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哪,外婆带你的时间最长,你也最懂事,你外公走了这么多年,我也该下去陪他啦。有件事情我没有跟你们说过,”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潘云小心的说:“外婆,您慢慢说,别急。”
“住在老水井边上的张爷爷你还记得吗?”外婆把目光转向墙上挂的那把琴上。
“记得,是那个小时候常塞糖果给我吃的那个张爷爷吧?”
“就是他,二十年了,你张爷爷常常惦记着你哪,这把琴也是他送给我的。”
外婆又歇了一会,潘云喂她喝了一口水。“这把琴你知道叫什么琴吗?这叫丁喊,是我们傣族人的乐器,意思是会说话的琴,这些年,都是你张爷爷陪着我,我们常去文庙跳摆手舞(我记得应该是叫摆手舞吧,我特意查了大半天,摆手舞是土家族的,我说的这个舞是一群人围着一棵树跳,实在查不到叫什么舞,和摆手舞最接近,不同的是中间有棵树。如果有知道的朋友请告诉我)。他背着丁喊在旁边伴奏,你外公去的这二十年,如果没有这把丁喊陪着我,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啊。”
言下之意,是张老汉陪伴了她晚年的孤寂岁月,漫漫晚年,虽有儿孙满堂,却无一围绕膝下,一个孤独的老人怎样才能捱过这无聊的岁月,想想都让人心酸。
“小朋友,吃什么不是很重要。”她转头向我说。“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对吗?”我现在随身都携带纸笔了,形势逼人啊。我忙写了这句话给她看。
“多聪明的孩子!可惜是个哑巴。唉,老头子,你把我一人抛在世上这么多年,我给你带大了孙儿孙女,也算对的起你了,马上就来陪你了啊!”
老太太现在的思维跳跃的很快,总算还听的明白。我写道:“外婆,我既然来了,就给你随便做点吃的吧,您还吃的下吗?”
老太太皱着眉想了一下,说:“我来建水已经几十年了,家都没有回去过,家里人早就没有了,唯一记得的是我妈妈过年的时候做的那道“干炸响铃”。小朋友,你会做吗?”
“干炸响铃!”我想了一下,应该没问题,就是豆腐皮裹上以猪里脊肉末为主料的馅,油炸而成,切成菱状,形如马铃而得名。关键是炸的怎么样,建水出名的就是烤豆腐,找点豆腐皮应该不难。
“好吧,我去买材料,对了外婆,你要吃荤响铃还是素响铃?”我问。
“小时候啊做梦都想吃肉,现在城里人都吃野菜喽,不过现在肉又贵了,还是吃素的吧。”
“外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别担心贵!”潘云忙说。“素的更贵!”我递给潘云一张纸条,潘云瞪了我一眼,这个时候说真话明显时机不对!
我和潘云去买菜,出门抬头就看见朝阳楼上那四个潇洒飘逸的狂草榜书“飞霞流云。”这是唐朝草圣张旭为朝阳楼所题。
“老朋友,又见面了,别来无恙!”我心里默默的说。
菜市场豆腐倒是很多,豆腐皮却没有的卖,问遍了都没有这东西,我冬笋,香菇的倒是买了好多,潘云很是焦急,问我,“没有豆腐皮行不行?”
没有豆腐皮,那叫什么干炸响铃?那不是炸肉圆吗?我把意思告诉潘云,潘云抓瞎了,问:“用别的东西代替可以吗?”
我问:“你难道想用凉皮?”
潘云眼睛一亮:“凉皮可以吗?!”
“我还真没有炸过凉皮呢,谢谢你给我这个实验的机会。”我写道。
要不是我会做这道菜,潘云都要把我卖到泰国去了,她急的朝我发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啊?我只能为外婆做这么多了,居然办不到!”
我拍拍急的想哭的潘云,递给潘云一张纸条,她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豆腐坊在哪?”破涕为笑的打我一拳:“小坏蛋,不早说。”
这一拳打的我几乎半身麻痹,这女教师手劲怎么这么大呢。
一直跑到甜水井附近才找到一个豆腐坊,桌子上包满了方方鼓鼓的豆腐块,全是用来做烤豆腐的,我们问老板豆腐皮有没有,胖胖的老板娘说:“你们找的是不是这个?”
我们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屋檐下的竹竿上挂了好几皮豆腐皮呢,老板娘说他们这除了豆腐块别的产品都不好卖,这出来的豆腐油正不好处理呢。
竹竿上的货我们全扫了,出门了老板娘还追在后面跟我们要电话,直问我们以后还要不要,送货上门也可以啊。
买齐了东西,我们很高兴的回头了,得赶紧做去,老太的时间不多了,我这算是临终关怀吧。
路过文庙的大门口,我朝里面看了看,发现有个老头一个人孤单的坐在一群跳舞的老人们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唢呐,忧郁的看着泮池被微风泛起的波浪,头顶上几缕白发随风飘扬。直觉告诉我,这老头怕就是潘云外婆嘴里说的那个张老汉。
我拉了拉潘云,示意我要进去看跳舞,潘云不乐意的说:“下次再看吧,现在……”
没等她说完,我已经朝跳舞的人群走了过去,潘云没奈何,提着菜跟我走了进去。
哈,在这里扭屁股正大光明,我对着他们不搭调的扭了起来,郁郁葱葱的树木上面鸟声啾啾,正是我需要的。古朴的乐声中,这群跳舞的老人发现了我,笑着邀请我进圈子,我也不管自己舞姿奇特,跟着一老头就开始转圈了。
脚下乱七八糟的跳着,耳朵还要凝神听这帮野鸟聊的什么,真是费劲。外围伴奏的几个老人见进了客人,顿时加大了弹奏力度,搞的那是喜气洋洋,整个队伍跟吃了摇头丸似的,跳的格外起劲。
我的妈呀,间谍不是那么好当的,费了半天劲,腿都要跳抽筋都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树上那些鸟尽在那评论舞姿了,大部分很是鄙视我,有一只鸟倒是说了一句张老汉怎么有好几天都不吹唢呐了,是不是生病了?马上就被一群鸟唧唧喳喳的说哪里哪里跳舞如何的声音淹没。
我也跟不上这些大爷大妈的脚步了,他们真是身姿矫健,我自愧不如,跳出圈外冲大伙歉意的笑了笑,跟伴奏的几位摆了摆手,准备回家,反正看见张老汉长什么样了。大伙直嚷嚷,小伙子摆的不错,明天再来,咱们换个花式!
路过张老汉身边,我撕下一张纸急忙写了几个字给他,他一楞,看了看字条,还是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潘云已经很不耐烦,教师这个身份压抑着她没有发作,见我不跳了,长出了口气,急忙拉起我就走。
回到家,潘云先是急的进房去了一趟,随即就放心的出来了,她是怕我们走这一会时间她外婆已经下班了,看她的样子她外婆还可以挺一会儿,我也钻了进去,递给老太一张字条,写着:我见到老张了,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潘云外婆惊喜的看着我,激动的颤抖着嘴唇要跟我说话,忽然又闭上嘴,翻过纸条的反面,要我把笔给她,嘿,看来她也羡慕我的说话方式。
老太颤巍巍的写了句话,我一看,泪都差点掉下来,她写道:“我走了,你好好活着,再找个伴!”
我郑重地收好纸条,直接问她:“干吗他不来看您?再不行你们打个电话呀!”什么年代了这是。
老太没再费劲写字了,苦涩的笑了下说:“你看我的儿子都可以做你爷爷了,他们丢不起那人哪,早就闹过了,再说我们都老了,无所谓啦!”难怪老太不肯咽气,还有个大心愿没了呢。
现代人的心早已经冷漠,除了自己亲娘老子死哭两声,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意,供你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还管的了你的感情生活,难怪现在那么多的老人宁愿去养老院,孤独是一说,谈个恋爱也方便啊。
出门看见潘云那一大家子人,潘云就蛮倔的,这一家人怕也好不到那去,看来我这个临终关怀不怎么好进行下去,我还是做我的菜去吧,还好会几个家常菜,勉强安慰一下老人那颗受伤的心。
潘云理所当然的在厨房帮忙,看她那架势似乎还想把这道菜学会,她跟我说:“我到今天才知道外婆原来喜欢吃‘干炸响铃’这道菜,我原来一直都不知道。”
我心里想,那是你外婆快死了,不然你怎么知道,不过我可再不敢写给她看了。
我做好了菜,素的荤的各做一份,端进去给老太太尝尝,老太太吃东西已经不太容易了,吃了半个后咋吧着嘴,说:“淡了点,不辣,加点辣子和花生酱就好了。”这老太太已经是个完整的云南人,再也改不回原来的口味。
剩下的大部分干炸响铃,被大伙晚上全吃掉了,蘸辣椒吃的很是过瘾,老太太一人在房间,喝了点稀饭,静静的躺在床上,回忆着自己的一生,等待死神的来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