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择日不如撞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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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高考失败之后,叶树开就把心思全部用到准备起新房子这件事情上来了。还在龙山水库做工的时候,每一次回家的路上,叶树开都留意沿途经过的山林,看到有好的木材能砍下来带回家的,就先砍下来扛回家,来不及砍下来的就先记住那个地方,等以后起房子用到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到那里去砍伐了。

  这一年,因为叶长生父子一直都在龙山水库工地参加劳动,几乎出满了全勤,得到的工分很多,尽管黄瑞芝大半年时间无法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不下几个工分,但是到年终结算的时候,叶家还是有了97块钱的结余。叶树开对这一结果比较满意,自从他回家当了劳动力,家里年年都有结余,他满怀希望,对新一年的生活充满了信心,期望着家里的生活状况很快发生根本的改变。

  1978年元月下旬,龙山水库第一阶段工程结束,工地上用不了那么多民工,叶树开被轮换回到村里参加生产劳动,他还和以前一样,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家的时候,肩上都扛着一根木头回来。为了找到好的木料,他把红枫村周围的山林都走遍了,甚至还走到八九公里以外的地方。有一次,他误打误撞,在红枫村上游八公里的山里,看到在两个立有墓碑的坟墓,坟墓所在的地方不是很高,尽管坟前长满了杂草,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有几级平台,山脚下面有几块废弃的旱地,再往前去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他想起刘远山在三舅家里说的话,就到坟墓前面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坟墓主人竟然姓叶!根据墓碑上的铭文,他确信这是他们叶家祖宗的坟墓,因为红枫村以及附近的村屯只有他们一家姓叶。

  回到家里,叶树开把这一发现告诉了父亲。

  “那就是我们叶家最早来到红枫村的祖宗的坟墓。我年轻的时候到那里去上过坟,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二十年来从再也没有去上过坟。我记得坟头是一块半圆形的大石头,上面还雕了二龙戏珠的图案,好像还刻了几个字,是什么字记不得了,两边的石条上还刻有对联。坟墓的位置不是很高,山下是几块旱地,前面还有一条小河。”叶长生听儿子说起那两个立有坟碑有坟墓,就十分肯定地说,“最后一次去上坟的时候,我还没有和你妈妈结婚呢,没想到二十多年之后,你倒自己找到那里去了。这么多年没去上过坟,怕是坍塌得厉害吧?”

  叶树开说:“坍塌倒是没有坍塌,只是全部都长满了杂草,在两个坟墓之间还长了一棵一个人合抱的大枫树,在山下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两个坟墓。坟头那块石头已经掉下来了,上面刻着‘布山耸秀’四个字;有一个坟墓稍大一些,两边各有一块石条,刻的是一幅对联,好像刻的是‘层层峰峦叠锦绣,款款流水润文章’什么的。立碑的日期是清朝的咸丰三年,但是墓碑上的字我也记不得那么多了。”

  叶长生说:“咸丰三年到现在,应该有一百多年了吧?”

  叶树开说:“我回来之后查看了一下,清朝咸丰三年按照新历算应该是1851年,现在是1978年,算起来有一百二十多年了。不过,他们肯定是来到这里好久之后才死去,然后才埋葬、立碑的,所以,从他们最初来到红枫村安家的时候算起,到现在估计应该有一百五十多年了。”

  他父亲说:“我记得对门的契叔还专门到那里看过了地理,说那是一个好地方,好风水,能保佑叶家子孙后代出人才。你看,都过去一百多年了,现在红枫村姓叶的也还只是一家,不要说出人才了,连人丁都不兴旺,可见地理风水的说法是不灵验的。当然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还要去那里上坟扫墓,好歹我们总算还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来到红枫村扎下根的嘛。”

  叶树开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三舅家刘远山给他看相的事,就对他父亲说:“爸,你信不信,有人还能从我的面相上看出我们家里有这两个祖坟,而且还知道我们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去上过坟了呢。”

  他父亲说:“是瞎瞢瞢中的吧?哪会有这种事情?”

  于是,叶树开就把那天在三舅家里,刘远山给他看相的事和父亲说了。他父亲听了,连想都没想就说:“那一定是三叔公和刘远山事先串通好了要来骗你三舅的。”

  叶树开说:“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但我就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骗三舅呢?”

  他父亲说:“你不知道吧?三叔公说你三舅有学阴阳地理的天份,和他很投缘,想让你三舅跟着他学地理,好接他的衣钵呢。”

  叶树开说:“只是,刘远山怎么懂得我们家有两个祖坟,而且是多年没有去上过坟了呢?”

  他父亲说:“那刘远山是什么人?他可是地理先生呵,这种人平时最爱到山上去瞎转,说是什么‘入山寻龙’,就是到山上去寻找龙脉风水,哪一座山他们没有到过?特别是有坟墓的地方,我敢说,他事先已经见过了那两座坟墓,并看了坟碑上的铭文。在红枫大队,甚至整个红枫公社也只有我们一家姓叶,他一想就知道那是谁家的祖坟。至于有多久没去上坟,过去十几年的形势大家都是知道的,何况他还到那里看过了,很容易得出我们已经几十年没有去上过坟这个结论的。”

  “怪不得。三舅对他们的说法可是深信不疑呢。”叶树开似乎恍然大悟地说,不过,他还是有点想不通,“但是,他们怎么懂得我要到三舅家去呢?”

  他父亲说:“既然他们要设下一个套,肯定会有各种准备。要是那天晚上你没有到你三舅家去,他们还是会用别的办法骗取你三舅的信任。你去了,他们正好利用这件事情来做文章,因为我们家的情况你三舅多少都有点了解,他们在那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你三舅当然就更相信了。”

  叶树开一想也对,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二月初,临近春节的时候,一年的生产劳动已经结束了,新一年的春播春种还没有开始,当年也没有什么大的生产运动,龙山水库也建好了,用不着再过什么革命化春节,大家都忙着为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做准备。这是一年中最长的农闲季节,为起房子作准备,叶长生父子和黄瑞山三个人每天都上山去砍木头。天还没有亮,三个人就出发了,天黑了才回到家里。因为砍树的地方离村子较远,他们砍下木头之后,并不急于扛回家里,而是集中起来放在一个地方,等以后再请求乡亲们去帮忙给扛回来。

  临近春节了,村里的喜事不断,叶长生作为村里红白喜事后勤的厨房班头,实在脱不开身,再说,现在帮了别人的忙,将来起房子的时候别人也会来还工,所以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和叶树开、黄瑞山一起去砍木头。

  这天一早,叶树开又带了他三舅到红枫村后山的三台坡去砍木头,那是红枫村大队与龙山大队交接的地界,有几处长得十分茂盛的树林,他还是在去龙山修水库来回的路上已经看好了的。

  当天下午,叶树开在一片树林子里发现一棵苦楝树:上下通直,齐腰的地方一人合抱大小,从树根到三四米高的地方没有枝丫,树高十四五米。叶树开高兴地想:“这倒是一根好柱子。”他想告诉三舅自己的发现,但是听到三舅砍树的斧声离自己虽然不是很远,却隔了一个条山沟,就自己围着大树猛砍起来。叶树开还是第一次砍伐这么大的树木,为了加快砍伐速度,他把砍口开得很大,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大树开始倾斜了,为了避免断口开裂――要是大树的断口开裂,那就做不成柱子了――叶树开放下斧头,双手用尽全力去推顶即将倾倒的树干,但是正在倒下的大树根本不听他的使唤,在断口上扭动半圈,然后从断口中央撕开一个大口,而且树干还向他倒了过来!叶树开连忙放开推着树干的双手,闪开一步,他扑倒在旁边的草丛里,大树也轰然一声倒在他的身边,树枝被附近的树木挂了一下,树干翻转过来重重地压在他的背上。叶树开大叫一声,顿时失去知觉。

  黄瑞山在附近听到大树倒下的轰然巨响,接着又听到叶树开大声喊叫了一下,之后却没有再听到什么声响,连着大声叫唤了几次,也没有听到叶树开回应,感觉有些不对,赶紧过来看看。刚刚过得小山沟来,还没有走到大树倒下的地方,叶树开已经醒了,伏倒在树干下面痛苦地呻吟着,额头上冒着黄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黄瑞山一看不好,心里有些慌了,他弯下腰去,面色苍白地问叶树开:“树开,你还能动弹吗?”

  叶树开说不出话来,只是痛苦地呻吟着,艰难地摇了一下头。

  黄瑞山观察了一下,发现叶树开伏倒的地方,有点坡度,于是用斧头砍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作撬棒,插到树干下面撬将起来,让叶树开顺势往下一滚,摆脱了大树的重压。

  黄瑞山让叶树开平躺在坡地上,双手在他的胸脯上轻轻按压了一遍,问他手指触到的地方是不疼痛,叶树开说不痛;又小心地把叶树开翻转过来,让他以趴着的姿势伏在地上,双手在他背上抚摸一遍,又问他:“树开,现在感觉怎样?好些了没有?”

  叶树开点了点头,但是仍然无法动弹。

  黄瑞山把他又翻了回来,让他平躺着,对他说:“树开,你慢慢喘着气,看看呼吸顺不顺畅。”

  叶树开慢慢地喘着气,一会儿,呼吸终于顺畅了,就挣扎着想站起来。黄瑞山把他按住了,说:“你先不忙着起来,吸上满满的一口气,用力在胸腔里憋闷一会儿,看看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叶树开照着他三舅的话憋了几次气,然后说:“除了后背,前胸也十分疼痛,使不上劲。”

  黄瑞山说:“看样子你不仅是受了内伤,可能肋骨也伤到了,不知有没有什么大碍?得休息一段时间看看再说。”

  叶树开躺了一会儿,忍着疼痛坐了起来,他看着那棵断口被撕裂的大树,十分可惜地说:“多好的一根柱子呀,太可惜了,差点把命都搭上了,结果还是搞不成。”

  黄瑞山说:“有什么好可惜的?人好了比什么都好,砍坏了这棵树,还可以再找一棵。这么多山,这么多树林,难道还怕找不到一根好木头?人要是被压坏了,得到再好的木头又有什么用?所以注意安全才是第一要紧的。”

  他对叶树开说:“这么大的树木,在砍伐之前,要注意观察周围有没有其他大树,树上有没有藤条挂着。树要倒的时候,你不要光看着上面的树枝,也不要急于跑开,就站在树根下面,注意看着树干,树干倒下来的时候轻轻一闪就得了。要是看着上面的树枝跑开,倒是很容易被大树压中。”

  “树要倒的时候,我也是站在树根下面的,只是看到断口要开裂了,想用手去推它一把,这才躲闪不及,被压住了。还好啊,这里有一点小凹地,要是在平地上,那就更惨了。”叶树开心有余悸地说。

  黄瑞山说:“这么大的树木,倒下来的时候你想想该有多大的重量啊,不要说你一个人,就是再多几个人也难以推动它。苦楝树是很脆的,断口容易开裂。砍这么大的苦楝树,要想不让断口开裂,就不能砍得很快,得绕着树干一圈一圈均匀地砍,还要选择它倒下的方向。像这样的坡地,一般都是朝下方倒,倒下的时候,还要注意用斧头在断口上补它一两斧,这样把握才大些。”

  两个人在山上休息了很长时间,天将黑了,黄瑞山问他外甥:“树开,我们该回去了。你能走么?要不要我来背你?”

  叶树开说:“不用不用,我还动得一点,只是要慢慢走。”

  说着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背部和前胸还是很疼痛,但勉强可以走路了。黄瑞山砍了一根木棍让叶树开当做拐杖柱着走,舅甥两个慢慢走回了家。

  叶树开一路上强忍疼痛,回到家里的时候竟有些虚脱了,晕倒在地,把家里人都吓着了。

  黄瑞山一边捏着叶树开的人中穴,一边说:“树开在山上砍树的时候被大树压伤了,现在有点虚脱,得赶紧送他去卫生院。”

  一家人手忙脚乱,黄瑞芝叫叶树新赶紧背上他大哥去卫生院。

  黄瑞山说:“姐,不能这样背着去,树开可能伤着骨头了,得找一块木板来做担架,让树开平躺在上面抬着走才行。”

  黄瑞芝急得哭了,说:“我们家里也没有那么大的木板,现在上哪里去找呢?”

  叶树生说:“老二,快去把你哥睡觉的床拆了,用床板抬去。”

  一家人急急忙忙把叶树开抬到卫生院。路上,叶树开就过来了醒了。叶树开在医院躺了几天就回家了,医生说他并没有伤着骨头,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可痊愈。

  叶树开出院之后,黄瑞山从自己家里要来一大把草药,捣碎了给叶树开敷上,还把一瓶自己浸泡的跌打扭伤药酒拿来,让叶树开内服外擦。

  这一年,叶树开家里说是养了三头猪,不过阿婆买的那两头猪到了春节的时候,虽然已经不再是黑毛倒竖的模样,但还是没有长足六十斤,倒是黄瑞芝后来买的那头长了有将近一百八十斤,也算是有了年猪。腊月二十九那天宰年猪的时候,还拿了半边猪去抵了生猪派购任务。对那两头“石猪”,阿婆还是耐心地继续喂养下去。

  周波回家过春节的时候听说叶树开受了重伤,心里难过得眼泪直流,她每天都去陪着叶树开,直到初三假期满了才回县城去。

  叶树开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但是在他看来,既然身体已经没有事了,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不值一提。在静养了几天之后,背上的青印已经消失了,除了背上的骨骼还有一些酸痛,叶树开并没有感到其他不适,而背上的酸痛,按照叶树开的理解是因为这段时间过于劳累的结果。但这算不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年轻,身体好,容易恢复,经过这么多天的休息,他已经感觉好多了,周波每天都来陪着他,让他感到既温暖,又不安。不过他想得更多的还是起房子的事情。

  但是,在他三舅黄瑞山的心里,却有另外的想法。外甥在山上砍树受伤,可以说是经历了九死一生,这使他想到了他那老同哥刘远山给叶树开看相时所说的预言,他记得那天晚上刘远山曾经说过,叶树开为了家里的事将受一次重伤,叶树开上山砍树正是因为家里要起房子,结果被大树压伤了,差点丢了性命,黄瑞山相信这是刘远山的预言得到了证实。想到外甥被压在大树下的情形,黄瑞山还有一些后怕,要是那天叶树开自己一个人上山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样,他对面相、阴阳地理之类的东西更加深信不疑。

  叶家的宅基地是一年之前就定下来的,虽然这一年来叶长生父子俩一直都在为起新房子做着各种准备,但是因为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动工下基础,所以从来都没到宅基地去看。

  按照红枫村的习惯,大年初一到初三人们都还未下地干活,到了初四才正式开始新一年的生产劳动。就在初四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住在村头的包万有就到他们家里告诉叶长生,说是李林一家也要在他家的旁边起房子,现在正在挖地脚,看样子已经占到了他们原来框定好的宅基地范围。

  叶长生吃了一惊,对包万有说:“你没有告诉他们,那里是大队批准让我们家起房子用的吗?”

  包万有说:“我都说了,说一年前你们就去那里丈量了土地,还打了木桩和草结的。但是李林说,他也向大队申请了宅基地,大队也同意他们在那里起房子。说没有看到你们早先打下的木桩,还说你们家不会这么快就起房子的,又不是出钱买的宅基地,哪个人先起地就应该是那个人的。哪能光凭一名话,就把一块宅基地空占了几年不动?”

  叶长生阴沉着脸,对叶树开说:“他们这样做就太过分了!老大,走,我们过去看看。”

  父子俩赶紧跑到村头包万有家旁边去看。

  原来,李林家的房屋虽然是青瓦泥墙房,但也不是十分宽敞,和叶长生家里一样都是前后各一间,因为是在第一条街道和公路之间,所以两间房子甚至比叶长生家的房子还短一些,面积更小。李飞和叶树开同时高中毕业,第二年,李家老二李翔初中毕业后就不再上高中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老大老二都回家成了劳动力,一家七口几乎全部都是大人,家里显得有些拥挤。他们家里劳动力充足,生活一直都比较富裕,李林早就有了起房子的想法,他在带领第一生产队副业组劳动的时候,经常把一些木工剩下的下脚料捎带拿回了家里,为起房子做准备。叶长生一家早请宅基地的事他们是知道的,申请宅基地的时候,他们原本是向大队说好,就在包万有家和叶长生的宅基地之间的空地上起一个开间的房子,把叶长生的宅基地和包万有的房子连接起来。

  但是,当他们真正动工起房子的时候,李林却临时决定要起够两个开间,所以开挖地脚的时候就往叶长生已经定好的宅基地占去了将近一个开间的面积。

  叶长生父子很快来到了村头的宅基地上,果然看见李林一家除了阿婆没有到场之外,全家人都在那里挥镐动锄挖地脚。

  看到叶长生父子俩来了,李林一家并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叶长生走上前去,尽量以平和的口气对李林说:“老李,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去年大队就已经批准了,让我们家在这里起房子。你看,你现在把地脚开到我家的宅基地来了,这样不好吧?”

  听到这话,李林一家全都停下了手中的锄头铁锹。李林并没有看叶长生的脸,而是环顾四周说:“没有吧?你看,这里到处杂草丛生,哪里像是有主的宅基地?我已经向大队长说过了,大队同意我在这里起房子,要不然,哪个敢乱来这里开挖地基?”

  叶长生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之分,按照村里的规矩,我们已经在这块地上打了草结,还在四周围打下了木桩,你们就不应该再来要这块地了。这件事情全村人都知道了的,不信,你可以到四周找找看,是不是有木桩在?”

  李林说:“起房子这么大的事情哪能像开荒做菜地那样,随便打一个草结就能定下来了?再说了,你说的木桩我们也看见了,是到那边去的。我们现在挖地脚的地方并没有占到你们打了木桩的范围去嘛。”

  就在父亲和李林说话的时候,叶树开到周围去查看去年打下的木桩,发现靠近包万有家这边有两根木桩已经被挖出来丢到哪里找不见了。

  “阿爸,他们把这边的两根木桩拨出来不知丢哪里去了,不过其他木桩还在原来的位置。”叶树开生气地说。

  李林说:“你看你看,我们挖土的这边没有木桩是不是?哪里有什么木桩被拨出来丢了?我们可没看见这边有什么木桩。”

  叶长生对李林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先于你们申请了这块宅基地,你要硬说这是一块无主地,那我们就把大队干部叫来评评理。在说清楚之前,你们得先停下来。”

  说完又对儿子说:“老大,你去把大队长和我们队长叫来。既然两家的宅基地都是他们批准的,那就把他们叫来,我们三头对六面,当场说清楚。”

  叶树开应声去了。看到叶长生说这块地是他家的,并让叶树开去把大队干部叫来,李家阿公和李飞三兄弟不知如何是好,就都停了下来,不再挖了。

  罗桂花故意在叶长生面前使劲地挥锄挖土,看到阿公和三个儿子都定定地站着不动,就叫道:“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动手做工!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家不成?”

  叶长生说:“我也不是要你们家怕我们家什么,天下事都大不过一个理字。都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们有理的就说理,没理的就该退让,天经地义。要说怕,谁又怕了谁?”

  罗桂花并不停手,嘴里叽叽哼哼地在说个不停,叶长生并不理会她,背着双手在那块地上走了一圈,只等着儿子去把人叫来。

  不一会儿,大队长王朗和第一生产队队长兼指导员孙建国来到了。李林一家看到大队长来了,便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王朗看了李林他们挖开的地脚,不满地说:“老李,你是怎么搞的嘛,当初申请的时候,你不是说好要起一个开间的吗?现在怎么挖起两个开间的地脚呢?”

  李林过来陪着笑脸说:“大队长,你看,我家现在有七口人,几乎全都是大人了,只起一间是不是太小了?原先向你们申请这块地,起一间吧,又嫌大了一点,起两间吧,又不够宽。所以就挪过去了一点点,只一点点,也不是很多的。”

  王朗说:“这怎么行呢?原先你申请这块宅基地的时候,说好是起一个开间的,所以大队才同意你在这里起房子,现在你却要用两间,那不是乱套了嘛?这里只剩下一个开间的宅基地,你要是想起两个开间,只好到别的地方去划了,大可不必在这里占用了别人的宅基地嘛。真是扯谈!”

  李林说:“大队长,那现在我补申请,就在这里多划一个开间还不行吗?你看,地脚我们都已经挖开了,是不是可以变通一下,就批准我们在这里用两个开间的宅基地?反正也是你一句话就能定的事情。”

  王朗说:“不行不行,这里只剩下一个开间的宅基地,你想要两间,只能到别的地方去起了。”

  孙建国说:“这块地已经批给别人了,怎么能说改变就改变呢?你也不过是挖了几锄泥巴而已,哪算是开挖了地脚?”

  李林“嘿嘿”地笑着说:“所谓开工也就讲究一个意思而已,总不能全部都挖开了才算是动工吧?”

  孙建国说:“你要这么说,人家叶叔还拉过边线,打了木桩呢,那难道不算是开工动土?”

  李林说:“没有没有,我这边开挖的地方还没有到打木桩的范围呢。不信你自己去看看,我这边真的没有什么木桩。”

  孙建国到四周走了一圈看了一下,回到李林面前笑着对他说:“李叔,你以为把两根木桩拨出来了丢掉就可以装糊涂,占了别人的宅基地,还能蒙混过关?原来你申请用地的时候是起一个开间的,起两个开间是临时决定的吧?可惜太匆忙了,准备工作做得还不够细致呀。当然了,你可能不知道,叶叔放线下木桩那天大队长和我都在场,在这条边线的延长线上,两头还各有一根木桩,直到现在都还在那里钉着呢。”

  李林愣了一下,走到两头去看了看,当他真的看到那两根木桩的时候,一脸尴尬,喃喃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这里埋有木桩。”

  谁也不清楚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不知道这块宅基地是有木桩,还是说自己不知道这条延长线上还有另外两根木桩。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叶长生一家和三叔公、刘斌,还有黄瑞山一家都来到了宅基地边,旁边还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群众,大家议论纷纷,大多数人指责李林一家破坏了村里的规矩,强占别人的宅基地。李家爷爷听得脸都红了,闷着头扛上铁锹闪过一边悄悄溜回家去。王朗对李林说:“怎么样,老李,你们要是还想起一个开间的话,可以在这里起,如果想起两个开间,就另外选一个地方吧,咱们村别的地方宅基地还有的是,选好了地方大队会考虑批准的,只是不要再占别人的宅基地了。”

  还没等李林出声,他的妻子罗桂花就说:“我们当然要起两个开间,而且就在这里起了。他们打了木桩那又怎样?那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主,像他们家这样,怎么也得过他五六年以后才起得了房子。这块地已经在这里放空了一年多了,难道还要再丢荒它五六年?哪家能起就应该让那家先用这块地。”

  说着高高扬起手中的挖锄狠狠地挖着泥土。

  黄瑞芝看到罗桂花蛮不讲理的模样,就冲过去按住她手中的挖锄,抢夺中黄瑞芝敌不过罗桂花,被推倒在地,叶树开见状冲了过去,把罗桂花手里的锄头夺下来丢到一边,然后把妈妈扶起来。

  罗桂花被叶树开将挖锄从手中夺走,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上,于是指着叶树开对站在旁边的几个儿子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啊,看见人家都把你们的老娘给打了,你们还不赶快上!去!打死他们!”

  李飞三兄弟听了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劳动工具端了起来。

  这边叶树新以及黄志高等一帮表兄弟一看李家兄弟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势,也都站到叶树开旁边,准备应战。叶树开本来是重伤初愈,精神并不是很好,但是看到李林一家居然要强占自己的宅基地,感到十分气愤,看着罗桂花的无赖撒泼和李飞兄弟犹犹豫豫的样子,他的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豪气,转头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走上前一步,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李飞他们威严地说:“想耍无赖是不是?你们看清楚了,哪个打了你们的老娘?你们要打架是不是?来吧,打架我们兄弟也不怕你们!”

  孙建国赶紧走到对峙的两队人中间,分别指着叶树开和李飞说:“你们要做什么?都给我后退了!没有看到大队长和我正在给你们解决问题吗?我倒要看看,你们哪个敢在我面前动手!”

  “老大,打什么架?打架能解决问题吗?后退后退。”叶长生先把自己的儿子喝住了,然后又对李林和罗桂花说:“大家有理说理,何必动武呢?‘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还提倡要文斗,不要武斗呢,何况‘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两年多了。刚才大队长已经说了,你们要是想起两个开间,就到别处去,要是只起一间,就在这里起吧,这样我们还是邻居呢,只是不要把我们的地给占了就成。不过,你们也不要太小看人了,好像只有你们家才起得起房子似的,明倒和你们说吧,也不用再等三五年了,就在今年的年底,我们一定要把这三间房子给起好了!”

  说完,又双手作揖向周围看热闹的群众拱拱手道:“当然了,到时候还得靠众位乡里乡亲多帮忙才行。”

  “对!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要到新房子来过年!”叶树开握紧了拳头,低沉而坚定地说。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李林夫妇自己也觉得自己理亏,而经过这么一番冲突,他们也拉不下脸面再做叶家的邻居,便顺水推舟,接受大队长王朗的建议,答应另外申请两个开间的宅基地,一家人灰溜溜地扛着劳动工具回家去了。围观的群众也随之逐渐散去。

  看着李林一家都走了,黄瑞山对叶长生说:“姐夫,既然定下了今年要起房子,趁着现在还没有开始春播,队里的劳动不那么忙,你看,今天三叔正好也在这里,是不是回去商量一下,尽快选个好日子,最好就在这几天能够动土开工?”

  叶长生说:“还选什么日子?今天就是好日子。我看哪,今天就可以动工了。”

  黄瑞山说:“就今天?这恐怕不行吧?起房子可是一件大的事情。你看,李林他们家选择在今天动工,不是没动得成吗?看来还真得有所忌讳的。”

  叶长生笑道:“你就不想一想,你们为什么没动得成工?那是他们走的歪理,霸了别人的地。我们就不同了,我们是这块地的真正主人,本来就应该是我们来动土才是理儿的。何况,我们今天也算是收复失地嘛,怎么说也是一个好日子。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三叔,你说对不对?”

  就在黄瑞山和叶长生说话的时候,三叔公已经在那里暗自捏拿他的手指头了。这时听得叶长生问他,就顺口说道:“对对对对,今天也算是一个好日子,长生说的不错,‘择日不如撞日’嘛。就今天动工也成,但是要快一点,最好是早上就动,不能拖过中午以后。”

  叶长生听了哈哈大笑,对妻子和几个儿子说:“听见没有?你们都赶快回家去,把锄头、铁铲、十字镐拿来,我们今天就动土开工。建国,队里的皮卷尺好像还在你那里吧?你回去把卷尺拿来,三叔也在这里,我们先把大门、大房间和厨房的位置定下来画好了,然后拉线挖地脚。”

  叶长生还去买了一封鞭炮到宅基地上去燃放,以示庆贺;三叔公则在选定的大门、主房和厨房的位置各点上几炷香,开工仪式就算是正式开始了。由于生产队没有安排什么劳动,除了叶长生一家和他们在红枫村的亲戚,这一天来帮忙的乡亲也不少。一天忙乎下来,原本杂草丛生的宅基地已经清理干净,还拉好了基础定线,四周都挖开了地脚浅沟。

  实际上,自从去年初宅基地定下来了之后,叶长生父子就为起新房子积极地准备着,他们早出晚归,砍下了许多树木,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扛回家里堆放了;黄瑞芝的身体自去年国庆节以后也有所好转,已经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还在收工之后在山上割了不少茅草、砍了不少芦苇;只是迟迟没有动工开挖地脚。现在,一半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另一半也具备了相当的条件,趁了这样的机会,叶家起房子的事情终于敲定下来了。

  从此,叶家的三个劳动力即叶长生夫妇和老大叶树开每天至少有一个人在宅基地上做工,另外两个人则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收工之后也到自家的工地上干活。在他们家的工地上,每天至少也有一两个乡亲帮他们做工――在当时的农村,每一户人家的房子都是通过这样互相帮助才起得成的,村里的乡亲只要自己暂时闲着,看到别人家有事,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一般都会主动前去帮忙,被帮忙的人也会记住曾经得到过别人的帮助,等到别人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再去还工。像叶长生这样,作为红枫村红白喜事后勤厨房的班头,全村几乎所有人家都得到过他的帮助,所以人情很广,现在他家起房子了,自然也会得到许多帮助。到了农闲的时节,前来帮助的乡亲更多,男人砌石舂墙,女人挖泥运土;有时,他们也请乡亲上山去帮扛木头或挑茅草、芦苇回到家里堆放。对于前来帮忙的乡亲,受到帮助的一家一般只管一日三餐,不用再付工钱。有时,前来帮忙的人也不一定在事主家里吃饭。这也算是农村一种淳朴的风俗人情吧。

  因为老满叶树根已经上学了,不用阿婆整天带着,这样,阿婆就在家里专门煮饭菜和喂猪;而叶树新、叶树标和叶红放学之后都自觉回到家里,该去淋菜的淋菜,该去赶鸭鹅的赶鸭鹅,该挑水的挑水;遇到放假、星期天或者其他不上课的日子,他们就到起房子的工地去帮忙锄锄泥巴、挑挑担子什么的。总之,除了老满叶树根,叶家所有的人都为起房子忙碌起来。在这样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家里却出奇地平静和睦,再也看不到往年婆媳争争吵吵的场面。

  在乡里乡亲的大力帮助下,经过大半年的辛勤劳动,到了这一年农历六月,叶家新房子的主墙已经舂得一大半了,按照当初的设计,房子四周舂泥墙围将起来,里面各个房间不用泥墙分隔,这就需要两根大柱子在里面支撑。叶长生花了10元钱买下了一根大杉木,但另外一根顶梁柱还没有着落。

  农历六月初,早稻的收割还没有开始,但是为了赶上季节,人们已经开始为种植晚稻培育秧苗了。培育晚稻秧苗的准备工作十分简单,没化肥,人们就去砍来许多树叶当作绿肥,丢在烂泥田里,浸泡了几天之后,把烂泥田耙好整平,把田里的水排干,将浸泡过并已经发芽的谷种撒到田里,再撒上一些草木灰也就成了。泥地里可以看到裸露的谷种,经常有小鸟到田里啄食,人们往往扎一些稻草人插在田地里惊吓小鸟。一两天之后,就能看到田地里长出稚鹅毛般的嫩绿的小秧苗来了,这时,再把水引到秧田里灌溉,只要田里的水不断,最多再挑上几担大粪倒到秧田里去,秧苗就可以茁壮成长了。

  自从砍坏了那根苦楝树之后,叶树开一直留意着想要找到另外一根顶梁柱,但是他走遍附近的山林,都没有发现满意的树木。就在他为此苦恼的时候,有一天,他妈妈去参加队里的劳动,晚上收工回家时说,接下来的两天里,队里安排给她的任务是去采绿肥,为育晚稻秧苗作准备。叶树开听了心里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原来,在红枫村附近的公路边上,长着许多苦楝树,那是二十多年前修公路的时候人们种下的路树。在到处都找不到满意的树木做另一根顶梁柱之后,叶树开也注意到了路边的苦楝树,并在离村不远的地方看中了其中的一棵。但是,平白去砍伐路树必将招来人们的非议,这让他心里十分犹豫,不敢轻举妄动。采收绿肥季节的到来使他动了盗伐的念头。他想:“这是最好的时机。”因为苦楝树的叶子碧绿而稠密,每一年采收绿肥的时候,人们总喜欢砍下路边苦楝树的枝叶来做绿肥,一来是贪图方便,二来也算是修剪路树。在这个时候砍掉路边的一棵苦楝树,也许不太引人注目。

  叶树开也没有和他父亲商量,当天晚上,他把砍斧磨得锋利,然后去通知他的表伯爷刘斌,说今晚有事要用一用马车,叫他帮着套好车马并准备一把砍刀;又去告诉表弟黄志高,叫他今晚上不要睡得太早了,有事叫他帮忙;却没有和他们说是什么事情。等到夜深了,他分别叫上刘斌和黄志高,一行三人赶着马车去到了他早已看好树木的地方。

  这时,刘斌和黄志高才知道叶树开要盗伐路树。他们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都没有出声反对。

  叶树开叫他们两个分别到离树不远的公路两头去望风,自己则按照上一次黄瑞山教给他的方法,绕着大树一圈一圈均匀地砍着,为了合大树按照自己的意愿顺着公路倒下,事先他还爬上树去,把一根绳子绑在树上,用力拉紧了顺着公路系在另一棵树下。将近两个小时之后,大树果然顺着公路轰然倒地。大树倒地之后,他们三个先在路边的草丛里蹲了一会儿,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才又出来把枝丫砍断,将树干抬上马车拉到息家的工地上,用早就堆放在那里的茅草盖好,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将树枝当作柴火砍了,把树叶拉到田边,最后悄悄回到村里。这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过后,叶长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暗中把叶树开悄悄骂了一顿,但是他心里还是暗自赞许儿子的冒险胆识,因为他也为了柱子的事情伤透脑筋,儿子算是为他解决了一个难题。不过,他自己也陪着儿子提心吊胆了一阵子。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听到人们对这件事情有什么议论,他才慢慢放下心来。

  就这样,叶家起房子的木料终于准备齐全了。58xs8.com