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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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骑车拐过破残的墙院,进入冷冻厂单元院中时,我那三岁的儿子就扯开嗓子叫起来:“爸爸!”边喊边在那小阳台上蹦呢!虽然我们几乎是天天见面,可他总是保持着强烈的热情,就算仅隔几个小时再见面,他都会用一种异常兴奋的,叫人感动的态度来迎接我,好像他的爸爸是很重要似的。事实上,在我看来,他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的小家庭全靠他才得以维持下来,有他我的心就充满欢乐。他格外向而倔犟,双眼皮大眼睛,皮肤是又白又嫩,脸上细细的小血管像蜘蛛网一样清晰可见,使脸充满了红润,我现在依然认为再没有比他更漂亮的脸,更聪明的小脑袋了——字识得不少,100以内的加减心算又快又准。虽然报纸上登过很多天才小子的故事,但我还是认为别人是在吹牛,我儿子才是真棒的。所以他的胖奶奶特别纵容他,为此他也和中国的其他小皇帝一样,成了我家名副其实的小皇帝。

  我没有回答他,只向他挥挥手,继续骑我的车,可心情早已充满了天伦之乐。他的胖奶奶又在给他喂饭了,我是不主张这么做的:“小孩子连饭都不会自己吃,长大后还能指望他有出息吗?”我单位的同事不知哪一天对我老婆说了这样的话;所以老婆常常理直气壮地用这句话逃避做母亲的责任,为此婆媳之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争论。在这一点上我认为老婆对,可就是在行动上难以兑现,在母亲的责备下,我有时自己不吃也得上半个多小时来喂儿子。

  “爸爸!爸爸!爸爸!”他见我到了楼下撒开两条小腿就跑:“爸爸!我来接你了!”

  “你来吃饭,爸爸是一个什么稀奇东西!”他奶奶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一个挑满了饭的小茶匙,嘴里不满地唠叨着。

  我上楼时,儿子正迈着两只小腿下楼呢。我迎上去把他抱起来,脖子被他的小臂抱着了,小白脸紧紧地贴在我的长着胡子的脸上,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心里充满了快乐,与尹股长在南湖市场口分手后,心中一直在想的那件倒霉、难办的案子,此时全在我心里无影无踪了。“你喜欢你的爸爸,就让你爸来喂你!”我抱着儿子刚到门口,早已站在门旁的母亲就用双手将饭碗举得高高地,边说边往我手上塞,我连忙放下儿子接过碗。“唉!你这个儿子真难侍候,跟他闹一天,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她拖着脚步穿着肥大的裤子和无袖蓝细布衫,蓬着头发。当她摆着肥胖的身躯走到后房门口的小凳子上重重地坐下去的时候,我感到她老人家的确筋疲力尽了,可她的嘴巴并没累,虽喘着长气,可还在自言自语地唠叨着:“让我休息一下,你们两个我算服了,一个比一个忙!”说后全身放松,几乎像是瘫坐着。

  她类似的话我已听得多了,现在认为,一半是真累,另一半是因为对孙子的百般疼爱却不能换来孙子全心全意的喜欢,连孙子那点小心也完全占据不了。这样说似乎有点不尽人情,过分了一点,可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从没有说出口罢了,看着她那白的被我的儿子弄得蓬蓬乱乱的自然鬈发和疲惫的神态,你好开口说出那种明知会伤她的心的

  话来吗?除非你确实没有心肝。

  “来!来!坐在这里吃!”我按父亲的旨意,坐了下来。把饭碗放在老式、矮塌塌的桐油漆过的四腿圆桌上,儿子就爬到了我的腿上。

  “下来!”父亲语气很重,可样子很随和,一点也谈不上严肃,相反我感到了他对我的关心和体贴:“你自己吃饭,让你爸爸吃饭!”

  “我不!”儿歪着头,讲狠似地望着他的爷爷。

  “你喝你的酒,关你屁事!”母亲喊道,她纵容孙子也不是这一次,时时处处总是护着他,用她的话说:只要天上的月亮能够摘得到,她也会冒着险去摘的。甚至于孙子捏紧小拳头,咬紧牙关在她浑身上下猛打,她也是笑嘻嘻地说:“我儿好乖,打!打!越打奶奶越喜欢,还可以去打爷爷。”在她的唆使下,爷爷也不知挨了多少小拳头,直到后来就远远地超过了奶奶,这整栋楼二三十户人家全知道。她的同辈人,公开说她不对,她却心满意足地、无所谓地说:“二三岁的小孩子能把大人打成什么样子呢?”还不屑说似地摆摆手。

  房间寂静下来,父亲端着杯子继续喝他的酒。烟、酒这两样,他可是一年四季不断,烟每天一包,酒每天4两,除生病的一、两个星期外。父亲已66岁了,身子又高又瘦,胃自从大跃进时切除三分之二外,医生就劝他又戒烟,又戒酒,可我听他说:医生说的时候他点头,一出医院门就把住

  院期间的损失给夺回来了,可没想到他的肠、胃居然比我的还好,真是不可思议——也许那三分之二本就是多余的。他每年用的药是痰咳净;可睡前和起时总咳得喘不过气来,老实说,他除了支气管有点问题,肺是黑的之外,那就只有脚气病了,身体硬朗,双眼炯炯有神,真是奇迹。在我不理解的事之中,这也在其中。

  好不容易把儿子动员到我旁边的坐位上坐下来,他依然左挪右动,摇头摆脑的很不安分,难得喂进一口饭。我表面上很平静,显得很有耐心,可心中并不安宁:“赵永红中午没有回来吗?”我终于把这时影响我心境不安的话说了出来。“没有回来!”母亲很气恼地说:“她心里哪有孩子呢!”话语中隐藏着极大的不满,事实上我也这样想。我思想复杂,有时希望她这么做下去,免得分手后对她还有挂念。可有时又渴望她不这么做,哪里有更好的人等着自己呢?至少她应成为一个好的母亲,另嫁人生孩子后这样做也不好啊!我心中很清楚地记得,她这么干是从节后开始的,其中原因我也很清楚:她在肉食公司解决待业青年和干部家属就业问题的白云饭店餐厅部收款,节前几个月里她就常对我说餐厅部经理王新中小伙子对她一味追求着。也许是夫感情不好的缘故罢,我对此事采取了听之任之、纵容,甚至鼓励的态度,心中有时还认为自己这一着太高明,乐滋滋地,好多次她要把那个家伙写给她的情书——据说比我写给她的动情多了——给我看,我粗暴地、不屑一顾地拒绝了。后来就是听到说、看到那个家伙送给她的东西,也不闻不问,紧接着我就得到了子几乎很明显要外出约会的暗示,我也装出大度的样子,仍未加阻止。现在我意识到那必然的、我希望的结果已发生了,却反而想阻止,男人嘛!我莫名其妙:一个长相、工作、水平全不如自己的家伙,竟然莫名其妙地敲开了自己老婆的心!这样想,自己就受不了啦!可我出于对理想中的好老婆的追求,事至如此,也咬紧牙关纵容,就像社会上有些人纵容马双全一伙一样,只不过他们追求的是永恒的有价值的、不知还要吸引多少代人的东西——金钱。

  我想着自己的心事时,母亲还在唠叨我不知听过多少遍的话。

  “少说些!”父亲很厌烦地阻止母亲道:“说这些又起什么作用呢?”

  “我要说、要说!关你什么事!”老小老小,母亲63岁了,可格几年来却更像小孩子了,特别是在自己不高兴时。

  “你说你,说了多少次,有用吗?”父亲端着酒杯转过头望着母亲笑嘻嘻地说。

  “就是因为没有起作用,所以就要说呢!”母亲的话也似乎很在理。

  “嘿!嘿!你就说吧!只要你不觉得累!”说着他逍遥神般地喝了一口酒。

  我母亲是1973年改嫁到曾家的,那时我还小,大概9岁左右吧,弟弟5岁左右,所以就全改名换姓了。他们两老虽常拌嘴,可过得也还可以,比俗话说一瓢水泼的一些家庭还好一些。父亲比较心平气和,母亲也不后悔,这个家就像围着小圆桌子摆的六把小凳子一样,虽然都不相同,可围在圆桌旁,也算是高的桌子低的凳子,达到了矛盾中的协调和统一。

  父亲对《新闻联播》是每天必看的,虽然他现在几乎总在麻将桌上消磨时光,可几十年当干部养成的关心国家大事的习惯仍没有改变,就像他那抽烟喝酒的习惯一样,已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看新闻时,一副全神贯注,道貌岸然的样子,好像在政治生活中,他这个老员还在起一定作用似的。我受他的感染也看看新闻联播,可仅仅是为了收集一些信息,使自己不完全成为国家大事的盲人,当别人谈起时,有一种曾有所闻的感觉就足够了。

  在妈的唠叨声中,儿子总算安顿睡了。时间应该不早了,老婆居然还没有回家来。一股隐藏在内心的不安引起了我情

  绪的波动。向南的窗外,从杂草丛生的院中传来土青蛙的叫声与连阳台小房里父亲的鼾声,使更显得寂静。此时,马双全在干什么呢?五年之内他会成为银市的“奇怪首富”吗?朱厂长一行现在又在干什么呢?往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我胡乱想着身子渐渐往下滑,躺到了儿子的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搬着自行车上楼了,听声音是子回来了,我的心踏实了许多,看样子男人没有人是不行的——有阴有阳才可能达到统一嘛。我集中注意力:钥匙插入了锁孔,门开了,停车,人走了进来。我侧身看着她,想听她对我说些什么,可她没有开口,就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靠南窗左边放着的听说还是妈妈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镶着鸟的枣红的精制樟木双层柜的顶层去拿换洗的衣裤——这箱子据我所知可能是我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她转过身,我注意到她的脸很平静,满足但并不踏实,有一种做了什么有愧于自己丈夫的事可又准备承担全部责任的样子。她依然没有看我,似乎有意避开我们父子俩,走出了房间。

  我等待着,专心地注意着后屋的一点点细微响声:倒水、洗澡、洗衣服,足足半个多小时。我盯着她,她却回避着我,她上了,把儿子挪在中间后,面朝里,背向着我和儿子,弓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躺下了。

  我关上灯想睡,可怎么也静不下来,越想越兴奋,越沉不住气了:“你上哪里去了?”我本不想问,可还是说出了口。我似乎等了许久,可她没有回答。

  “你总是孩子的妈,你得管管他!”

  。。。。。。没有回答。

  “和我过不下去,离婚也可以。”

  。。。。。。还是没有回答。

  很黑,我睡在上眼睁得大大地,可什么也看不见;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感到子的心完全对我封死了,情感上已高高地筑起了一道墙,她已进入了另外一个天地。

  我全身的器,除了大脑没有睡着之外,全都睡着了,浑身软绵绵地,这种状态我可是第一次经历——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会儿老婆,一会儿孩子、一会儿马双全、一会儿龚局长、洪所长、尹股长,一会儿朱厂长他们……看来连大脑的控制器——意志力也睡着了。灵魂开始离开自由自在漫无边际地游荡起来,天、地、人间、地狱乱七八糟地,看来大脑也要有一个什么东西控制着,不然它也没有一点规矩。

  第二天上班,我刚坐到办公桌前,龚局长急匆匆走进来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中央专门公布了一个法律,把办骗子企业,以企业名义假借“三角债”形式骗取他人货物拒不付款的行为规定为商业诈骗活动,视为个人行为,要实施严厉的制裁了。就在昨天里中央命令公安部门突然采取行动,像“8&8226;18”那样一之间在全国范围内把类似马双全的经济犯罪分子全抓了起来。银市抓了一批,不知马双全是否抓住了没有,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先别这么高兴,快到公安局去问问,看马双全被抓住了没有,不让他给跑掉了!”龚局长说着,一把抓住我的肩用力拉过来又用力将我往门外一推,我失去了平衡直往门外冲。蓦地我从上坐起来,原来是一场梦,我看看四周,老婆已不在了,儿子还在熟睡,他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看样子他也同他傻爸一样做着梦呢!天已大亮,窗口透过红的日光,我感到时间不早了,坐在上稳稳神,将那自由自在闹了一个晚上的思想重新控制住,然后翻身下。

  十二

  老婆早已离开了这个仅供她“劳累”后暂作休息的家,这些日子她总是早早上班,究竟是那个快垮台的单位奇迹般地生意兴隆了起来呢?还是想避开我,迫不及待地去见她的那宝贝情人呢?我没有去考证,也不想去考证。父亲也出去了,他总是早早起去买菜,顺便走走步、锻炼一下身体。母亲在卫生间门口洗衣服,她天天清早干这事。我有时开玩笑,把她的这一习惯也叫着奇特的早锻炼,可我今天没心情开这种玩笑,马双全制造的那件棘手的案件还等着我去办呢!

  “妈!今天您送孩子上幼儿园去!”临出门时我似乎没好气地说。

  “哎!要送你自己送,我没有这个本领!”这时她已在阳台上晾衣服,话说得比我的生硬多了。

  “不送归您吃亏!”我推着车开了门,抛出一句。没等她回话,使劲地把门一带,嗑的一声响,瞬间,房里传来了儿子哇哇的惊哭声!

  “这个死抽筋的,今天是哪里不对劲!”我下楼时听见母亲气鼓鼓责怪我的声音,接着又转移对象极温柔地说着:“我的心肝、我的宝贝,不哭!不哭!奶奶来了!你那个死没良心的爸爸这么早就把我的小乖乖吵醒了,不哭!不哭!奶奶来了!”房内儿子停止了哭,传来母亲笨重的奔跑声。我骑上车走时,回头望了望,阳台上还放着一脸盆没晾完的衣服。

  走进办公楼前厅,看看挂在正堂上还是新楼落成时物资公司送的那个大石英钟,才7点半,心想今天我怎么来得这么早呢?可更有早来人正忙碌着扫地、打茶水,四目相对或碰个面对面时才笑着点点头,相互之间连说声“你早!”似乎也没有时间——难怪我局年年是全市清洁卫生标兵。其实,新一天的工作又有好多急着等我们去做呢?不过我今天确实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我疾步走进公办室,里面空无一人,可地已拖了,红漆地板水渍渍地反射着窗外的晨光,茶水也打了,整个房间收捡得清清爽爽,给人一种舒适,亲切的感觉——比我那塞得满满的卧室舒服多了。我心中有数,尹股长肯定早已来了。只要不出差、不生病,他几乎每天都比我们两个像睡不醒的年轻人到得早多了。虽然他为了使我们不至于成为不会做办公室卫生的人,也常有意留下不够整洁的办公室让我们做做卫生,可他仍几乎做了全部的80%,这个粗略的估计数已足使我在感情上过意不去了,所以我想法多做一些,有那么几回,我试着在下班前就做好卫生,可没有能坚持下去。

  卫生可以由别人做,可每天的早点是不能由人代吃的,这是在你人生旅途中诸多必须独自完成的工作之一。我匆匆离开办公室,瞄了隔着水池正对着我们的二楼龚局长的办公室一眼,门开着,想必他已上班了。昨天他交待我们的任务瞬间全出现在我的脑海……。水池中的鱼儿,同往常一样在池中闹着,拼抢着食物,虽然个子不大,却也显出了它们求生存的本。也许是怕到后厨房吃早点碰到龚局长责怪我为什么还没有去办案吧,也许是怕他问起今天我们办案的内容——因为昨天到洪所长家去时,尹、洪已改变了龚局长办案的大方向。我违反常规地没有到后面厨房,而是走出铁栅大门到外面去吃早点,迎面就碰上了朱厂长一行三人带着疲惫的神情走了过来,看样子他们昨的睡眠比我还差,一个个浮头肿脸,红眼丝丝。

  “朱厂长,你们不准备走了吗?”见到他们我确实很高兴,心想他们可能会继续留下要求我们办案,那我们办下去就更名正言顺,义不容辞了。话一说出口,又感到有赶他们走的嫌疑,不好意思地收住话头,停下脚步。

  “是准备一大早就赶路的,昨天和你分手后去工商所找黄所长,他很爽快,专门给银市饭店写了条子并派小向和我们一起去取货、装货,我们想肯定是你电话与他联系过了,就想在走之前先来感谢你一声,道一个辞!”朱厂长的心似乎离我们远了很多,说话时也有点闪烁其词,甄涛、吴德贵掉在他的后面,间隔好大一段距离站着,阵式松松垮垮的,可都用一种疑惑、探询的眼光看着我。走都要走了,还来干什么呢?我感到他们 似乎又信赖我,又担心我难以办好案子。这时上班的同事骑车从我们旁边一个个穿过,我注意到他们飘向我们的目光在探问着什么。朱厂长他们为给上班的人让路迟迟疑疑地向我围拢过来,使我感到了一种精神压力。我越发认定了:他们是不信任我们在他们离开后还会继续把案件办到底!

  “昨天我去见过龚局长,他态度很坚决,责令我们把案件查到底!”我想他们是来探明昨天我去见龚局长的结果的,所以就实话实说:“我吃早点后就和尹股长一起办案去!”免得对方不好意思提起,我注意到他们急切的探询目光消失了,可依然存在众多的疑虑。

  “好,你去吃早点吧!”朱厂长说,可没有一点想离开的意思,考虑了一下,改口道:“我们请你吃早点,在你吃早点期间好向你求教几个问题。”

  我们来到街对面简易棚早餐点的门口,可人很多,热热闹闹地,没有一个能坐下来说话的地方。“有什么问题问吧!”我站到一边,停下来说,心想他们只是想问我问题,可不是真心想接我吃早点,何必不尽快地满足他们呢?

  “你们能办得了这件案子吗?”朱厂长单刀直入地问,的确被我猜中了,他早把请我吃早点的事忘记了,心中只想着他的案件。

  这可真是一个问题,因为我心中无底无数的:“我也没把握!”我迟疑了好一会老老实实地说:“话只能这么说:龚局长下了决心,我们全力查办,总会比不办强!”我看他情绪低落并夹杂着一种失望感,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话安慰他们:“我只能说有一线希望。”口气像在对癌症病患者的家属说话一般。

  “你们有没有办法逼马双全交出他骗我们的货物呢?”朱厂长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我问。

  “据我估计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说道:“因为他们已将货物转移藏了起来,可我们依法只能查封查扣知晓的与本案有关的财物,冻结有关的款项,不过据我猜测,他们的帐户上肯定没有款子!当然为维护你们的合法利益,我个人甘冒超出法律规定的风险,查封查扣他们的所有财产,不过这样做对你们的 确也没有多大的好处;车间厂房是村里的财产我们无权查封,几台缝纫机又值不了多少钱,也可能是职工们带去的私有财产,库存的货物都是一些早准备在那里的残次品,又难以作价处理,虽然他们报价48万,可我估计最多也不到10万元。”我客观地分析着。

  “我看过他们的执照,注册资金有大几十万呢!”朱厂长看样子并不赞成我的分析,还认为我在为马双全开脱。

  “那是纸上的东西,注册资金不实的现象多得很!”

  “你们还有什么强制手段?”

  “最严厉的是吊销他们的执照,我想通过这起案件,他们的执照肯定会被吊销的,只不过可以防止其它的人再上当,而对于你们没有丝毫的益处!”

  凭我的良心,我认为只要能有好的合法的途径解决他们的问题,那我是再高兴不过了。朱厂长们当然也一样,他们同我一样正在苦苦地探索,不然也不会还站在我的旁边,像几个迷途的羔羊了。

  “你是学法执法的,经验比我们也多,你看还有什么途径呢?”

  “我现在说的仅仅是一些参考的意见。”我明知说了也无用,可不说又辜负了别人的一片真诚的心,所以就说啰。在我胡言乱语评说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居然听得入迷一般,可见他们确实无计可施了,只想从我的话中哪怕是得到一丁点儿的启示。后来的结果也应验了他们确实按我的主意办了,可并没有为他们挽回一丝一毫的损失,反使他们遭受了更大的损失,弄得我不敢向同事们说了,痛苦久压心头,至今难解脱。

  我首先把现行的企业法人制度狠狠地抨击了一通,其核心无非落到一点,就是说现行的法学理论和实践承认了企业有经济违法的行为、能力,能成为违法行为的主体,个人以企业名义从事的违法行为由企业负责,但依法的最基本原理,企业是没有违法的行为能力的,虽然现行观点认为企业不能犯罪,刑事责任由个人承担,但是罪与非罪的界线又是那样的含混不清,因人而异地胡乱评定。看朱厂长他们听得摸头不知脑了,我不得不收起了我的空洞的大理论,转入实际。

  我说:“这种案件最好不到法院经济庭和工商部门寻求解决,因为这两个部门审理了就会作经济合同案件处理。这不属于刑事自诉案件,也不能到法院刑事庭去起诉。如果你们定要到这两个部门去申诉,只会对马双全有好处,最后以他残存的货物抵你们的货款,而你们肯定不愿意有这种结果!

  “最好是到检察院或者公安局去作为经济诈骗案件起诉,可实际工作中,他们会从纯主观上认为:有合同存在,从表面现象上看是拖欠货款。加上他们的办案经费又有困难,似罪非罪又难判定,侦察、调查的难度大,所以不一定立案。再说马双全一伙是以企业的名义出现的,他们又不是不承认欠你们的钱,也愿意有钱后付款,硬要他当即付清,他也愿意用以货抵款的方式还你们的钱。现在经济生活中互相拖欠的现象又相当普遍,法律上界线又不明。从形式上看,他们购回你们的货物是他们企业所需的原料,货物又入了企业的帐。现在一说到是单位对单位的经济问题,就使好些借假单位之名骗取钱财的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近年来常见于报刊的所谓法人不负刑事责任的观点,使检察院和公安局难以立案侦案,但不侦察又怎能判定是否犯罪,究竟是谁犯罪呢——其它部门、个人有权说这种话吗?

  “我还没有听说过对这种案件以诈骗罪起诉到法院的,即使司法部门以诈骗罪立案了,并把犯罪分子抓住了,可只要诈骗者能付清货款,案件也就了了,总之很难啦!再说社会上普遍提倡什么借鸡下蛋,借船过河,一些领导宣传什么只要将外地资金弄回来,个人不装腰包,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其名曰:这样做有利于本地经济的发展。类似的人还被作为先进典型进行宣传,殊不知骗回的钱财究竟有多少被化为地方公有了呢?我想大部分是装进了违法者私人腰包的,这样做破坏了法律,损害了正义,违背了良心,你说叫司法机关如何办案!”我当然不能说马双全是他村里、城关办事处所公认为的名人、能人。可下意识里是暗示了他们的,不知他们体会到了没有。

  看他们居然还全神贯注地听着,我也就像找到了几个知音似地,把我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全抛售了出去。

  “虽然扣押人质不对,法律界反对这样做的人很多,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其效果确实比其它方法都好。我理解那些为维护国家、集体财产而扣人质的人,从内心深处是支持他们的。目前的法律体制下,使用这种方法的人将越来越多。银市几乎每年也有上百起被骗案件,最大的一起是银市丽有限公司的案例:他们通过原在银市当副市长的吴自福汇了400万货款到深圳去购货,款一汇去就回不来了。市里组织了公、检、法、政府和市委一大批人去追款,可人都没能找到,找到了原银市的父母、已下海的吴,他却说要办案人员交1万元给他,才能打听到经手人的下落。钱没有交,当天晚上市特警队七八个人就被那伙人通知当地的防暴队包围,个个在住处被缴了械。公安局林局长带了市委、市政府开的介绍信通过省公安厅出面交涉,才把人放了出来。后来没办法了,经多方查找,探听到那伙骗子的头头经常出没的地方,由公安局的人突然出击逮住了,抓回银市扣了起来,通知对方拿钱来放人,才追回了货款后放人的。”我作为一个知法者,办案人员,没有公然鼓动他们采取同类的方法追回他们的货款,但通过举例说明,想必他们理解我的意思。

  最后我说:“你们也可以试试去找找你们向我提到的原我省副省长,现任你省省委书记的赵书记,请他出面给我省领导写个条条看看,也许能抵用。不过你们放心,无论你们怎么办,我都会尽自己的最大力量把这件案件办下去的!”

  “不!不!不!”朱厂长说:“我们无论怎么办,还是要依靠你们的,即使用其他办法来办,我们也会先和你们取得联系,求得你们的配合!”我相信他说的话是恳切的,也是肺腑之言,所以告别的时候,我们几乎是依依不舍,紧紧地握手,充满了无限的信任和彼此之间的怜悯。可以后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令我大失所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