制衣公司不付货款,我想尝试一下以你们的验资中列出的可作为抵债的财产去还抵他们欠下的货款。”
“哦!”他长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那可以约一个时间,我们派人和你们一起去实地验资!”看样子,他年龄虽然比我大得多,可那想按自己好愿望去改造世界的要求并不比我低。必定也是想借此机会实行他那按企业实有资产出验资证明的想法了,看出这一点,我却退缩了,因为我刚才所说的仅仅是个人的意见,即使我真心想按它去办,也未必办得成:不说我是一个小副股长,就算是工商局的一把手,这种事也限于职权不能去做的。人民法院有这种职权,可还有党、政呀!毁掉本地的一个企业,把它的财产清理抵给外地,他们准许吗!在真理、正义、法律全他妈的只有在不伤害本地利益、小集体的前提下,才可能得到贯彻的现行气候下,它们又有多大的威力呢!我胡想着,久久无话可说。
“验都不必去验,民富制衣公司肯定是没有什么资产的,即使有,充其量几台破缝纫机,也许那也是做工的人自己带去的!”玉华见我好久没吭声,插上嘴来。可句句都比我们说的现实:“要是都按你们说的搞,中国就没有那么多骗子企业了,全国的皮包公司有多少?比这房子里的灰尘还多!也是有部门验资的吧!还不是有骇死人的注册资金!结果出大问题后一查:一分钱的注册资金也没有。”他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激动,转过头来望着我责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尹股长到北方去为城关石化追那360多万被骗的购油款,对方的企业注册资金说有2,000多万元,一查,除了几个骗子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办公房子是租的,帐户是空头的,执照是一万多元买的。”城关石化的确被北方某企业骗了那么多钱,为此石化的某主任还被以渎职罪判了两年刑,至今还没有放出来,可此时提它有什么用呢!我连忙打断他的话。
“算了,别说了。”我转向郭所长:“您能不能给我们出一个证明,说明民富制衣公司的验资经过和真实的资金情况?”
“验资报告你们局的企业档案中已经有了。”他吞吞吐吐地说:“我看就不必再出了,如果你们真要我们出具他们的实有资产证明,还是按我说的,约一个时间,我们一起到民富制衣公司去实地验资后再出。”
“那好吧!”我可不能强求他做到他目前做不到的事,便站起身来,“等我回去向局长汇报后再定!”说完就握别了。
十八
走出审计事务所大门,外面的光线很耀眼。向玉华急急忙忙离开我,他归心似箭,生怕我又找出什么理由留着他,临行时对我说:“我家里有几位朋友等着我,我得赶回去,下午我直接到局里去!”我心想,如果在办案中,他有这一半的紧迫感就好了。
我也回家去吧,家里可能有比办案更迫切需要我亲自处理的问题。
汽车驶过掀起的热尘扑面而来,直冲口鼻,使人胸闷,我双眼眯成了一条线,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的路面,如果不是怕碰人和被车撞,真想闭上眼睛乱冲一气。进入冷冻厂那倒塌了一半的院墙门,眼睛才睁开来,呼吸也舒服了许多。整个单元楼冷冷清清,我家南阳台的房门紧闭着,家里可能又没有人了。停好车,一抬头,看见母亲左膀上搭一件衣服,右手拿着那副黑架老光镜,从楼梯口崴了出来。准是又出去打麻将的,我心里想。
“饭在草窝里,菜在桌上。”她微微一笑,边走边说。
“父亲呢?”我让过母亲时说。
“他?比我还早,吃饭的时候就有人喊上门来了。”她呵呵地笑着没有停步。
“‘生产队长’呢?”
“那个小人硬是把他送到幼儿院去了。也好,我还舒服些,在家里吵死人。”
“永红回来了没有!”我东扯西拉后,才问到了我真正想问的那个人。
“她哪里要这个家?!哎!不回来还好些,我少安置一个爹爹。”她已走到了中单元入口处,头也没回地喊着说完,就转了进去。我心中可不是滋味了,家就是这样了,只是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弟弟现在做出了格,吃饭、睡觉也很少回家,子也不比他好一些。刚开始出现这一离心现象时,妈还耐着子安排了一些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抱怨饭难做,近年来就只做祖孙三人的饭菜了,间或我们回到家吃中饭就常常自己动手下碗面条充饥了事,家的聚力明显下降了。麻将成了两老的主要生活内容,我家6口人,除了那个在幼儿园的儿子不用麻将赌之外,人人都玩麻将,我也间或赌一下,如果现在有哪位当着我的面说麻将不是赌具,无论他的品德多高尚,多大,我也会反对的。
房间里阴静寂寞,老婆虽然不在,可她的那辆凤凰牌小自行车却停在堂屋里,后来我知道她和情人约好早上接她去上班的。当时我只感到了一种很不正常的气息冲我而来,我心浮气躁,安定不下来。匆匆填饱肚子,把碗筷往厨房的水池中一放,反锁上门,拿起档案袋就下了楼梯。虽然从我进房到出屋最多也不过十分钟,但因为心里一直在想我那移情他恋的老婆,所以像是熬过了再走一遭人生的漫长时间。人的确是一个怪物,当你想离婚、巴不得永远不见她才好的时候,是多么希望她去另外找一个人,好使自己解脱,可真到了她真想离开你,与别人重演与你才谢幕的真实的男私情剧,而自己毫无着落的时候,你却又醋意大作,心乱如麻起来。
我来到白云饭店门口,心中依然带着被人抛弃的怒火,可为了保持我那可怜的人的尊严、不失风度,本能地挂上了自我保护似的自信、和蔼、优越和近似乎优他们一等的高贵的面具,大摇大摆地推车走进了门店,并和我见到的男微笑、频频点头。
走进院落,看见老婆正站在肖茂盛的门口欢天喜地和她的同事谈笑风生呢。她指手划脚,满面风,就像一个沉浸在无限欢乐之中的忘情的幸福人。
“我的俊儿来了!”她抛下她的同事向我走来,轻松自在,依然沉浸在一种虚幻的幸福之中。是为掩人耳目装出来的吗?我看不像。也许她认为自己婚外恋后,居然又唤来了自己丈夫的热情这一副产品,一举两得而更加自认为了不起呢?
我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但看到她对我的热情也生不起气来,面上平平淡淡,可心中却不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才好。顺手停好车向她迎过去。肖茂盛此时抱着儿子站在他的低矮的门口,用一种迷惑不解的眼光看着我们,他肯定心中有数,可又弄不清,我们究竟在演什么戏。王新中——老婆的情人,神情紧张,脸上失去了刚才的欢笑,耷拉下了头,又偶尔抬头看看我,眼神躲躲闪闪。停了一会,居然鼓起了勇气向我们慢慢地走了过来。跟在他后面的是饭店中年龄最大、可个子最矮的男人姚师傅,他拖着鞋也走了过来,他胖乎乎的,半秃顶、红脸庞油光光地,嬉皮笑脸,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他没儿没,前一个月死了老婆,据说他正抓紧时间玩十七八岁的小“鸡”呢,真没有想到他还有那份闲情逸致!剩下的人都默默散去了,可肖茂盛还在那里瞄着我,在想什么?
“你来这里干什么,真是稀客呢?”我们在水泥院落中间会面,老婆以一种主人的口气对我说。是否是因为我的到来,对加重她在情人心中的地位有好处呢?听人说,被丈夫深爱着的人,更容易在情人心目中唤起热情——有谁愿去捡被人丢了的破鞋呢?
“我回家吃过饭去上班,顺便来看看你,你吃过饭没有?”我和她保持着夫见面说话时不应有的距离,审视着她说。
“一个客餐都没有,弄的一点饭菜我们自己吃了!”她乐悠悠地说,似乎为没有客餐而高兴呢!几个月没领工资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小曾,你来了!”王新中在我们中间的位置上站住,三人形成了一个大的等腰三角形,他们两人站在一条线上把我托在高处,他不情不愿地,像是看到他情人的份上才和我打了一个招呼,眼光却依然躲躲闪闪的。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西服 ,头发上了摩丝,造型很,一双棕的新皮鞋油光闪亮。说实在的,他这身打扮的确比我帅多了,如果不是他那像做了小、正好又站在警察身边的表情,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小伙子。可他的这身装束与他此时应尽的操勺子的工作是不相配的,而像一个正准备赴约会的情人。我好几年前就认识他,他父亲从张场乡食品营业所调入肉食公司他就跟着来了,直到几个月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邋邋遢遢的。今天的他令我刮目相看,后来我才弄明白,这士别三日的变化,可全是我那移情别恋老婆的功劳,爱情的力量真他妈的大。
“曾股长,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正当我们谈得高高兴兴的时候,给你打断了!”姚师傅从我们身边走过,望着我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说:“我只好独自回家睡觉去啰!”拖着拖鞋像济公活佛似地荡走了。
“你现在是不是回家去!”但我明知她是不会回去的。
“回家干什么?”她斜瞄王新中一眼,转而睁大迷惑的眼睛望我说。那表情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在准备与情人出去幽会时被不通人情的父亲拦住了一般。
“那你到哪里去呢?”我觉得他们情意息息相通,可还是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去看看我爸妈,自从他们到我大那里去后,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她灵机一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现在去吗?”
“马上就去!”看样子她确是那种急不可待想摆脱我的意思,所以我也开始用心计了。
“那我上班顺路带你去。”
“不必了,我搭车去!”
“为什么呢?”
她开始支吾起来,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这么难答呢?
“来,抽一支烟!”王新中这时挺身而出,为他那遇阻的可怜情人解围来了。他说着从那笔挺的西服袋中摸出一整包红梅牌烟,慌乱地递给我一支,帮我点上,自己也抽出一根点燃,把烟和打火机往口袋中装的时候却出了错,竟打落了我手中刚抽燃的烟。
“王经理,别把我手中的东西全打掉了!”我笑哈哈地自认为意味深长地说,退后一步,用一种高傲的眼光看看他,又看看老婆。老婆穿一套洁白的连衣裙,雪白光亮的时装鞋,乌黑蓬松的长发披到了后心,脸上着墨很多,眼睛显得又大又亮,嘴唇红红地,她也的确不像上班的样子,比与我
初恋时的打扮更漂亮、更整洁、更令人激动。此时他们已站得更近一些了,看上去真是很般配的。
“还是把烟捡起来吧!”老婆颐指气使地示意我。
“算了吧!”我望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又后退了一步审视着她的脸,心想:她由于移情怎么连基本的谁做错了事,由谁承担责任的是非观点都没有了。
“来,我帮你捡。”老婆体察到了我的意思,向前一步,捡起烟往我手中塞,那样子像在为她的情人承担赔礼的责任一般。
我把烟接了过来,又后退两步,事到如此地步我理应知趣地离开了:“我要上班去了,跟不跟我走随你的便!”说完我把烟往旁边一扔,扭头就走。
“等一等,我拿了东西就和你一块走!”她跑过来拉着我的膀子,我站住了。转过头看着她那一副乞求的样子,我刚刚坚定的心又软了下来。她回身往肖茂盛那边跑,去取东西,肖茂盛还站在他的门口观察着我们,想必他已猜到了我们之间的事情,老婆也许是为掩人耳目才违背本意同意和我走的,一股怨气直往上冲:何必躲躲闪闪呢?另有更合适的人,何不大胆地重新选择呢?我沉着脸,转过身推上自行车就往外走——促成问题的明朗化,让那个负了我的人去吧!
“等我一下!”她在后面边追边喊,我没有回头。
“我叫你等我一下,你为什么不听?”来到大门外,老婆鼓起了嘴巴,我瞄了她一眼——脸上失去了刚才做作的表情,身上却多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小巧玲珑的式背包。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沉着脸说,继续往前走。
“不要这样啊!叫我下不了台,其实也没有什么的,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她和颜悦像哄小孩子似地哄我。
街上的人很多,有不少眼睛探询地看着我们。我想背后,可能也有人在盯着我们吧,回过头看见那个王新中正站在饭店的大门口望着我们离去,当双目相交时,他又马上转过头去,我心中直冒火。
“上车走吧!边走边说!”我说着跨上车,搭上老婆逃离了现场。那些扭头看我们的人,此时知道没戏了,好奇心不得不收敛起来,正正经经地走路,干事去了。
下了银市大桥的那个大坡,过了文化宫行人才没有那么稠密了,绷紧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可看到东湖公园的入口处时,昨寻老婆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心中怪不是滋味,顿时觉得此时搭着老婆很别扭——里坐别人的车,白日坐丈夫的车,真可谓能公开的公开,不能公开的隐蔽。
“你的车后衣架又窄又小坐着很不舒服!”看来她跟我在一起更不快活,简至是活受罪了,气鼓鼓地说:“晓得这样,不跟你来,独自乘公汽还好一些!”
“现在还来得及!”我也没好气地说:“6路环城车半小时才一趟,你要去搭,就下去等吧!”
“都过了乘车点,要我去乘公汽那你送我回去!”人啦!总是有乱七八糟的理由,比如后来我们真要离婚时她却要我赔她的青,你说我赔得起吗?一个人比一百个男人都复杂,难办!可马双全除外。
“不要说这些了,你心里清楚,如果我不去找你,也许你此时不会去看你父母!别把我当傻瓜!”
“今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准备去的,是他说叫我吃饭后送我去。”她好像说露了嘴,忍了一下,把话强叉开:“坐你的车就是不舒服!”
“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呢?我又没有拉着你来跟我受罪,车可换,人也可换的,只要你愿意,我现在的丈母娘,明天就可以成为他的丈母娘!”
“你看你的样子,恨不得一口把我俩吃掉,唬死人!要不这会儿坐他的摩托车早就到了。”她可能一直在想着她俩的好事,根本上就没有在意说那隐讳的话,只好明说了。
“你去和他结婚好了!”
“你叫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吗?我连你都瞧不起,再找也得找一个比你强些的人。”她嗡声嗡气,自认为很了不起地说。说得我心中升起了一种自尊——她也承认我比他强。可我也容不下有谁比我强。
“结婚的时候,我就对你讲过,你尽管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人!”
“那还用你说,整天工作一点情趣也没有,和你在一起真是活受罪。”她也敢于说出她的真心话:“路过东湖公园的时候你看了没有,别人成双成对,亲亲热热划船、嬉笑,我这几年想都不敢想!”
“离婚后,我再约你去划船,那时你一定比我现在就陪你去划船高兴!”
“到那时我看都不会去看你一眼!”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我们在紧挨中外合资富发制衣公司的市烟草公司门口停下来,她的父母就在门面上那栋综合楼的第七层她夫那里。
“要我上去吗?”我说。
“你照照镜子后再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上去干什么?”
“那好!我上班去了。”我强压住情绪,理智地说道:“下班后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说完扭头径直走进了大门。
男人的一半是人,当你找到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后,你也会古里古怪起来。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虱配臭虫。无论你多么好,别人也认为你同她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和她谈朋友时,我常说她大脑有些不正常,现在看来我比她更不正常——我刚才一连串的表现不是绝大多数处于同样境遇中的男人的表现。我无精打采地骑车往单位走,路上再没有像早晨威武的整排跑过的武警战士给我提精神了,所以我的整个精神和情感似乎堕入鬼设的阵一般——不明方向、没有是非,乱七八糟——家庭生活中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凭理和法律去办的案件更是如此,不能按我认为正确的方向进行下去,办案该是应讲道理、按道理行事的吧?我自个儿叹口气,唉!我崇尚自由的婚姻,夫本应平等,想离本可以离啊,互不干扰!我信奉的一切是不是全错了呢?听天由命吧!随波逐流吧!把一切交给上帝、交给命运、交给冥冥之中的无形之手去支配吧,可我又心不甘。真想离开这个尘世或者把我的思想变成一片空白,重新开始——人类社会能重新开始吗?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心里开始不停地唠叨起同句话: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
一到办公室我就抓起那本白话《四书五经》读起来。齐家才能安邦……。不管孔子说得对不对,可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来,错也像是对的,至少他自己认为他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但我认为他说的是从来没有达到过的。也许他所说的是真理的彼岸,只能接近,不能到达,不然几千年来,祖先们都信得发冷发颤呢?慢慢地,我那本的力量又抬头了,自己的价值观,那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又起作用了,还是要按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办案及对待婚姻和家庭!真是江山易改,本难移,正因为此,我总是感到自己是失败者。也就是说:无论做什么事,都与自己的想法和要到达的目标大相径庭。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差距太大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